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0年11月25日

局 by 冰雪双鱼(二部08 – 10)

第八章  状况不断

小花在公司一直查账到凌晨,才在办公室里间的休息室睡了一会儿,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走了困,他翻来翻去地怎么也睡不着,脑中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又把收到请柬开始,所有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拿出手机拿着照片发怔,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激动地一骨碌跳下床。

走到电脑前,找出许久以前存着的照片,把手机中的照片对照了一下,眼睛越来越亮,又马上打开通讯录,找了一个许久以前存着的电子邮件,发了一份到国外的邮箱,想想又不够,就用电话联系了几个心腹伙计,让他们帮忙查了一些事情。

等到一切做完后,他就去洗了个脸,把自己弄得清爽精神,还有点小得意地想打个电话给吴邪,每次都是吴邪出风头,自己总算也先他一步把那个“雷子”的身份推测出来了,证明他的脑子也挺有用处的。

然而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打,还是等见面了再说吧,到时候也来一篇长篇大论的“分析”,把其他人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小花有时候有点孩子气,虽然这份孩子气几乎已经没有人知道了。从七岁开始,他就是一个“大人”了,所有人的面前,甚至包括家人与母亲面前,他都要装出成熟精明的样子来。

一开始他觉得委屈,觉得累,想逃。可时间长了,也麻木了,他的脾气,他的爱好,他的想法,有时候还是不要太让人了解的好,不然危险系数就会增大,容易被别人趁虚而入。即使是在睡觉的时候,他也是全身戒备的。

但最近有一点意外,昨天,当他被黑瞎子搂在怀里,他吻着他因为激情而溢出的泪水,在他耳边半真半假地说:“宝贝,如果觉得难受了,就到我这里来哭,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他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但真的就哭了起来,像只小猫一样地蜷在黑瞎子怀里,把满肚子说都说不出口的疲倦统统地付之一哭。

想到这里,小花突然觉得烦燥起来,他起身走到落地窗边,看着已经亮起来的天色,车量与行人就像蚂蚁一样在高楼林立中间穿梭,又是新的一天来到了。

此时此刻,他并不知道黑瞎子在干什么,两人除了一起玩玩闹闹,黑瞎子的话并不多,就算是像那天抓‘陈文锦’的事情,他的作用也不大,基本上都是张起灵与吴邪在策划,而自己,事先甚至根本不知情。

要是换作以前,小花一定会不高兴的,有种被置身事外的感觉,但是这一次,他异常的平静,他突然觉得无所谓,吴邪也好,张起灵也好,不管有多好的朋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和想法,他自己的想法不也常常不告诉他们的吗?何况,现在他们在同一条船上,吴邪天性善良,是绝不会害自己的,这是和吴邪作朋友最大的好处。

当然张起灵就不一样了,这个人小花一点也看不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道他总是无故失踪又去做什么,何况,他本来并不在他们这一边,他回来完全是因为吴邪。

说实话,小花有点不相信,像张起灵这样天性冷漠的人,做任何事情都目的性很强,一开始他在老爷子那方,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怎么可能为了感情不顾一切,甚至违背自己的初衷而倒戈相向,他和吴邪之间的感情真的有深到这样的地步吗?

但小花并没有去深入猜测,不是不想查,但对付张起灵,一般人根本没用,万一冒然去跟踪,很容易吃亏,到时候,难堪的是吴邪,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会陷入紧张。在现在这个情况下,自己人还是不要出现分歧的好。

只不过,对于黑瞎子,他倒有一丝怨言,总感到自己似乎是有点占下风,好多事情,像透明的镜子一样在对方面前呈现,连父亲回来这么机密的事情,都被他知道。虽然并不是自己告诉他的,但自己好像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这是个很危险的信号。

比起来,他对对方一点也不了解,背景,身份,甚至连姓名。

他不是没有查过,手下的伙计查了许久,得到的消息也永远差不多,倒斗的,旗人,身手好,守信用,长年在关外,向来独来独往。

他知道黑瞎子肯定也知道自己在查他,不过这种事,谁也不会去说破。反正说到底,谁也没有把这种露水情缘当成一回事,两人也不能结婚,也不能公开,自己这样的身份,就算在黑道上无所谓,但在白道上,在官方,毕竟也算是国内一个响当当的有影响的经济界领军人物,是绝不能有太多争议性负面报道的。

桌上的内置电话铃响了,是秘书的声音,“董事长,解先生到了。”

小花这才惊觉已经九点了,昨天他就吩咐过秘书今天一早上班就将解子扬带来,便坐回了位子上:“让他进来吧。”

秘书答应一声,片刻后门开了,解子扬走了进来,他看上去并不惊讶,神色平静。对着秘书低声说了一句谢谢,就走到了小花面前。

秘书关门出去了,小花指指前面:“坐。”

解子扬看了一眼沙发椅,却没有坐下:“你找我有事?”

“有一些工作上的问题,想要问问你。”小花从书桌旁边拿出几份昨天刚看过的文件,放到了他面前,“这些东西你能不能解释一下。”

解子扬只是瞟了一眼,没有拿起来:“有什么问题吗?”

小花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着,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你知不知道这个季度是我上任以来,公司的第一次销售量增长最低的,我想我不用提醒你,我们公司本身不生产产品,主要是做国内外品牌代理的,除了国内占了百分之七十以外,百分之三十都来自国外的品牌,尤其是服和生活用品都是经由我们再流入国内市场。向来,客户们都非常满意。可你为什么在短短时间内,把这么多大客户都断了?你知道这一行竞争有多激烈,我们一断,别的公司抢去,以后想抢过来就难了。”

解子扬却纠正道:“只是合同到期了,并没有断了,我们没有违约。”

小花笑了笑:“为什么?他们的价格不对吗?据我所知,他的价格还降低了百分之一,对我们没有坏处。”

解子扬没有正面回答,却看着他:“雨臣,我想解家不需要靠这些东西来维持生计吧?”

“我做生意从来不为了求温饱,没有人会嫌钱少的,”小花皱起眉,“你不觉得你这话很可笑吗?”

然而解子扬却丝毫没有愧疚之色:“雨臣,我承认,这些客户,都是我决定不续签的。因为我觉得他们的东西不太好。其实有许多知名的品牌,都只是买一个商标,然后在国内生产,我觉得这样不错,我不赞成直接从国外去拿货。”

“那种情况不同,原材料哪里都可以找到。可是这些货物,在国内根本无法生产,是属于个性化的民族产品,本身就是高端产品,也因为这样,所以我们才能用高价赚到钱!……你不会是怀疑他们的货有问题吧?我做生意这么多年来,这一关我比你把得好。”

“那只是抽样而已,根本不可能全部都检查。解家是国内支柱性的大企业,我相信你在各个关卡都已经打通了,许多检查只是走形式而已,你怎么能保证这些货一定干净呢?而且现在……反正我觉得我们不靠这个赚钱,雨臣,和他们断了,我们不会饿死的。”

“你有证据他们的货不干净?”小花也警惕起来。

然而解子扬却摇头:“没有,我没给他们这个机会。”

小花强忍着怒火,仍然似笑非笑地说:“你的意思是,为了怕噎死,我们就不吃饭了?哪个生意没风险?卖油条烧饼还能吃出食品问题搞出人命来呢,我要是有你这种想法,那我现在连小卖部都开不起来!说不定解家人早饿死了,你也投奔不回来了!”

解子扬低垂着眼睛,不为所动:“这些客户,据我所知已有大半和别的公司签约了,这样吧,等他们的约满了,你再和他们签,我想不会有什么损失的。”

小花终于火了起来,他“腾”地站了起来,双手按着桌面倾声急促低喝道:“解子扬,这就是你的态度吗?你做出这么大的错误决定,要是换作别人,我早就不会让你在这行混下去了!可你现在连句道歉都没有!就你这种‘莫虚有’的假设,你知道公司损失了多少亿?我做了这么久的生意,没有这次亏得这么莫名其妙!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你必须用原来的价格将这些客户全部都给我找回来!如果你找不回来,你就写一份报告,我会贴到总公司与每个分公司里的网站,然后让你向每一个员工去道歉,亲口告诉他们,年终花红没了!直到所有人都能原谅为止,不然你就不停地给我道歉下去!”

解子扬抬起头,他和小花对视着,“你真的打算这么做?”

“不信?你去打听打听,什么是我做不出来的?你不要以为是我的家人我会由你胡作非为,也不用去和我父母告状!别说我父母,连解家长辈都不敢放一个屁!公司的事,我说了算!解子扬我对你已经很客气了,如果你不服气,或者你想听我对付你的第二个方案?”

解子扬弯一下嘴角,竟然微微笑了,他的眼中也充满了欣赏之色。

“你不相信?”小花气得真想一拳打在这张可恶的笑脸上。

“我相信,就凭你这份魄力与决断力,我想,我可能真的是白担心了。”解子扬不紧不慢地从衣服里拿出了一封信放到了文件上面,“这是我的辞职信,我从山上回来就打好了,只不过你现在才来公司,没机会交给你。”

小花正眼也不去看信封:“怎么?你逃避责任?你以为你引咎辞职就可以算了吗?”

“我再说一遍,我不认为我是‘引咎’,我并没有给你造成任何损失,而且甚至可能帮了你。但是现在我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意思,所以我辞职,至于你还想用所谓的第二第三方案来对付我,那随便你。”

他也不等小花回答,转身就走向了门口,在开门之前,又回头笑了笑,“不过我想你不会这么小气的,这点亏损就当是解家给我们母子的一个补偿,是我个人向你要的。其实你闹大了一点好处也没有,那些小道记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兄弟争家产,你要对我赶尽杀绝呢。反正到时候,麻烦的是你,我一点损失也没有。”

小花再怎么强硬,也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么久来,解子扬虽然回到公司来,虽然他一点点地在把权力下放给他,但是他从来没有有过解子扬是来争家产争公司这样的想法,并不仅仅因为解子扬看上去一点权欲心也没有,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自己原来根本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在他傲然的心里,可能从来都不承认这个看上去斯斯文文,平时不太爱说话,甚至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人,是自己的亲哥哥!

因为他觉得相差太大了,解家人向来都是霸气外露而精明能干的风云人物,解子扬却是个锋芒不露喜欢藏拙的人。

小花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上,他看了一眼诺大的精致的办公室,第一次意识到,或许从现在开始,他要好好地,仔细地考虑起来,他有一个与自己流着同样的血的兄弟,一个极有可能会把他所有的一切都取代过去的厉害人物!

然而,纵然想到了这一层,他却还是有点茫然,并没有太多的危机感,仅觉得疲惫感从四脚百骸一直渗透到身体的每个角落,累得他几乎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过了好久,他才拿出手机,翻开盖子,找到通讯录一栏,那里存着一个没有写名字的号码。

铃声响了几声,对方就接了起来。

“哎。”那是爽朗中带着欠揍地痞痞的笑声,“花爷你真是打得是时候,我昨晚点了一个漂亮小姐的钟点,现在还在五星级酒店里,刚醒,她正在洗澡呢,要是早打五分钟来,爷还没空来接呢!”

小花相信他才有鬼呢,手机里满是噪杂的汽车声,还有小贬哟喝的声音,水声倒是有,不过是洒水车的。

“给她十万块,向我来报账。”他半闭着眼睛,“我在公司,限你十分钟内就出现在我面前,不然你知道后果的!”

黑瞎子哈哈大笑:“花爷真是大方,那妞最多只值一千,九万九就算我的了!别把电话挂了,爷边走边说,九分半就到。话说,你这么急找我干什么——”

小花懒洋洋地浮现上一个朦胧的笑容,“我累了,不想开车,接我下班。”

同一时间,解子扬已经走出了公司大门,他并没有立刻去取车,而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了两圈,最后停在路边一家商铺门口,看着马路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和车辆好久。

终于,他还是拿出了手机,打了个电话给谢连环,“我辞职了。”

解连环在电话那端静了半天,才叹气着说了句:“你太冲动了。”

“我想得很清楚,他已经不再相信我,就算我再待下去,也完全不能够把公司怎么样了,又何必浪费时间与精力。不过目前来看,他太精明了,我想暂时不会有什么改变。”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去霍家。”

“……”

解子扬静静地看着车流,一字一字地说:“他并不爱秀秀,是不会和秀秀结婚的,他现在这么忙,自己公司都顾不过来,怎么会去管霍家?”

“好吧,可是你能确定霍秀秀一定会请你吗?你们俩认识得可没有多久,怎么能比得上他们之间的感情。”

“我想会的。”解子扬长长地叹了口气,“秀秀的心情现在一定也很不好,她现在很孤立,会需要帮助的。”

黑瞎子如约而至在九分半就到了小花办公室里,关上房门,他正笑嘻嘻地想要让小花表扬几句,却见小花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笑容一顿,忙大步走过去,把他搂进怀里,“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

小花闭着眼睛,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没事,看了一晚上账本,有点累。”

“啧,你怎么又熬了个通宵?”他不由分说地想把他抱起来,“我带你去里间睡觉。”

小花阻止了他:“不用了,你载我回去,那女人肯定醒了,我特意给吴邪留出时间和她亲情大演绎,现在大概已经结束了,我有许多事要问她。”

黑瞎子无奈地:“你回去还要审她?你现在这个样子,不想活了?”

“哪有这么严重,我经常这样的。这事刻不容缓,那女人一定知道很多东西,我说什么也要问出来!”

小花的固执黑瞎子是明白的,所以也只能不再坚持,小花已经推开他自己站了起来,理了一下头发和衬衫:“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小花有自己专属的私人电梯,所以也不用担心会和员工碰面。他们很快来到车库,小花把钥匙给了黑瞎子,自己则钻进了副驾里,仰头闭上了眼睛。

黑瞎子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便不再和他说话,将车子开出车库,平稳地开上了路。

谁知道没开几分钟,小花闭着眼却说了一句话:“我刚把解子扬炒了。”

黑瞎子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哦,是吗?”

“你不觉得我很冲动吗?”小花将头微微侧向他这边,“他是我亲哥哥,只不过损了点钱,我就把他逼走了,是不是很过份?”

黑瞎子吹了一声口哨:“花爷做事向来威武,我是你的脑残粉,所以你肯定是对的!”

“我懒得和你讲,没一句正经。”小花又将头转过去了。

黑瞎子过了一会儿,才笑着说:“我是不了解你公司的事,无所谓对错,但他走了,你又失去了一个帮手,你整天这么忙,连睡觉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你就不怕未老先衰?”

要是之前,小花一定最恨别人用他的容貌说事,但此刻,却一声不吭,没有反驳。黑瞎子有点奇怪,转头却发现他是真的睡过去了。

他也不再吵闹,只是腾出一只手来将他额前的头发拂开,低低说了一句:“傻瓜,老是这么累死累活的,图什么呢?把这些都放了吧,又不是没饭吃,你要愿意,我养你呢!”

不过小花却一个字没听见,就算听见了,肯定也是不可能答应的。用他的话说,十几万人靠爷吃饭呢,怎么能扔下他们不管?无论怎么样,也都要撑下去啊。

车子开到家,小花还是没有醒,黑瞎子没有吵他,把车停好后,就把他抱了出来,走到客厅,吴邪和张起灵已经坐在那里,一见他们这个样子,也吓了一跳。

“小花怎么了?”

“没事,太累了,我先抱他去睡一会儿。”

吴邪刚想说好,却见小花已经睁开了眼睛。

“我没事。”他跳下了黑瞎子的怀抱,“等等,我去洗把脸。”等他出来的时候,已经精神百倍了。

“怎么要?”他笑着对吴邪说,“妹妹认了吗?你赚了,白白多出一个这么漂亮的妹妹。”

吴邪苦笑了一下:“没有,她不承认。”

“没事,来日方长。”小花拍了拍他的肩,“你要她马上认你,也是不现实的。对了,她其他有没有说什么。”

吴邪看了一眼张起灵:“她说她什么都不知道,没有见过老爷子的真面目。”

小花倒也不意外,耸耸肩:“无所谓,我去看看她。”

“小花!”吴邪拉住她。

“啊?”吴邪想了想才说:“我和你一起去。”

他们走上了楼,黑瞎子看着始终一言不发的张起灵,才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那女人这么听话?”

张起灵这才抬头回答:“吴邪把她放了。”

“什么?”连黑瞎子都吃惊地差一点跳起来,“你不是开玩笑吧?我们好不容易让她露出真面目,就这么把她放了?”

“问不出什么来的。像她这种受过专业训练的杀手,早就有应对各种逼供的方法,太急了反而适得其反。”

“我靠!这种话你去骗别人还行,你来骗我?大哥,她有毒瘾的,不用多久,她自己就会难受得说出来了,何需逼供?我说你怎么回事?小三爷天真善良,你不是也陪着他疯吧?你就不会阻止吗?”

张起灵还是没有任何的语调地说了一句:“不用阻止,她这样的情况,出去生不如死。不用多久,她还是会回来的。”

黑瞎子愣了愣,笑了一声:“你就不怕她回不来,早死在外面了。”

“你会这么想,对方也会这么想,他们也绝不可能以为我们真会放人的,所以不会轻易动手自投罗网。”

“你这不是演空城计吗?万一对方知道实际上没有人跟着她,那就是肉包子打狗。”

张起灵抬头盯着他,一字一字地说:“所以,这是个秘密,你千万不要说出去!”

黑瞎子一下子住了声,脸色也渐渐地冷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张起灵没有回答他,却抬头看了一眼楼梯,楼上也传来了小花的一声怒吼:“吴邪!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小花在空荡荡的房间转了五六圈,这才确定那女人是真的不在了,吴邪没有开玩笑,他是真的把她放了!

他顿时觉得头一阵眩晕,从前天一直到现在,他的神经一直处于紧崩的状态中,可是现在事情一件接一件,他觉得头都要炸掉了。

他随手拿起床边的一个青瓷花瓶,砰地一声狠狠摔到了地上。

吴邪尽管有心理准备,也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激烈,小花的脾气从来没有这么暴燥过。

“小花!”

“你别喊我!我没你这种朋友!”小花伸出食指指着他,“吴邪,你这个玩笑是真的开大了,我都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你怎么会把她放了呢?”

“我为什么不能放她?”吴邪也在瞬间冷静下来,“不对,应该说,我们凭什么关着她?她不是我们的仇人,事实上她虽然她什么也没有做过,我们有什么资格去逼她?”

“你别跟我讲这些大道理!我也没有你这么善良无邪!我就告诉你,我快不能活了,下一张牌就有可能轮到你我了!你怎么不想想,这个女人目前是唯一的线索!我知道她是你堂妹,我又没有说要逼她,可是你好歹把她留下来!我们慢慢想办法不行吗?你现在这么放了她?我们怎么办?我们线索又断了!”

“线索不只一条!”

“是啊,有几百条几千呢,等你找到了,我早就脑袋搬家了!吴邪你的伙计也不少,他们也靠你吃饭?你怎么就这么冲动,这么感情用事呢?”

“小花对不起,我知道是我不对,我放了她后我就意识到了,而且放了她也不一定是对她好,出去肯定更危险。”

小花冷笑:“原来你知道,我以为你完全痴呆掉了。”

吴邪起身走到他面前,诚恳地说:“我没有疯,我也有许多伙计,我知道如果我死了,他们也会乱套。可是说到底,你真的以为会从那女人身上知道多少东西?她什么也不知道!她没有说谎,以老爷子这么厉害的人物,怎么可能轻易会对一个完全不重要的女人透露身份?更糟糕的是,她很可能会误导我们!这些你都想过吗?为什么我们不靠自己的力量主动把事情查出来呢?”

“好啊,那你告诉我,你的线索在哪里?你的力量在哪里?我现在可以马上派给你一千个伙计,你能告诉我对方老窝在哪里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对吧?那你说个屁呀?管那女人真话假话,是个人一定会有破绽的!你现在放了她,说不定她就死在外面了,然后我们再一起等死吗?”

“他老窝在哪里我不知道,但我大致能猜到一些他杀人的目的,所以,我想我们应该暂时不会有事。”

“有没有事,难道你说了算?”

吴邪耐心地解释:“我不知道我想得对不对,但是目前来看,雷子都已经涉及了,那女人被毒品控制,而医生又说,这是世界范围内运用所有警力都在调查扼制的案子!难道这些还不能说明‘老爷子’的目的吗?他杀我们的目的,还难猜吗?”

小花终于不再发火:“到底什么目的?”

“我想。”吴邪慢慢地,清晰地说,“他想控制我们三家的财力,控制国内外的市场,为他的毒品买卖形成畅通的渠道。而现在,我们的生意还在我们自己手里,现在把我们杀了,一点用处也没有,直到我们成为傀儡以后,他才能真正操纵起来,所以我们暂时是安全的,你觉得是不是这样?还是你有更好的想法?”

小花盯着他,吴邪也坦然地回视着他,两个就这么剑拔弩张地互相瞪视了足足三分钟,最后,还是小花先开了口。

他说:“吴邪,我不是你,我不是靠想象来过日子的。不管你说得多有道理,谁也不知道真假!但现在的情况,对我们很不利。我不管他有什么目的,可是我要为我自己考虑!我现在很被动,很烦!我希望你以后在做类似的决定的时候,也能够替我想一想,我们是在同一条船上的,你是不是也该问问我的意见呢?万一你是猜错的话,那人就是个杀人狂,喜欢变态游戏,那我们是不是全部要为这种无意义的推测付出巨大代价?你可以我不可以!我不想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

“我明白,我也不想死!”吴邪坚定地望着他,“小花,你给我一点时间,我想我会找到线索,可以把对方逼出来的!”

小花冷哼了一声:“你先休息吧。”

吴邪打开了门走出去,小花仍是站在门里,并没有再说一句话。

到了楼下,吴邪看到黑瞎子一反往常嘻皮笑脸的样子,看到他下来,只是问了一句:“花爷呢?”

“他还在楼上。”

黑瞎子没有再说什么,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就上了楼。

“吴邪。”张起灵站了起来,“回房去说吧。”

两人回到自己房间,张起灵默然地将门关上了。

吴邪却回身,问了一句:“小哥,你是故意的对吗?”张起灵不说话。

吴邪坐到床沿上,静静地看着他:“小哥,你明知道我放了那女人的确太冲动了,以前,你一定会阻止我,因为你是很理智的人,可是这一次,你却没有。你知道小花回来一定会和我吵架,我们之间就会闹得不愉快。我不知道你和瞎子说了什么,但明显你们之间也有了分歧。你这样做,把我们两个和他们隔开来,到底是为什么?”

张起灵走上几步,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

“吴邪。”他说,“我们搬出去吧。”吴邪一怔。

“我们不能再住在这里了,吴邪。”

“你什么意思?”

“你懂我的意思。”

吴邪低下头,感到周身寒气直冒:“我不懂。”

“吴邪。”张起灵硬抬起他的脸,“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懂?只是你不愿接受,但这是事实!”

吴邪摇了一下头:“不会的小哥,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你不能怀疑小花,他不会做这样的事!他不会出卖我们的!”

“我没有怀疑他,但解雨臣这个人,太招谣了,他周围的人太多了,这对我们太不利了。”

吴邪吸吸鼻子:“我明白,我也早就在怀疑我们这群人中有问题。从陈皮阿四死的那天开始,我就觉得我们许多事对方都知道。比如陈皮阿四死了,就我们几个人,可是对方也知道。比如鬼影死了,对方也知道。可是小哥,他们都是我朋友,小花,瞎子,胖子,老痒,秀秀,我根本没有办法去怀疑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不一定是他们。”张起灵将手放在他手背上,柔声说,“有可能他们把事情告诉了别人,或者周围的佣人,司机,伙计,职员……都有可能。所以我说太招谣了。我们搬出去,不代表和他们对立,只是希望形成两股不同的力量,至少也可以互相救援。”

“……”

“吴邪。”

“……小哥你是对的,我们力量太集中,目标太明显了。搬出去,是现在来说,最好的措施。我会去和小花说的,但愿他也能理解。”

张起灵直起身,把他搂进怀里:“对不起,吴邪,刚才没有阻止你,让你为难了。”

“你不是也和瞎子吵架吗?我真难以想象,你们怎能吵起来?他那么一个整天笑的人,竟然被你说得满脸都是怒气,你到底和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如果不这么做,就算解雨臣和你吵,瞎子一劝,也可能走不了了。”

“是啊,来,我们现在就和小花去说。”

他们一起走回客厅,小花已经下了楼,见到他们一起出来,就看了一眼黑瞎子,黑瞎子却装作没看见,把头转了过去。气氛极为尴尬沉默。

“小花。”不等其他人开口,吴邪先上前一步道,“我和小哥决定了,我们搬出去。”

小花略有点意外,扬了扬眉,干笑了一下:“吴邪你不是吧,就这么吵了几句,你就要搬出去。”

“不是这个意思,我打扰你很久了,如果我一直都收不到牌,总不能在你这里一直住下去,也太不方便了。而且,我打算过段时间就回杭州了,我们总不能一直傻等下去。你说得对,好多伙计靠我吃饭呢,我再不去回去,王盟一个人顾不过来,一定都翻天了。”

小花白了他一眼:“你这算是和我客气讲礼貌不好意思打扰主人之类的吗?不想点好理由。”

吴邪却仍然是坚持:“真的,真的不方便,你们不方便,我们也不方便。”

“好吧,搬出去也好,大家都冷静一下,不然,也给对方笑话。”小花转头又去问黑瞎子,“喂,你说呢?”

黑瞎子笑了一下,却并没有看向那两人:“无所谓,哑巴身手好,小三爷不会有事的。”

小花站了起来,这才走到吴邪面前:“行了,就这么着吧,打算搬到哪儿去?别离这里太远!”

吴邪笑着:“还不知道呢,正打算来找你帮忙,随便找个地方就行。”

“怎么又相信我了?你不怕我害你吗?北京的房子可不那么容易找,少沾我便宜。”虽然这么说,小花脸上的阴云却一扫而光,一把揽过吴邪的肩膀,“喂,发小,你这段时间在我这里所有的花销,又加上房子,将来可是要算利息还给我的。”

“有什么办法呢?吃人家嘴软,用人家手软,只能由着你说了,别太狠啊,资本家!”

两人相视而笑。这就是吴邪聪明而且好心的地方,在明知道会弄得小花不快的情况下,却仍然还是让彼此重新产生信任感,果然,发小的感情还是很坚固的。

当天,小花就给他们安排了一处闹市区很幽静的四合院,这在北京已经很难找了,可见小花还是对他们用了心的。吴邪放宽了心,收拾好东西,次日就和张起灵一起向小花他们道了别。

但他们还才到大门口,就看到外面却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直到佣人将大门打开,吴邪这才看清外面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并非是陌生人。

站着的那个人上身灰色的旧外套,下身是卡其布的裤子,一脸的憨相,对着他们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坐着的那个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双腿一动不动地垂落在轮椅下面。他的笑容如春风一般的和煦,“吴先生,你好。”

吴邪怔住了,半天才愣愣地回了一句,“齐……齐……齐羽!”

第九章 安排

小花家的客厅人瞬间多了起来,但是却并不热闹。

因为谁也没有说话。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中间的玻璃茶几上,那上面,静静地放着一张崭新的红桃A。这是从齐羽口袋里拿出来的,他看上去倒是很平静,并没有太过害怕的神色。

“你什么时候收到的?”小花狐疑地问。

“昨天早上起来的时候。”齐羽无奈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放在床边。”

“你一个人住吗?”吴邪也问。

“是啊,我一个人住。”

“那他……”吴邪指指他旁边的李四地。

“是是,是这样的。”李四地抓抓脑袋,“俺和齐羽十几年没见了,和你们一样,也是在那天……那天晚上才见到。俺见他一个人挺不方便,就时常去看看他。但昨天工地上有个活,没去,谁想就收到了这种东西。”

吴邪和小花互相看了一眼,小花便说:“那你们找到这里来干什么?”

齐羽又一次无奈地笑了笑,倒是李四地忙忙地接道:“是,是这样的,虽然齐羽说不要紧,可俺终究是放心不下,之前黑老六和陈皮阿四都死了,实在……太可怕了!人终究是怕死的,我劝他来找你们……那个商量一下,看看可不可以……”

他这话一说,小花就明白了,他一时之间没有回答,却看到其他人似乎都是一副不太热衷的样子,黑瞎子破天荒的有点发呆,张起灵仍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连吴邪,也突然之间皱眉沉默了下来。

齐羽看了他们各种的表情,似乎也有些了然,淡淡一笑道:“没关系,我说老三(李四地的父亲半截李排行第三)太小题大作了,我这么个废人,他要怎么对付不是对付,到哪儿都一样的。”

他这么一说,倒弄得小花有点尴尬,好像弄得自己不肯帮忙似的,刚想开口,旁边的黑瞎子突然开口了:“花爷,帮一下吧,帮人帮己。”

小花不作声,他又去看吴邪,这次吴邪倒也抬起了头,脸上的表情有点莫测:“瞎子说得对,小花,我们不是正愁下一个是谁吗?现在大家都在一起,可以互相照应。”

然而小花却没有立刻答应,反而站了起来,对着齐羽说:“你们先坐一下,吴邪,你过来,我们去那边谈。”

吴邪倒也没有拒绝,小花把他带到隔间的小房间内,把门关上,才低声问:“吴邪,你怎么了?”

“你留下他吧。他是线索。”

“线索?他不是受害人吗?”

吴邪眼神茫然,自嘲地笑了笑:“是啊,其实之前我对他印象挺好的,他拿到牌,我也很着急,只不过——我突然想到一件事,真的不明白。”

“什么事?”

吴邪过了好久,才轻声说了一句:“小花,黑老六死了,大家都是知道的,因为他死在河里,媒体都登出来了。但是,陈皮阿四死了,谁知道?小哥曾经对我说过,那天晚上我们走后,他把陈皮阿四的尸体埋掉了,谁也不知道的。”

小花闻言脸上陡然变色:“你的意思是,他们和黑老六一样,全部都是来演戏的?可是不对,黑老六之前真死了,再傻的人,也不肯再拿命来配合演戏了。”

吴邪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你说得没错,再傻的人,也不会拿命来开玩笑。但如果……他们也中了毒呢?如果真是这样,他们也是可怜人,我们不便去苛责他们。”

小花倒抽了一口冷气。

“小花。”吴邪道,“你留下他们吧,走一步算一步。”

“好,我会安排的。”

“还有。”吴邪提醒他,“我和你说的这些话,不要告诉别人,任何人都别说!”

小花也皱起了眉:“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什么意思,我现在脑子乱得很,我要好好想一想,在想到方法之前,我们暂时不要有任何的行动,以免让对方产生防备。”

“我明白。”小花看着他,“那你和张起灵还走吗?”

“当然,现在这样的情况,我们更不宜住在一起了。但你自己要小心。”

“我?呵,行了,我比你更怕死。”

小花拍拍他的肩,先去开门,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回头问了一句:“虽然你让我不要说出去,但这些推测你肯定会和哑巴去说的对吧?”

吴邪微微一愣,继尔点头:“许多事情,还是小哥提醒我的。”

小花冷冷一笑:“吴邪,你在提醒我的时候,别忘了你自己。既然你相信我,我也不得不提醒你,你很聪明,但你太感情用事了,现在这样的情况,还是谁都不要相信的好。”他说完就走了出去,留下吴邪一个人在小屋子里,咀嚼着这些话。

但他知道,他还是会去和闷油瓶说的,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可相信,闷油瓶却是唯一一个让他安然放心的人,尽管,他也清楚知道,在这件事里,闷油瓶一定有很大的事是瞒着自己的。小花说得对,他太感情用事了。

小花很快就作出了安排,他热心地把齐羽和李四地留了下来,并且抽调了十几个好手来家里做专门的保护,同时把作息时间作了严格的安排,平时至少有三个彪形大汉都寸步不离地围着齐羽,连睡觉上厕所也不能幸免,一天二十四小时的严加保护,就算有只苍蝇也不能跑进来,更别说杀人了。

当小花把他的保护计划说出来时,齐羽哭笑不得,连连说不必了,但小花非要坚持,说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着想,只有齐羽没事,他才能没事。于是在一连串客客气气地推来让去中,就这么定了下来。吴邪也没有多说,见事情安排好,就和张起灵起身告辞。

见他们要走,齐羽毫不掩饰惊讶之色,“吴先生,你不住在这儿吗?我之前以为——”

“是啊,我今天才决定和小哥搬出去的。放心吧,小花这儿很安全,我们安顿好以后会过来的。”

李四地好奇地问:“那……你们搬去哪个地方?”

吴邪刚想回答,张起灵却在一边道:“吴邪,走了。”

“是啊,时间不早了,我们得走了。”吴邪微笑着向他们点头,齐羽还了他还一个有礼的微笑,接近中年的脸庞还很清矍,仍可见年轻时的风采。吴邪见他轮椅上的双腿修长有型,要是站起来,肯定是个十分成熟优雅的男人。

这一刻,他又觉得自己过份了起来,人家连话也没有多说,拿了牌来寻求僻护,自己是否是太过敏感,把好人错当成了坏人。话都没有说清楚,就给别人定了罪。

张起灵把手放在他肩上,轻轻一捏:“吴邪。”

他回过神,忙向小花告辞,黑瞎子突然又活跃了起来:“我开车送你们。”

“不用了。”吴邪忙摇头,“我认识路。”

“客气什么呀,大家这么熟。”

吴邪想他大概有话要说,就不再推却,他们三个一起走出了小花家,黑瞎子开了车过来,两人上了车,就远远地驶了出去。

一路上黑瞎子低低地吹着口哨,看来心情不错,但并没有开口说话,吴邪有些奇怪,看闷油瓶,却见他只是闭目养神,完全不理会旁人。

“喂。”吴邪忍不住了,反正对于瞎子,他也不会去讲客套,“你到底想和我们说什么?”

嘎——地一声,黑瞎子把车停了下来。

吴邪看看了车窗外,才发现他们并没有在车流滚滚的街道上,反而是在一条比较空旷的大马路边,四周的人也不多。

“你干什么?这是哪儿?”吴邪不悦地问。

张起灵也把眼睛睁开了,目光炯炯地盯着黑瞎子。

“有些话想和你们说。”黑瞎子回过头,把手搁在座位上,墨镜遮住了大半个脸,看不出表情,“你们是不是在怀疑我?”

吴邪立刻摇头否定:“没有,我没有怀疑你。”

“真的?”

“当然,你有什么值得我们怀疑的?”吴邪问。

黑瞎子不答,他看了一眼张起灵,但张起灵此刻目光又迷离了起来,淡淡地看着他。

黑瞎子指指他,对吴邪说:“你没有,他有!他刚才怀疑我泄露了秘密。”

“小哥和你说着玩呢,如果不那么说,你肯定会劝我们留下的。”

“是吗?”黑瞎子怀疑地看着张起灵。

张起灵索性又把眼睛闭了起来,一副“懒得理你”的样子。黑瞎子仍然肃然地看着他们,车厢里满是寒气。

三人就这么静默了五分钟后,猛地,黑瞎子突然张嘴大笑起来。

他伸出手使劲地拍着吴邪的肩膀,痛得吴邪咄牙裂嘴:“哈哈,小三爷,哑巴,你们看你们这玩笑开得!早说嘛,吓得我一身冷汗!哈哈哈……大家都是朋友,别这么刺激我行不?我差一点就要去跳黄河了,你说这不冤死吗?幸好小三爷你明鉴,我真怕哑巴手一拧,我的脖子就这么搬家了,总算虚惊一场,你们以后可不要这么吓爷了,爷经不起吓……”

他笑了一阵子,笑得气都喘不过来,吴邪像看神经病一样地看着他,却见他马上举了举双手,很快就乖乖地回身去开车了。

吴邪这才转头,却见张起灵也默然地望着自己,皱了一下眉,吴邪也心情沉重了起来。他们第一次从黑瞎子的笑声中,听到了一种类似是说不出的嘲讽无奈的感觉。

二十分钟后,车子开到了路口,黑瞎子便没有再开进去,他们的行李不多,他就笑着说不帮忙了,然后便挥手就拜拜,跳上车子开走了。

吴邪看着远处,就问:“他怎么了?”

张起灵默然不语。吴邪就问他:“你怀疑瞎子?”

张起灵却摇头道:“我不想怀疑他。”

“我也是,不然小花会很难过的,我从来没有见过小花这么在乎一个人——”

张起灵拉了拉他:“别想了,走吧。”

“恩。”

两人走向了他们的新家,一个小巧整洁的四合院,里面的家俱小花早就安排好了,都是全新的,吴邪刚转过弯,就见大门里迎出来一个人。胖乎乎的身形,肥嘟嘟的脸,动作却是灵活,眨眼间就来到面前了,巴掌拍得劈里啪拉响。

“小哥,天真,欢迎欢迎,胖爷代表北京人民热烈欢迎你们前来入住你们的新房。来来,天真,跨火盆走麻袋,相夫教子,早生贵子!”

胖子满嘴跑火车,要是平时吴邪不回个够本是不会停的。不过此时,他见到胖子,竟然有种莫名的亲切。虽然整件事,胖子参与得不多,但也正因为如此,胖子反而是最让人放心的。

“我看你是自己想娶妻想疯了。”吴邪走进屋,把行李放在地上,回头笑道,“胖子,不是做兄弟的不帮你,杭州姑娘可是不错的,要不然,等我回去,给我介绍几个?”

“得勒得勒,什么不错,你别坑了。远的不说,就说你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堂妹,哪有一点点娇滴滴的江南大姑娘味道,简直就是母老虎,一不小心,被她吃得骨头都没剩。”

胖子无心,吴邪心中却又一阵难过,但还是莫名地问:“好好地提她做什么?你少来了,她根本没有对你怎么样,倒是你一开始,就吃尽她豆腐,这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天真你这就不懂了。”胖子一边帮他们拆行李一边说,“胖爷我那叫吃豆腐?那叫试探!你以为天下都像你这么天真,人家头发长一点,身上香一点,长得像一点,就是你三叔的相好了?老子那是火眼金眼,第一眼就看出这娘们有问题。咱们在屋子里讲了半天的话,她不吵不闹,乖乖就在外面睡觉,这像是一个疯子吗?要是疯子,早就跑没影了!”

吴邪被他说得一时语塞,但马上又道:“这也不能说明什么,有些疯子就很安静呢。你少事后诸葛亮,反正你摸她搂她我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别狡辩了!”

“嗨,冤枉啊!你把胖爷看成什么了?胖爷心有所属,在巴乃五年,天天青菜豆腐,还能对这么一个疯婆子感兴趣?小天真,你真是错了!”胖子叹气着摇头,拉过椅子坐到他面前,“让大哥好好教教你,我在阿贵家住了五年,你记得阿贵家有张大姐头的照片,就挂在墙上。比你那张二十年前的集体照清楚多了,胖爷看了大姐头整整五年,会不认识他相貌?这妞我第一眼看见就知道有问题!身材他娘的太好了,真正的大姐头在蛇沼时我也是见过的!好看是好看,可就一飛機場!哪能和这位比啊,那曲线,那腰,那腿……”

“喂喂喂!”吴邪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把水果刀用刀柄猛敲他的脑袋,“你够了没有?这越说越萎琐了!你他娘的这叫看了五年的照片?你说的是身材好不好?跟脸有个屁关系!”

“不就是一个意思嘛!看女人啊,天真你永远都比不上我的。”

吴邪也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但马上又气得不打一处来:“那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不是兄弟?第一眼就知道她不是,还瞒着我!小哥也是这样!”最后一句声音低了些,但明显仍然是不满。

“那时候情况不明,我也不便说,何况人家是女人,何必呢?观察一段时间再说呗!……事实证明,胖爷不说是正确滴!要不然,你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多了一个漂亮妹妹呢?”

“还说?她现在都不知道是生是死。”吴邪懊恼地打断他,又是气自己又是气他们,偷偷瞟一眼闷油瓶,“我承认……我是冲动,可,可你们……他娘的一个个肚子里做文章,都不提醒我,现在她要是出了事,我,我占大部分责任,你们……也是要占小部分……”

他还想再说几句,却无意见胖子正挤眉弄眼地朝着闷油瓶做鬼脸,那模样别提多难看了。

“你们在干嘛?”吴邪警惕起来,“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咳咳。”胖子大声咳嗽了两声,对张起灵说:“小哥,你看……怎么样……”

张起灵点了点头:“对吴邪说吧,现在没外人。”

“原来你们真有事瞒着我?”吴邪是真的来气了,“原来是你们把我当外人!”

胖子转了转小眼珠,拖着椅子往后走了几步,嘿嘿笑道:“天真,你听我说——”

“你来说!”吴邪却转向了张起灵。

胖子原以为张起灵会保持沉默,但没想到竟然真的开了口:“吴邪,那女人没事。她一出解家,我就打电话给胖子,让他把她给带走了。”

“什么——”

“吴邪,如果她真是你妹妹,我不想让你有遗憾。”

“……”

胖子很识趣地站了起来,对着同时沉默不语的两人道:“那个……哈哈,胖爷我盘口有点准备还没做……你们也知道,一礼拜后就开张了,忙得没时间闲聊。我走了,啊,你们慢聊……有的是时间慢慢二人世界,拜拜!”说完后,他以极不称体型的速度,溜出了门,瞬间无影无踪。

屋子里,吴邪终于开了口:“谢谢你,小哥。”

张起灵却看着他的脸:“对不起,吴邪。”

“小哥你别说对不起,你总是安排得这么好。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她不是陈文锦,于是你不动声色地让她自己露出马脚来,现在还安排胖子保护她。我知道你一切都是为了我,可是——可是我真的不太喜欢,我觉得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我,不过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却不是你值得信任的人。我很感谢你,但我却高兴不起来。”

“吴邪,我怎么会不相信你,除了你,我还能相信谁?”

吴邪低下头,不说话。张起灵也不再说话,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半小时后。

张起灵:“吴邪。”

吴邪:“……”

又过了半个小时。

张起灵:“吴邪?还生气吗?”

吴邪站起身,勉强道:“没有,你看电视吧,我收拾东西。”他转身就拿着旅行包走进了房间。

又过了一个小时,张起灵坐在沙发上看他里里外外地打扫进出着。突然起身就默默地走向了门口。

吴邪正在卧房里的衣柜里放衣服,故意把门开着,一直通过穿衣镜偷偷看客厅的情况。他的心,其实早就软了。小哥做事就是这样,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哪一次他是有交待的?

按理说,他应该很享受这种被保护被安排的感觉。但现在的他,不是以前了,他并不生气,却是真的难过。他很努力地想在这件事情中献出一份力量,来让闷油瓶知道,这些年来,他也在成长,也在担当,可是闷油瓶还是被他当成了温室里的花。

可是此时,张起灵一站起身,吴邪的心就吊了起来,等到发现他竟然要出门,他心中一急,也不顾得面子不面子,扔了一地衣服,飞奔出来,就用身子顶住了门把手。

“小哥你要去哪里?”他急切地喊,“好了,我不生气了!到此为止吧!”

张起灵望着他,那眼神,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吴邪?”

“过去的事情就算了,你以后任何事都要和我说!”

张起灵点点头,吴邪心中一宽。

然而张起灵下一句又让他紧张了,“你先让开,让我出去。”

“你还要出去?你去干什么?天都黑了!”

“吴邪,我饿了,我想出去买吃的。”

张起灵的嘴角略弯了弯,眼神也带着淡淡的笑意。他伸出手,将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带来。”

“你会买吗?”吴邪咕哝着,“你有钱吗?你认路吗?”

“……所以,你等下记得去找我把我带回家。”

不知怎的,吴邪鼻子突然一酸,想说却说不出话,张起灵便立刻将他搂进了怀里。

“对不起,下次我会和你一起商量。”他轻声保证。

“小哥。”吴邪抱住他的腰,“我知道你很厉害,就算没有任何人帮忙,你也能把事情做好,可是这样我很难过。每次我出事,你都会不遗余力来帮我,但我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能帮到你……”

“吴邪,你给了我一个家,还不够吗?”

片刻后,吴邪在他怀里抬起头,轻松地一笑:“好了,你也不用出去买吃了的,冰箱里都满着呢。我以前读大学的时候都是自己做饭吃,你要吃炒饭吗?”

“蒸饺。”

“太麻烦了。”

“馄饨。”

“那玩意儿吃不饱。”

“馒头。”

“没有馒头,我不可能给你现做。”

张起灵一把把他按倒在了沙发上。

“那你会什么?”他劳劳地将他锁进怀里,慢吞吞地问。

吴邪尴尬地笑:“炒饭。”

“其他?”

“没,没了——你不是饿了吗?话这么多?他娘的你到底想吃什么?”

“你。”

“开哪门子玩笑……别脱我衣服……我不好吃……”

于是,一室的春意。偶然,也会低低地传出几句忽高忽低对话来。

“小哥,要不咱们先吃饭……我也有点饿了……”

“……”

“哈,好痒,哈哈,不要碰那里,痒死我了……”

“……”

“他娘的张起灵,你有完没完?早知道我就不搬过来了!我要回小花那里去!明天就回去!”

“吴邪,这个时候不要喊别的男人的名字!”(某闷王严肃脸)

“喊你妹!”

“吴邪,女人也不许喊!”(继续严肃脸)

胖子还未到家,伙计的电话就打来了好几通:“爷,您快回来吧,那妞……那妞太难搞定了!”

“老板,这妞快把屋子给掀掉了,您,您什么时候把她送走啊?”

“妈呀,胖爷您差我啥事不好,这事我可干不了,没见过这么慓悍的女人!”

胖子一听就不乐意了:“我说你们都是饭桶啊?一个女人而已,有你们这么哭爹叫娘的吗?废物!”

“胖爷您来了就知道了。”伙计哭丧着脸说,“她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是您胖爷过命兄弟的妹妹,咱们兄弟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碰她一根头发,可她哪里把咱们当人看,啊,又有个兄弟被摞倒了。”果然,背景传来了声惨叫。

胖子忍不住地也头皮发麻,吐了口唾沫:“行了,胖爷我马上到了!别怕,哄哄就好了,女人嘛……”

尽管这么说,他可是一点底也没有。之前小哥电话打来,他立马派出十几个人去截住那女人,原本想没什么问题,可等伙计们把那女人抬来时,五六个彪开大汉都已经鼻青脸肿,伤得七七八八了,都哭诉着说这女人不好惹,差一点被她给跑了。

胖子于是把她安置在一间空屋子里,派人好吃好喝地侍候着,自己则去忙别的了,可才两天不到功夫,这救命电话快把他给打爆了。

现在胖子住在潘家园附近,他新开的盘口也在潘家园,所以很方便。尽管是东山再起,但经过这段时间的奔波,他也俨然一副大老板的派头了。整天腼着肚子剔着牙前呼后拥的,颇能赶上当年的风采。当然这一切并非有钱就可以办到,所以小花是功不可没。

凡是北京城有头有脸的人都打过招呼了,知道这位胖老板在古董界也是不同凡响,胖子是个讲义气的人,再加上吴邪小哥的关系,所以这事虽然和他无关,但只要一句话,他一定拍着胸脯地答应下来,连命都不在话下,更何况这种小事。所以自然是当仁不让地把假‘大姐头’这个烫手山芋给接下了。

这么想着,他已经跳下车来到了家门口。那女人现在就住在隔璧,与他一墙之隔。他的地方虽然不像小花家宽敞,但也挺体面。

虽然一个星期后潘家园的第一家店就要开业,但胖子并不在家里处理事情。吴邪小花遭遇如此诡异的经历,所以他也挺谨慎,乱七八糟的人物不轻易地来往,家里安排的都是心腹,显得很清静。但此时,他看到小屋门口站了三四个伙计正东张西望的,一见他过来,像见到救命稻草似的屁颠屁颠跑上来了。

“爷,您可回来了爷。”打头的是一个叫阿孝的伙计,黑黝的脸上早没有了之前的强悍,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的冷汗,“您快进去看看吧,您要是再不回来,估计连屋顶都要被拆了。”

胖子切了一声,刚想说话,突然听到屋子里传来砰地一声巨响,接着便是清脆严厉的喝声:“都给我滚出去!王胖子死哪里去了?告诉你们老板,他所有的账我都记着,这辈子只要我活着,别想让他好过!”

阿孝附耳忙道:“爷,这算很客气了,刚刚更难听还有,要不,您站着听会儿?”

“他娘的你这是损老子吗?她是谁啊?又不是我媳妇,老子干嘛让她骂?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胖爷的手段,对付女人,嘿嘿,你还嫩着呢!”

胖子朝手心呸呸地吐了两口,捊起左右两只袖子,朝着门口那些顶着门惶恐的手下一甩头:“都他娘的给老子滚蛋!一群废物!”

伙计们立刻乖乖地让开了身子,同时殷勤地替他打开了门,当然,身子仍然避得远远的,果然一样不明飞行物随着打开的门,嗖地飞了出来。

胖子眼明手快,一把就接住,同时边往里走边叫:“喂,大姐头,你悠着点,这笔砚贵着呢,赶明儿胖爷我还要做镇店之宝,这玩意儿你那好哥哥都拿不出来。”

他不提吴邪还好,一听之下,里面的人更火:“我没有哥哥,少在我面前提吴家人!”

此时胖子刚刚走进门,把门一关,外面亮屋子里黑,他一时之间没有看清楚,只见又一团不明飞行物迅速地扑了过来,他机灵地忙伸出手臂一把熊抱,将东西抱进了怀里。

咦,这东西和刚才的瓷器不一样,不硬也不冷,又软又暖,还很舒服。

啪!一个重重的耳光打在了他的肥脸上:“色狼!”

胖子马上会意过来,但他的动作何等迅速,虽然也有点尴尬,但手却毫不放松,反而用力一箍,将怀里的女人抱得不能动弹。

“大姐头,这么好,投怀送抱?”

他笑嘻嘻的,眼睛也适应了光线,怀里果然是个鲜活美丽的大姑娘,虽然,神情凶恶了点,但实在是养眼得紧。

“放开!你这个死流氓,你占我的便宜还不够吗?从一开始,你就……你就……”女人用力挣扎,“你要再不放开我,我就告诉吴邪,让张起灵收拾你!”

“你不是说不要提吴家人吗?”胖子哈哈大笑,“果然承认天真是你哥哥了吧?”

他一笑,手上自然松了松,本来就对她没什么恶意的,又是天真的妹妹,也因此完全不放在心上,那女人身手也不弱,身体一缩,滑溜溜地迅速钻出他的怀抱,然后站在他面前,扬起手,飞快地几乎眨眼间,啪又是一个狠狠地清脆的耳光。

“滚开!让我出去!”她怒道。

如果说事先的耳光胖子也认了,并不和她计较,但第二个耳光实在太迅速,胖子想避也避不开,就这么硬生生地又受了一记。两次都打在左脸上,纵然皮糙肉厚,但这女人并非寻常人可比,手上的劲可不小,顿时一个清脆的指印也浮现了出来。

这下子胖子也恼了,笑容陡然变冷,右手猛地伸出,直抓对方的胸前的衣领,“骂老子流氓是吗?让胖爷教教你,什么叫真正的耍流氓!”

“好哇,那我也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教训流氓!”女人毫不畏惧,冷笑一声,眼看着那只肥手就要伸过来时,才猛地将身子一矮,从胖子的手臂下直穿了过去,随之又飞快地转了个身,重新转到胖子的面前,扬起右手。

啪!第三个清脆的耳光。夹杂着她愤怒清脆的喝斥:“活该!这都是你欠我的!谁让你对我不规不矩,我早就想教训你了!”

胖子也不是真的斗不过她,虽然恼羞,但手下还是留情的,可是终究吃了体形的亏,再灵活的身法,也敌不过一个身形婀娜又受过专业训练的女特工,这第三个耳光可谓又重又狠,胖子只感到左边脸颊里面的牙根一甜,似乎尝到了血腥味。

他气得狂吼了一声,再也不客气,当下用身子紧紧地贴在右边的门上,不让对方夺门而出,同时一个肥腿扫出去,腿上的劲虽然大,但他看准这妞肯定能避得过/

果然那女人本能地往左边闪过去,胖子看准时机,一个猛扑过去,用巨大肥硕的身躯一下子就压在她身上,那女人纵然灵活,但再怎么闪,也不可能一下子闪出这么大的范围,仅仅只是趔趄了两步,就被胖子狠狠地一把扯住手臂,拉了回去,同时上身一压,用厚厚的胸膛压住了她的肩膀,从后面将她死死地压在墙上。

“妞儿!你逃啊!你打啊!”胖子恨恨地呸了一声,吐掉口中的一丝血痰,“给你点脸色,你还开染房了,你也不打听打听,我王胖子是什么人?我活到现在,还没哪个女人敢连打我三个巴掌!”

“那又怎么样?”女人不能动弹,半边脸被迫地压在墙面,另半边脸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妥协,“我今天就打你了!我给自己出气,你自己想想,你对我做过的,这三个巴掌算便宜你了!”

“嘿,我对你做什么了?不就是摸了你几下而已,你又没掉块肉,这么激动干什么?我告诉你,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陈文锦,你接近天真有什么目的,你自己清楚!你这样的女人,我摸你算什么,一枪毙了你也活该!”

“那你打死我啊!你怎么不打死我?”她大口吸气,眼睛晶亮,声音却仍然毫不服输,“你明明知道我是装的,我是来害吴邪的!你跟他这么好,你早该弄死我不更好?”

“这你就错了,胖爷从不打女人!你这样的女人,长得又不错,老子天生怜香惜玉行不行?更何况——”胖子语气稍稍软了些,“好人家的姑娘谁去做这种事?你肯定也是个可怜人,没父没母的,走的路都是被逼出来的。胖爷杀猪杀狼杀粽子杀不是人的人,但从来没有想过杀女人!”

“哼,说得倒好听!如果真是这么好心,就睁着眼闭着眼到底好了!张起灵却要设了那么一个局,逼得我露马脚,现在弄得像丧家犬,少假惺惺地再来做善人!”

胖子叫了起来:“果然是不用跟女人讲道理的!这事儿从头到尾,他娘的是谁错啊?是谁要杀谁啊?你不感激天真心地善良,胖爷我恩怨分明不跟你计较,难不成还要所有人都任你为所欲为?小哥是谁啊?小哥就是活阎王啊,你惹他不要紧,你对天真有威胁,小哥还能放了你?我要是他,我才不会救你,你现在早在街上被你主子乱刀砍死了!”

他说完后,却见那女人纵然神色冰冷依旧,但明显没话好说,只是却仍然紧紧地咬着嘴唇,把嘴唇都咬得出了血丝,眼中满是恨意。

他叹了口气,将沉重的身躯移开了些,再压下去,这单薄的美人真的要成纸美人了,只见她长头发也散落了下来,黑幽幽地披散在背后,显得脸色极为苍白,一张妩媚漂亮的小脸显得汗泪渍渍,他才发现刚刚手上太用劲,几乎将她整个右手臂和右肩膀压弯了,想是因为忍痛,所以才将嘴唇咬破了。

“唉,我说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倔啊?你现在有什么不满足的?”胖子摇头,“你看看,明明是你对吴邪不利,可他呢,不但不和你计较,还要认你这个妹妹。现在你要走,他又让你走,不逼你遵重你。小哥怕你有危险,还巴巴地叫了我胖爷把你保护起来,你说他娘的我们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可你现在还是一副我们全体欠你几千万的德性,你说你这么漂亮的姑娘,整天板着脸,装疯卖傻的,你有意思么你?”

“哈,我可有意思了!你不知道吗?”她挣了一下,这回胖子没有用强,让她挣了开去,总算她没有像之前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又打耳光,只是转过身,用左手按着僵痛右肩,恨恨地盯着胖子,“从小到大,我最有意思了!我十五岁以前,我都被关在一个大屋子里,除了几个不会说话的佣人以外,我每天只是对着电视练习说话,练习认字,练习打架;我没有名字,我只是一个号码!每个月,都会有几个足足比我高一倍的男人来和我打,我打不过,就不能吃饭不能睡觉……

十五岁以后,我执行第一个任务,结果却失败了。说来好笑,只是让我去杀一个人而已,可是我做不到,于是我又再次强化训练了半年。后来我就偷偷地想跑,每次跑都被抓回来,各种难以想象的惩罚直到我麻木为止。最后我被迫服了毒,毒一个月发作一次,一开始还不按时给我解药……我今年二十二岁,你说,我是不是过得很有意思?有哪个二十二岁的女人像我过得这么丰富的?”

胖子呆住了,他半天说不出话来,眼前的女孩子,嘴上说着这些令人难以想象的残酷的成长经历,但是脸上却平静得很。除了难以接近的冷漠与倔强,似乎她说的,都是别人的事情,与自己无关。

“所以你们这些人,少在我面前假惺惺的装好人!吴邪也好,你也好,说什么我是吴家人,哥哥妹妹的,没得让人恶心!我的家人,早在我生出来的时候,就开始被我仇恨被我诅咒,我足足诅咒了二十二年,他们早就死绝了!我根本没有家人!我就是一个号码,我不要你们同情!你们算什么东西?你们要同情我,怎么不在二十二年前就把我给弄死?现在再来说这种废话,真让我想吐!”

“大姐头——”

“闭嘴!不用这么叫我!我现在已经不是陈文锦了,那女人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她仰头深吸一口气,脚步一直微微地向后退着,此时已退到了门边,“王胖子,你去和吴邪说,我不用他来认我!我也不需要你们来救!我就是你们的敌人,我是好是坏,横尸街头还是毒发身亡,都是我自己的事,我习惯了,从来就是这样!我再说一遍,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也不用费心弄死我,反正我到时候死得样子,肯定比你们对付我得要惨!”

她说完后,再恨恨地看了一眼胖子,然后放在背后的右手猛地就拧开了门锁,门顿时大开,门外的几个伙计都吓了一大跳,本能地躬起身子做攻击状,她却视若无睹,昂然道:“走开!”

伙计们为难地看着胖子,只等着他一声令下,却见胖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屋子里,半天,才轻声道:“让她走。”

伙计们都退了开去,那女人就头也不回昂首挺胸地走远了。

直到夕阳刺眼的光斜斜地照进屋子,屋子里除了桌椅,几乎没有一件好物,碎的碎,倒的倒,而胖子就站在屋子中间,跟傻了似的一直都不说话也不动弹。

直到阳光完全地笼罩在他的脸上,也把他左脸已经渐渐淡去的指印照得刺痛,他才突然醒悟般的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他娘的给我追!一定要把她给追回来!”

夜色深沉。灯红酒绿的闹市街头,都是吵吵闹闹的年轻男女,穿着奇怪的服饰,化着夸张的妆容,酒精与香水的味道充塞着原本就是混浊的空气,充满了靡烂的味道。

胖子几乎找得快脱力,终于还是在一间肮脏的小酒吧门边,看到了她。

他当时还在马路边,隔得有点远,但还是怔了怔,有些犹豫要不要过去,只见她蹲在台阶边,抱着膝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此时,走来三三两两的打扮得奇形怪状的小青年,也恰好看见了坐在阴影处的女孩。这些人都个个嘻嘻哈哈地转了过去,将她围了起来,有些人还很萎琐地蹲下身去摸她的脸,胖子隔得远,听不清在说什么,想来也没什么好话。

但是仅仅隔了几分钟,那些小青年都个个发着惨叫,抱头鼠窜四散而开。没人看到那女孩做了什么,她仍然蜷缩在角落,像个柔弱无助的少女。

胖子慢慢地走了过去,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仍然没有抬头,声音却冷冷地透过出来,“我没有耐心了,限你半分钟之内消失,不然,你明天就会被你家人抬着走出去!”

胖子笑了。他慢慢地蹲下身,笑道:“我没有家人,怎么办?谁来抬我?”

她愣了愣,抬起头:“是你?你来干嘛?”

霓虹灯的光线让她的脸看上去比之前的苍白要好些了,但是那神情仍然冷漠倔强。

“那你又来干嘛?怎么坐在这里?”

“我脚扭了,坐一会儿也不行吗?”她马上又低下头,“滚开!”

“你等一下是不是要找旅馆?”

“……”

“胖爷向你介绍个好旅馆,有吃有住有热水有电视,价钱特便宜,胖爷和那老板熟,打声招呼,还能给你打八折。”

“……”

胖子也没有丝毫不耐烦,他的声音甚至是和平时不一样,难得的小心翼翼,“饿了吗?”

“你怎么还不滚?好吧,那我走!”她作势要起身。

胖子一把按住她:“好好,我滚,我马上滚!你坐着别动,别动啊!”

他走的马上就走了开去,但不到五分钟,又折了回来,手上却多了一样东西,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粉丝。

他把碗筷都放在她面前的地上:“吃吧。”

她看了看没有动。

“人是铁饭是钢,你就算要逃命,也得有力气。我知道你身上根本没带钱,你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就别跟我呕气了,我不是吴三省不是天真,我和吴家人半毛钱都搭不上,你给我摆什么脸色瞧?好好,我道歉,我不该摸你调戏你,那,那,大不了胖爷亏一点,让你摸回去,摸哪儿都行,怎么样?”

她抬起头,骂道:“你少在我面前又耍流氓!”

“这怎么又叫耍流氓,我是一片真心诚意,不相信就算了!”

她不再理他,地上的牛肉粉丝一阵阵飘着香味直往鼻孔里钻,这两天她几乎没有好好吃过东西,胖子伙计送来的饭菜全扔在地上了。当下便不再客气,反正也不用跟这死胖子客气,拿起碗,就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一大碗的牛肉粉丝很快就全部都进了肚子里,全身暖暖的很是舒服,手脚也没那么僵了,她用手背擦了擦嘴角,仍然是垂着头,“我吃完了,你可以滚了!”

胖子笑了笑:“吃完了?那胖爷有几句话,要不要听听?咱们别打架别骂人,别扇耳光别耍流氓,好不?”

“叫你滚怎么不滚?废什么话?”虽然这么说,她却仍然是蹲着不动。

胖子便顾自说下去:“大姐头,我还是这么叫你,反正我也不知道该叫你什么。我说,我要是你,我就不蹲在这里?又冷又饿,这不是屈着自己吗?胖爷家有好吃的有好穿的,冷气热气由你开,而且还绝不会有人来害你。这么好的日子,你为什么不要过?你都叫我王胖子了,我不姓吴,又不会逼你认妹妹,你怕个鸟?”

胖子见她仍然是不吭声,但试着向前挪了两步,与她面对面地蹲了下来。

“我说——你考虑一下呗?这样,咳咳!再加一个条件!只要你不愿意,吴家人绝踏不进我屋子!你爱住多久就住多久,一辈子都行!胖爷我向你保证,你不会见到任何不愿意见到的人!就算是天真也一样,小哥也一样!老子顶着一身神膘,帮你把他们都给拦了,除非从老子尸体上踩过去,不然你就是安全的,怎么样?相信不?”

不知道是他的语气够真诚,还是他话中的条件够吸引人,她半天没有回答,但不拒绝就已经算是默认了,以她的性子,让她说出:“好的”实在比登天还难。

所以胖子总算识趣,没有硬让她回答,反而转过了身,用背对着她,“来吧!”

她抬了抬眼睛,看着眼前如墙一般厚实的背:“干什么?”

“背你啊!你不是说脚扭了吗?胖爷我最心疼女人了,脚扭了怎么走路,当然背着你走!”

“你……”她撇撇嘴,此时也不好说其实并没有真的把脚扭了,只是过了好一会儿,眼前的这个如山一般的男人却仍然蹲着一动不动,似乎很有耐心,也很有信心她一定会答应似的。

最后,终于,她伸出了手轻轻地搭上了他的肩,将蹲了半天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放了上去,这背真厚真暖啊,她小小的身躯放上去就像躺在到了一张软软的床上,舒服得要命。

胖子于是将手伸向背后架住了她的双腿,稳稳地站了起来,一边又笑道:“大姐头,可别对着我耳朵吹气,胖爷怕痒,一笑骨头就软了,会摔着你的。”

她轻哼着不说话。他也不再说话,嘴里哼着一首很久以前的老歌,脚步稳重又轻快地走在人行道上。

从这里到家里,大概隔着两条街,她其实走得并不远,只是走了两条马路而已,那是因为她实在没有地方可去。

她有些困了,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哈欠,把头放下来,枕着身下宽宽的肩胛骨,就像铺着一层厚厚绒垫的床板一样,让她忍不住困意。

当然她不会想到,自己如此惬意,那个背着自己的男人却暗自叫苦。她不会知道她的身体有多柔软多动人,她的胸就是紧紧地贴着男人的后背,胸前的柔软有意无意蹭着薄薄汗衫下的肌肤,她的呼吸痒痒的,拂过后脑勺与耳际,一直吹到心里去。

“我睡一会儿。”她终于熬不住了,闭了眼睛,迷迷糊糊地说,“到了再叫我。”

“好!没事,睡吧!”浑厚的声音特别让人安心,那粗重的呼吸声也像催眠曲一样,她很快就沉睡了过去,从来都没有这一刻,全身心的放松,完全没有一丝的害怕与恶梦。

第十章 继续游戏

霍秀秀拿起电话,想了想,又放下了。她回头对坐在办公室沙发上的解子扬说:“算了,我还是不和小花哥哥说了。他现在一定还在气头上,要是知道你在我这儿,他肯定会不高兴的。”

“没关系。”解子扬并没有一丝不快,“如果我让你为难的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来帮我,我没有什么不快的,我之前也听说你干得不错,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终止那几个大客户的合同?”

解子扬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我们可以不讨论这个问题吗?你就当我是报复解雨臣,我就想让他亏钱,以补偿我们母子的损失。”

秀秀笑着摇了摇头:“少来了,不说就算了。”

解子扬见她桌子上的文件整理得整整齐齐,电脑也一直都停在桌面上,倒是一盆小仙人掌长得很好,鲜绿鲜绿的,想是主人平时用了不少心。他看了看表,不动声色地道:“我来了一个多小时了,怎么你好像没事做。”

“我本来就没事,越来越空了。”秀秀用小指甲盖去剔掉仙人掌上的一根断刺,“我哥哥他们做得不错,公司里这季度也赚了不少钱,我只要签签字就可以了。所以你来跟我,倒是可以舒服,只领工资不用做事。”

解子扬皱了一下眉:“那就算了,我还是不做了。”

秀秀忙解释:“我是说真话,不是打发你。我是想你先暂时在我这儿待一阵子,等小花哥哥气消了,你还是回去帮忙。你好歹也是解家人,小花哥哥没有这么小气,解家的公司比我们要大,事情也多,肯定能用得着你。”

解子扬就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俯身撑着办公桌看她,“秀秀,我有个建议你听不听?”

“说吧。”

“霍家的公司也是数一数二的,没理由董事长空成这个样子。就算手下人得力,你哥哥们做得好,却把你这么晾着,迟早有一点你会一点权力也没有,你就不担心吗?”

秀秀蹙了一下眉:“我不是没想过,但是大决策还是由我签字的,我也很仔细地看了文件内容,没有问题。我也经常去财务部和销售部查验,一切正常,而且比往年要好,所有的生意都很顺利。”

“都很顺利?你觉得正常吗?我虽然没有什么经验,但我在解家也做过几个月,这么大的公司,哪有可能所有生意都顺利?”

“你的顾虑我知道,我也不是没想过,可是我真的很仔细地去查了,没有问题。”

解子扬想了想就说:“这样吧,从现在开始,我做你的助理,这事不用去和你两个哥哥说,你就把我的职务安排成普通的办公文员。但你每一次签字,你都不要太理所当然地签,尤其是大的合同与货物往来,如果你相信我,可不可以我们两个一起商量之后再作决定?”

秀秀点了点头,继而又笑道:“可以,不过你到时候就明白了,真的没问题,我也很疑惑,好像太顺了。但我两个哥哥都很忙,我总是见不到他们。所有的应酬,签约,销售,运输,全部都包办了,可偏偏他们并不管财务,每笔钱都清清楚楚,一点也不像以前一样明着暗着的偷。”

“看来,你的两个哥哥,好像比传说中的,一下子换了个人似的。”

“是啊,不知道为什么呢,我和你说,我一点都不相信,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们。可是他们没有把柄被我抓住,所有的程序都是正常的,公司的每一个部门都运作得很顺利,钱财进出很明确,货物也是齐全的,从来不会拖欠给客户,客户的口碑都很好,我觉得如果奶奶在世,也肯定认为霍家的子孙大概全部都开窍了吧?”

她语音未落,桌上的分机就响了起来,是秘书的声音:“董事长,大少爷派人送来了几份文件,要让你签一下。”

屋内的两个交换了个眼色,秀秀明了般的点了点头,解子扬就转身走进内室,把门关上了。

“进来吧。”秀秀对着电话说。

片刻后,秘书领着一个中年男人进来,他姓罗,是秀秀大哥霍平辉最得力的助理,一些重要的文件都是他送过来的。

“董事长。”他把文件放在桌上,“这些都是下周要出的货,您签个字。”

秀秀拿过来翻了几下,笑道:“这么多,又多了好几个新客户。”

“是啊,大少爷很能干,这个月的业绩又多了一层。”

秀秀把文件合上,抬头笑道:“罗叔,货物都准备齐全了吗?”

“已在入仓了,董事长放心,又不是第一次,大少爷都安排好了。”

“那就好,对了,我现在手头有点事,这些文件我要重头看一下,可能需要点时间。这样吧,我签好后派人给你送过去好吧?”

虽然是商量的话,但是语气却是肯定的,但姓罗的也并不觉得意外,秀秀经常会逐磨这些签字文件逐磨个半天,不愿意轻易下笔,所以他就笑道:“行,不麻烦董事长,您等下打个电话给我,我再来取就是了。”

“好的。”秀秀微笑。

等他走后,解子扬才走了出来,秀秀把文件给他看,“这是出口到迪拜的,这些客户都是老客户,我们之前就有合作,没问题的。”

解子扬翻看了一下,有些惊愕:“这么多。”

“也不算多,我们出口的传统工艺品,迪拜的商业很发达,全世界各地的游客都很多,他们对中国的东西很有兴趣。我们的东西质量和艺术价值都是最高的,所以几乎有一半以上的工艺品店会订我们的单子。”

“都是些什么东西?”

“大多数是瓷器,还有丝绸,茶叶,以及传统的手工业品。”

“霍家自己生产这些东西吗?”

“怎么可能?”秀秀笑着摇头,“不过我们有下属的指定工厂,杭州就有我们的茶园,在景德镇也有我们霍家投资的窑厂,放心吧,所有的质量都是一流的,我们的工艺师傅好些都是非物质文化的继承人,手艺是一级棒,不然我们也不可能在同行中一直都领先。”

解子扬沉默着点头,又问道:“你刚刚说东西都在仓库里了?”

“是啊,一周后就出货了,我们是海运,东西都要运到上海港口,明后天就要出发。”

“你的意思是——”解子扬眼睛一亮,“东西现在还在北京?”

“没错,离公司不远。”

他抓住她的手:“还等什么,快去看看!”

“好。”秀秀点头,又无奈地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我已经去了很多次了,全部都是没问题。你不相信,我就带你去看看好了。”

一小时后,他们来到霍家设在郊外的大型仓库前,现在已经是电子式管理,所以他们还未接近,门口就走出两个壮硕的保安来,见是霍秀秀,那凶神恶煞的表情才收敛了起来,“董事长你好。”

“我来看看货,你们忙自己的吧。”秀秀随意地说。

这两人点着头,但眼睛却一直看着解子扬,秀秀便又说:“这是我的助手,有问题吗?”

“没,没,董事长说笑了。”他们忙哈腰着笑,一个就往回跑去通知别人了,另一个则领着他们进了大门。只见门里又有十几个男人和五六个模样精悍的女人在大厅里迎接,秀秀摆了摆手,让他们不用管自己,那些人就打过招呼后纷纷散了。

解子扬见这幢大楼一共六层,并不高,但是占地十分大,每一层都有专门的管理人员和电子监控系统,工作人员却并不多,因为有极为严密的安全措施,他记得听小花提起过,解霍两家的安全装置都是秘不外传的,是按照古墓的机关设计的。虽然不太吉利,但是那坚固程度与杀伤力却反而更让人放心。

秀秀带着他走进电梯,却不往上按,而是按了地下室的按钮。她解释说:“重要的东西都是放在地下室的,楼上的都是发往国内或者东西太笨重,才放在楼上。”

两人说着,就一起出了电梯,仍然有许多人守着,看见秀秀也都没有显得很惊讶,看来秀秀是经常来里这里查的,把他们让进一间门口满是电子屏的屋子后,他们想跟过来,但秀秀挥了挥手,他们就在门口站住了,自动门仍然缓缓地关上。

解子扬这才四处打量了一下,空间很大,四周堆着形状不一的纸箱,目测几千只上下,中间仍然空出好大的空地来,看来仍然是没有放满。

“这就是下周要出的货?”他问。

秀秀点头:“这儿是瓷器,丝绸和手工艺品放在另一间。”

解子扬沉默了会儿,似乎还想问什么,但马上又看了一眼墙上和屋顶:“你不会不自在吗?到处是监控。”

“我在他们不会看,不过会自动录影,到时候有什么事,调出来就可以了。”

解子扬笑了笑:“可以让他们把录影也关掉吗?”

秀秀犹豫着:“怎么了?”

解子扬耸耸肩,不说话。

秀秀便低头又拿出手机,刚想拔号码,解子扬却一把抓住了她拿手机的手。她抬头,却看到他淡淡地笑:“小姐,你太没防犯心了吧?”

“什么?”

“我让你关就关,你不怕我是来搞破坏的吗?你一个单身女孩子,就这么把我带到这里来,万一我做点手脚,你根本阻止不了我。”

虽然这么说,但解子扬脸上仍然带着温柔的笑意,那眼神看着秀秀,充满了无可奈何。

秀秀把他的手轻轻移开,漂亮的脸庞一丝疑色也没有:“你不会的,我还不知道你。”

“你知道我?你认识我是谁啊?我说我叫解子扬,是吴邪的同学,是解家的私生子,就这么些而已。你知道我以前干什么的?我来国内,有没有其他目的?我为什么在解雨臣那儿做得好好的突然就犯了那么愚蠢的错误?我又为什么要到你这里来,你都想过吗?”

“我想过啊,但如果我怀疑你,就根本不会把你带到这里来了。你别看这儿的东西虽然安全措施做得好,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把这桩生意搞砸了,这点小损失我们还赔得起。我知道你是想帮我,你也想帮小花哥哥,虽然你不肯说,但如果要搞破坏,又何必做这么愚蠢的让人一目了然的行为?就算你在这儿袭击了我,外面的阵仗你也看到了你根本连门口都逃不出去的。”

解子扬慢慢地把手缩了回去,他凝视着秀秀,看着她秀发下的双眼坦然纯净,却仍显疲态。知道这些天她一定过得不好,解雨臣和黑瞎子的关系一旦明朗,对秀秀来说,是一种打击,而且并不是一般的打击,因为她的情敌,是个男人。

这让她既无法公开争取,不然会影响小花的声誉,也无法找人哭诉,因为现在小花身边的人,几乎都已经默认他和黑瞎子的关系了,连吴邪自己都和张起灵在一起了,男男之恋在他们那儿显得比男女还要普遍,秀秀只好把难过全部都吞进肚子里。

也许在这件事里,解雨臣和吴邪从来都没有想过,秀秀也是名单中的其中一个,她也同样危险同样需要保护,她的生命同样受到很大的威胁,但是她的这些所谓的好哥哥好朋友们,都忙得几乎都顾不上她,有线索也很少找她商量,她可是死亡名单中唯一的女孩子啊。

秀秀低头拔了一个号码,然后对着手机道:“把一号仓库的视频关了,录影也停了,等一下我出来后再开起来。”

董事长吩咐有一个好处,就是不用说明理由,只要照做就行了,她挂断电话,却见解子扬望着自己。

“你不怕吗?”

“怕什么?怕你袭击我?你不要小看我哦,我也学过的,要不要来几招?呵呵。”

“不是。”解子扬叹了口气,“我问你不怕收到牌吗?”

秀秀笑容一僵,但马上自信地笑道:“不怕!小花哥哥会保护我的。”

解子扬却突然转过了身,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已经笑不出来的脸:“好了,我们做正事吧。”

秀秀有些好奇:“你要干嘛?”

他却并不说话,径直走到一个大纸箱面前,用手指叩了叩,包装得很结实,发着沉沉的扑扑两声。

“我可以拆开来吗?”他回头问。秀秀愣了愣,点点头。

他也不多说话,从随身带的钥匙扣里找出一把小巧的瑞士军刀,三下两下就把箱子打了开来,里面是好几层厚厚的防震泡沫,拔开这些东西,平平稳稳地放着两对做工精巧的白底青花四季平安仿古瓷枕。

解子扬小心翼翼地拿出其中一个来,前后仔细看了看,瓷枕是封口的,所以四面都没有缝隙,瓷薄如纸,敲击如沁,一看就知道价值不扉,当然霍家出口的东西,那肯定是不会差到哪儿去的。

然而,他只是看了看,便抬头突然问秀秀:“我们这儿说话不会被听到吧?发再大的声外面也听不到是吧?”

秀秀更加疑惑地点头:“这儿全封闭式,爆炸声都听不到,所以需要用监控。”

“那我再问你,你们的货物数量都照着订单量做的吗?有没有多余的?”

“当然有了,要计损耗的嘛。”

“好!”解子扬不等她说完,突然拿起手中的瓷枕,砰地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一清脆的资器撞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无疑是一种巨响,秀秀根本没有防到,吓得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用手捂住了嘴,但是还没有反应过来,解子扬又拿起第二个瓷枕啪地又摔在了地上。

一地的青白碎瓷片,有好几粒都震到了身上,触得皮肤都隐隐做痛。

当解子扬摔第三个瓷枕的时候,秀秀已经抢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你疯了!你干嘛?”

“你要相信我,就不要阻止我!”解子扬却反身扣住她,盯着她的眼睛,“秀秀!你刚才说的,我逃不出去的,我这么做有我的理由,你再耐心等等!”

她被他眼中的坚定给吓住了,咬着嘴唇颤声说:“你……你到底想干什么?这些瓷器不会有问题!”

解子扬看了看她,但并不回答,返身又用军刀割开了另一个箱子,把里面的瓷枕砸在了地上。

如此三四只以后,当秀秀忍无可忍地又想阻止时,就看到解子扬手中的瓷枕在落地的时候,那满地的碎末瓷片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异物。

这东西如此的小,颜色也是白色的,要不是因为地板是特制的防潮黑色材质做成,这一小包白色的异物根本看不出来。

可是现在他们都看到了。没错,是一小包,用塑料包装着。

解子扬微喘着气,停了下来,秀秀哆哆索索地移了两步,弯下腰,将那个小的白塑料包用两根手指夹了起来。

解子扬在旁边看着她,但并没有阻止她,神色没有像她这么惊恐,想是早就猜到了。

秀秀的手仍然不住发抖,她将白色塑料包移到面前,里面放着一些白色的粉末,看上去毫不起眼。

或许,本身就是不起眼的东西,比如,类似面粉或干燥粉。

但是秀秀却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傻子都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

她陡然发出了一声带哭腔的尖叫,甩手像毒蛇一样地扔掉了手中的小塑料袋,然后她突然就冲过去扑到了箱子上,从里面拿出另一个瓷枕,狠命地摔到了地上。

这一次,没有。她再拿出一个,再摔,没有。三个,四个……箱子里没有,她转头就一把夺走解子扬手里的军刀,疯了般地去割另一个封口的箱子。

“秀秀!”解子扬却一把从背后抱住了她的腰,“停止!你冷静点!”

“你滚开!不要阻止我!让我把所有的瓷枕都摔了!我要看看里面到底藏了多少脏东西!混蛋!他们疯了!这是奶奶留下的全部霍家产业啊!他们还是不是霍家人啊?”

秀秀一边哭一边挣扎,右手还拿着军刀胡乱地去割箱子,她虽然是个女孩子,但的确也是练过的,又加上在盛怒之中,所以力气很大,解子扬一时大意,竟然制不住她,被她滑出了怀抱,情急之中只好一把抓住她的右手,锋利的军刀划过虎口,冒出了一串血珠子。

“秀秀!”解子扬略皱了一下眉,但却仍然牢牢地抓住她,把她整个人都转了回来,死死地抱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再乱动,同时急促而有力地说,“你听着,这么多货最多也只有几瓶有问题,他们不可能全部放进去的!你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

“你早知道了是不是?你故意从解家出来,你说你来帮我,你就是知道我哥哥们在货物做手脚运毒是吗?所以你才要求到这里……是不是?是不是?”秀秀一连串地大喊,她手指甲几乎都陷进他的手臂里,满眼都是惊惶的泪痕。

解子扬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我只是猜……我之前在美国有听过类似的消息……这些人很可能利用一些大型的跨国企业来做货物流通渠道或者洗黑钱,解霍两家这么大的目标,突然又收到莫名其妙的生死之牌,就算老九门以往的恩怨也不可能弄到这个地步,江湖人都是讲义气的,怎么会到现在还来秋后算账?所以一定有别的目的……我不懂你们的门派规则,我只是往现实方向去想,这是最有可能的!”

秀秀手上的军刀掉在地上,直打寒颤:“那小花哥哥也……”

“不,你放心,解家没事。雨臣很精明,所有的生意都是他自己把关,职员也都很清白,我都查过了,他比你这儿要坚固得多,而且,有问题的客户我都剔掉了……但你这里……”

秀秀闭上眼睛,身子一软,就要倒下去,解子扬怕她倒在瓷片碎片上,忙又把她扶起来,又怕手上的血染上她的衣服,只好手忙脚乱地左手半抱住她,把她拉开了些。

“秀秀你别怕,还来得及!现在一切都刚刚开始,他们还没有太大的动作。你听我说,你要坚强起来,我估计你的两个哥哥上下都打点好了,霍家就只能靠你了,你千万不要最后把自己的位置都丢了!”

秀秀的眼角滑下泪水,她仍然还没有从打击回复过来,抽泣着喃喃道:“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做?这是爷爷奶奶拼了一辈子才挣下的家业,是霍家所有的衣食来源。霍家那么多人,全靠公司吃饭。虽然霍家由女人当家,但爷爷奶奶从不亏待他们,明明知道他们在外面胡天胡地,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把大把的钱由着他们乱花,还总要给他们做各种善后……可是现在连公司都被他们给卖了,这一旦被查出来,霍家就完蛋了!那么多的伙计,那么多的职员……我好累,我真的不想管!……我本以为哥哥们出息了,我可以松口气了……可怎么办,我怎么向奶奶交待?我不想霍家毁在我手里……”

她呜咽着,解子扬也不再劝,伸手将她抱紧,她将头靠在他的肩头,泪水很快将他的衬衫弄湿,她索性伸手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放声大哭起来。

哭了好久,她才渐渐地止住了,解子扬右手的血迹也已经凝固,他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别怕,还有我呢,还有你的小花哥哥和吴邪哥哥,他们不会凭由霍家倒掉的。”

秀秀点了一下头,把眼泪收了进去,她终究也是见过大风浪的,刚才一时急怒攻心,才会忍不住情绪失控,有些不好意思地立刻推开了解子扬,却一转眼看到了他满手的血迹。

“你受伤了?”她失声地喊,马上就意识,“是那把刀!我弄伤你了?”

“不是,是我不小心没看清。”他忙摇头,把刀捡起来收好放进口袋里。

秀秀看着他,轻声说:“谢谢你。”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什么好谢的。我是解家人,我也不想你家的事,影响到解家生意。”解子扬笑笑。

秀秀却不说话,她当然知道这是他的客气之辞,小花都把他赶出来了,他又不是正式的解家子孙,所谓的生意也没他多大的份。

“要不然我们先回去再说?老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解子扬看了一下四周,“可这里……”

“没关系,我会处理。”秀秀抬头把脸上的泪痕全部都擦干,还拿出随身的粉盒补了妆,把头发梳好,这才把手机拿出来接通了外面,“你们把门打开。”

片刻后,门开了,几个男人走了进来,一见现场,着实吓了一大跳,马上一副戒备的样子,盯着解子扬。

秀秀淡淡地道:“没什么大事,我们验货的时候不小心把东西摔了,解先生还不小心被划伤了,把车备好,我们得走了。”

“是,董事长。”

“还有。”她补充着,上下把他们每个人都看了一遍,“别告诉两位少爷,货我会让下面的工厂补上,只是小事而已。要是让我听到一个字,我记得你们每一个人,谁都别想好过!”

“是!”那些人吓得头也不敢抬。

秀秀朝着解子扬使了个眼色,两人便神色平静地走出了仓库。

一直回到了办公室,秀秀紧绷的神色才放松了下来,吩咐秘书谁也不要进来打扰,就把办公室门关好了,才拉着解子扬进了里间。

“你把伤口洗一下,我这儿有些清毒药水和纱布,先用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本来想陪你去医院的,但我怕认出来,所以你等下自己去好吗?”

“干嘛这么客气,到现在你还不怕我当朋友?”

秀秀摇了一下头:“怎么会?来,我给你包起来。”

解子扬忙向后退了一步,笑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弄。”

秀秀却不满地说:“现在是你不把我当朋友了。”

她这么说,他也不好再坚持,秀秀让他坐下来,自己则矮下身子,先用酒精帮他洗了伤口,再一圈一圈地用纱布围上。

她并没有再说话,眼圈微红,神色肃然,他也不说话,却把目光调了开去,老是这么盯着人家姑娘看,好像不太好。

然而秀秀却没有注意到这些,她蹙着秀眉想了一会儿,才突然抬头说:“子扬,我不打算把这些告诉小花哥哥。”

解子扬愣了愣,当然他是极赞成这个提议的,本来他还想,万一秀秀要和小花说,自己要怎么才能阻止,没想到她主动提出来了。

“为什么?”他问。

“小花哥哥的事情够多够烦了,我告诉了他,他能做什么呢?现在齐羽收到了牌,他所有人都在保护齐羽,不能让他抽调出人手来。再加上他的脾气很急,一生气说不定把我两个哥哥就给做了,我不想这样——我并不是同情我的哥哥,只是我知道,以他们的本事是根本没法弄出这些事情来的,所以背后一定会有幕后人,我的哥哥是被人利用了!”

她叹气着继续说:“我想查出那个背后人是谁,我想应该会和‘老爷子’有关,这样对我自己也是有利的。所以目前来看,我想还是保持现状,然后偷偷地查我的哥哥们,看他们平时的动向,以及有什么人经常和他们在接触,现在公司里肯定也不干净,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哥哥那边的,我得把一切弄清楚才行。”

解子扬朝她微笑点头。

“那么——”她希冀地看着他,“你能帮我吗?”

“当然,不然我来干什么?”

秀秀于是起身,向他伸出了纤手:“那么我代表霍氏集团正式聘请你,解子扬先生,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霍氏企业的一员,你的职务是董事长助理,月薪——月薪——”

解子扬笑了起来,也起身,伸出包着纱布的手与她纤长的手指紧紧相握,“别让我饿死就行,一日三餐,管饱,再加上最基本的职工保险,这个报酬董事长通得过吗?”

秀秀终于也笑了:“成交!你要是做得好,年底给你发个大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