更新 · 2025年1月3日

献给仙君的be美学 by 寒菽(122 – 130)

第122章

听说消息时,昆仑三子正在帐中为昆仑的动乱而忧愁不已。

他们虽远游在外,可并非不知道清洗之事。

修真者的人生很长很长,入道以后,不出意外活个两三百年是最起码的事。寿数长了,所有的事情也都会变得漫长,很少会遇上剧烈的改变。

譬如昆仑,定了一个规矩,几百上千年不变是很正常的事,大家修炼起来,一次闭关短则几个月,长则数年,十数年,甚至是数十年。

这次清洗,仙君还把闭关的弟子都强行叫了出来,他们三个年纪还小,又是仙君钦点的人,很自然地被归为了仙君派,倒没有遭到任何的责罚。

按理来说,他们应该高枕无忧,无需慌张才是,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江岚难得地失眠了。她静不下心来,以前她可以安稳地修炼,是因为乘坐在昆仑这艘平稳的大船上,知道只要循规蹈矩,她就能学有所成,一切都在规则之内。而当规则被打破,新的规则被摇摇晃晃地建立起来的当下,谁又能知道会不会被余波扫到,而损身殒命。

最重要的是——

昆仑呢?

新的昆仑将会被驶向何方?

因着被仙君特别指派的缘故,最近来自修真界的信蝶蜂拥而至,全是来找他们向仙君求情的。

江岚只能苦笑,她在仙君面前哪里说得上话?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吗?

又读了两封信,正发着愁呢。

有人门都不敲地卷帘而入,身边还萦绕三只新飞来的信蝶,来人正是兰药,她说:“你最近这儿倒是热闹,天天见飞了好多蝴蝶。这玩意儿叫什么来着?信蝶?可真好用。若是能借太子一用,传令就能更快了。比我养的小鸟好,不会死。”

江岚招招手,几只信蝶飞进了她的袖口里,她打算等会儿再看,问:“你怎么来了?有事?”

两人早已不是当初生疏的关系,兰药毫不客气地问:“你给我看看,杨爷爷在哪儿?我跑了好几个地方都没见着,他到处乱窜,我抓都抓不到。”

江岚闭眼,用神识一扫,俄顷后便说:“在西边。”

兰药:“行,那我去找他。”她转身就走,到了门边,却又不放心地说:“对了,小岚,要是我们这儿被人族军队攻打,你会出手相助吗?”

这是一个江岚从未想过会听到的问题,她愣怔了下,说:“不会。我们有规定,不会插手凡人与凡人之间的战争。”

兰药:“……我也觉得。”

江岚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问:“怎么了?有军队来攻打你们吗?”

“是。”兰药爽快地承认了,她既不轻视,但也不算害怕,“没事儿,我与杨爷爷,还有秦姨一起,总能护住这座城的。”

江岚感叹:“你们凡人真是古怪,明明妖魔在侧,却不能齐心协力,都是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还要打来打去。”

偏生这时候,人间界也开始了战争。

妖魔还没除尽,这可怎生是好?

冥冥之中,她总觉得仿佛有命运的丝线将澹台莲州与岑云谏若有似无地牵系在一起,尽管他们现在看上去毫不相干,也并不知会对方自己正在做些什么。

为什么昆仑与人间会在同时陷入了乱局?

他们又都是搅动风云的人物。

大抵是因为在洛城待了五年,她与不少凡人相识,到底还是担忧了起来。她知道人族打起仗来,会成千上万地死人,以前对她来说像是春风烧野草,没有什么感觉。现在却不一样了,这洛城的每一个人,都是她跟将士们辛辛苦苦才救下来的命啊,怎么能死?

可作为修真者,尤其是在昆仑风雨飘摇的时节,江岚更不敢做出任何有违师门法令的事情,她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告知一下杨老将军。

再之后,无论她多么着急,也只能袖手旁观了。

周僳是幽国望族周氏之子,他的兄长名叫周蹇。

八年前。

周蹇奉幽王之命出师昭国,只差一步就能攻下昭国王都,得成不世之功,然而,最终功败垂成,输给了横空出世的昭太子,死在了昭国。

昭太子享誉诸国的战名,第一脚正是踩在他兄长的头颅上。

为此,周僳饮恨至今。

周蹇死后,幽国的国运也开始急转直下,渐渐变得混乱昏暗不堪,周僳曾有心要建成一番事业,可是报效无门。

前几年,他投靠了三王子,想要帮助三王子继位,自己凭从龙之功上位,届时在有生之年,说不定有一天能够报了国仇家恨。

但是没想到三王子事败,被老幽王诛杀,而他们一干部下也受到牵连,别说飞黄腾达,他就是再为人臣都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当时,他率领亲兵,连夜逃离了幽国。

昭国是肯定不能去的,思忖再三,走投无路之下,除了庆国,他也没有第二个去处了。于是孤注一掷,去了庆国。这个决定不算太坏,起码庆王没有把他们赶走,而是接纳了他们,甚至还帮他们隐姓埋名,暂时住了下来,至于他的亲部,自然是打散了,带过去一共两千余人,最后留给他三百人。

不过,大家都还活着,还有建功立业的可能,就比一起死在幽国要好多了。

一个月前。

当幽国刚开始乱,庆王就把他叫到了跟前,向他询问了一番关于幽国的情形,周僳如实回答。

他心中激动起来,想:莫非庆王要派他去攻打幽国?

说实话,对于他来说,对幽国并没有太深的爱国情怀。

他们周氏定居在幽国之前也不是幽国人,国会亡,但是周氏不会亡,他们可以侍奉不同的国君,来绵延自己的世族,那岂不是比国祚更要久远牢固的传承吗?

归家以后,他期待地等了好几天。

每日一早就起身换好官服,就等着被庆王召见。

庆王下令让庆太子出征,却还没有叫到他的时候,他开始担心起来,还得劝慰自己,再耐心地等一等。

又或许,没有明旨,却有暗诏呢?毕竟他是前幽国人。

可是,一直到庆太子都出发两日了,也没有他的事情。

周僳就此死心。

看来庆王还是信不过他,他只能继续蛰伏,下一次机会也不知道会是何年何年。

就在庆太子率军离开王都相蓝城后,没过两天,庆王召见了他。

周僳抵达王宫,又被侍者引路,第一次来到了庆王的书房。他到的时候,屋里已经有好几个人在了,都是他不认识的人,从没有在庆王的朝堂上见过。

庆王问:“昭太子率军进攻幽国,已带走了洛城城中八九成的兵力,如今洛城空悬,大约只有两三千的兵力。你可愿意去攻打洛城,孤可以把你的旧部都还给你,再给你五千幽军俘虏,你能否整顿一下,带着这些人攻打下洛城?”

周僳沉思,并没有贸然地一口答应下来,他低头良久,才稍稍抬起头,看向庆王,道:“洛城是昭太子封地,就算只剩下两三千兵力也不能小瞧,他必不能留下老弱病残来守城。昔日,我的兄长正是轻视了对方,才遭到伏击,败于昭太子之手。”

庆王道:“平身。过来。”

周僳起身,走到案前。

庆王大马金刀地坐着,面前案上放着一张草略的地图,他用蘸了朱砂的毛笔圈出写着“洛”字的城池,然后又画了一条从庆国王都出发的路线。

庆王:“孤知道,但是这已经是最好的时机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已经是洛城最虚弱的时候,不能等下一次了。洛城是昭太子的财库与心脏,只要攻打了这里,昭太子便元气大伤。

“孤给你足够的马,你尽快赶到洛城,只需杀掠,不用治理。

“不惜一切代价攻进洛城,烧杀抢掠一番,能抢的都抢了,抢不了就毁了,能杀的都杀了。抢到的金银财宝你只需要上交一半,剩下的,都给你。”

周僳心头一震。

谁不知道洛城现在富甲天下啊?

庆王这个条件开得也太优厚了。

庆王说着,还取出了一个宝盒,打开了,里面放着一把精美的匕首,它既不是用铜也不是用铁打造的,刀身上流转着蓝紫色的诡异光泽:“兵器孤会给你们配好,毕竟是攻打昭国,他们的兵器是很优秀,我已经从他们那里买来了足够的兵器。

“对了,到时一定要从他们的炼器营中抓几个匠人回来。

“这几位都是孤安插在洛城的间人,打探清楚了洛城的信息。他们会为你详细述说。你可以精心地筹划一番。

“现在在洛城守城的正是杨将军。

“孤没记错的话,与你有杀兄之仇的也是他吧?正好这次你可以报仇了。”

周僳:“是!”

庆王把玩着匕首,突然反手一刺,把匕首钉在了地图上昭国洛城的位置,匕首把柄震颤不已。

“只是,你得以幽军的名义去打。到时候打完就赶紧走,不用多逗留。

“打完以后从幽国回去。孤的太子会亲自接应你们。”

第123章

军帐上,旗帜飘扬。

挂的是幽军的旗。

周僳带着八千军士,还在沿路收拢了一些逃难的幽国人,约有一两千人,作为后勤做一些搬运辎重的累活儿脏活儿,到时候攻城也能驱使这些人作为炮灰使用,只需要给一点点食物就够了。

他不敢再多带人,人再多,行军速度就会更慢。

庆王还算大方,在他的请求下,给了还算可观的军粮,即使是这样,也只是勉强够用而已。

周僳不打无准备之仗,他充分地吸取了兄长兵败的教训。

他事先向在洛城经营数年的商人请教了一下洛城的情况,让对方把洛城的城池画出来,还有兵力的部署等等也请尽可能描述。

庆国商人知无不言。

“我上次去洛城还是半年前的事了,也不知道洛城有没有其他变化,那里的建设日新月异,每年我重新到那里,都会有所不同。

“他们的士兵纪律严明,就算人数不多,将军也万万不能小觑。

“碎月军?不是碎月军在把守。

“据我听说,杨老将军已经颐养天年了,现在他在军中专司农务,是太子最器重的大司农。

“我看,不是个虚职。洛城米、洛城豆都出自他的手笔,是极好的粮种作物,这可不是挂虚职能够搞出来的。

“我似乎没有听说杨老将军这些年有带兵打仗。

“时间?……是来洛城之后。

“这些年的军务,在我看来,太子更加倚仗于孟将军跟赵将军,近两年又提拔了蒋、陈、纪、尤几位将军,我与他们打过几次交道,有两个是昭国王都出身的小贵族,有一个是平民出身,还有一个以前甚至是奴隶,但昭太子似乎对他们是一视同仁。”

周僳在此处收集了许多情报,又在进入幽国交接兵力的时候,问询了庆太子。

那是在一场酒宴上,酒酣耳热之际,庆太子的齿关也松了很多,拥着粉面香腮的美人,笑盈盈地道来。

“怎么不从幽军士兵那里问呢?

“不过无妨,既然你虚心向我问了,我会告诉你,希望你不要辜负我与父王的期待。

“昭太子把几位心腹的年轻将军都带在身边,一起来幽国了。

“但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我也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这么愚蠢——他把整合的大军分散了,还没有打完仗呢。四座城收服下来,他现在身边所余的人数我估计不过两万。

“你得快点到洛城,趁他没有反应过来。

“就算他反应过来了,多半也是来不及整顿军队的。

“留在洛城城中的,现在估计只有一位姓纪的中郎将还算有名,他还是个奴隶出身,似乎是靠着勇猛忠心被提拔的,并不擅长排兵布阵。

“对付他,想来不难。

“就算是现在,昭太子所住的城里,也还有我们庆国的人。

“若是有什么异动,他会派人来告知我的。”

说到这里。

庆太子亵玩了一把身边衣衫不整的美人,美人娇笑起来,他半仰靠着,用一种胜券在握的语气说:“对了,我听说洛城出昭国美女,还被人叫作什么……女官城?

“真是荒唐啊。

“你帮我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很多昭国美女,若是有生得特别美的,还望怜香惜玉一些,留几个下来。

“哈哈哈哈。”

周僳会意地笑了一笑,恰到好处地、开玩笑地问:“那得要有多美,才算是美得配留下来呢?”

庆太子看看自己的左右,拎了最美的一个女人,捏着女人的脸,说:“起码得比她美才有资格活下来吧。”

女人双目含泪,瑟瑟发抖着。

说完,他突然觉得剩下几个不甚美丽的女人很是扫兴,这几个都是他来幽国以后抢的幽国本地的女人,都是贵族富户的小姐,但是,他觉得没有庆国的美女漂亮,只是娇生惯养之下,皮肤比较白净细嫩。

他不禁嫌弃地说:“你们幽国女人不够漂亮,就没有更漂亮的吗?”

周僳像是侍从一样,毕恭毕敬地给庆太子敬了一杯酒,若有所指地说:“我们幽国的女人也有漂亮的,只是老幽王性淫,这数十年来,一直在民间搜刮美女,生得美的都被送进宫里去了,再不然也被王都的权贵带走了。

“等来日,您进驻幽国王都,想必就能见识到我们幽国的美女也是不比别国要差的。”

这个奉承让庆太子很是受用,他也认定自己很快就能攻进幽国王都。

甚至,为此,他还分了一个美女给周僳,还问他要不要带两个在路上用,但是周僳以行军快速为名,就不带女人了。

他说:“请太子在我凯旋之后,再赠我美人吧。”

庆太子哈哈大笑:“好,到时候我留一个最美的美人给你。”

两人说着说着,还开起了昭太子的玩笑。

“听说昭太子澹台莲州才是这世上一等一的美人,比其他男人、女人都要美。

“君王哪能生成这种面相?他好像随我的大姑姑,比较女相,我只见过我姑姑文靖公主的画像。

“民间不是还传,说昭太子屡战屡胜是因为他长得太美,当他领军在前冲锋陷阵的时候,敌军一见他的相貌就不忍杀他,避而让之吗?

“爱卿啊,你可不能见色眼开,无论他长得多美,也一定要辣手摧花,最好当场就把他诛杀,以免后患……

“若是他率兵回来,你还可以杀他埋伏。

“当初你大哥不就是中了埋伏,才不幸被抓的吗?这一次,你可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岂不快哉?”

怎么能?

周僳呵呵笑着,想到当年他大哥麾下也有几个老兵没有被俘虏,逃回了幽国,他们是见识过昭太子身手的,似雷鸣电掣,势不可挡。

昭太子的武艺毋庸置疑。

他深知自己几斤几两,绝不能被仇恨冲昏头脑。

他只能闪电进攻洛城。

在疾速路上,周僳仍然不能安心,他反复地询问了几位在洛城时,与守城将军见过面的商人,把每个人的情况都摸透了,披星戴月,甚至三天只睡了两个时辰,如此,其余时间都在跟幕僚制定攻打洛城的战略,寻找更加安全隐蔽的行军路线。

周僳不是个无能之辈,他既想要报杀兄之仇,更想要自己事业的东山再起,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把自己的弦绷得极紧。因为赶路赶得太急,每天路上都会死一些人,他们没空照顾,生病的人只能被军队抛下,留在路边等死。

甚至在这之中,还有一个是从小跟着他长大的发小,他也不得不咬牙舍弃了。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执念——

攻打洛城。

几位商人都告诉他,杨老将军如今已然是个满头白发、只论农桑的老人。

自古将军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今日的杨老将军真的还能打仗吗?就算再能打,一个老人家,还整天务农,估计武艺也退步了许多吧。

就算他的武艺退步了,他也是洛城中职位最高、最为德高望重的臣子。

周僳一本正经、好不严肃地叮嘱部下,他已经问清了杨老将军的长相,画下来,也让每个人都记住。

以防万一,到时候,一定要第一个杀了这老家伙!

而送走周僳的庆太子也停了歌舞筵席。

毕竟为了取胜,他把大量的粮草赠给了周僳,留下来的已经不太够他继续这样每日挥霍了。

况且,他还得为拿下昭太子手上的那几个幽国城池而做足准备。

要是昭太子一旦得到消息,为了保住洛城而赶回昭国,那他就得第一时间动身,看看能不能把这几座分散了兵力的城池给打起来,就是打不下来,捞一笔也不错,杀一杀昭太子的精锐亲兵。

这几日,庆太子不再唱歌看舞,也不再宠幸美人,更不饮酒。

是时候该认真起来了。

他要以清醒的状态,第一时间,用最快的速度出兵。

冥冥之中,他觉得天运在眷顾着他,他十有八九能够等到自己期待的那个好消息。

算算时日,快要到了。

终于,在这一天,他收到了来自昭太子身边的密报——昭太子澹台莲州听说了洛城被大军围城的消息,心急如焚,当天就带了亲卫军一千,快马轻骑回国去了。

尽管他离开得很隐蔽,还特意乔装打扮了,但是他们庆国的细作还是认出来了。

庆太子长吁一口气。

他的心脏激动得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啊。

他等了那么多久,终于到他一展拳脚的时候了。

那些昭太子的荣光无论垒得再高,经此一役,也不过是给他踮脚登高的石头罢了。

幽国。

穆城。

高墙之内,澹台莲州正在优哉游哉地练剑,身姿飘逸。

胥菀风颇是爱看他舞剑,就算没有法力,也灵气四溢,她很有兴趣地问:“这招叫什么?”

澹台莲州的剑尖划过风,好像很快,又好像很慢,剑尖一片叶子自岿然不动。

他好整以暇地道:“这招,叫‘镜花水月’。”

这时,有人来报。

“太子,已经确认那个庆国细作把您假作回国的事情传回去了。

“卑职安排的人也有暗中跟着,一定保护他的安全,让庆国收到消息。”

第124章

在周僳一进入昭国境内不久之时,澹台莲州早已收到了来自昭国的急信。

兰药送来的信。

兰药在昭国的地位极高,澹台莲州将她认作了义妹,为此王后也正式收她作干女儿,而她与两位年少些的王子也情同姐弟,左相与右相也将她视作孙女一般。

她是昭国百姓口中的一个离奇传说。

事实上,昭国百姓们并不太清楚,为什么这个奴隶出身的小女孩能得到这么多的宠爱。

她似乎只是幸运了一点,与她的小象一起被刚下仙山游历人间的太子给救下来了而已。

于是人们自顾自地给她增加了各种传说,说她身负神力,说她是神女下凡,等等。又或者,没有别的,只有幸运。

没人知道,有时候,兰药公主才是昭太子兵强大的关键所在。

太子固然有勇敢的士兵、聪慧的幕僚,可是,若是没有兰药在快速地传递消息,他们也不能应对得那么快、那么准确。

依附于昭太子麾下的能人异士愈发多,即便在这之中,知道兰药能力的也是极少数的人。

她虽然也有习武健身,奈何在这方面没有太大的天赋,若是遭遇刺杀,恐怕非常危险,所以一直被严密保护起来。

即使在洛城人看来,兰药公主也不过是个善良活泼的女孩子而已。

除了稍稍有点古怪,她无论走到哪里,身边总会带着几只大家或是见过或是没见过的可爱小动物。

就是往来于洛城军营的商人也从没有谁去猜想过,太子军的情报传递之快,原来就是通过兰药袖中的小动物。

而他们在发现有军队接近以后,大家连夜商量了一番,兰药一夜没睡,写了信,送给澹台莲州。

内容用几句话总结的话大致就是:洛城附近出了一些小意外,有疑似幽军的军队要来偷袭,不过他们提前发现,会做好部署,太子不用担心,不必赶来,小动静而已,他们都能解决。

澹台莲州想了想,回复指示:务必把损失降到最低,也不要惊扰到洛城百姓,有任何变化,随时报告。

再之后,每天澹台莲州都会收到一封信。

比不得昆仑的信蝶快,其中也有接近一天的延迟时间差,但是比起其他国家来说,也快太多了。

在琢磨了多日的情报后,可以确定的是,这支军队训练有素,指挥者是个厉害角色。

唯一让澹台莲州纳闷的是,幽国哪儿来的这支军队?是谁率领的?又是被谁指使的?

唔,不管了,先把锅扣到幽国国君头上吧。

在公开收到消息的同天,澹台莲州写了国书给周王。

在这份国书中,澹台莲州不敢置信、痛心疾首地表示,自己本来都在筹备帮幽国国君联合攻打庆军,但没想到新任幽王这么信不过他,甚至不宣而战——顺便一提,他们昭军回来收复故土可是提前通知了的呢,檄文写得那叫一个正义凛然、理直气壮、骈四俪六、文辞工整——而洛城对他来说意义重大,他非常惊惶,得先顾着自己才行了。辜负了天子的期待,他很悲伤,还请天子原谅。

之后,澹台莲州甚至有模有样地知会了周王的使臣,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憔悴糟糕,澹台莲州熬了两夜没有睡,还给自己擦了肤黄的粉末。

周王的使臣看了,不疑有他,之后再来求见昭太子,自然被拦在门外,没有见到,让他暗自嘀咕,也怀疑澹台莲州是回国去了。

澹台莲州这几天不光没有离开,甚至还算是放了一个小假,在此危急时刻,反而清闲了些许。

竟然难得地有空与他的贴身护卫,昆仑仙子胥菀风烹茶絮语。

胥菀风问:“你们凡人可真奇怪,与长生天道相比,荣华富贵有什么用?为这些东西争来争去。”

澹台莲州忽地想:估计岑云谏也是这么想的吧?

他笑道:“是啊。不过人活在世上,总是要为了什么活着的,为了荣华富贵有什么不好的呢?”

胥菀风又问:“要是你们能够团结起来,也未必不能与妖魔抗衡吧,何至于被当作粮食数千年。可你们却把人命浪费在这种没有意义的战争中。”

她如此说着,也啜饮了一杯茶,烫了一下她的舌头。

她想到昆仑最近发生的事。

昆仑内乱她完全没有告知澹台莲州,一是因为仙凡有别;二是因为仙君特意交代,不准她泄露任何关于昆仑的事情给澹台莲州。

真是愚蠢啊。

她在嘲笑凡人,又何尝不是在嘲笑他们修真者自己?

她再赞同仙君的做法不过了,修真界一日不统一,就一日不可能真正地取得对魔的全胜。

为此,他们又必须成为只有一个声音的昆仑。

澹台莲州并不回答,只是浅浅一笑:“你们在乎追求天道,所以才有意义,要是不在乎,那就没有意义。”

胥菀风问:“你是在说,这对你来说没有意义吗?”

澹台莲州爽快承认,他对在昆仑山上修真的那十三年已经不再留恋了,有时回忆起来,都觉得好像没有太多的记忆,除了练剑,就是恋爱,没做几件正经事,时光一晃就过去了,而他回到凡间,短短数年间,可做了太多太多事情了。

太过充实,以至于他无暇去怀念昆仑。

澹台莲州好笑地说:“我的灵窍一窍不通嘛。我不当剑修是我不想吗?是我做不到。”

他说这话时,胥菀风一点儿也不觉得他多么想做仙人,可看他的剑招,当年一定是狠下功夫的。

不知怎的,胥菀风的脑袋中闪过一件事,让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嗯,你的表妹倒是有两分灵窍。”

澹台莲州:“你说哪个?俪姬?”

胥菀风颔首:“嗯。”

澹台莲州便问:“怎么?你难道要收她为徒?”

胥菀风莫名愣怔了一下,仿佛她自己也在困惑为什么会突然说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于是又摇了摇头:“不会。只是心血来潮,看了一眼。”

她问:“她与你是不同国家的人吧,我记得,前些日子在盗窃你消息的细作就是庆国人。要是你们两国开战,你会杀了她吗?”

闻言,澹台莲州敛起了纯粹的笑意,眸色一暗,过了一会儿,又扬了扬嘴角,轻轻摇头。

胥菀风不解他的意思,这是不会杀,还是不会留情?

胥菀风道:“你应当建立一个一统的国家。”

她直视着澹台莲州,罕见地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架势。

澹台莲州在心下暗自啧啧,想:真有些像岑云谏啊。

这些昆仑弟子一个个的,是不是都要被岑云谏给附身了。若不是知道岑云谏不会这么做,他都要怀疑岑云谏控制了弟子们的神魄。

真像是着了魔。

可他们自己却没有发现。

澹台莲州不像她以前见过的任何一位君王,他既没有小国国君的怯弱无知,也不似幽王那样骄傲自大,他就像是一阵风,该往前吹就往前,该停下,就停下来歇息一下:“大抵天命自有安排吧。”

又过了几天。

周王的使臣收到了周国送来的国书,他再去求见澹台莲州,因为澹台莲州在装消失,所以并没有见他。

但他用了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偷偷读了这封国书。

没想到周王还真的不分青红皂白,没有调查,直接在国书里把幽王骂了一顿,申斥了幽王背信弃义的行为。然后又说他会把幽王狠狠地骂一顿,让幽王停止这种不义之举,请太子不要跟这个傻子计较。他现在表示不承认这个幽王的继位,让幽国换个国君,如此一来,缺德事就是上一任国君做的,不能责怪下一任。你看看,这样你们是不是又能齐心合力一起打庆国了?

澹台莲州对着这封国书乐了好半天。

五天后。

斥候发现穆城城外六十里外有小股军队出现,看旗帜是庆军。

众人商量对策。

幕僚建议他们退出城中,留一座空城给庆军,让庆军小尝甜头,诱敌倾巢后再一网打尽。

澹台莲州很快否定了这个建议:“庆太子残暴,每到一处,必坚壁清野,杀人敛财,我们若是撤离,把本城百姓留给他们,一定会遭到屠杀。

“我们夺回故土,本来就是为了这里的昭国人。我的父王不善军事,曾经抛弃过他们一次,我深感愧疚,在我有生之年,万万不能再抛弃他们第二次。”

澹台莲州想了想,说:“这样吧,连夜去通知其他几座城的守军,调配人马,抄后伏击,也能擒获敌首。”

只是这招极险,若是慢了就会功败垂成,需要极强的动员力和纪律性。

澹台莲州却没有丝毫的怀疑,这是他的士兵,他了解。

若说古往今来,有哪一支军队能够做到这样快到可怕的调度,那就只有他的太子军。

十天后。

庆太子被抓获。

而洛城也传来消息,杨老将军在城外很远就伏击了贼兵,但是很惭愧,没能做到全歼,也没抓到对方将领,竟然让对方带着一半人跑了,他谢罪!!

第125章

在带兵出发的第一天,周僳就知道自己对付的是很厉害的敌人,一点也没有轻视,甚至是重之又重,所以他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筹谋。

他并不觉得自己稳操胜券,相反,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太多的胜算。

幽王并非良主,庆王难道就是了吗?庆王根本信不过他,只是想要他去狗咬狗罢了。

他手上拿的是一群战败之后的散兵,一个个都被吓破了胆,光是要将这些人收拢起来能够重新听令就很难了,谈何胜利?

所以,他也只能想办法勾起这些败兵的好勇斗狠的心性,让他们做一回强盗,去劫掠,去破坏。

他深知,这样的士兵就像是果子上的一块腐烂,会渐渐地蔓延到整个果子上,让整个果子都开始烂掉,并非长久之计。

可是,他别无选择。

他只能拼尽一切去赌那一点微渺的胜算。

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不要命的。

他想,只要他够狠,够不要命,就算赢不了,也总能从昭太子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再不济也能抢劫自肥一番。

周僳相当谨慎,他甚至在还没到洛城的密林之中组建战车与投石机,检查武器,一切都进行得隐蔽、低调,准备一切就绪,就开始发起进攻。

当时他就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太安静了,也太顺利了。

除了树上的小鸟,就没有其他人类的眼睛在看他们了啊。

结果,就在士兵还在连夜整顿器械、他的各种条令也有条不紊地下发的时候,对方先动了。

起初,是一个正在检查车辙的士兵眼角瞥见天上似乎落下一颗流星,为着新奇,他眯起眼睛看,发现“流星”越来越近,愈发闪耀,接着,他终于看清了——

那不是“流星”,那是火矢。

这个火矢跟他们以前所见过的都不一样,落在地上的时候还会响起一声爆炸。

砰、砰、砰、砰。

接二连三的爆炸响声惊乱了马、驴。

惊叫声划破夜空,很快此起彼伏连成一片,军号急匆匆地被吹响,短促,暴躁,一下一下,每次结束都像是被人掐住脖子,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慌了神。

周僳这才意识到,为什么这么安静?

因为洛城守军早就发现了他,悄无声息地做足了准备,没等他们出手,提前向他们发起了攻击。

一时间,人仰马翻,野火四发,烟焰迷目,一片混乱。

即使在这时候,周僳也没有放弃,他还有自己的亲信,他立即把核心队伍聚集起来,一边平乱,一边寻找敌人。

而根本来不及等到他重新组织好军队,昭太子军已经狼奔冢突而至了。

领头的高头大马之上,骑着一个白发老翁,他一手提着一把巨大的大刀,只用一只手来提缰绳,竟然还能操纵着马儿灵活地在林间纵行自如。

周僳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杨将军。

周僳觉得不可思议,这个老家伙已经一把年纪了,不是说他安享晚年去了吗?没有躲起来还在冲锋陷阵就罢了,竟然还冲在第一个。

杀了他。杀了他。必须得杀了他。

周僳想。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周僳冲了出去,大喝一声,自报家门,他有如意气用事地高喊着,让杨老将军停下来,与他一绝仇怨。

杨老将军像是听见了,策马向前,一步没停。

甚至陪在他身边的骑士还在疾风中提醒他:“杨爷,那个人在喊让你去决斗呢?”

杨老将军道:“别管他。”

他翻了个白眼。

傻的吗?骑兵要是停下来,就会被拖入近身肉搏。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不会被无谓的仇怨冲昏头脑。

他若是那种性子,早就死在碎月城了。

不过,他也分神地想了一想:哦,原来真的是幽国人啊……

他还跟人打赌是不是幽国人,他觉得不是,这下输了赌局,回去得给钱喽。

接着,杨老将军就带着这支老骑兵们直直地冲进了人群中,即便如此也没有挡住他们前进的速度,他们就像是一柄剑一样,精准又轻巧地把人群给切割、驱散。

幽国士兵就像是进了饿狼的羊群一样,大多数人甚至没有反抗,只光顾着逃跑了,接近一万的军队人数,竟然被这只有一百人不到的骑兵给冲散开来。

周僳根本无法再拢起这样庞大的人群,当他看到杨老将军骑着马头也不回地走了,一点都没有被他的挑衅所干扰,一种比兵败更加巨大的耻辱感就像是一盆冰水一样兜头浇了下来。

把他浇了个透心凉,与此同时,也冷静了下来。

“怎么办?五郎?”

周僳在家里这一辈的几个儿女中行五,侍从上前来问。

他看了一眼战鼓,上面插着一支火矢,将战鼓点燃,正在疯狂地燃烧着,只剩下一个框架,还在往下掉着火的碎片。

他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须臾之间,悲凉悲痛,无能为力,各种情绪涌上心头,闷死了他还没有升起就被杀死的满志踌躇。

怎么办?怎么办?

电闪石火的一瞬间,周僳阖上双眼,眼前仿佛走马灯一般地飞快地浮现、掠过自己的前半生。

周僳怀念当年的周家军。

他想起大哥出发去征战昭国的那年,他十二岁,缠着大哥要一起去建功立业,甚至还偷偷地藏在了军队里,打算跟到半路了,再蹦出来告诉大哥自己也在。

但是大哥很关爱他,在出发前还要专门再见一下自己心爱的幼弟,发现他不在家,很快就从军营的队伍里把伪装成小兵的弟弟给抓了出来。

他挨了一顿罚。

大哥生气地说:“你这小兔崽子,等我回来了再仔细地教训你。”

周僳嬉皮笑脸,一点也不怕,可是他再也没有等到大哥周蹇回来。

受大哥战败牵连,族中人颇有微词,大哥以前为家族赢来的所有的荣耀似乎一夜之间都被消失了,大家只记得大哥输了,死在了昭国。

周僳一直不明白,大哥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一败涂地?而且还是输给了区区三千人的军队。

民间也有传说,说昭太子有鬼神相助。

在大哥战败身死之后,哭泣的母亲曾经抱着他庆幸过,说幸好他没有跟去,不然他就跟着大哥一起死了。

他有时会想,要是当初他跟去了,他跟在大哥的身边,大哥还会死吗?

大哥依然会冒进吗?

又或者,他愿意在大哥有生命危险的时候,为大哥拦下攻击,他乐意让大哥逃走而献出自己的性命。

可惜,没有如果。

他抬起头,举目望去,火光之中,没有鬼神,没有妖魔,只有一支由白发苍苍的老兵率兵的尖刀军队。

周僳回过神来,火光映在他的眸中,他说:“死在这里毫无意义。

“放弃辎重武器。先撤退。”

这场几乎是单方面的冲击并没有持续太久,除了让敌将逃走,昭太子军的损失不多。

杨老将军留下清算战利品的同时,还派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几个幽国国籍的士兵,让他们去劝说降兵真心归顺。

幸好他们洛城就属这乱七八糟的人最多,大家一门心思向着太子,拎几个前幽国人出来根本不成问题。

他一开始想的就是击溃,这不是正好因为太子出征,眼下洛城就缺人手。收复了这些人也能用上。

只是没想到领军之人也有几分本事,被打得这么措手不及,在他们包围圈已成的阵形中,竟然还在能在这么混乱的情况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拢起一批人,一起逃了出去。

倒是个机敏果敢的小将。

可惜了,生在幽国,还脑子不清,效忠了蠢钝的君王。

不知为何,他莫名地有些不祥的预感。

一边眼皮跳突着,一边调兵遣将,让人乘胜追击,往幽国边境去,最好擒获贼首,倘若不能,至少也把人全都赶回幽国境内去。

他在地图上画出一条江,指着说:“先赶到这里,在他们渡江之前将他们一网打尽。

“要是他们提前到了江边,就别追了,回来吧。”

然后他提前到了江边设伏,却没有等到周僳的军队。

杨老将军隐隐有了糟糕的猜测,他问兰药知不知道怎么回事,能不能想办法找到这股幽军跑到哪里去了。

兰药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总算是找到了这群人人间蒸发到哪儿去了,不敢置信地道:“他们……他们往北边去了,进了妖魔的辖域。

“杨爷爷,怎么办?”

杨老将军望向远方,此地风平浪静,林子里也没有凶禽猛兽,早就被他们清理干净了,更别说危险的妖魔了。

他紧皱眉头,喃喃道:“真不知道该说你聪明呢,还是说你不知天高地厚。”

真是不怕死啊。

北边的妖魔他们时时在交战,被他们搞得饿了好几年,突然掉进去一块美味的肉,这能不吃吗?

不说死定了,也是九死一生。

杨老将军并没有犹豫太久就作出了决定,他说:“你能不能问一问小仙子他们,可否出手相助?他们虽然是我们敌国之人,但说到底,大家都是凡人。”

第126章

梅英彦不大赞同贸然深入妖域:“以往我们也是配合军队在边上清扫一番,昭太子军还做足了军备,制定了各种战术。这次让我们三个单独进去,把这些人给救出来?”

他摇摇头:“只有我们三个,太危险了,那里离魔将屠乐已经很近了。哪里是我们几个半大小孩能对付的?除非把师长叫过来,得赶紧。”

左禅甚是赞同,貌似事不关己地说:“就算叫了也不一定会有人来吧?原本眼下昆仑就乱成一锅粥了。

“昆仑命令我们保护辖域内的凡人,我们还归属嶙山置管,那边又不归我们。

“我们现在违令擅自行为,能不能把人救回来另说,就是全身而退了,也保不准以后会有人拿这件事来做文章,说我们不尊仙君怎么办?”

的确。

他们如今可以说自身难保。

江岚沉思半晌,却说:“但我觉得,要是我们什么都不做,将来反而会受到仙君的责罚。要是仙君在这里,会命令我们这样做的。”

左禅不明白她这偶尔会突然冒出来的直觉是从哪儿来的,他深觉荒谬地问:“你怎么知道?”

三人中最是好脾气的梅英彦赶紧和稀泥:“别吵别吵。”

他挠挠头,想了个法子:“要么你赶紧飞去幽国,亲自问问太子,他要是同意,我们就出发。

“假如他也这么说,那么就算仙君问起,也绝不会反驳的。”

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沉默,因为很有说服力。

尽管仙君已经四年多没有再来过这里了,可是昭太子所请求的各种帮助,他是一件都没有驳回过。

听驻守在其他国家的小修士说,别的地方可没有这样有求必应。

仙君是公允的。

然而,在这公允之中,似乎也有一点自己的私心所在。

只是被掩盖得很好,昭太子也并不贪得无厌。

江岚说:“来不及吧。一来一回,等我们找到那些人的时候,估计都已经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还救?”

左禅气恼地问:“那你说该怎么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江师姐?”

梅英彦再次站了出来:“你们先吵着,我现在送信蝶给胥师姐,让她问问太子。也给昆仑送个信蝶过去,请示仙君。”

左禅说:“问都问了,干脆就直接跟仙君说太子是同意的吧。太子肯定会同意的,就算不同意,江师姐你去给他讲讲我们的难处,他一准会在仙君面前为我们说好话,总不至于让我们受罚。”

梅英彦却犹豫了:“可是,可是,以仙君的性格,要是知道我们阳奉阴违,还拿昭太子要挟他,说不定会觉得我们不敬吧。我们迟早要回昆仑,昭太子也不可能一直护着我们。”

江岚愁容满面,烦躁不已。

周僳不是傻子,他知道绕道很险,不过他还是选择了这边。

对他这种没有与妖魔正面大规模交战过的将领来说,还是更希望能够保存实力,毕竟,遇上妖魔的可能性并不算很大,只要他们小心谨慎,速度够快,说不定能够快速地穿过去。

他早就在民间传说中听过妖域的可怕。

这里被描述成妖魔遍地、寸草不生的荒凉地方。

可是,当他自己亲自踏上这片土地以后,所见所闻,竟然与他所听说、所想象的截然不同。

并不是每棵树都长满荆棘,相反,这里有许多繁茂的参天巨树,叶子绿得像翡翠。

也并不是到处都是尸体的腐臭,相反,四处都是鲜花盛放,争妍斗丽,空气中弥散着芳馥的香气。

更没有可怕的血海,相反,他们一路上见到了好几条清澈的小河,像是一块宝石被镶嵌在大地上。

与其说是妖域,倒不如跟仙境更相似。

他知晓世上有仙人,仙人住在仙山,而仙山之中,又以昆仑为最。

他不由自主地生出荒唐的想法。

他想:昆仑也不过如此了吧?

只是,这里也一样,太过安静了。

周僳不敢托大,不敢逗留,带着军队继续赶路,他严肃交代不准擅自离开,就算要离队去如厕,也必须找两三个人陪同一起。

奇怪的事情就是在路上发生的。

他们目前走了三天,每天晚上轮班睡觉的时候,早上起来清点人数,总会少几个人。假如说逃了,可是披风等行李又会被留下来。

每天只少那么五六个人,不是很多,也不能说少。

周僳忧心忡忡。

每到夜里,他就会听到有奇怪的声音响起来,不像是人会发出的声音,跟他所听过的野兽的声音也不一样。

不是激烈的嘶吼,也不是尖锐的鸣叫,倒像是……在嬉笑,又像是吸口水的声音。

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

有士兵说闻到一股臭味,越来越近了,其实周僳也闻到了,但是他为了稳定军心,只能咬定说没有,是他们自己吓自己。

还有士兵说半夜迷迷糊糊醒过来,看到有一只似人非人的东西就蹲在自己的身边,伸着头嗅自己,唾液都流到了他的身上。

士兵们都被吓坏了,夜里不敢睡觉,到了白天便愈发疲惫,生病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赶路的速度也大大变慢。

就在第四天。

森林里从早晨开始起了一场雾,到了正午,雾不光没有散,还愈发地浓浊了。

……

魔将屠乐对新得到的人肉大快朵颐着,他不光自己享用,还热情地招待达骨丹:“吃啊,你怎么不吃?”

以鸟身站在一棵花树上休息的达骨丹翻了个白眼:“你又忘了,我修的法术是禁吃血肉的,不光人肉我不吃,其他肉我也都不吃。”

屠乐哈哈笑说:“这种小事,我怎么可能记得清楚?”他很快吃完了,不满足地说:“就只抓了那么几个,都不够我塞牙缝的。”

达骨丹用鸟喙梳理着自己的羽毛,不紧不慢地说:“那你为什么不多抓几个,我记得你以前就不吃男人的肉吧,不是嫌弃男人的肉难吃,就爱吃老人和小孩吗?”

一提到这个,屠乐就觉得晦气,牛鼻子哼哼唧唧,气呼呼地说:“还不是因为那个澹台莲州。

“他整天带着他的那群凡人士兵到处跟我打架,那些凡人太难缠!打一次,下次变得更难打。打又打不完。要是我亲自出马,他不过是只蝼蚁,我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他。但是,谁让他的老相好是更麻烦的昆仑仙君,他们这是合伙一起设计我呢。我可不笨。

“哼哼,我现在不搭理他了,他终于识相了,知道不能再来招惹我。”

达骨丹说:“是你打不过他吧?怕也被他给杀了吧?”

屠乐被戳到痛处,也要报复回去:“我可不是你弟弟,还能被一个凡人给杀了。”

又说:“不过是个凡人……我、我不是怕他,我是忌惮昆仑仙君。凡人至多活个七八十年,再长也就一百岁,我干吗要跟他正面硬碰硬。”

是了。

一百年对他们这些妖魔来说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不如等待生老病死带走这个麻烦的病人,他还可以省掉很多麻烦,反正,对他们妖魔来说,本来就没有羞耻心和自尊心。

他们的行动准则就是活着。

他硬撑着面子如此说。

“这家伙可真是……我都给他面子,他竟然还派了军队过来,你说,他是想干吗?难道他还想用他的凡人士兵杀了我这魔将不成?”

达骨丹突然停下了梳理羽毛的动作,不紧不慢地说:“我去看过那群人。我看,不像是澹台莲州的人。

“你知道凡间有好几个不同的凡人国家吧?”

屠乐嫌麻烦地说:“换得那么快,我怎么记得住?”

达骨丹便也没跟他说:“反正,不同国家的人说的话也不尽相同,那些人说的语言跟澹台莲州不一样,他们不是一个国家的人。我之前看到他们好像打仗了。”

屠乐的脑子太小,不足够他来消化这么多信息,他问:“什么意思?”

达骨丹呵呵笑:“意思就是,这些人你可以随便吃。澹台莲州多半不会来找你的麻烦。”

屠乐猛地抬起头,眼睛一亮,高兴得咧嘴一笑:“是吗?待我亲自去看一看。”

……

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了,原本鸟语花香的森林都被这浓重的雾气给遮蔽得严严实实。

他们的队伍开始失去方向。

周僳让士兵们用绳子把彼此系在一起,避免队伍太长,不小心走散。要是发现前后的人不见了就吹口哨,不要去找失踪的人,然后附近的人回应口哨,和还活着的人走到一起去。

没有人说话,只有脚踩在枯枝烂叶上发出的窸窸窣窣的轻响,恐慌的情绪静悄悄地蔓延开来,不知道是谁开始遏制不住地低声哭泣,其他人也跟着哭了起来。

周僳强撑着没有崩溃,他得镇静,只要他还在,那么,这个队伍就不会散。

细碎诡异的声音盘旋在他的头顶,糅杂在浓雾中的臭味也越来越重了。

突然,他看见前方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矗立在那儿,让他吓了一跳,停下脚步。

那个黑色动物身边的雾气单独散开。

是一只黑毛小牛,乍一看长得还挺可爱,正在一晃一晃地甩尾巴,眨巴着圆圆的大眼睛望着他,目光清澈,透着一种纯粹的欢喜。

俄顷间,小牛的脸变幻成一张人脸,他问:“你穿着铠甲,是这群凡人的头领吧?是澹台莲州的士兵吗?”

周僳被吓到了,还没有回答,而且这只小牛说的是昭国话,他不怎么听得懂。

牛身上的人脸咧嘴一笑,他的嘴巴很大,嘴角几乎要扯到太阳穴上一般,露出一口尖牙:“哈哈,你不是。

“那就可以吃了。”

周僳毛骨悚然。

还没有反应过来,犹如苍蝇发现腐肉,一瞬间,好多黑影扑向了他们。

惨叫声中,队伍大乱,再也拢不起来了。

周僳凭着本能战斗反抗,可是看着自己身边的伙伴一个又一个地被叼走,绝望犹如海浪绵延不绝地拍打海岸一样,将他击溃了。

他已经拼尽全力,然而这只牛完全是在逗他玩,明明可以一口就咬死他,却在享受他的绝望,笑得越来越开心。

他的身边只剩下了几十个人,这不是因为他们很强,而是牛还没有玩尽兴。

玩了他一波,就跑了,让他们休息一下。

队伍里的人开始争吵起来,有人说还不如当时就降了昭军,有人说一开始就不该来,有人想杀了他泄愤,有人直接自杀。

他知道那只牛就在不远处看着,有人自杀时,他就桀桀地怪笑。

有人疯了,扔了身上所有的东西跑出去,张开双臂,对着空气大喊,让妖魔赶紧把他吃了,给个痛快。

屠乐蹭着痒痒,想:还有这种好事?

他起身,舔了舔嘴唇,扑了过去,张开血盆大口,正准备一口把这个活人给吞下。

然而刚飞到半路,他被一道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雷给击中,惨叫一声,直坠而下。

电光在雾气间起伏蹿动。

不一会儿,雾气就散开了。

一只挺拔英俊、身形巨大的白狼踱步而出,显露在幽国士兵们的面前。

白狼身上骑坐着一个青衫男子,雾气散开,清冷皎洁的月光从林樾间流淌而下,给他俊美的脸庞上笼上了一层银辉。

都不用问。

试问这天底下,还有谁不知道昭太子澹台莲州喜穿青衫,而且爱骑不是宝马,而是一只毛发雪白的狼?

第127章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过许多关于昭太子澹台莲州的传闻,溢美之词不计其数,但当见到他本人,却忽然觉得,无论多美的诗句都无法描绘出他真正的风姿。

惊才绝艳不过如是。

他不像是个金装玉裹的贵族公子,更像是个潇洒的游侠,一束光般,劈开了雾气,照亮了凡人的求生之路。

此时此刻,谁还能记得什么国恨家仇?

空气中的细小闪电还在噼里啪啦地闪动,在雾海中起伏,撕碎了这些无形的网。

屠乐可不能分辨人类的美丑,但是澹台莲州看上去细皮嫩肉,一看就很好吃的样子,他好久没有见过看上去这么美味的人类了,不禁唾沫狂流,对澹台莲州的味道感到垂涎。

下意识地想:这个人类吃下去的话想必大补吧?

可是,对方身上昆仑弟子的衣服实在是让他心生忌惮,他还没有瞎眼,他能够认出来昆仑弟子的青衫。

昆仑弟子突然跑过来横插一脚干什么?他们应该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情啊。

他定睛一看,并没有发现澹台莲州身上有灵气。

很奇怪,没有灵气,但是有另一种他分辨不出来是什么的气。他不知道是什么,只是莫名地让他心生忌惮。

尽管这个凡人看上去那么柔弱,能够轻易地被他的爪牙撕碎,但是他就是感觉自己好像遇上了麻烦。

澹台莲州身边的那只白狼因为电流流窜,身上的白毛纷纷竖了起来,一看就知道这雷电的法术应该是出自这只白狼之手。

屠乐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也是一只妖兽,不是什么普通白狼,他顿时扯着他的粗嗓子嚷嚷了起来:“你这小白狼,你不也是只妖魔吗?你为什么帮着这些凡人做事?你在干什么呢?”

话说出口以后,他才记起来——等等,白狼?

这些年来,有一只大逆不道的狼妖似乎是让他吃了不少苦头,昭太子军每次出战,一定会带着一只狼妖,这只狼妖每次出现,都会吞吃掉不少他的小妖。早先他还想过弄死这只吃里扒外的妖魔,派去好几个手下,但是不但没有杀掉对方,还成了对方的补药。

白狼并不搭理他。

因为在施展雷电法术,它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灰白色的阴翳,乍一看,倒像是在对屠乐翻白眼似的。

屠乐也记起来了!!

是那只白狼!

多半就是眼前这一只。

一时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等等,再等等,那陪在这孽畜身边的,就是昭太子?

昆仑仙君的老相好?

被修真者围剿的恐惧是藏在他本能之中的,屠乐下意识地有点想要退却,他可不想惹上大麻烦。

随即,他又想:不对啊,我怕这个凡人干什么?他行凶作恶的本性也在疯狂地摇尾巴。他想:要是我现在把他杀了,再躲起来,让仙君找不到,岂不是妙哉?

一时间,杀气此起彼伏。

澹台莲州是收到消息以后连夜不眠不休赶过来的,为了脚程更快一些,他连甲胄都没有穿,因为这样可以更加轻一些,赶路的速度也就更快了。

如此一来,普通的人类甲胄太重了,有四五十斤,再穿上夜里用来御寒的厚披风就更重了。所以他很干脆地选了那套昆仑仙袍,这些年不怎么有机会穿了,往往被他压在箱子底,但因为是宝物,就算是这样,既没有褪色,也没有虫蛀,依然是他下山时穿的鲜亮的青绿色。

这让他的身子看上去像是一丛翠色青竹。

紧接着,另两个身着与他差不多的青衫的一男一女走了出来,站在他的身旁。

屠乐才生起的一丁点坏心思,立即就压了下去,因为能看出来这两个人身上的灵力浓郁,明显是道行颇深的修真者,瞧瞧人家那剑,一看就知道斩了不少妖魔。

再加上那只妖力甚重的白狼,实在是难对付。

他也不是不能一战,只是,必定元气大伤,届时若是被虎视眈眈的达骨丹偷家了怎么办?

笨头笨脑的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达骨丹的撺掇,心想:那家伙聪明,该不会早就猜到了他会遇见这样的情况了?他是不是又不小心被算计了?

不划算。不划算。

澹台莲州手上握着剑,却并没有将剑尖指向他,只是站在原地,对他斯文有礼地说:“你好,你我作了那么久的邻居,这次倒是第一次见面。

“屠乐将军,久闻大名了。”

屠乐不像翠鸟兄弟,生在仙山上,听着经书长大,他压根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也不会说,听澹台莲州这样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通,一头雾水。

这时,白狼似乎发现了这个因为交流沟通失败而发生的短暂停顿,便主动开口,吐出一段人听不懂,但是妖听得懂的语言。

澹台莲州低头看了它一眼,没有过问就明白了它是在做什么,似是心有灵犀,便继续说了下来。

一人一狼,一个说,一个翻译。

“这支队伍不是有意要进入你的领地冒犯你的,他们是迷了路才会不小心进来。

“现在,你已经吃了这个队伍的不少人了,吃掉的那些我就不追究了。只剩下这些,请问能不能就此收手呢?”

屠乐说:“这些又不是你驯养的人,你为什么要管他们呢?放他们给我吃就行了。”

澹台莲州答:“凡人都是我的同胞。我们的国家之间打仗那是另一回事。”

屠乐看看澹台莲州,再看看那群躲在树下战战兢兢、被吓破了胆子的凡人,就算是流着口水也只能忍了回去,他从鼻子里哼气,恨恨地说:“你不觉得你的胃口太大了吗?”

澹台莲州说:“我也不想到这里来跟你打架,这两年,我们还算相安无事,请你放他们走好吗?”

澹台莲州的这种态度让屠乐有些受用,尽管他完全不懂人类的繁文缛节。只是在被凡人军队逼退几百里以后,对方的首领在见到自己的时候这样谦卑,又让他有了一点自信。

屠乐歪头说:“我为什么要答应呢?都是因为你一直跟我捣乱,我和我的小弟们才会那么饥饿,你不允许我跑出去觅食也就算了。如今自己跑进我领土上的食物也不许我吃,会不会太霸道了呢?”

澹台莲州说:“你要只是因为饿的话,这里还剩几个人,我改天就给你送多少食物过来。我们以前不是默认这样做的吗?”

屠乐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下子被问住了,脑子转不过来。啊,有时候树林里多出来的鸡羊,原来是这些人送来的吗?也是因为勉强够吃,所以他们才比较安分,没有饿到红眼睛跑出去找东西吃。

屠乐已经消弭了战意,开始考虑起了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这时,一只小鸟停在了他的牛角上,在他的耳边说:“别听这个凡人的花言巧语,杀了他,我们一起杀了他。我帮你。

“屠乐,你的地盘被抢走那么多,你就乐意这样忍气吞声下去吗?他害你只能勉强不饿肚子,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大快朵颐了,这你都能忍?”

屠乐答:“那他的老相好要找我报仇怎么办?”

达骨丹说:“对方不过是区区一个凡人,还有两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跟一个不成气候的狼妖,你在怕什么?

“你再这样下去,就算是昆仑仙君没有找上门,其他魔将也会知道你被一个凡人吓得不敢动弹,知道你是一块谁都能咬一口的肉,没被修真者杀了,你也会被其他魔将吃了。

“你看,我就在边上等着随时啃食你的腐肉呢。”

达骨丹的声音幽幽成一线,只传进他的耳朵里,痒丝丝的,不知不觉地让他如受了蛊惑一样,越听越觉得甚是有道理,杀意又被激了起来。

两个魔将?!

胥菀风深感不妙,头皮发麻。一个魔将就不是她能对付的了,更何况两个,这是她没有料想到的情况。她催动灵力,严阵以待。

她跟师弟说:“要是情况不妙,不要恋战,仙君给我们的任务只有保护昭太子,无论他同不同意,你直接掳了他走,我殿后。”

与此同时,亦有一个念头从胥菀风的脑中闪过,她心中忖量:仙君呢?他们随昭太子以身涉险的时候,她就给昆仑送去了信蝶啊。仙君收到了信蝶吗?仙君不打算管一管吗?

澹台莲州看到那只小鸟的时候就认出来了,这能不认识吗?

两辈子了。

他都跟这对鸟妖兄弟结了仇。

不同的是,上次是他死了,这次是对方死了。

澹台莲州甚是尴尬,说实话,他见到这些妖魔也没有恨之入骨,只是道不同,他是凡人,所以守护凡人罢了。

他本以为妖魔没有人性,可见对方也有兄弟之情,这让他对万物生灵又有一些体悟。

澹台莲州想了想,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中,忽地开口道:“你是达骨丹吧,我还记得你。

“或许,我们能谈一谈吗?”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达骨丹眼睛一红,高唳一声,如一道闪电朝他直刺过去。

澹台莲州正要出剑,白狼先一步迎了上去,挡在他的面前。

第128章

达骨丹早就见过这只吃里扒外的狼妖,当年第一次见,压根不是他的对手,是以没把这只白狼放在心上,径直朝澹台莲州扑去。

他认定白狼拦不住自己,按理来说,应该直接被他撞飞才是。

却没想,一张玄雷电网兜头而来,好险差点把他给网住,他半路急停,生生转变方向,朝天上飞去,这才躲了开来。

“你都点启本命法术了啊。真是好命,竟然是雷。

“可惜啊,可惜,差一步你的妖力就能到魔将了,今天却必须死在这里。

“等我杀了你,就把你剥皮抽筋,用你的这身皮子做一件衣服,再拿你的狼头来祭奠我弟弟。还有你的凡人主子,我也会一口一口地把他给吃了!”

达骨丹恼火不已,没有停下,随着一声尖锐鸟唳,他摇身一变,化作一只巨大的鸟,遮天蔽日,一扇翅膀,无数翎羽如箭雨般落下,每一片的边缘都尖锐如刀片,无差别地射向澹台莲州等人跟幽国士兵。

幽国士兵哪里见过如这般斗神术的阵仗,吓得愣怔在原地,怕到连害怕都忘了,眼前发生的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就算是他们的首领周僳也一样。

他跌坐在地上,往后微仰,目瞪口呆地看着澹台莲州的背影。

白狼所驱使的雷网一变,又成了罩子,将翎刀给绞缠在雷网的丝线,偶尔漏掉几片不小心钻进来,澹台莲州抬手一剑,随意地削掉了。

卞谷吹了个口哨,是在为狼妖喝彩,也是在为澹台莲州那信手拈来的剑招喝彩。

他跟师姐胥菀风说:“这白狼的实力不俗啊,没有吃过人,还能在短短几年内修得堪比魔将的妖力,啧啧,委实不可小瞧。昭太子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让它俯首臣称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情聊天?胥菀风对自己这个粗神经的师弟很无语,但是,多半也是因为他这浑不吝的性子,而且处变不惊,所以才会被仙君选中,与她一起来保护昭太子吧。她说:“我也不太清楚,似乎是仙君亲自下了咒术。”

卞谷了然地微微颔首:“哦,那就不奇怪了。”

一狼一鸟见招拆招,转眼之间就过了两招。

看着轻巧,实则稍有不慎就会损身殒命,半空中电光噼里啪啦,光芒溅射,落叶乱飞。

另一边,魔将屠乐尖嚷起来:“贱鸟!!你打架也不看看有没有别个在场!!你是想把我一起给杀了吗?!”

他没反应过来,被殃及无辜地划了两道小口子。刚说完,那白狼还转头过来,冲他嗤笑了一声。

这屠乐就忍不了了。

什么瘪犊子?不光跑到他的地盘上主动挑衅,区区一个小妖魔,竟然也敢嘲笑他堂堂魔将。是可忍孰不可忍!

澹台莲州也注意到情况不妙。

就在这时。

白狼的声音直接在他的心里响起:「请命令我杀了他们。」

时间紧急,也没空说原因。

澹台莲州总觉得这话带着一股孤傲之气,倒像是直接通知他,不容商量,不像是被奴役的妖兽。不过,他和白狼也不算奴役和被奴役的关系,他自认还是挺尊重白狼的,这家伙性子古怪也不是一两天了。

是以,澹台莲州也并未多想,而是直接照着开口:“杀了他们。”

澹台莲州语气淡淡,也没有太大的杀意。

倒是突然从澹台莲州口中听到这种赶尽杀绝的命令的两个昆仑弟子被吓了一跳,他们还没有回过神来,就看到白狼身上妖气大盛,如同往烈火里面泼了一泼热油,紧接着腾空而飞起。

它张嘴低吼一声,发出的却不是狼嚎,而是低沉的雷鸣,随即吐出了一朵朵或是漆黑或是雪白的雷云,它踩着雷云朝半空中的达骨丹冲了过去,速度之快,直似闪电。

一边冲还一边左闪右躲。

普通人完全看不清它的动作,只能看到它飞上了天,与此同时还变得巨大,几乎与达骨丹差不多,达骨丹也用翎羽或是利爪攻击,却一一落空,被它灵巧冷静地躲开。

屠乐的牛身也变大了,向白狼冲过去。

明明是从背后偷袭,但是白狼就好像背后长着眼睛似的,长尾巴一扫,狠狠地抽在牛脸上,把屠乐打在地上。

屠乐更是大怒,被吸引走了所有的仇恨,不顾其他,加入了战局。

一时间,三只大妖怪打得山摇地震、日月变色。

澹台莲州回过头,对瘫坐在地上的幽国士兵们说:“走啊,还愣着干什么?趁这会儿赶紧逃!”

周僳发现自己的双腿发麻,他尝试了一下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站不起来。

一只骨节漂亮却布有薄薄老茧的手递到他的面前,他抬起头,看到澹台莲州的脸,没有笑,只是无可奈何地对他说:“赶紧站起来吧。”

澹台莲州拉了他一把,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然而,澹台莲州却并不是特殊地只关照他一个人,他站起来以后就立即松开了手,先扶起几个人,再让他们相互扶起,还有其他受了伤还没有死的人,也请两位仙人帮忙运送走。

大家没有废话,原本已经深受疲惫和惊讶的身体却在这时候因为求生欲望而迸发出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相互扶着,在澹台莲州的带路下,快速行军着,一个跟着一个,飞快地往前走。

而他们行军的路上,有两位仙人跟澹台莲州出手相助,消灭小妖。

在他们自顾不暇,有遗漏的空隙,周僳看见一个落单的小妖对上他的士兵,他突然也回过神来,拿起他的长枪,一枪把小妖给扎住了。

小妖没死,挂在他的长枪上“哇哇啊啊”地惨叫着,手舞足蹈地,想要从长枪上挣扎下来,周僳被它那原始的恶毒的眼神给震住,霎时间呆住,他身边的小兵这时也回过神来,抽出配刀,一刀砍在了小妖的脖子上……但,还是没有砍断,另一个人也抽出刀,敲在这把嵌在小妖脖子上的大刀刀背,如锤子似的,一锤下去,终于合力斩杀了一只小妖。

然后,继续前进。

雾气散去了,森林也没有那么诡秘了,周僳才发现原来他们也没有走偏太远,不过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快要走出这片差点让他全军覆没的森林了。

而就在这时,前方又出现了大片动静。

幽国士兵已经吓破了胆子,他们还以为是大批小妖围了上来,因为跟之前实在是太像了,或者更糟糕,是不是又来了一只大妖魔。

就他们绝望崩溃的边缘,骑着马儿的杨老将军从林子里率先钻了出来,他一见到澹台莲州,立即眼睛一亮,声如洪钟,抱怨道:“太子!!!可算找到您了!!!您怎么能自己一个人率军深入呢?”

澹台莲州笑了一下,尝试用这个温柔无害的笑容把诘问给敷衍过去,他说:“你们来得正好,快点把这些幽国士兵用战车和马儿运回去,伤病员都送去洛城,赶紧治疗。”

眼下并不是吵架的时候,杨老将军幽怨地看了澹台莲州一眼,只得乖乖照办。

他还想问问太子是怎么凭这么三两个人解围的,不过,这是太子,他们对太子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

他们的太子就是能创造神迹,做什么都不奇怪。

但是他刚忙活了一会儿,不过转个头的工夫,再回身,就发现澹台莲州不见了。

杨老将军:“!!!”

这个太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他当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孤身闯碎月城的公子莲州啊?!

他刚想跟上去,被留下来压军的卞谷却拦住了他。

杨老将军问:“太子去干什么了?”

卞谷说:“他说他回去找那只白狼。

“太子让我陪你们回去,让你别追他。这不是你这种凡人能够掺和的。”

杨老将军性情所至,热泪淌落,道:“当年,太子来救我们的时候,世上的所有人也都说,这不是凡人能够掺和的。不可为也得为啊。”

不知怎的,一旁见此情状的周僳精神巨震,有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在心脏里四处碰撞。

卞谷还是拉住他:“走吧,没事的。”

杨老将军道:“你怎么知道没事呢?”

卞谷亦有他的仰慕,亦有可以毫无犹豫地相信,他笑说:“因为仙君来了。”

杨老将军抬起头,才看见,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天边有一道不合时宜的彩霞,光芒直刺向大地。

卞谷不屑一顾地说:“那两只孽畜不可能挡得住仙君的剑。”

那是昆仑历任最强的仙君,是古往今来的无数剑修中毋庸置疑的第一人。

第129章

彼时,岑云谏已经收起了剑。

对他来说,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剑。

他走向屠乐的尸体,扒出了妖丹。

屠乐的本体是浮玉仙山上的彘兽,死后的体形也有成年大象那么大,妖丹自然不小,并不是规则的形状,长满了尖锐的棱角,可是拿在他的手上,却不会伤到他分毫。

魔将的妖丹毫无疑问是可以用来炼丹的珍贵材料,若是炼成了丹药,一定能让修士的修为大为进益,但是岑云谏却没有自己留下。

岑云谏把妖丹放在了白狼的嘴边,他说:“给这只狼妖吃了吧。”

澹台莲州正跪坐在这里,用手捂住白狼喉咙处的伤口,让鲜血涌出得没那么厉害。

澹台莲州问:“你能不能帮我治疗一下它?”

岑云谏微微皱眉,眼中不经意地流露出几分对白狼的蔑视,用“你不要得寸进尺”的语气说:“它也是妖,我不杀了它,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了。”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要救它?澹台莲州却没问这句话,站在一旁的胥菀风也没有问。

胥菀风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在凡间时,这对曾经的道侣的相处——假如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以被称作是道侣的话。

被岑云谏拒绝之后,澹台莲州没有继续恳求,而是自行对白狼进行治疗。

这一幕对他来说似曾相识,他第一次遇见白狼的时候,白狼也是身负重伤,奄奄一息。

岑云谏不再管他,对胥菀风说:“我准你剥了那只孽畜,得的东西都归你。”

岑云谏没有特意去指,不过胥菀风知道是指被杀的魔将级妖兽,她不敢自己独吞,说:“这……卑职没有出什么力气,恐怕不配拿到这么多奖励,不如送回昆仑,到时候再行分配。”

岑云谏却摇了摇头:“你确保昭太子的性命无虞,就已经是很大的功劳了,拿着吧。等昭太子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也要由你护送他回去。”

她一个人护送昭太子吗?

胥菀风有点拿不准,虽然死了一个魔将,但还有一个跑了啊,而且这里那么多小妖。若是白狼没受伤,她是很有把握,还要带着一只受伤的白狼的话,就得分心,分心的话,就绝做不到游刃有余了。

说罢,岑云谏回头看了澹台莲州一眼,发现澹台莲州正在专心给白狼处理伤口,便也没有打搅,挥挥手,乘云而去了。

这就走了?这个态度就好像在说,他不是为了私情而来的,是因为要斩妖除魔来公事公办。

胥菀风没明白这两个人之间究竟是如何微妙的关系,不过,这么看上去,两个人之间又好像是没有情意,偏偏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刻意回避。

等岑云谏都已经走了,澹台莲州才开口问:“胥仙子,你能帮我个忙吗?你有没有带宝灯一类的器具,帮我照一下可以吗?”

胥菀风不再去想这些八卦,走到澹台莲州身边帮他掌灯。

澹台莲州就是胡乱医治,拿丝线把白狼断掉的破掉的器官缝上,再把喉咙啊,肚皮啊,一点一点地缝上,这是个细致活儿,他专心致志,一点都不敢分散心神。

没有止痛药,这得有多疼啊?澹台莲州自己都觉得可怕,但是他看了看白狼,这家伙一声不吭,完全没有喊疼。

终于缝好了,澹台莲州自己看了看自己的医治成果,还怪不好意思的……主要是,缝得太丑了。

当年刚下山的时候,他的针线活儿在昆仑就没有丢过,非常熟练,这些年他哪还需要自己缝补衣服,手艺早就被落下了,缝得有点歪歪扭扭。

不过,结实就行了嘛。澹台莲州在心里宽慰自己。

这时,澹台莲州才有空抬起头来,环顾四下,没见到岑云谏的身影,问:“岑……仙君走了啊?”

一开口,还差点不小心把岑云谏的全名说出口了,澹台莲州意识到对于昆仑弟子来说,直呼岑云谏的真名恐怕是大不敬,话到嘴边拐了个弯,险而又险地改了。

连注意都没注意到吗?胥菀风想,回答:“两个时辰前就走了。”

澹台莲州可有可无地“哦”了一声,赧然一笑,说:“哎呀,都忘了跟他道谢。算了,估计他也不在乎一个凡人的道谢。”

这个时辰了,澹台莲州也不得不注意到暮色四合,夜晚正在悄悄降临。

不少小妖正在黑暗中的各处虎视眈眈,倒不是它们胆子大,正是因为它们修为低,心智未开,即便感知到了危险,可是对强大的贪婪欲望已经完全压过了恐惧。这么大一具魔将的尸体摆在那里,它们只需要吃上一口,就能够变强很多,这个诱惑对它们来说太大太大了。

澹台莲州先是扫视周围,跟胥菀风说:“百尺之内,有十七只小妖,胥仙子注意到了吗?”

小妖不足为惧,胥菀风没怎么放在心上,好奇问:“你没有灵气是怎么感觉到的?”

澹台莲州笑说:“五感啊,你们太依赖灵力了。”

胥菀风却想:一般的凡人怕是也没有你这样敏锐的感官吧。

忽然,澹台莲州像是又感觉到什么,他仰头,目光穿过树冠之间的隙缝,看向被树叶裁剪出来的一小片星空,不清不楚地说:“好像不用了。”

胥菀风没有听懂,疑惑地问:“什么不用了?”

澹台莲州:“不用我们自己动手了。你看,昆仑来人了。”

胥菀风也发现了,天上有一道道流星一样的光芒,但那不是流星,那是昆仑弟子的飞剑。

澹台莲州拍手说:“仙君也在那儿呢,也是,正好趁热打铁,把这片地盘全部收下来。这不,昆仑手里的灵脉又变多了。不错啊。”

胥菀风见澹台莲州这样仿佛出自真心实意地欣赏称赞,更觉得迷糊了。

那看来好像昭太子还挺喜欢仙君的啊?起码,在公事上,他跟仙君可以说得上是英雄所见略同。

再看澹台莲州,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想到了什么,一脸美滋滋的样子。

胥菀风并不会读心,即便对此不解,也没有贸然发问,而是转身去处理魔将的尸体了。

他们一路回去并没有遇见任何阻碍,唯一的麻烦是白狼因为受伤,体形没办法变大变小,它的本体很大也很重,需要胥菀风一直用法术抬着,才能够赶路。

两人连夜赶路,花了三个时辰,在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终于走出了密林。

能这么快,也是因为昆仑弟子优先为他们的行路清扫阻碍,默默地开路。

一切都没有跟澹台莲州说过一句,但是不用说,澹台莲州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他与岑云谏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这就是那家伙的风格,能动手,就绝不多说一句话。

澹台莲州没回幽国坐镇,而是回了洛城。

他先把心思放在了治疗白狼上,以前岑云谏给他留的一些仙丹灵药他都还存着,自己没舍得吃。因为也没受过什么严重的伤,小伤小病没必要,他本来体质就比普通人要好。若只是为了能够让容颜不老,那他觉得完全没必要,正常地老去就好了。

除却给过下属几颗,他手上还有,这次正好拿出来给白狼进行治疗,一天喂一颗。

难得有这样的时候,澹台莲州每天都在跟白狼说话:

“小白,你的毛怎么掉得这么厉害啊?伤明明在愈合啊。

“好吧,今天的伤口也愈合了许多,你一定要好起来,谢谢你这么保护我。

“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言灵咒还能让你的战斗力加强,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疼不疼啊?我给你弄了些草药,这是我二弟发现的。你喝点,喝了就可以睡着了,睡着就没那么疼了。”

不光是澹台莲州,大家都来探望白狼,所有人都知道它是这次能够战胜的不二功臣。

尤其是几个孩子,自发地过来一起给白狼擦洗身上的血渍,见它身上的毛掉得多,一个个都为它担心。

而黎东先生已经写好了文章,进行了润色,大书特书一番,打算传播出去,再给昭太子增添一些玄乎的名声,让百姓们更加敬畏他。

白狼被吵得不行了,不得不跟澹台莲州要求让人别吵它了。

澹台莲州无一不从。

半个月后。

白狼的身上的毛已经完全掉了一遍,每天都可以扫出一大麻袋的狼毫,然后又长出了新的毛。当这些新毛长得柔顺、茂密有光泽的同时,它的伤口也全好了。

而岑云谏也找到了澹台莲州,表示有公事要与他谈一谈。

澹台莲州却像是猜到了他的来意,主动问:“你已经把那块地方都收拾好了是吧?”

岑云谏并不意外,颔首道:“小妖已经除尽了,那块地方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威胁,适合你们凡人生活。我把这里送给你们昭国,你让百姓过去居住吧。”

胥菀风在暗中侧目——“我”?不是“本座”?

澹台莲州没理由不答应,但也没有毕恭毕敬、诚惶诚恐:“是你也需要凡人去生活,用人气来滋养灵脉。除了昭国百姓,我想其他国家的百姓就算被命令也不敢去那种地方建城生活。”

第130章

他们俩身高差不多,当岑云谏落在地上时,并没有比澹台莲州要高。

岑云谏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仍然跟以前一样,好似古井无波,澹台莲州还没怎么样,他自己先不自在地转过了头,故意不看人,一只手负剑于背,一只手握成拳自然垂落在腹前,捏着一串念珠,轻轻颔首,答:“是。”

澹台莲州觉得莫名其妙,哪有不看人谈事情的?是目下无尘,见不得他们凡人吗?

他偏要往岑云谏的面前站,逼得岑云谏正面直视他,然后咧嘴一笑,客气地说:“我们坐下来谈嘛,站着多累,我给你烹一壶茶。”

岑云谏不解风情地说:“我不累。”

澹台莲州不以为耻:“我是凡人,我累。”

岑云谏:“……”

为了观测天文气象,他们在洛城修了一个观星台。

这是一座足有七层楼高的塔楼,以木石为材料搭建。能工巧匠用了许多心思,挑选了各种防火防蛀防水的材料,从道理上来说,应当能够保持千年不朽。

澹台莲州一边带着岑云谏爬楼梯,一边回头向他笑说:“岑云谏,千年后,我早就朽了,你一定还活着,到时候你若是还记得,不如来看看这座塔还在不在。”

岑云谏只觉得心头像是突然被细细的针尖扎了一下,澹台莲州笑得倒是潇洒快活,但他就一点都不觉得愉悦了,他问:“来看一眼有意义吗?”

澹台莲州:“算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留存过的痕迹嘛,到时除了史书,可能你就是唯一那个还记得我的活人了——如果你还愿意记得我的话。”

“你可真无趣。”

“爬楼无聊,跟你瞎扯两句都不行吗?”

他索性加快脚步,飞快爬了上去。

岑云谏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心想:要是用飞的,他一下子就上去了,犹豫了片刻,还是用脚,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塔顶。

塔顶最高处窄小,摆了一张桌子、一个小泥炉,四面挂着竹帘,檐角还有铜铃,风大时会“叮叮当当”地作响,不过今天万里晴空、风平浪静,格外宁静。

当他们爬到这个高处,既脱离了凡人世界,但是又没有修仙者那么高,不上不下的,澹台莲州升起了火,煮一壶茶。

岑云谏:“我不喝。”

澹台莲州不管他,头都不抬:“我冷,我想喝口热茶。你突然跑过来,又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我饭都还没吃呢。”

说罢,肚子还“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

岑云谏:“……”

他忽然从袖子里摸出一颗桃子,递给澹台莲州:“吃吧。”

澹台莲州不客气地接了过来,不在意形象地啃吃起来:“我以前很爱吃这个,你怎么随身带着?我记得以前我摘了果子,都会带回来你我分吃。”

岑云谏:“前几天路过,看到熟了,就随手摘了几个,没吃完。你快点吃,吃完说正事吧。”

澹台莲州打量着岑云谏。

岑云谏盘腿坐在蒲团上,长衫的下摆都要摆得一丝不苟,他的发冠也纹丝不乱,擎天剑横放在腿上,双手以打坐的手势搭在膝盖上,低垂眼睫,视线落在火炉正在燃起的炭火上,像是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越来越像个神像了。

澹台莲州心想。

虽然岑云谏没有动,但是澹台莲州总觉他的身上有几分暴躁。

岑云谏忽然抬头,对外面空无一人的晴空某处说:“胥菀风,卞谷,退开,不要守在近处,等我走了再回来。”

澹台莲州吃完了桃子,把桃核扔进了炭火里,扬起一阵小小的火屑,他好笑地说:“你把他们赶走干吗?我们不是谈正事吗?还要避着人吗?”

岑云谏:“我和你说着,不想被别人看着。”

澹台莲州擦手,想起件事,冷不丁地说:“咱们又有一年没见了吧。过了年我就二十九了。因为我又老了几分,你觉得我丑了,所以你嫌弃看我吗?”

岑云谏脸颊绷了绷,答非所问:“你不是说要谈正事吗?”

澹台莲州这才笑起来,说:“哦,是哦。”

说不谈私事,就真的不说私事了。澹台莲州直截了当地转变了话题。

“建城之初,你还得多派几个修士过来镇守,而且人不能少。那地方毕竟凡人已经很久没有涉足过了,并不熟悉,起码给十个人?过个一百年就差不多了。这个投入有一些大,就算前后轮换,也得耽搁一个修士二三十年的修炼。”

岑云谏却捕捉到其中的一个词语:“一百年?”

澹台莲州:“一百年总要啊。我还觉得一百年不够。”

岑云谏皱起眉:“可是,澹台莲州,一百年以后你已经死了吧?你又不愿意吃我给你的灵丹,把我送你的药都给别人吃了。”

澹台莲州挠了挠鼻尖,不好意思地说:“啊,这,因为我也没有生什么大病,受什么大伤,要是为了永葆青春就吃这些药也太浪费了。我会选好的继承人,就算我死后,也会有人跟你对接的。”

岑云谏:“你还是吃一些我给你的药吧。就算你能找出所谓的你信任的继承人,你信他,我又不认识,我为什么要信?”

他的态度突然冷了下来。

恰好天边也刮来一阵风,把檐角的铜铃吹得响动起来,是慢慢悠悠的“叮当”声。

澹台莲州并不怕他,以前在昆仑的时候,有时候岑云谏心情不好,从不跟他说为什么,他也不能问,只是变着花样让岑云谏开心,现在肯定是懒得哄得,径直问:“你突然跟我发什么疯?你还能舍不得我死不成?”

岑云谏说:“不是。是信得过信不过的问题。你知道的,凡人之中,我只信任你。”

既然岑云谏先下台阶,澹台莲州的声音便也软和了下来:“那你就试着去相信别人嘛,我会给你介绍的。

“你总得去试着相信别人。

“你这家伙总是这样,你将来不是要修真界统一吗,也要谁都不信吗?”

岑云谏沉声说:“我现在是很难相信别人。”

他突然交代:“我把长老杀了。”

澹台莲州怔住:“哪个?”

岑云谏:“全杀了。”

澹台莲州倒吸了一口凉气:“……没看出来了,我这儿什么乱子都没出啊。”

岑云谏:“那也不至于出乱子。”

澹台莲州:“这就是乱子吧。那现在谁作长老?”

岑云谏:“没有长老了。以后昆仑只有仙君。”

澹台莲州又是一愣,这次愣神比之前更久,他才像是回过神来一样,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厉害啊,直接把昆仑改了个样,这么大一个昆仑,你管得过来吗?”

岑云谏:“管得过来。

“以后昆仑再打下其他地方,你就让昭国百姓住进去。”

澹台莲州很是无奈地说:“昭国哪儿有那么多人啊?要把现在这片地盘给填满养热已经很吃力了。你就不能慢点吗?让你的野心膨胀得慢一点行吗?

“凡人因为活的时间短所以才很心急,你是仙人,只要不出意外,你甚至可以活成千上万年,你在急什么?

“生一个孩子到养成起码要二十年,还要细心教养,你不如二十年后再来找我。”

岑云谏:“我只是顺势而为,也没有刻意快慢。

“昭国人不够,你就把旁边的国家给吞并了,他们不就变成你的百姓了吗?”

澹台莲州没好气地说:“你以为我是你啊?

“还有,岑云谏,你跟我谈事儿,你为什么一直不看我啊?你这样不太尊重人啊。”

岑云谏这才抬睫,视线一触即离,他不冷不热地说:“抱歉,我在一边练功。”

澹台莲州:“你可真用功。”

他看岑云谏好像一副阴沉自闭的样子,想着可能是因为长老的事,大家毕竟曾经有交情,要么开解一下?他问:“你为什么把长老都杀了啊?你谁都信不过是因为这件事吗?”

岑云谏冷冰冰地回答:“这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事情。”

……真是不识好人心。

前几年,他们还能相互说一下烦心事。好吧,也是五六年前了。

澹台莲州:“行吧,看来几年过去,我们所剩无几的私交又浅了几分呢。我还以为我们还算是朋友。”

岑云谏:“……”

都过了好一会儿了,岑云谏突然接上之前的问题:“你没有变老变丑。”

澹台莲州蒙了:“啊?”

岑云谏起身就走:“谈完了吧。我回去了。

“澹台莲州,早点统一诸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