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0年11月25日

那时我们还年轻 by 冰月(54 – 64)

第五十四章

“呀!”连着将两具血尸爆头,吴邪的信心呈几何倍地直往上窜,他弹跳起来,一手抓着猎枪,一边怪叫着就冲向围攻张起灵的尸堆。

敢欺负闷油瓶,先吃小爷我一棒槌!吴邪捞起枪托狠狠地砸在一只血尸的脑袋上,随即立刻后退两步。就见那血尸被砸的摇晃了下脑袋,突然转过身,向着吴邪就咧开嘴。

这开合的程度早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范畴,就跟蛇能吞下比它脑袋大上好几倍的猎物一样,整个儿搞得像是后槽脱臼,张着大嘴索性连脸都看不见了,人家都说“目呲欲裂”,它这嘴张的堪称“嘴呲脸裂”,更何况因为里面全是血,看着就跟野兽的獠牙似的。

“砰!”还没等那血尸有什么动作,吴邪很顺手的就把猎枪的枪筒直接捅进那血尸的血盆大口里,一枪爆头。

猎枪就是这点好……够长……吴邪嘿嘿在心里偷笑两声,调转枪头就去对下一个。

唉?射击范围里只剩下了张起灵一个人。

半身浴血,持刀而立,地上倒了一圈儿血尸,各个都给劈的四分五裂,跟行了车裂之刑一般。

“小哥!”张起灵的身形有些委顿,吴邪几乎是立刻丢了猎枪就跑上去。

“……”张起灵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背后火烧火燎的疼,就像是贴在了一块烧得滚烫血红的钢板上。

吴邪傻了眼,碰触到张起灵身体的手闪电般的缩了回来,虚虚地悬在那里,想再去触摸,却又怕再伤了人。张起灵身上的伤比他刚刚在火光中的一瞥要严重得多,那些从天而降的鲜血似乎是带着极其灼热的温度,凡是被溅到的地方此刻已经红肿一片,一溜排儿全是血泡,密密麻麻,大大小小,鲜血跟小溪似的,连着血泡边缘一个劲儿地往下淌,看得吴邪头皮发麻。

“这、这是……”吴邪被惊得连句话都说不完整,双手战战,竟是比张起灵抖得还要厉害。他没有感觉到热量,而那显然也不像是温度灼伤出来的伤口。

“……没事。”张起灵静了一会儿才开口,那音色已经如常:“是毒……再过一会儿,就会散去。吴邪,准备火。”边说边摇摇晃晃地往耳室走。

“唉、唉。”吴邪连忙去扶他,可还没等他碰到人,就见张起灵躲了躲。

“你别靠近。”他摇摇头,倚着墓壁喘了口气才继续往前走,就这一靠而已,那墙立刻就被染黑了一块。

循着张起灵的指示,吴邪点燃了无烟炉,将匕首在那火苗上烤红了递给他。

张起灵木着脸,就跟那身体不是自己的,抓着匕首就往血泡上烫。

“吱啦——”就跟烧烤时,片肉放在滚烫的烤架上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吴邪听得背后冷汗淋漓,保证这一辈子他都再也不去吃烧烤了。

“……”张起灵的脸上难得有了点表情,他微微低着头,眉头皱得死紧,乌黑的发垂在眼前,上头全是汗。他身上原先穿着的衣服早就烂了,由于剧烈的疼痛肌肉紧绷显出了清晰的轮廓,就连左胸前的黑麒麟都迅速浮现了出来。

“小、小哥……”看着张起灵手上不断地烫灭了肩膀上的一溜串儿血泡,吴邪咽了口唾沫连忙凑上去:“我来帮你。”

最严重的伤口是在背后,因为张起灵扑倒了吴邪,用后背替他挡了第一波毒血。

张起灵看了他一眼,不由分说地摇摇头。

“不会中毒的,我戴上手套。”吴邪连忙从登山包里翻出登山手套:“你看。”

张起灵看着他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匕首交到吴邪的手上,转过身去。

吴邪下意识闭了闭眼。惨不忍睹。他不知道可以用什么样的语言去形容这种情状,他只觉得疼,替张起灵疼。

张起灵也不回头,只是叫了他一声:“吴邪……”又顿了顿,补充一句:“我不疼。”

不疼不疼,你他妈的不论怎么样都不疼!你丫的从出生就缺痛觉神经是吧!

吴邪心里暗暗地咒骂这个闷不吭声的闷油瓶子,一边骂一边觉得视线模糊,狠狠地用袖子抹了一把,将再度烧烫了的匕首往张起灵的背上贴。

“吱——”又是熟悉的一声响,因为贴的近,即使隔着厚厚的手套,他都能清晰地感觉出张起灵背后肌肉的绷紧程度,和身体略微的颤抖。正是这种清晰让吴邪的手也不由分说地颤抖起来,明明是烫在张起灵身上,吴邪却好像觉得简直像是烫在了自己的身上。

张起灵的背部很漂亮,肩宽腰窄,肤色白皙,两块蝴蝶骨就跟雕刻出来的一样,棱角分明却又嵌入肌理,合着形状漂亮轮廓清晰却又不虬结的肌肉,堪称艺术品。

只可惜今天这上好的艺术品可算是给吴邪毁了容,东一块儿西一块的全是匕首的印子,看着就跟猪肉身上敲着的合格图章,敲一个还不够,硬是敲了一大片,恐怕除了这猪肉的主人,也没人敢再吃了。

烫完了所有的血泡,吴邪从背包里翻出白酒,淋了张起灵一背,看他肌肉抽搐的程度,他也实在是不忍心,可也没办法,他们手边没有消毒水,也就白酒还能杀菌。

他们此次不是为了倒斗而来,就连药也没带多少,但幸好吴邪以前在斗里总是不可避免地担任“男护士”的角色,一些常用药他习惯性随身备着,所以这次倒还不算完全没辙。给张起灵上了药缠了绷带,弄得稳稳妥妥的,吴邪才算是松了口气。

“走吧。”动了动胳膊,张起灵支着黑金古刀就要起来。

“不行,你现在必须休息。”吴邪不由分说地将张起灵一把拉了回来。

张起灵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就算要去找李教授,你这样也不能去。”吴邪强横地道,边说边伸手就去揽他,因为张起灵的背后有伤不能贴着斗壁,只好半强迫地将他压在自己身前,两手一搭将他圈在怀里:

“睡一觉再走,我在这里。”

张起灵先是僵硬了一会儿,才慢慢放松,窝在吴邪的怀里,很快气息就匀了。吴邪圈着他的手紧了紧,想让他更暖和一些。

在这千年前的斗穴里,面对着一地毒血和外面横尸遍野,肢节凌乱的尸体,吴邪却觉得异常的安心。

这种感觉难以用语言去形容,就好像整个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自己和怀里的这个男人,其他所有的一切,声音也好,图像也罢统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他很明白,自己走上了一条绝路。不是现实意义中存在着的绝路。

他们还要在这个斗中继续进发,走出陪葬室,走出寝殿,走出冥殿,找到李教授,破解古语帛书上的文字;他们还要走遍战国帛书上存在压阵仙物的每一个斗,然后将它们抛进青铜门后的虚无空间,破解加诸在张起灵身上的长生局;他们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很远很黑很难,但他们现在已经抓住了那一点点细微的光线,只要这条路还在,吴邪坚信,他和张起灵就还会继续走下去,直到尽头,直到死亡。

他的绝路,叫做张起灵。这个名字,曾经是一个符号,他高高在上,他强悍无匹,如同斗中保护神。

可不知什么时候,张起灵这个名字,闷油瓶这个人,就变成了一颗种子,在心里生根发芽茁壮成长,活生生地埋在吴邪的心脏里,恐怕现在就算掘地三尺都挖不出来了。

第五十五章

说是休息,其实也只是短暂恢复体力的一个小憩而已。那个现在至今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窝着的李教授已经鲁莽的启动了机关,陪葬室里的血尸他们虽然已经清理掉了,但还不知外面会发生什么变化。

但是……吴邪靠着耳室的墓壁,低头去看躺在自己怀里的这个黑发黑眼的男人。张起灵的呼吸声很轻,身子骨很软,如果不是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吴邪都感觉不到他的呼吸。他一点都不敢动弹,就算整个背,整个屁股都已经麻木了,他也不愿意调整一下坐姿,生怕会惊扰了这个睡着了的人。

小哥……吴邪忍不住在心里喟叹了一声,小心地抬起未被压住的右臂,去撩垂在张起灵眼前的黑发——之前被汗水濡湿地贴在脸颊上,现在干了正似翘非翘地悬在那里。

可是还没等他碰到那缕发丝,“嗷——”一声震耳欲聋的野兽嘶吼突然而起,吓得他打了个激灵,随即他就觉得怀里一轻。

张起灵已经警觉地弹跳了起来。

“小哥,不在附近!”吴邪也赶忙站起来,但他显然忘记了已经被压麻了的屁股和腿,他这么一动,这股麻木感立刻转化成另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一时间就好像有成百上千只小虫在身上爬来爬去,又麻又酸,还腿软,吴邪“啧”了一声,狠狠跺了跺脚,一瘸一拐地拎起自己和张起灵两个人的登山包,并从里面翻出件蓝色连帽衫扔给他。

这声嘶吼声虽然响,但却是从四面八方扑涌而来的。

不用说,肯定又是李教授这个白痴碰触到了什么奇怪的机关。而且,就这声嘶吼听起来,就不会是什么普通的野兽。

“去看看。”张起灵抄起黑金古刀,率先跑出了耳室,吴邪也赶忙紧随其后。

就一般墓室建造的程序看起来,最向着墓道的应该是明殿,随后是摆放棺木的寝殿,最后才是陪葬室,可这墓也不知是如何构建的,张起灵摸到机关打开陪葬室的隔断,直接映入眼帘的竟然是墓道!

而刚刚突然暴喝的那声野兽嘶鸣自那次之后便偃旗息鼓,整个斗里都是安安静静的,但正是这种安静却让吴邪的背后汗毛倒竖。

这种安静,不太正常,明明启动了机关,也知道此后肯定会发生可怕的事情,但突然,一切又恢复到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情况。就像是暴风雨前的极度宁静,是为了酝酿更大的灾难。

张起灵擎着火把走在前面开路。

没有狼眼开道,前面的墓道一片漆黑,除了火光覆盖的一个小范围,其他什么都被埋了黑暗之中。吴邪扶着墓道一步一步往前行,一时间冗长黝黑的墓道里只剩下了他们的喘息声和小石子撞击或者落下的轻“啪”声。

这墓道很窄,也就只能容一个人通过,吴邪抬起头看了看墓顶,他有近视现在没戴眼镜又没光线,只能隐约看出墓顶似乎挺高的,上面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清。

手下的墓壁略显粗糙,摸上去粗粝的厉害,上面似乎还绘着各色的壁画,但他们现在的情况却是不允许他们多做停留,吴邪只能走马观花地扫了两眼。只是这些壁画似乎并不是叙事性的,吴邪看了几幅都只看到了一些线条和图形,毫无连贯性。

“喂,小哥,你说……”吴邪憋得有点慌,他一边和张起灵搭话一边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他们走经的墓道。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全部噎在了喉咙里面。

“小哥!”吴邪突然暴喝一声,张起灵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感觉原本站在他身后的人猛地向他扑了过来。这股力量非常大,推得他一个踉跄,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

“吴邪?”

“墓壁在合拢!”吴邪大喊一声,随即整个人就软了下去。

张起灵大吃一惊,连忙托住他的身体,一低头就见一支长约半米的铁箭此刻正捅在吴邪的背心正中。

他明明没有听见任何机关启动的声音,这支箭哪里冒出来的?!吴邪的身体倒下,原本被他挡住的墓道立刻显了出来,眼前的墓道就像是三维立体图一样,正以一种扭曲的角度迅速合拢,并向着顺时针打弯,一转眼就扭曲成了一个极其诡异的弧度。

墓道的扭曲还在不断的持续,转眼间就来到了张起灵的面前,而从扭曲的弧度正中,竟像是张了一张弓,此刻正向着张起灵射出一支支和吴邪背后相同款式的铁箭。

“哐!”张起灵一把抱起吴邪,右手执着黑金古刀疾挥,直将那支铁箭打飞开去。

“吴邪!……吴邪!”张起灵一边后退一边挡箭,还不忘叠声呼唤吴邪,那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急切,但吴邪就像是没听到似的,伏在张起灵的肩头动也不动。

“啧。”张起灵皱起眉头,足下颠地,以脚尖勾起之前被他打飞此刻正躺在地上的铁箭,微微侧身一脚飞踢,那支铁箭立刻头冲前,羽冲后向着那扭曲的墓道飞射而去,但结果就像是肉包子打狗,一点没有停顿地被墓道吞了进去。

张起灵看了一眼身后漫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通道,果断地将吴邪往自己肩上一扛,双足用力,整个人立刻向通道上方窜出去两米。

要在墓道里垂直向上攀爬,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还要背着一个人。但幸好这墓道窄,张起灵时不时可以停下来借力,不多时边爬上去很长的一段距离,由于太黑,他已经很难看清脚下墓道的情况,也不知那种旋转一般的扭曲是否还在继续。

他腾出一只手托了托肩上的人,正准备继续往上爬,突然就听得吴邪呻吟了一声。

“吴邪?”张起灵抱着他的大腿,尽量减少身体的晃动。背上的人动了动。吴邪醒了。

他是被颠醒的,迷迷糊糊中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暴风雨中的漂浮于大海上一叶扁舟,被海浪鼓得一会儿向上一会儿向下,还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始终顶着自己的肚子,一下一下不断往他的胃里撞,恨不得要把他的早饭全都给撞出来。背后又痛得要死,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身下的浪涛立刻就停了,他能够感觉有什么东西紧紧抱着自己,然后听见有人叫了他一声。

那个人的声音太过熟悉,他几乎下意识就喊出了他的名字。

“小、小哥……我、我要吐了……”

张起灵的直觉很准,他很快就带着吴邪找到了可以落脚的地方。这是开在墓道上端的一个两人高的通道,打造的很仔细,墙上还刻绘有简单的壁画和图纹。

吴邪伏趴在张起灵的肩上,此刻正急促地喘着气,随着他胸膛的起伏,他背后的伤口正一股一股地往外冒着鲜血。

确认暂时不会有危险,张起灵扶着吴邪坐下,“哗——”的一声撕开白衬衫,仔细打量他背后的伤口。

那箭头的位置扎得很刁钻,虽然是在背后,伤不了重要的器官,但整个箭头都已经没进了身体里,如果要拔出来,肯定会大量出血。

张起灵紧皱着眉头,单手握住铁箭靠近伤口的部分,拿着黑金古刀反手一挥,干净利落地削掉了铁箭的后半截。

“唔!”只是这简单的一个动作就疼得吴邪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揪紧了张起灵的衣服。

张起灵慢慢地摸索伤口的周围,只是轻轻地挤压,鲜血就跟坏掉的水龙头一样,拼了命地向外涌,吴邪在他的怀里抖得就像是寒风中的白杨。

他急速地喘息,每一下就像是耗费了全身的力气。

“小……小哥……呼……呼……”吴邪抵着张起灵的肩膀,喘得就像是坏掉的风箱:“你……”

“让我看看伤口。”张起灵将他往自己身上紧紧揽了揽。

吴邪执拗地摇摇头,虽然他觉得自己是在做这个动作,但事实上他只是蹭了蹭张起灵的胸口:“你……快去找……找李教授……别、别管我,我死……”

“别说话。”张起灵不由分说地打断吴邪的话,一边把他挂在自己身上一边去翻背包里的急救药品。

“我……死不了,你……别管我了……”李教授现在还等着你去救,后面这半句话还悬在喉咙口没来得及说出来,吴邪就被张起灵掐着后颈一把扣在他的身上,结果自然是硬生生给堵了回去。

“……闭嘴。”一贯淡漠的张起灵狠狠地吐出这两个字眼,那声音里的怒气听起来就好像要爆炸了一样。

吴邪立刻乖乖地闭了嘴,反正他整个背都已经疼的麻木了,索性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说闭着眼,双臂缠在张起灵的腰上,动也不动的休息。这闷油瓶子现在就是着了火的狮子,他可不敢再火上浇油。

张起灵在后面“叮铃哐啷”不知道在弄些什么。

“……吴邪。”嘈杂声终于停了,张起灵拍了拍吴邪:“要是疼的话就咬我。”

“啊!——”张起灵的话音未落,吴邪就一声痛呼,栗色的瞳孔陡然收缩,双手如爪子一般掐进了他的后背。

第五十六章

吴邪中的是一种很歹毒的暗器,看似是一支铁箭,实则箭头的四根箭锋上布满了倒刺和弯钩,如果想要用蛮力直接从外部拔掉的话,就要承受比扎进去更厉害百倍的痛楚,而且会带出一整块皮肉。别说是在这斗里,就算是在医疗器具齐备的大医院也很难保证不会在拔出来的一瞬间,病人不会因剧烈的疼痛和大规模失血而死亡。

想要以最小的代价将这支箭取出来,只能将皮肉挑开,完整地把箭取出来。

如果这个伤口是在张起灵的身上,他倒是不担心,反正也死不了,就是疼一点。可如今,这个伤口却是在吴邪的身上。

没有时间再犹豫了,千年前的斗,千年前的炼铁技术,就算箭头上既没有生锈也没有寄生虫,也难保它里面还有什么其他的有毒化学物质。“吴邪,要是疼的话就咬我。”张起灵将匕首在火苗上烫热了,对着那黝黑的伤口就割了进去。

“啊!——”吴邪的身体立刻因为剧烈的疼痛而痉挛起来,张起灵不得不用了所有的力气去压制他乱动的身体。

“吴邪,忍一忍、忍一忍。”张起灵的手很稳,但声音却在颤抖。

吴邪动弹的非常厉害,就像是一尾从水里被抛到岸上的鱼,鲜血从伤口中不断地汹涌而出,流淌的到处都是,触手之处滑腻至极,张起灵实在是抓不住,只能用手臂去圈他的腰身,死死地将他和自己的身体扣在一起。

“啊——啊!”吴邪撕心裂肺般大叫。他知道很疼,但没想到居然会这么疼。

那种痛就好像是用锥子一下一下往脊椎缝儿里钉钉子,只割了一下他浑身的冷汗就全冒出来了,肌肉死死地绷着,也不知是要把那铁箭从自己的身体里给挤出去,还是要牢牢抓住了不让张起灵动。但他这种下意识的抵抗在张起灵那里是完全不管用的,一刚开始他还有力气嚎上两声,几下之后就只剩下了喘气的份儿,汗水濡湿了头发沾在眼睛上,眼前一阵阵发花,视线模糊不堪。

他隐约还能听见张起灵一直在自己的耳边说什么,但脑子里面昏昏沉沉,耳朵里始终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清楚。

张起灵的手很快,以最小的创面割开了倒刺上方的皮肉,两根黄金手指探入伤口之中将那些锋利的倒钩一一挑出,整个过程中吴邪一直都在颤,原本死死掐着张起灵后背的手因为脱力而软趴趴地垂了下来。

好容易处理完了伤口,将那支铁箭头丢到一边,别说是吴邪,就连张起灵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软下来,不得不贴着洞壁才能坐直身体。他的背部全湿了,原先吴邪帮他绑的绷带已经被他扯烂了,此刻破破烂烂地垂在地上,伤口也被扯裂了不少,正隐隐作疼。

一手揽着吴邪,一手从包里拿出止血药、消炎药和绷带,张起灵仔细地帮吴邪把伤口包扎好了,也不敢放他靠在一边,只能将他抱在自己怀里休息。吴邪的呼吸轻巧地打在他的耳后,带着一阵阵湿意。

直到现在,他都不能好好地去回忆刚才发生的这一幕。他只知道,吴邪原本是可以躲开那支铁箭的,如果不是他在前面的话。

吴邪已经发现了扭曲的甬道和铁箭。

由于相比木制长箭而言,铁箭保存时间长不易腐坏,早期墓穴内常常以此来作为机关。但铁箭的质量重,发射的先决条件高,发射后的速度相对较慢,以吴邪如今的反应能力,想要躲避它,时间尚显充裕。但正是因为张起灵在前方,如果当时吴邪没有挡住这支箭,视线被他身体挡住的自己根本不可能在他躲开之后,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反应过来。

说到底,吴邪,是为了他张起灵才会中箭。为了不伤到张起灵,吴邪毫不犹豫地选择用身体去挡。

可是……吴邪他知道吗?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场景。张起灵揽着吴邪的手又紧了两分,恨不得能就此把他融在自己的怀里。

他不是不知道盘马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两个在一起,终究有一个要被另一个害死。

张起灵不怕死,刀山火海,地狱黄泉,他统统都去过,但都完好无缺地回来了,所以他不怕死,因为他不会死。

但吴邪不一样,他害怕吴邪会死,他害怕,终有一天,他会把吴邪害死。

胖子总说吴邪天真,是啊,再没有人比他更加天真。

他会傻呵呵地拖着伤,扮成别人,扛起吴家,上天入地,只为了找一个和他全无瓜葛的人。

他总说,自己救过他的命,但事实上,真的被拯救的人,其实是他张起灵。

张家也好,过去也罢,这些对于张起灵而已,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他并不是真的要去找到些什么,只是,习惯了……除此之外,他不清楚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但是,吴邪却愿意做他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愿意给他一个家。

他已经很知足了。只要吴邪还在,张起灵就还能说,他还有个家,还有个归处。

可如果,连吴邪不在了……张起灵无意识收紧了手臂。

“呃……小哥?”吴邪痛呼一声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眼前的一切还很模糊,但气息很熟悉,即使看不清楚,他也知道身边的人是张起灵。

“吴邪?”那人的声音浮现在耳畔,腰身上像要被勒断似的疼痛也一下子缓解了不少。

“哎哟,好痛!”吴邪稍稍一动就扯到了背后的伤口,手脚软趴趴的立马又瘫回了张起灵的怀里。

“别乱动,伤口才包扎好。”张起灵托着他的腰,将人往上耸了耸。

“我操……刚刚那墓道算是什么情况?是老子眼花了?”吴邪的声音还很虚弱,传到张起灵的耳朵里就跟钢针似的,直往心里头扎。

张起灵挨着吴邪的耳朵将刚才的情况简单叙述了一遍,附带对他们现在情况的推测。

据他估计,他们现在所在的这条通道才是真正的墓道,而他们刚才上来的那条与陪葬室连接的甬道应该是个陷阱,是为了困住盗墓贼而做,连带着他们进来的那个陪葬室和耳室恐怕也是假的,所以耳室中的陪葬品才会被腐蚀的如此严重,因为根本没有进行任何的保护措施,而他们也没能从陪葬室直接到达墓主人的寝殿。

张起灵的声音很好听,又是贴着耳朵在讲话,吴邪听着听着就有点昏昏欲睡,眼皮直往下耷拉不说,脑袋还一下一下直往下冲,就跟小鸡啄米似的。

这并不是什么好现象,是过度失血引起的困顿。张起灵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显然也是注意到了这些。

“小哥……”吴邪狠狠咬了咬自己的手指,以痛觉来刺激自己的神经,这闷油瓶子难得说了这么多话,现在睡着可是太不给他面子了。他拍了拍张起灵的背,示意他把自己扶起来。

从张起灵的怀里出来,坐到地上,斜靠着墙、在平时做起来不到几秒钟就能完成的事,吴邪这一次愣是用了好几分钟,等到终于坐稳妥了,他也是出了一头的冷汗。真好,这回也不困了……

“不是通道在转……那条墓道只是在合拢而已。”吴邪摆摆手:“虽然我不知道这机关运作的原理是什么,但这墓道和我们之前在海底墓里碰到的不一样。它是从一个头开始,慢慢地向另一个头合拢,墓壁上雕刻了许多几何图案,造成了一种视觉上的错觉,让我们错以为墓道在旋转,而忽略了箭弩的放置位置。小哥,幸好你聪明,没有往另外一头退,否则……还不知道会碰到些什么呢……说不定,我们就得被包饺子了……”

吴邪的话音未落,整个墓穴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摇晃起来,就如同是地震一般,直晃得他坐也坐不稳,脑袋一歪就直往张起灵身上冲。

“这人还真是比我还招邪……”吴邪白着一张脸,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不用说,肯定又是那李教授启动了什么古怪的机关,不过他能启动机关,至少说明他人目前还是活着的,只是这墓穴太过古怪,躲得了一次二次,难躲第三次,连张起灵都在那假的陪葬室里受了伤,更不用提这至今不知在何处瞎晃悠的李教授了。

吴邪和张起灵都已经受了他的池鱼之殃,再来两次,可真是吃不消了。

“小哥……”吴邪推推张起灵,急喘了一口气:“你去找他,我走不动……我在这里等你。”

“吴邪。”张起灵抓着他的胳膊刚想说些什么。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连带着刚刚嘶吼一声,随后悄无声息的莫名野兽也跟着大嚎了起来。

“小哥你快去!再晚点,他说不定就熬不下去了。”吴邪直觉事态要遭,连忙连推带踹地将张起灵推起来,他一边摇头一边急切地道:“你带着我也是碍事。”

张起灵原先是不愿意的,他潜意识里觉得该带着吴邪一起走,可吴邪却怎么都不肯,执拗地要把他往外推。现在的情况有多么紧急,张起灵是清楚的,这李教授只身一人在这诡异的斗里,多呆一分钟便多一分钟的危险,可是,若是把吴邪单独留在这里……

“我们在这停留了这么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所以这里是安全的。我不走,一步都不离开。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吴邪何尝不想和张起灵一起去,可他不能到了这种时刻还做张起灵的拖油瓶,他救一个人已经很难了,没有余力再救第二个。

“那好,你自己小心。”张起灵深深看了他一眼,快步离去。

如果他能提前预知,他离开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也许就算让他立刻去死,他恐怕都不会选择离开吴邪的身边。

第五十七章

这斗里的墓道异常的长,张起灵伏低身体在黝黑的甬道里快步前行,由于吴邪不在身边,他的动作比原先快了不知道多少倍。他的手脚轻巧,平衡感又好,几乎不会触及到什么机关,但连续奔跑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纵然是张起灵也不得不停下快行的脚步,打量四周围的环境。

太奇怪了,张起灵低低地喘了两口气。这座山的山腹能有多大?即使是把这山体内全都掏空了也不该有那么大的一个空间,他已经连续跑出了大约半个小时,以他的步速和体力,这点时间恐怕都能绕着这山的山脚跑上一圈了。

难道和上次在赵雍的墓里碰到的情况一样,他在原地绕圈?张起灵微微皱着眉头擎着火把去打量周围的墓壁。墓壁打造的非常光滑,没什么特殊的机关,脚下的地面也很平整,他一路跑过来的这条路上并没有碰到任何的岔道和机关。

莫非又是鬼打墙?张起灵蹲下身,摸了摸墓壁和地面的夹角,捻了地上的一些泥土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吴邪现在还一个人呆在那个地方,他没有时间多耽搁。

要说鬼打墙的原理,张起灵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不需要用上胖子的枚举法,他的脑海中也能够立刻闪现出几种最有可能的情况。

最简单的便是视觉诱导了。但显然这个墓里并不是这个情况,甬道虽然长但比较狭窄,墓壁上既没有涂抹能够吸收光线的颜料,也没有绘制壁画,甚至连墙面和地面都没有任何的倾斜角度,并不具备视线诱导的条件。

第二种便是胖子说过的,有鬼。可张起灵手中没有正宗的摸金符,他这一路上过来也没有察觉到任何的异样,显然这一条也可以被排除。

第三种是吴邪的空间叠加理论,但说实话,这也仅仅只是理论。

尚存下的,只有第四种可能。

泥土里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张起灵直起身,将火把放低,照着这片泥土的痕迹又向前走出好几米,再蹲下身,按照同样的步骤,嗅了嗅泥土中的气味。

连续循环了这一系列的动作,在这条狭窄的甬道中,张起灵往返了几次,终于停在了某一处。他抬起眼,用火光去照面前墓壁,乍一看是没什么特别的,和周围的墓壁一样,以山石打造,石头里有多处被光线照射泛出点点银光,是一些矿物的结晶体。

张起灵将火把支在地上,反手抽出黑金古刀。

刀光一闪,几滴艳红色的鲜血就低落了下来,在地面上溅开一朵小小的血花。

若是吴邪在这里,肯定又要大呼小叫了。一想到这个,张起灵就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随后眼神一黯,将淌满了鲜血的左手掌向着那块墓壁贴了上去。

“嗷——”就在他的手掌和墓壁紧紧相贴的瞬间,整个墓道剧烈地震颤起来,此起彼伏的尖利的嘶吼声瞬间从四面八方而起,就像是一群群被关在十八层地狱中的恶鬼正扯着尖细的脖子从牢狱里探出脑袋。

它们在为即将释放而欢呼雀跃。

张起灵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简单的用布把手掌上的伤口遮掩起来。只是这简单的两个动作所用的时间,整条墓道就好像即将倒塌一样,拼命的摇晃震动,一块块原本嵌在墓壁里的青石板伴随着这阵晃动,一块一块连续不断地从平整的墓壁上凸了出来。

就是现在!张起灵挥动这手中的黑金古刀,“哗——”的一声劈开面前凸出的青石板。

“咯咯咯咯咯咯!”一头血红色的生物立刻挣脱桎梏从青石板后猛地扑向张起灵,它张着血盆大口,两手大张,宛然是一个被活生生剥了皮的人形生物!

这墓道里封闭着的,竟是血尸!

张起灵早有准备,身子一低,就地一滚,黑金古刀间不容发地挥了出去!

那血尸和之前假陪葬室里的血尸截然不同,它们从死亡开始就一直被封在血水里,肢体关节都宛如生人,它轻轻松松地躲开张起灵的这一下进攻,将身体扭曲成了一个怪异的角度,咧着满是尖牙的大嘴就去咬张起灵。

这也就是鬼打墙形成的第四种原因。

将活人用硫酸淋了之后封在墓壁里面,以他们临死前的怨气来打造这么一个机关,困死走进这条甬道的盗墓者。如果你想离开,也可以,但只有一条路,就是消除这甬道里的所有怨气,完整的破坏这道机关,换言而之,就是杀死所有被封死在墓墙里的血尸。

张起灵身手灵活,血尸也不甘示弱,几下相斗之间,有越来越多的血尸纷纷破坏墓壁,从里头钻了出来。但幸好血尸的攻击遵循的是人的阳气,张起灵常年下斗,体内的气息处于阴阳交汇之间,更何况由于血尸的脱出,之前容纳他们的血棺也全都打开了,浓郁至极的血腥味弥漫了整条甬道,也盖住了张起灵身上这点残留的人气。

“哗——”张起灵飞起一脚踢飞了凑上来的那头血尸,但不愧是尸体,它根本感觉不到疼痛,甬道又狭窄,它只在那边的墓壁上撞了一下之后,便又反弹向张起灵的方向。

“啧。”张起灵难得不耐烦地发出一声响,挥起黑金古刀就斩向那头血尸,头颅滚落,“咕噜咕噜”带出一条湿润的血痕。

连喘息的时间都不需要,他又起身冲向另一个血尸,黄金右手掐住对方的脖颈,“咔嚓”一声就扭断了它的颈骨。

而此时,呆在墓道另一头吴邪的情况也不怎么好。由于张起灵的举动,带动着整个墓道都剧烈地颤动起来,把正靠在休息、毫无防备的吴邪给震到了地上。

“哎哟!”吴邪痛呼一声,艰难地撑着双臂想把自己支撑起来。凡是学过人体生理建构的人都知道,双臂用力、挥动,倚靠的就是背后的两大块肌肉,而他这一举动,正是牵到了他的伤口,吴邪立马白着一张脸又摔了回去。

我操,小爷还真是流年不利啊……

吴邪咬着牙侧卧着“哼唧”了两声,刚才那一下疼出了他不少冷汗,本来就因为之前的冷汗没干,衣服黏在身上,呆着不动身上有点发冷,这会倒好,热了那么一下,过会儿还得更冷。

所以说这体质不一样还真是不一样。看看那闷油瓶子,之前在陪葬室被烫了一身的伤,现在都好端端的能跑能跳了,怎么小爷不过伤了个后背就疼的直抽抽呢……

不过,小哥最近开挂好像开的厉害了点……被烫成那样居然还能行动自如……吴邪一边试图依靠挪动这个动作来调整自己趴在地上的姿势,一边不着边际的乱想。

不知道刚才引发墓室震动的那个机关是谁触发……但愿不要是小哥,但好像如果是李教授,只会更糟。不过小哥这个斗中的机关大王,肯定不会自己撞到机关上去的啦。

好不容易找到了个比较好的姿势,吴邪一点一点将自己的上半身直起来,等到整个人都倚靠在了墓壁上,他已经累得直喘气了。

吴邪想好好的休息一下,耳朵却在不经意间捕捉到了些许微响。

是脚步声,一步又一步,越来越近。

他背后的汗毛一下子全竖起来了,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伤口碰到墓壁又是一阵尖锐的疼痛,但这次他硬是咬着牙生生扛了下来。

小哥绝对没有那么快回来,而且,听这脚步声,也绝对不可能是张起灵。

张起灵的脚步很轻巧,绝对不像这个,一下下,踏得又重又沉,似乎每踩一脚下去,连带着整条墓道都要震一震。会是什么人?

张起灵找的这个落脚处是在墓道的尽头,虽然比狭窄的甬道要宽敞一点,但也不比墓室,视线所及就能够把这里看个通透,根本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吴邪只好一边猜测一边忍着疼痛手忙脚乱地去掏背包里的猎枪,可还没等他给猎枪上弹,视线的那一头就出现了一个黑影。

看清那个黑影的瞬间,吴邪的瞳孔立刻放大,似乎连呼吸都停住了。

第五十八章

“唰——”斩落下最后一具血尸的头颅,张起灵身体微动,靠在墓壁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他半身挂血,黑色麒麟已经清晰地浮现在了他的左胸上,随着他胸膛剧烈的起伏而上下浮动,就好像快要从皮肤上跃出来一样。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张起灵支着黑金古刀慢慢地滑坐了下来,他明知道时间紧迫分秒必争,但他现在实在是需要坐下来稍稍调整一下气息。

十二具血尸,可不是开玩笑的。当初在七星鲁王宫,一只血尸就已经能把他逼得狼狈不堪,更不用说在这狭窄的墓道里,它们一同扑上来。即使是张起灵这个斗中之王,也应付的捉襟见肘,他伤得不轻,之前吴邪拿给他的蓝色连帽衫再度被撕得粉碎的,身上全是抓痕,鲜血淋漓,淌了半身,要不是张起灵身上的麒麟血,恐怕他都不知道已经被毒杀多少回了。

没在原地坐上多久,张起灵就勉强站了起来。黑金古刀被他支的入地三分,从血槽里留下的毒血给原本就血迹斑驳的甬道又多添了一汪浓厚的血洼。

十二具血尸已死,这鬼打墙的局也该破了……张起灵的视线扫过地上躺着的血尸头颅,刚准备再度出发,却蓦地一停。

1、2、3……9、10、11……第十二只血尸到哪里去了?

张起灵脸色一白,连忙去数尸体的数量。

由于不少尸体已经被他砍得支离破碎,他费了一会儿功夫才数清。可还是不对!莫非有一只没有从血棺里出来?

他又连忙回头去看打开的青石板。明明知道不诈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还是心里隐约有着一丝希冀,也许……也许是血棺出了什么问题,把血尸困住了……

张起灵疯了一样擎着火把依次去查看甬道两侧的血棺。他宁愿此时再有十二只血尸一起冒出来围攻他,也绝对不要……

他的脚步刹住了,就像面前时一座万丈悬崖,而他此时正站在悬崖与平地交汇的那个点上。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再一步他就会从这里冲下去。

青石板豁然大开,地上铺了一地浓稠黑红色的血液,血棺的棺盖已经完全落了下来,露出里面已干涸的血垢,就像是一张大笑着的嘴巴。

这是第十二具棺材,血尸早已经从其中脱出,地上却没有它的尸体。

张起灵之前一直在前面,不可能放过任何一只从他身边经过的血尸,这个鬼打墙已经被打破,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具血尸已经离开了这条甬道,它的去向,不言而喻。

张起灵的瞳孔猛地一收缩,如箭一般猛地窜了出去。

吴邪!

时间倒回几分钟前。甬道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混沌的影子。

那黑影的身材高大,头、手、脚俱全,竟是个人的模样。他一步步向着吴邪走来,每走一步,地上就出现一滩血坑,他浑身鲜血淋漓,就像是活生生从人皮里挤出来了一样。

伴随着他的脚步,一股股辛辣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是血尸!我操!吴邪手忙搅乱地举起手里的猎枪远远的对准他,想一想又觉得不对,当初在七星鲁王宫里,子弹打中血尸就跟打进肉堆里一样毫无反应。而且……

吴邪一脚踩灭了火把,下意识用手捂住嘴巴,屏住呼吸。

当初张起灵就是用这招迷惑了血尸,若不是后来胖子放了个响屁,他一定不会和血尸正面对上。

火光一灭,四周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吴邪的心脏急促跳动,一下一下的好像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伴随着剧烈的心跳声,“咯咯咯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逐渐逼近,奇特的腥臭味也愈来愈浓郁,几乎能让人当口吐出来。

吴邪大气都不敢喘,只能听着那种可怕并且阴森的“咯咯”声越来越靠近,此刻他就好像一个正在等待死刑的死囚犯,只能等待死神逼近的脚步。

突然,“咯咯”声停了,四周立刻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之中。这种沉默比刚才的声响还要可怕得多。吴邪动都不敢动,靠在岩壁上的衣服全都湿透了。

过了好一会儿,吴邪都不知道是多久,可能是三四分钟,也可能只是几秒钟,人在黑暗当中对时间的概念是非常模糊的,更何况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觉得简直像是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咯咯。”突然一声清晰并且阴森无比响声贴着耳朵冒了出来,随即就感觉脑袋旁边扇过一阵湿风。

我的老天!吴邪大吃一惊,条件反射地死命狠狠一脚踹了出去。

踢到了什么极其坚硬的东西上面,吴邪这一下是爆发了身体潜力,用足了十二万分力道,将那血尸踹飞的同时,他也被这股反弹力作用的往后倒了倒。

“咔哒”靠上去的同时,他立刻就听到一记轻响,随即就觉得背后和屁股下面一松,他呈现失重的状态,下一瞬间就毫无防备地跌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真是前有虎后有狼,好不容易逃脱了血尸的血盆大口居然又落进了陷阱里。

如果这次小爷有命出去,一定要去灵隐寺烧高香……

张起灵在甬道内飞奔,速度比刚才还要快得多。因为甬道内怨气已尽的缘故,不再像之前那样呈现鬼打墙似的绕圈行径,大约只过了小半个小时,张起灵就跑回了最早之前的甬道,他手里擎着的火把由于他的速度,火苗飘忽不定,倒向一边,几乎起不到照明的作用。

已经能够看到他和吴邪停留的那段墓道转折处,张起灵不由加快了脚步。

但,情况不对。

甬道是黑的,只有张起灵手中的火把虚虚实实地散发着光亮。

他走的时候,里面还燃着一堆火。当然也有可能是为了不成为活靶子吴邪自己熄灭了火堆,呆在黑暗之中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比较安全。

“吴邪!”他不禁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什么声音都没有。

张起灵心口一跳,三步两步冲进去。火把的光亮将这间小小的,甚至不能称之为墓室的墓室照得通透明亮。

里头空荡荡一片,没有吴邪也没有血尸……只有刚才燃了火堆的旁边摆放了一只登山包,再熟悉不过的款式法国BIGPACK公司生产的Performic系列——和张起灵身上背着的那只同款不同色,张起灵的那只是黑色的,吴邪的是深褐色。

从甬道一路而来,地上有血脚印,显然血尸确实来过这里,登山包旁边也有很大的一滩血迹,不知道属于谁。

吴邪去哪儿了?血尸又去哪儿了?这个地方一眼就能够看到头,莫非是掉到下面去了?

张起灵紧皱着眉宇,快速往他刚才带着吴邪爬上来的地方张望了一下,底下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他返回原处,视线扫视了周围一圈,立刻蹲下身,用手指去触摸岩壁。

如果不是掉下去了,那就肯定是碰到了什么机关。

张起灵的黄金手指原本就是机关机括的克星,但要摸完这整片墙壁,却还是要费些功夫。一直到火把上的红油都即将烧完,张起灵才将这墓壁完完整整的摸了一遍,这里一共有两个机括,并且都已经被启动过,全是死翻板,每一个只能使用一次,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他无法确定吴邪是从哪个翻板里落下去的。

但按照一般情况而言,吴邪身上带伤无法大幅度的移动,最可能是从离他比较近的机关里落下去,那另一侧的机关又会是被谁启动的?血尸吗?

还是吴邪和血尸落进了一个机关里,另一个是由其他人启动的?莫非是李教授?

但不管怎么样……张起灵直起身,抡起黑金古刀就对着火堆旁的那道暗门狠狠地劈了下去。

绝世兵刃和石头相击,立刻火花四溅!

第五十九章

由于血尸的攻击,吴邪被逼得不慎碰触了机关,墙壁与地面相连的翻板被启动,他整个儿从露出的大洞里落了下去。

“轰——”他重重地砸在了一块倾斜的平面上,肩膀、前胸和下巴最先落地,磕着底下坚硬的石板,简直就像是被一记重锤“哐当”砸在身体上,他当下就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一撞之后,身体的动作非但没有停止,吴邪反而立刻感觉自己在不断地往下滑落!

这里竟是个斜坡!

吴邪拼了命伸出手想去扒住些什么东西,但双手所及之处只摸到了些尖锐的砾石,他的指甲在这斜坡上划出了条条的白色划痕却止不住他的落势。

再落下去谁知道会到达什么鬼地方!吴邪咬着牙发了狠劲,他反手从皮带上拔出黑金古刀,大吼一声,拼了命往石板上扎!

“咔!”黑金短刀锋利的刀刃插进了石板与石板的缝隙之中,却无法阻止下落的惯性,一路插着往下划,相交之处溅出了一片片碎石,统统砸在吴邪的脸上。

“啊——!”他死咬着牙,将全身的力气全部集中在握紧黑金古刀的右手上,右手臂上青筋迸出,他能够感觉下落的速度在减缓,但,还没有停止!

“哗——!”吴邪的半个身体被甩了出去。

“我操!”他目呲欲裂,右手死死扣住了黑金短刀的刀把,指骨尽白,虎口被震裂鲜血淋漓,手背上全是隆起的条条经脉,他简直恨不得把自个儿的手掌融到把里头。在身体整个儿离开斜坡的瞬间,他死命伸出左手去抓自己的右手。

停下来!一定要停下来!!

与他一同滚落的石头从斜坡上飞了出去,“哐当”一声重重落在下面,听声音,底下恐怕都有十几米深。

而吴邪,此刻则险之又险地悬在斜坡的边角上,身体在半空当中剧烈地摇晃,要是斗里有微风,小小的一股就立刻就能把他吹下去。

“……呼——呼——”直到所有的碎石落到下面“噼里啪啦”连绵不绝的声音消失,吴邪才敢小口小口地喘上几口气。刚才的这一幕太惊险,他连呼吸都顾不上,而他现在的状况也不怎么好,他连大口呼吸都不敢,只能慢慢地吸进一大口氧气,再以最小的幅度一点一点的吐出来。他的手臂在抖,却尽可能牢地攥住黑金短刀,短刀的那一头插在石板里面,整整没进了半把刀刃。

手臂和背脊剧烈的疼痛着,刚才这一番大动作,不但撕裂了刚刚才包扎好的伤口,还牵扯了之前尚未痊愈的左臂旧伤。吴邪心里有数,至少是肌肉重度拉伤的程度,但只要没有脱臼和骨折,他就还算是幸运儿。至少没从这里掉下去。

吴邪小心翼翼地去看脚下的深渊,里头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但光是这个高度,就足够他吃一壶的了。更何况之前因为太紧张所以根本没有时间多加留意,现在停下来立刻觉得这个地方弥漫着一股非常奇怪的味道,有点像是尸体的腐臭味加上某种浓郁的香料的气味,香、臭相混合,更令人难以接受,吴邪恨不得立马找个马桶或者痰盂去吐一吐。

照理来说,尸体腐化千年,早该变为一堆白骨,哪还有什么气味。这里却一反常态,看来有可能是某种野兽寄身的巢穴,不过换言而之,同样也说明这儿应当有通向外面的出口。

吴邪悬在半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要知道仅仅用双臂支撑体重,根本坚持不了多少时间,很快他就会因为体力不支从这里跌落下去。所以在力竭之前他必须要做出选择。

一,爬到这个斜坡上,虽然肯定无法回到上头,但可以看看周围有没有出路;第二,就是从这里下去。第二种方法基本没有可实施性,从这里掉下去和跳楼没什么两样,讲不定下面还布满了刀刃或者更加厉害的机关,到时候连个全尸都保不了。

吴邪考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在掉下去之前试试看能不能爬到斜坡上去。也亏得他这几年没有荒废,引体向上他还是能脸不红气不喘地做上几分钟。

但他现在想要爬到斜坡上,并不像引体向上这么简单,除了没有着力点之外,还要把整个身体全部耸起来,颇有难度。

吴邪紧了紧双手,努力催眠自己忽略手臂和背后传来的剧痛,利用黑金短刀和斜坡的这唯一个支点,慢慢地将自己拉起来。这个过程异常的艰难和漫长,他憋红了一张脸,头上全是冷汗,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自己往上抬起了十几公分。

“唔!”吴邪腾出一只手去抓青石板之间的缝隙,但缝隙实在太窄小,他抓了半天都不得要领。要是……要是小哥在就好了……

支撑的单臂颤抖的厉害,连带着黑金短刀都剧烈地晃动起来,“喀啦喀啦”直响,小石子乱溅,眼看着就要卡不住了。

肺部因为长时间没有氧气灌入,二氧化碳堵得胸口有闷得厉害,但吴邪还是努力憋着气,咬着牙伸长了左臂努力去够石头间的缝隙。幸好,这次倒真让他挂住了一个小角。他勾着那块缝隙试了试力度,还算牢固,便抽出黑金短刀往石板上方扎下去。

第一下没捅穿,还差点因为震动把吴邪给震下去,立刻吓得他赶紧将身体牢牢贴在底下的斜坡上,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第二下他找着了一点窍门,挑着石板与石板的缝隙之间往下扎刀子,总算让他找到了固定之处,经过几番努力和尝试,吴邪终于艰难地把自己的上半身移到了斜坡上。

这斜坡的倾斜角度大约在30度至45度之间,因为表面比较粗糙,摩擦力倒也不小,像是尼龙钩带一样暂时把他固定在了上面。

吴邪仰躺在平台上,小心翼翼地喘着气,并分神注意着自己不要再往下滑。

应该立刻离开这里。脑子里是这么想的,但他的身体却违背了他的意志,双手双脚就跟灌了铅一样,重的一点都抬不起来。

维持着这个僵硬并且危险动作,吴邪歇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咬咬牙,双手支撑着石板,慢慢地坐起来。

他仰起头看他刚刚掉下来的地方,连眼睛都瞪花了,也看不见任何的光线——彻底被封死了。

怎么办?明明和小哥说了绝对不离开一步的……吴邪昂首放开喉咙大喊了一声。

“小哥!——”

小哥……小哥……小哥……

喊声在这偌大的陷阱里回荡了好几圈,最终又归于无声。连声音也传不出去。

他抿着唇,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从后裤兜里摸出打火机——手电筒在登山包里,他随身只携带了一个打火机。

拿在手里打量了下四周围,吴邪确定了方向,合上打火机,向着黑暗深处摸了过去。

而此时,张起灵正挥着黑金古刀往墓壁上砸。

“哐!哐!哐!哐!”震耳欲聋并且持续不断。这墓壁不知是用什么材质打造的,坚不可摧,即使是黑金古刀砍上去,也只能留下浅浅的刀痕。

接连砍了好几百下,这翻板却依旧纹丝不动,张起灵脸上看起来毫无表情,两只眼睛不知何时却烧红了,身上全是汗,手臂上青筋一根根爆在皮肤上,就跟动画片里的金刚一样。

他之前刚刚与十一头血尸相斗,又以50米冲刺的速度回到这里,现在又执着重逾千斤的黑金古刀对着墓壁砍了几百下,就算是个铁人也该报废了,更何况张起灵只是个普通人类。

直到再也抡不起手臂,张起灵才颓然地靠着墓壁滑坐下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脑袋垂着,地上晕开了几滴水珠,不知是汗还是泪。

“……吴邪……”隔了好一会儿,张起灵才低低地从喉咙里挤出来这两个字。那声音异常嘶哑,就像是用一把钝器在割据着气管,每说一个字,就带一口血。

张起灵只休息了半分钟,就蓦地跳了起来,伸长了两根黄金手指去摸机关。

如果用刀劈不开,那就算用手他也要把这个机关破坏掉!

吴邪,等着我……

第六十章

吴邪摸黑在斜坡上爬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手脚都快在粗糙的平面上磨得麻木了,他才隐隐约约感觉身下斜坡的倾斜角度有了点变化。原先他必须要用手抓着石板与石板之间的空隙、脚尖蹬住另外一头才能往外挪动,但现在已经基本能够比较轻松和方便的前行,这个三十几度的斜角正在逐渐趋向于平稳。

大舒一口气的同时,吴邪也不由的加快了速度。虽然一路上没有光线,但就所用的时间来看,他至少也该爬出去百米了,打造这种斜坡平面在古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大部分都是在原有的山石基础上进行改建,这里可能原本就是山体的一个部分,当初在修建陵墓的时候如果全部凿掉过于浪费劳力,于是便顺势打磨成一个斜面,要说其长度,绝不可能横亘整个山腹。

果然,吴邪手脚并用又爬出去一长段距离,竟是摸到了凹凸不平的山石——斜坡到头了。

此时他身下已经趋向于平面,就算稍微松口气休息一会儿也不碍事。吴邪这才放下心,坐在平面上大口喘气,嗓子里又干又疼,他皱着眉头,咽了咽唾液,喉咙里火烧火燎,轻咳几声就有一股铁锈味泛上来。周围还是浓黑一片,他从后裤袋里摸出打火机,点亮了去看周围的环境。

此时他已经爬入了一间狭小的墓室,以打火机的光线都能基本将他现在身处的地方看个完整。这间墓室大概也就一间普通的教室那么大,高度较矮,大约只有两米超过一点点,吴邪站直了身体不免感觉有些压抑。

从这间墓室打造的情况来看,可能是那时用于丢弃废料的地方。工艺上打造的相当粗糙,地上东一堆西一堆凌乱地躺着些石料和石头雕塑,吴邪擎着火光凑上看了看,除了比较常见的骏马、战车、石人之外,还有些奇怪造型的石雕。从外形上来雕刻的应该是某种猛兽,但又和常见猛兽又有些区别。

就离他最近的一个石雕来说,从大小上,约莫也就类似于大型犬的体型,但由于是蜷缩着的姿态,只能看见它的背后雕刻了三条尾巴,一根挨着一根,尾处卷曲贴在背脊上。

吴邪又看另外一个,这个石雕倒不是蜷起的造型,比刚才那只大了足足有三四倍,由于连眼睛鼻子都还没有雕刻出来,只能隐约看出头、身、尾三部分,前身压低贴近地面,后半生略微翘起,三根长尾巴竖起,看起来似乎是个进攻的造型。

而另一块躺着的石雕就更稀奇了,这块雕塑可能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能够看出这猛兽的基本造型。大概比犀牛还要大上一圈,身体类似黄牛,四肢上却长着锋利的脚爪。除了那三根尾巴之外,它竟然还有三只眼睛!多出来的那一只眼睛被雕刻在了这兽类的额头上,看起来就像放大版的哮天犬一样。

中国古代较少有纯粹的雕塑艺术品,就算有也是以装饰性为主。就以最为常见,陵墓的仪卫性装饰品辟邪和石狮为例,为了显示墓主人的权威,它们的整条造型完全经过了装饰化变形,使之犹如青铜器或玉器上的某个装饰部件,身上更有线刻图案来加强这种装饰品格。

装饰性的变形处理是夸张概括的手法之一。经过这样处理过的石兽,往往比写实的雕刻石兽更加威风、更勇猛,且更神圣不可侵犯,也能更好地发挥它们作为建筑装饰的功能。

所以这个三眼、三尾的神兽说不定也是经过夸张处理后的结果。

也许它的原型仅仅是一头水牛而已……吴邪简单地扫了两眼,并没有多加留意,擎着火把就往墓室深处走。

如果废弃石料丢弃在这里,恐怕再往后走就能够通往真正墓室。

没想到从机关里掉下来倒是因祸得福,这山体恐怕从最早开始就是空的,工匠们把废料间建在这里,凡是不需要的材料、山石和失败品都能从这里丢下去,无需再找地方填埋,倒是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简单地将这墓室检查了一番,吴邪确定没有什么危险,才原地坐下来休息一会儿。长时间握着打火机,机身烫得不得了,里面的气也有限,没找到张起灵之外他还得省着点用,“啪”吴邪合上打火机盖,周围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精神完全放松下来,吴邪才觉得浑身疼痛难忍。背后的伤口早就崩裂了,仅仅是靠着墙坐着,都能感觉到鲜血在慢慢地往下淌,肩膀处的肌肉铁定拉伤了,手臂死沉死沉除了酸痛没有其他任何的知觉。和这些疼痛相比,手掌和膝盖上的磨伤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小哥……”吴邪颓然地靠着粗糙尖锐墓壁,忍不住低低呢喃了一声。

张起灵现在在哪里?他找到李教授了吗?他……知道自己掉进陷阱里来了吗?如果他回到那里,看见自己不在,不知道会有多担心……

吴邪闭着眼睛胡思乱想,可能是因为身处黑暗的原因,除了视觉以外所有的其他感官统统敏感起来。

第六十一章

这墓室原本该是全封闭的,但因为深渊中有野兽活动而略有出口,微风拂在脸上,带了些细微的声响。

“救……救救我……”

吴邪猛地睁开双眼,将头转向墓道的深处。

“救命……救命啊……”细微的求救声循着风而来。

难道是李教授?吴邪动作极快的一骨碌爬起来,背后的伤口又狠狠地被扯了一下,痛得他龇牙咧嘴。

这李教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小哥岂不是完全走反方向了?而且他在求救,莫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他来不及多想,抄起黑金短刀,点亮打火机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疾奔而去。

“咔、咔、咔”张起灵连下数指,对准墓壁与底板的相交之处,如果他没有猜错,这个呈九十度的翻版中轴应该是在转角处,为了能够让人完全掉下去需要一定大小的洞穴,若是连接轴在墓壁或者地板上,这个翻板绝对无法恢复原状。

只是这翻板不知是用什么材质所制,坚固异常,又没有可供下指的缝隙,没几下戳下去,张起灵的手指就破了,艳红的鲜血凝在指头上,触目惊心。

他凝着眉宇,仔细去摸翻板和周围石壁之间的缝隙,顾不得已经受伤的手指,毫不犹豫地又是连下数指。石板的碎屑立刻溅了出来,原本紧紧贴合的缝隙露出了一条窄小的缝隙。他立起黑金古刀死死地插进那道细缝里,可能是因为有了缺口,又有黄金手指作为辅佐,撬开机关的工作终于有了进展。

等石板被破开一个能容他进入的洞时,张起灵的手上已经全是血,滑腻腻的都流淌在墓壁上,顺着沟壑往下直淌,“滴滴答答”地汇成一滩。

他举着手电筒往里探,只能隐约看出个大体轮廓,嗅着里面涌出来的气味,张起灵不禁皱了皱眉头,随即反身从背包里拿出登山绳,一头系在突起的尖石头上做固定,拽着另外一头,他背起自己和吴邪的登山包,“刺溜”一下就滑了下去。

吴邪,你千万不能有事……

“救……救命……救救我……”

“李教授!……李教授!”吴邪边跑边喊,火苗狂摇,要不是风中夹带着的求救声越来越清晰,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跑错了方向。

这条通往主墓室的甬道特别的窄小,吴邪只要跑的稍微快一点,立刻就会撞在周围的墓壁上。

“我在这里……救救……我……”声音已经非常近了!但不知为何,仍然非常轻,像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在叫唤一样。

吴邪憋着一口气,在,窄狭的甬道里横冲直撞,不知跑出去多远,终于在视线的尽头看见了明亮的光线!求救声正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李教授!”吴邪大叫着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

最先撞入眼帘的是跌落在正中,瑟瑟发抖的一个秃顶老头。他灰头土脸,一眼看过去大概60多岁,老花眼镜都摔碎了,歪歪斜斜地架在鼻梁上,老旧的工作服上满是泥灰和血渍,一条腿似乎是被什么东西伤了,此刻正扭曲地枕在一滩鲜血上。

“那、那里……”

“李教授!”吴邪下意识想跑过去查看他的伤势,可还没走出一步,他就蓦地觉得情况不对,他僵立在原地,看着李教授颤颤巍巍地举着右手,指着他——的背后。

那是一种被盯上的感觉。吴邪梗着脖子,极缓慢极缓慢地转过头。

眼前一黑,吴邪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什么东西正中胸口,整个人立刻倒飞了出去,

“哐!”的一声摔在地上,他下意识张嘴连喊都没来的及喊出声,又感觉自己的上半身被一股可怕的力量狠狠地拍在地上,他立刻吐出一口鲜血。

视线中是一张巨大的脸,光个脑袋就抵得上两个吴邪。它浑身雪白,长得像是一头狮子,滚圆滚圆如同铜铃一般大小的黑眼珠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吴邪,脑袋微微低了低,露出了它脑门上的第三个眼睛。说是眼睛似乎也不恰当,更像是一条长长的沟壑,正中有个圆滚滚的东西随着他的动作上下左右不停的滚动。

是那石兽!

吴邪大惊失色,下意识想大叫,却因为被那石兽的爪子踩在胸口正中,只“咕噜”了一声。那头石兽根本不管自己脚底下踩着的是什么,张大了血盆大口眼冲着他的脖颈毫不犹豫地落下!

第六十二章

张起灵的视线里一片艳红,除了红色再没有其他的颜色,简直就像是双眼中被灌满了鲜血。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只是机械的重复着砍杀、跳跃与躲避的动作,脑子如同被扔进了绞肉机里,剧烈的翻滚,“轰隆轰隆”作响。身体上没有痛觉,或者说,他能够意识到黑金古刀砍到了什么,也能感觉有坚硬的事物深深割进他的皮肤里,但他并不觉得疼痛,似乎他的意识是被笼在了一个圆球当中,他能够体会到外界的变化和刺激,但却始终隔着一层厚厚的膜。

这样的状态不知道维持了多久,张起灵只清楚,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那头体型巨大的怪物已经软趴趴地躺在地上了,身上的白毛被血染得通红,身体上满是刀痕。墓室的地面上东一滩西一块的都是浓稠的鲜血,也不知道是谁的,踩一脚下去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足下的滑腻和粘连。

张起灵三两步跨到吴邪身边,蹲下来查看他的伤势。

吴邪并没有因为刚刚的争斗而醒过来,依旧躺在原地不知生死。

“吴邪……”看清吴邪情状的一瞬间,张起灵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抖。

吴邪伤得很重,可能是撞到了墓壁的关系,脑门上肿出来一大块,又红又紫,鲜血顺着他的脸淌下来,大半张脸都是血,身上更是惨不忍睹,被衣服遮住的地方有多少伤暂且不提,光是他半个肩膀上被那野兽咬出来的牙印就触目惊心。

他的整个肩膀都被咬穿了,一个个的伤口都有龙眼那么大,皮肉里还嵌着那野兽的牙齿,也不知道有没有毒。他的眼睛始终紧紧闭着,对于外界的声音没有任何的反应。

“醒醒……”张起灵不敢去扶他,因为不知道他的身上还有多少隐藏着的伤口,如果肋骨有骨折的话,他随便移动他的身体都有可能使断口插进肺叶里,活活把他憋死。

——当然,前提是,如果吴邪还活着的话。

张起灵曾经第一次从他的身上体会到了“害怕”这个词,而现在同样在这个人的身上,他感受到并且诠释了了“无措”和“惊慌”。他慌乱地伸出手,想要试探呼吸,却悬在半空当中颤颤巍巍,既不敢凑近了也不敢拿开——他害怕知道结果。

如果吴邪真的死了……

张起灵还踌躇不前,一只手却横空里伸了出来,比他还快地探到了吴邪的鼻息下方。

“你干什么!”张起灵暴怒,手腕一翻死死地抓住了那只冒出来的手,他的手劲儿有多大,只这一下那人的手臂就被掐红了一大块。

“他还没死。”那人却是毫不在意,手腕在他的手掌里转了一圈,轻松地挣脱开他的钳制。

张起灵甩开他,伸手就去摸吴邪的脖子,手指贴着他脖颈上的皮肤,微微用力,一弹一弹的跳动清晰地触摸着他的指腹。

吴邪还活着。

这个认知反映进张起灵的脑子,他立刻感觉到自己之前紧绷无比的神经和肌肉由于这个消息而稍稍松弛下来。原先由于高度紧张而忽略了肢体上的疼痛,现在立刻如火如荼地泛了上来。

但什么都不重要。只要,他没死。只要,吴邪没死。

张起灵迅速冷静下来,用手指一寸一寸地抚摸着去检查吴邪的身体,他要尽快确定他的受伤情况。

肩膀上的出血量非常严重,肌肉撕碎,静脉破裂,恐怕锁骨和肩胛骨都受到了损伤。肋骨断了两根,下腹有大块淤青,极有可能伤到了器官。

“准备火,给我水、工具和药品。”张起灵甚至没有去看后面那个人一眼,便冷静地下达了指示。

“你这个人还真是……”那人“嘿嘿”笑了两声,抬手在耳朵旁边打了个手势:“照他说的去做。”

“可是……”立刻有人愤愤不平地想要跳出来。

“闭嘴。”刚刚还笑嘻嘻的人突然板下了脸,整个人立刻阴沉了不少。

张起灵根本没有留意他们之间的争执,他先是在吴邪的脖颈旁边打了一针破伤风针——这样做其实很危险,如果没有打进静脉,针管里的液体直接就能把吴邪送上西天,但优点却是起效极快。这斗里的兽类,谁知道是吃什么活下来的。

那人在张起灵身边燃起一堆火,走到离他大概只有不到一米的地方蹲下来,两个人几乎挨在了一起,他冷眼看着张起灵手脚利索地为吴邪止血、绑绷带,突然嗤笑了一声:“啧啧,虽然人还活着,但一只脚也已经踏到阎王殿里了……”说着就要去翻他的眼皮。

“滚开。”张起灵立刻格开他的手。

那人也不生气,老实地收回了手,支在膝盖上饶有兴致地看张起灵给吴邪包扎。

张起灵先是接起了他断掉的肋骨,用木板和绷带暂时固定,随后从后腰取出匕首,在火上烤得黑了,才立起刀锋去剜吴邪肩膀伤口里的牙齿——这种怪物非常奇怪,它的牙齿长得异常密集并且常换常新,每当它咬中猎物之后,就会有部分龋齿留在猎物的伤口之中,顺着血液往肉里头钻,类似于某种肌肉松弛剂,会令猎物逐渐失去反抗能力,任其刀俎。

他半搂着吴邪的肩膀,略微扳开伤口,那匕首的尖头一点一点去挑,大约有黄豆大小的白色物体从伤口里落出来,被鲜血裹着在地上弹跳两下。每一次下刀,伤口都鲜血如注,又腻又滑,吴邪却完全没有反应,只是在刀口刺入时肩膀才有轻微的颤动。

“他……他、他怎么样?”李教授忙不迭凑上来,这个人说到底是救了他的性命,他现在搞成这副模样,他实在是心里过意不去。不过还好还好,他搬来了救兵,这些人看着就装备齐全、全副武装,身边肯定有齐备的急救药品。

张起灵眼睛都不抬一下,把他的问话当做空气,只专心致志地吴邪的伤口。

“伤口很大,流血不止,而且他现在的神经系统已经收到了毒素的影响,基本的应激反应都做不出来,你说会怎么样?”一直蹲在旁边看着的人好心地代替张起灵回答李教授提出的问题,只是他语焉不详,不知道究竟是说给谁听的。

“他现在需要专业的医疗设备,否则,啧啧,熬不了多久。肋骨断了两根,你准备怎么把他带出去?如果不小心扎进肺里,他可就要一命呜呼了。依我看,他的脾脏大概也破了,就算你止住了他外部出血的情况,里面的又要怎么办?还不如……”

第一次,张起灵转头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神冰冷,和平时沉寂无波的神情完全不同,而是如同寒冬腊月里的冰棱子一样。他的身上是血,手上全是血,脸上也是血,只衬得他如疯如魔。

那人摊摊手,和吴邪一模一样的脸上露出了和这张脸孔的主人全无二致的笑脸:“我有专业的医疗团队,让他们来治疗,估计还能拖一会儿。”

张起灵不语,而是转回头去看昏迷中的吴邪——他的呼吸越来越轻,脸上已无半丝血色。

吴邪熬不下去了。

而仅凭他的力量,救不了他。

张起灵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站起来,视线又凝在吴邪的身上好一会儿,才倒退着走出去两步。

“救他。”

“……你不问问我要什么?”那人显然早就料到了张起灵的妥协,微微一笑,示意早已在旁待命的人立刻上去救人。

张起灵只是盯着吴邪,他看着那些人给吴邪打了针剂,又从急救包里拿出止血药品和工具,在经过消毒之后给他缝合伤口。

他不在乎这个人要什么,他只在乎吴邪。

“听说你的失魂症提前发作了,我还不相信,没想到是真的。”那人走了两步,站到吴邪和张起灵的中间,挡住了他的视线并且伸出手搭在了张起灵的肩膀上:“我是张海客。你不记得我不要紧,但你的过去我统统都知道。”

听到这话,张起灵的眼里起了波澜,他分了一点点视线给眼前这个叫做“张海客”的张家人。他顶着吴邪的脸,是人皮面具,非常碍眼。

“族长,我觉得我们该好好谈一谈。”张海客对张起灵的反应非常满意。

第六十三章

连张海客自己都没有想到,事情会进行的如此顺利。

自吴邪和张起灵从赵雍的墓里出来之后,他就被授命掌握这两个人的行踪。自然也知道吴邪的手里有四十九字古语帛书,接下的行动即使是用脚趾头猜也能够猜得出来。现在的考古界,要说研究夏商周文字的教授少之又少,有一定资历和经验的更是凤毛麟角,李教授可以说是他们的首选。

不过这李教授脾气古怪,不喜与人亲近,总是独自一人行动,这是业界内中国周知的事。如果只是普通求教只怕这李教授牛脾气一上来就是不开口,张海客才安排了那场大火,一来逼着吴邪和张起灵进墓,二来也能断李教授的后路——自己家都被天火烧了,这两个人又救了他的命,再脾气古怪的人,总也知道知恩图报吧。

到时候他只要坐等李教授解开帛书上的内容,继续跟着吴邪他们就能找到长生局的关键,可谓是一劳永逸。

唯一的不确定因素或者说这个计划中最大的障碍和变数,便是张起灵。

张起灵警觉性高、武力值高,若是和他正面对上,张海客确信自己没有一点点可能获胜的把握。

但老天开眼,吴邪为了救李教授受了重伤,而且……张海客忍不住微微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张起灵对战那白毛怪物的场景,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老天可说是亲手把机会送到了他的手边。

张起灵走出吴邪所在的墓室,拐到一个岔道里便停下脚步,静等身后的张海客开口。他的脑子至今还有些混乱,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人?他也姓张?

“族长,好久不见了。”张海客挂着和吴邪截然不同的笑,抱着双手倚着墓壁开口:“算算似乎也有几十年了。”

张起灵默不作声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张海客顶着吴邪的人皮面具,看不到他的真实模样,但从其裸露在衣服外面的脖子和双手来看,他的年纪并不比吴邪大,而且他的右手,是正常的。

张海客大大方方地让他看。张家人心思细腻,就连观察人的方法也跟别人不一样,如果不让他看仔细了,张起灵不会相信他。

他既然要拉他入伙,虽然张起灵并不会真正的相信他,但合作还是必须建立在一定的信任之上。

打量够了,张起灵转开视线,算是默认了的身份。

“你们两个在一起,终究有一个会被另一个人害死。”张海客微微笑着,慢慢吐出盘马曾经说过的这句话。

张起灵“霍”地抬头,双目如炬地盯着面前的这个人,下一秒整个人就风驰电掣般飞扑而出,伸手就去掐张海客的脖子。

“哐!”张海客虽然眼疾手快地去挡,但武力的差距毕竟摆在那里,他被张起灵按着狠狠撞在墓壁上。

“呃!”张海客表情一阵扭曲,立刻就吐出一口血。他的脸因为缺氧而胀得通红,太阳穴旁青筋一根一根迸出,紧抓着张起灵手腕往外推的双手指骨尽白。

“张……起灵!”张海客一边去抠张起灵的手,一边挣扎着开口,说出来的话可用支离破碎来形容:“你会害死他!你会害死……吴邪!唔……啊!”脸颊上一阵剧痛,就好像被人硬生生把脸皮给撕下来。

张海客费劲睁眼去看,视线里模糊一片,只隐约看见张起灵的手里握着张东西,上面有血。

随即张海客就感觉死扣着自己脖子的手动了动,氧气立刻涌进气管里,他立刻推开张起灵,滑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张起灵冷眼看着他,随手将那张人皮面具扔到一旁。

“说。”甬道并不宽,他靠着墓壁,坐到张海客的对面,两人几乎是膝盖对着膝盖。张海客那张脸上全是血,从面貌看起来和吴邪确实不像。

“你……咳咳……”一开口,张海客又咳了几声,声音嘶哑的可怕,足见张起灵的那一下没有丝毫留手,再多片刻,他就可以直接去见马克思了。

“……你自己的身体状况,你清楚吗?”张海客急喘了几口气,用手背抹掉淌进眼睛的鲜血。他依旧是笑着,只是因为鲜血而显得无比狰狞、刺眼。张起灵没有做声。

“哈哈哈……”这样的张起灵实在可笑,张海客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得直靠在墓壁上打颤。他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戏谑地盯着张起灵:“张起灵,你别自欺欺人,你的尸化已经开始了。”

张起灵还是没有做声,但身体已经僵硬了,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正一点一点攥紧。

他怎么会不知道?自赵雍墓回来之后,身上的伤口痊愈的比以前还要快,再加上刚刚和那头野兽对战时完全没有意识的巅峰状态,张起灵就算再笨也已经猜到了。

长生局中用于压阵的仙物,已经有一半离开它之前的位置。原本就岌岌可危平衡被彻底打破,正如吴邪之前所担心的那样,他的尸化,终于压不住了。

“张起灵,说句实话,凭你现在的状况想要和我作对,还要把吴邪平安的从这墓里送出去,基本是不可能的。”张海客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点:“当然你可以把他的命留在这里,自己出去。”

“你想怎么样?”张起灵终于开了尊口。

张海客耸耸肩,满不在乎地回答:“我不想怎么样,主要是看你要什么。如果你要的是吴邪的命,你就与我合作,如果你什么都不要,那我也不会强迫你。一切任君取舍。”

很卑鄙的提议。张起灵扫了他一眼。是不是张家的人都这么卑鄙……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选择题,或者说他,别无选择。

张海客看着他的表情,满意地从张起灵面瘫的脸上读到了“默认”这两个字:“……既然是这样……”他笑了笑:“那我也不妨开门见山的说,解雨臣让王胖子来接应你们,他已经到山脚下了,到时候把吴邪给他。而你得跟我走,我需要那份古语帛书和你的麒麟血。”

张起灵默不作声地瞪着他。

“杭州古董店里的那些仙物我现在还没有兴趣,等有需要,我自然会去拿回来。”张海客自然知道张起灵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太好猜了……他现在的脑袋里除了吴邪根本装不下任何东西。

张起灵点点头。他的尸化既然已经开始,他也不可能再留在吴邪的身边,既然张海客的目标也是其余的那些压阵仙物,他们的目标暂时还是趋向一致的,至于拿到仙物后还会产生什么样的变故,就要到时候再说。张海客既然选择他这个定时炸弹作为他的合作伙伴,那肯定有不得不找他合作的理由。

而这个理由,正是张起灵手中的筹码。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回墓室,张海客手下的医疗队已经帮吴邪处理好了所有的伤口,此时他正包扎的跟个木乃伊似的躺在地上昏睡不醒,李教授守在他旁边,神经质地一遍又一遍去摸他的手脉,一抬头看到张起灵过来了,连忙往旁边走了两步让开位置。

张起灵从吴邪的背包里翻出古语帛书的副本扔给他让他去研究,自己则坐在一旁,左腿弯曲,右腿伸直,将吴邪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让他睡得更舒服一点。

第六十四章

吴邪是被痛醒的,浑身上下活像是被卡车狠狠地碾过再重新组装起来,简直如同已经死过了一回。他能够感觉到有人正背着自己在走,那人走得很稳当,几乎没什么颠簸感,但胸口还是疼痛的厉害。他努力想要睁眼,但眼皮上似乎是涂了502胶水,不管他怎么费劲都毫不动弹。

“……吴邪?”背着自己的人停下了脚步,有些犹疑地回头喊了他一声。

吴邪想要回应他,但嘴巴却怎么都张不开,声音统统都压在喉咙口却怎么都发不出来。

随即他感觉一只微凉的手覆盖在自己的额头上,如此熟悉的触感和温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说不出话?小哥……小哥!吴邪急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小……唔!”他猛地睁开双眼,却被刺眼的光线照射得又连忙闭了回去,但那光线还是执着地穿透眼皮,在晶状体上打出一片片的白色光斑。也许是感觉到了他的不适,刚刚还覆在额头上的手立刻移了下来,盖在了他的眼睛上,白色的光线立刻被截断。

张起灵没有做声,作为回应只是揽着他的肩膀把人搂向自己,压进自己的胸口,紧紧地。

“……小哥……”等到适应了光线,吴邪再度睁开眼时,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像是蒙着厚厚的纱,视野里有一道白光,从洞口的方向射过来:“……小哥……”躺在张起灵的怀抱里无比安心,他此前真的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但现在……不必多说什么,张起灵赶来救他了……

保持着这个动作不知道多久,吴邪突然醒悟过来,低低地叫了一声:“啊……李、教授……”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惊愕地发现自己竟然还在原地纹丝不动。所有的手脚器官似乎一下子都变得不是自己的了,他脑中枢发出的控制信号失灵了?!

张起灵搂了搂他的脑袋:“你只是被毒素麻痹了身体,很快就会恢复。”

“咳,那个……刚才谢……谢谢你啊,我没事。”李教授听到人才刚醒就念叨自己,连忙拖着条伤腿一瘸一拐地靠过来,一脸喜色地补充:“而且,我们马上就可以出去了!”

吴邪这才注意到除了自己和张起灵以外还有其他的人在,他勉强抬了抬眼,越过张起灵的肩膀去看,正如那位李教授所言,刚刚那道刺目的光亮正是斗外的日光,洞口处站着许多人,他粗略地扫了一遍,没有一个认识。

只有一个人回头对着他笑了两声,他逆光而立,自然也看不清长相,但他的脸上全是血。

“这……”吴邪压低了声音想问问是什么情况,这些人又是谁,却还没等他开口,就被张起灵捂住了嘴,张起灵凑到他耳边轻轻地说:“你伤得很重,别多说话。”

吴邪连忙乖乖地把嘴巴闭上。张起灵重新将人背到背上,跟着张海客沿着甬道往外走。

他们甚至没有去主墓室,这个墓的墓主人和长生局没有半点关系,而且机关设置的阴险毒辣,既然找到了李教授,他们自然没必要为斗里的陪葬品豁出性命去。

吴邪闭着眼感觉他们走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原本就失血过多,昏昏沉沉的在张起灵的背上时梦时醒,隐约听见他们三三两两的在交谈些什么。那些人的声音都是他从来都没有听见过的,张起灵则是自始自终都没有出声,只是稳稳地背着吴邪,一步一步踩得踏实,呼吸声很轻,夹着他的双臂结实并且充满了力量。

而张起灵,此时心里却无法平静。他尽量挑平整的地面走,连呼吸都控制再控制——虽然断掉的肋骨已经接好了,也已经做了初步的固定,但如果颠簸的话还是有可能再度断裂。况且吴邪的身体由于毒素的侵袭根本无法自行保持平衡,只能由他揽了紧紧贴在自己的背上。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好像背上的是整个世界。

这样的状态不知保持了多久,直到吴邪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移动,他才略微清醒了一点。一清醒,就听见有人在说话。

“……胖子已经快到了,就把他放在这里吧。”

胖子?王胖子?把谁放在这儿?

吴邪费力地睁开双眼,可能是刚刚睡了一觉,视线略微清晰了一点。

挡在自己面前的人身上套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蓝色连帽衫,不用说,肯定是张起灵,和他说话的那个人却被遮住了,他依旧看不见。

“……张起灵,你和我都没有时间了。”大概是看张起灵没有什么反应那人紧接着又说了一句。

又是没有时间了?听到这句话,吴邪感觉自己背后的毛全都竖了起来。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会知道张起灵的事?没有时间了是什么意思?……

各种各样的念头在吴邪的脑袋里翻滚,他惊怒未定,下意识开口喊了一句:“……张、起灵……”

这一声虽然不响,但显然那两个人都听见了,张起灵顿了顿,慢慢转过身来。

他的双眸依然是那么黑,黑得深不见底。

“……怎……么回事?”吴邪想去抓他,但毒素未清,手脚依旧完全无法动弹。他有预感,不好的预感,张起灵他……

“我要走了。”张起灵慢慢吐出这四个字。

“哐当!”吴邪觉得自己的胸口被铁锤重重地锤了一下,他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张起灵说什么?他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有一刹那是不是接到了异次元空间。他说……他要走了?走去那里?为什么要走?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问题如雨后春笋一般一个接着一个迅速冒了出来,盘踞在他的大脑里,噎在他的喉咙口,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究竟、究竟出什么事了?是在我昏迷的时候出什么事了?吴邪张了张嘴,却像是被人捏住了脖子,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吴邪。”张起灵叹息般地唤了他一声:“……等我。”

又是等,吗……上次是十年,这次你又要让我等多久?!……张起灵你把我吴邪当什么了?!

吴邪顿时怒火冲天,可惜身体的束缚尚存,不管他在脑海里想着要把这挨千刀的闷油瓶子胖揍多少遍,也仅仅只能是幻想而已,他的手指曲曲张张甚至连拳头都无法握紧。

“……张……起灵……你他妈……”吴邪艰难地开口,喉头的麻痹感还在,令他无法说出完整的长句子。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绝对要发挥小老板的三寸不烂之舌,把张起灵劈头盖脸地痛骂一顿。

小爷我辛辛苦苦等你三年,好不容易把你从青铜门里拎出来,给你吃给你住给你家,你居然还说走就走!你他妈的把家当旅馆啊?!……就是旅馆还要收费呢,小爷白给你……即使如此,他却还是要走。

难道他待他还不够好吗?尽心竭力,像供个祖宗似的把他供在家里,就差早晚三炷香,晨昏一叩头,比对他爹妈还要孝顺。只要他张起灵要,只要他吴邪有,没有就去抢,恨不得把所有都捧到他的面前,甚至……现在连唯一的一颗心都给了他……

吴邪想不通。张起灵为什么还要走……

“吴邪。”张起灵蹲下身,伸手去抚摸吴邪的脸颊,指尖是湿的。

吴邪什么都说不出,只是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张起灵,恨不得能在他身上看出几个洞来。那眼神里有怨恨、有悲愤、有不甘,还有哀愁……张起灵能看出吴邪眼中的所有情绪,他猜,那眼泪肯定是苦的,但他没有机会去证实。

“为……什么……要走……”吴邪想别开他的手,可惜做不出扭头这个动作,只能详装凶狠地盯着对面的人。

“……吴邪……”张起灵的话还没有说完,身后的那人再次催着他要走。

“他……是谁?”吴邪将视线移过去直瞪着那个人的背影,如果他的目光有形,张海客恐怕早就被扎成了马蜂窝。

他认识张起灵?他也是张家人?小哥是被他握住了什么把柄吗?

他惊怒不定,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能够牵制得了张起灵……不、不对,没有人能够牵制、威胁的了张起灵,除非是他心甘情愿的。

“他……”吴邪挣扎着还想说什么,却被张起灵截住了话头。

“对不起。”张起灵一边说一边兜头脱下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蓝色连帽衫,慢慢吞吞、仔仔细细、四角工整地折叠好了,垫在吴邪的背后,让他可以不用直接倚靠在冰冷而又坚硬的山石上。在这过程中,他的视线没有半刻离开过吴邪,好像恨不得能把他的影像深深的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张、起灵。”吴邪有些慌了,他徒劳地动弹着手指想要去抓他。

我不要你道歉,我不要听见你说对不起!虽然你现在的行为真的很可恶,该拖出去打八十大板再上老虎凳喂辣椒水……但,张起灵,只要你现在说不走了,我就原谅你……

太多的话梗在喉咙里,说不出也咽不下,没有宣泄口,最后只好变成眼泪从眼眶落下。

“胖子已经上山了,他会带你去治疗。”说到这儿,张起灵顿了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吴邪……在杭州等我。”话音才落,身边的温度骤然消失。

“张起灵!”吴邪瞪圆了双眼,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叫,连额头上的青筋都迸得一条条清晰可见,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在模糊的视线中渐渐淡去。

“张起灵!你他妈的给我回来!张——起——灵——!”喉头终于挣脱了桎梏,吴邪叫得嘶声力竭,嘶哑难听的声音似乎震得这山都晃动了起来,但那个人,却自始至终没有回过头。

“张……起……灵……”吴邪徒劳地一遍又一遍喊他的名字,直到喉咙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一张口全是血腥味,好像有把钢锯正在无情地割据着他的咽喉。

不,这把钢锯割的不是他的喉咙,是他的心肝脾肺、五脏六腑。

“……张、起、灵。”吴邪靠在墓壁上,嘴无意识地张合着,眼泪顺着眼角徐徐蜿蜒而下。

他突然“扑哧”低笑了一声,继而好像想起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不管不顾地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比野兽的咆哮还要难听。

等到他终于笑够了,脸已经涨得通红,他剧烈地咳嗽着,嘴上满是新鲜的血痕。累极了的他消停下来,徐徐闭上双眼,等待微风吹干他脸上的泪和血。

张起灵……我等了你三年,整整一千零九十五天,我以为我终于足够与你比肩,但事实上,直到最后,也没能走到你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