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0年12月6日

局 by 冰雪双鱼(三部15 – 17)

第十五章 突变

两人出了房间,小花去拿了一点吃的,就和黑瞎子一起从酒店后门出去来到停车库。要是换成以前,黑瞎子早就屁颠屁颠地抢着给他开门,并且主动担任起司机劳工的任务。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显得心不在焉,而且走得很慢,小花有时候还要停下来等他,他注意到了就会歉意地笑笑。

小花以为他是心情复杂,大概不知道等一下怎么面对吴邪与钟立远的对峙,因此也没有多问。两人上了车,在车上胡乱吃了点东西充饥。小花就给吴邪打了电话,他还在码头等,问了确切的地址后,就开着车上路了。

外面的雪时断时续,市区的道路又湿又滑,很不好开。所以一路上两人不怎么说话,偶然小花转头看他,就看到黑瞎子靠在椅子上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但是大概感受到他的目光,黑瞎子也转过脸来,马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宝贝辛苦了,改明儿我一定好好地补偿你!要什么高难度的姿势都一切由花儿爷说了算,爷绝对不皱一下眉头。”

要不是此刻在高速公路上,小花觉得自己肯定会把这个臭流氓直接踹飞出去的。

快八点的时候,小花终于来到了码头。雪还没有停,这儿没有路灯,视线很暗。所以他一下子就认出了吴邪的车,因为吴邪的车灯开得很亮,正停在码头不远处的路边。

小花把车子停在他的车后面,吴邪打开车门往后探身看来,小花向他打了一个招呼,吴邪点了一下头,小花让他不用出来,他会过来的。

“你在这儿等着,我和吴邪去谈谈。”他对黑瞎子说。

黑瞎子却也开了车门,说:“看样子哑巴还没有回来,我去看看。”

两人一起下车,小花就走到吴邪车边,吴邪给他开了门,他钻了进去。

“哑巴还没有来?”他问。

吴邪点头看看表:“应该差不多了。”

“解药已经拿到了吗?”

“恩。”吴邪应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来,“我伙计刚才就给我了。我让他先回去了。”

小花有些好奇,这传说中的神奇的解药原来仅仅放在这么一个小纸包里。

“你看过了吗?确定是。”

“上次我看到过,就是这个样子。”吴邪把纸包打开,里面是一层薄薄的白色粉末。

小花怀疑地问:“就这个?怎么看上去像磨细的面粉?”

“是挺像的。不过上次吴鸢已经解了,我想他这次没有理由骗我。到了这种时候,他不可能再玩花样。”

小花见他这么自信,也就不多说了:“你快收起来吧,总算拿到,也算了了一件心事。”

吴邪就把纸包折好收了起来,又笑着说:“我还没恭喜你呢,总算无事一身轻了,把锁事扔掉,将来和黑瞎子双宿双飞去吧。”

小花笑了一声:“哪个大嘴巴这么快就报过来了,肯定是王胖子。”

“胖子在下午就告诉我了。真有你的,不声不响地做了这么多打算。亏你瞒得这么紧,连我也不说。我现在才想起来,你那些请柬什么的,都是做给我看的吧,最后到底有没有寄出去都不一定。”

“我寄出的都是没有写名字的。给你过一下目那些我都收起来了。你不怪我瞒着你吧,我有我的打算,我不是特意要骗你的。”

吴邪拍了他一下:“你得了,你那几根肠子我会不知道,我知道你就想借这件事,把瞎子给绊住,同时也让自己痛下了个决心。”

小花笑着不说话,他转头去看窗外,黑瞎子一个人站在海边,能看到他高大孤单的背影。

“小花,值得吗?”吴邪在他旁边问。

“怎么你也这么说?”小花回过头笑,“难道我就注定非要绑在解家吗?我的聪明才智给解家的够多了,剩下的日子我要自己享受了。我是为了我自己。”

“我真佩服你,如果是我,未必真能做到。”

“并不是大事,你肯定也能做到。我们只是没有真正碰到这样的事情,如果碰到了,做了,也不过如此,没有想得那么难。”

吴邪笑笑,又说:“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既然决定不管这事,怎么又临时改变主意来?就算瞎子要来,你也有本事把他绊住的。”

小花笑而不答。吴邪就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说吧,没事,咱们之间没什么可以遮遮掩掩的。”

“吴邪。”小花吸了一口气,“我想问问你,你打算怎么处理钟立远?”

吴邪不笑了,他淡淡地说:“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处理他?”

“我一定杀了他!”小花同样云淡风清地说。

吴邪看着他:“我以为你会劝我。”

“我劝你是一回事,但如果是我,我一定杀了他!我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已经超过了你的底线。天真吴邪虽然是你的代号,但是一味地宽容忍让,也不是吴小三爷该做的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说,如果你要杀他,请你缓一缓,不要在今天杀他,至少不要当着我们的面。反正今天过后,我和瞎子会去澳州玩,到时候你想怎么处置钟立远都行,我相信等我们回来,瞎子也不会再提这个人。”

吴邪笑了起来:“哟,连旅行计划都订好了,这么神速。你这样子我真不习惯,以前的嚣张样哪儿去了?果然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把解小九爷的坏脾气都给改了。”

“我以前很嚣张吗?”小花生气地说,“真是没良心,自己和哑巴设计了骗我,我不怪你们是万幸了,少来编排我。”

“我是替你高兴。”

“你别扯话题,你到底同不同意我刚才说的?”

吴邪没有直接答应,他冷淡地说:“等小哥回来再说吧。”

幸好没过几分钟,就听到了快艇的声音,吴邪立刻打开车门,跑了出去,雪已经小了很多,张起灵驾着船回来了。

黑瞎子站在岸边,等船一靠岸,他就跳了上去。他看到钟立远蜷缩着身子躺在甲板上,他浑身是冰花,抖成一团,嘴唇发紫脸色发青,翻着白眼已经死了大半个。

张起灵并不理会他们,他跳上了岸,他也浑身湿透,吴邪抓住他的手感受不到他一点的体温,不由地问:“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他自己跳到海里。”张起灵说,看了看黑瞎子隐忍的表情,“我把他从海里捞出来,就是这个样子。”

“等一下再说,我先带你回车子里换衣服。”吴邪把他拉走了。

这里黑瞎子把外衣脱下来,替钟立远裹上,小花就说:“要不然,也带他回车里换衣服,这样子会冻死的。”

“不用了,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黑瞎子却说,只是把他从船上抱了上来,放到了岸边没有雪的一块木板上,然后直起身,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车子里,吴邪把暖气开到最大,迅速地帮张起灵把衣服都脱下来,第一时间去看他手上的伤口。幸好没什么大碍,闷油瓶的自愈能力很好,一旦那种特制的药粉停用,他的伤口就不容易裂开。

他拿过一块干毛巾帮他擦身,又责备道:“干嘛这么拼命?反正解药已经拿到了,就让他掉到海里去吧,反正也活不了,何必自己找罪受?”

张起灵却摇头:“没关系,我答应你要把他带回来的。”

吴邪也不再多说,把毛巾递给他,又翻出了一套厚衣服。幸好他早有准备,知道今天说不定会有恶战,在雪天里又是在海边,一定很狼狈,所以备了几套衣服。

他拿着衣服一件一件帮闷油瓶穿上,张起灵喝了一大杯热水,又被暖气一熏,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但他还是看了一眼车窗外,问:“他们来让你放人的吗?”

“没说。但小花让我们不要当着瞎子的面杀钟立远,不然太不给他面子了。”

“吴邪。”张起灵按住他给自己扣衣服的手,“你真的要杀了他?”

吴邪默然地过了片刻才答:“如果我不杀他,我没法跟那些死去的人交待,也没法向我自己交待。”

张起灵握紧他的手:“那由我来动手吧。”

吴邪一愣:“小哥——”

张起灵低声说:“吴邪,你不要杀人!”

“我,我其实——”

“我知道你杀过人。我不在的这五年,你一定杀过人。”张起灵望着他,“但是杀人不是砍粽子。我也杀过人,我知道那种感觉。可怕的是,你杀得越多,会越麻木。到最后,无论什么事,都会想到用杀人来解决。所以,如果你想杀人,就由我来杀吧。”

吴邪咬了嘴唇:“小哥,你是不是很不喜欢我变成这个样子。我和以前不一样了,你很失望对吗?”

“不,每个人都会成长,这是你必经的。”张起灵揉着他的头发,“我没有失望。只是我不想你杀人,杀人的滋味实在不好。”

“我知道了,你快把衣服穿上,别再着凉了。”吴邪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迅速地帮闷油瓶把衣服换好,就一起下了车。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黑瞎子和小花仍然站着,看他们出来,小花就笑着说:“好了,一切顺利,怎么样?把人带回去再说好不好?”

吴邪没有回答,他看了一眼木板上的钟立远,他已经醒了,因为眼珠在动。在强烈的车灯下,他的表情说不出的感觉,有点诡异,有点漠然,但还有一点点悲凉。

吴邪就走了过去,站到他面前。他说:“瞎子,我答应过你,我不杀他,我不会食言。不管是当面杀还是背地杀,我向你保证,我绝不动手!”

黑瞎子一怔,他转头去看张起灵,张起灵只是看着吴邪。

“但是。”吴邪转身举起手指说,“我不会放了他!我以吴家小三爷的身份发誓,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放过他!他既然落在我手里,活命可以,但别想再有别的任何念头!我会给他安排一处僻静的住所,派人看着他,让他一辈子都待在那儿!直到死的那天为止!”

众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吴邪就问:“你们有什么话尽管说,但是这是我最大的容忍限度!其他一切免谈!”

“没有!我没有任何意见!”黑瞎子第一个开了口,他的脸上浮起了一个熟悉的笑容,“小三爷,谢谢你!”

“不用。”吴邪叹气,“虽然老实说,天真无邪这个绰号,我已经越来越不喜欢。但如果我说得肉麻一点,相比之下,你们这些人对我来说,更加重要!所以,不管我心里有多么的不舒服,我都希望在你们面前,仍然是我以前最简单的模样。”

大家都笑了,连张起灵也浮现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小花走上前说:“你就别挣扎了,天真无邪到底吧。因为要比狠,你怎么都狠不过我们的!所以我们都很理解,无所谓改变不改变,大家都做定了一辈子的朋友,绝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放在心上。”

“既然这么说了。要不然——”吴邪转着眼睛说,“你们去澳州玩的时候,也带上我和小哥吧。我也好久没玩了,那边风景不错,刚好可以散散心。”

“当然,太好了。人多好玩。”小花说。

可是黑瞎子并没有赞同,张起灵的脸也已经黑了,“吴邪。”他面无表情地说,“我们去别的地方。”

“就是嘛。小花儿——”黑瞎子也一脸的委屈,“说了两人世界的,带两个大灯泡干什么?你真是让我空欢喜一场。”

“你们别这么小气。上次长白山不是也玩得很开心?我和吴邪一直都没好好叙叙旧,长大后重聚不是这个事就是那个事,我们要好好重温一下童年的感觉。”小花亲热地搂住吴邪的肩膀,“咱们的发小情谊深厚程度,是你们所不能理解的。”

“小花说得对,要不然这样好了。”吴邪故意说,“我和小花去澳州,你们自己找节目去别的地方玩,怎么样?”

“不行!”

“不行!”

大家玩笑了一阵,吴邪就指着地上的钟立远说:“瞎子,你先带他去车子里换身衣服,这样下去要冻死了,我就做不了天真无邪的好人了。”

“好,我肚子还饿着呢,你们先商量一下先去哪里吃东西,马上就好。”黑瞎子弯腰把钟立远抱起来,小花把钥匙塞到他手里,看着他慢慢地走到了自己的车里。

直到他们进了车子,小花才收起笑容,问:“吴邪,你说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

“你不杀他,只是当面说说的还是——”

“当然是真的。”吴邪回答,“我说了就是这样不会再变,庆幸的是三叔还不知道具体真相,不然我也保不住他。”

“那么现在是不是表示一切都解决了?”小花耸肩,“终于落幕了,大半年的时间都搁在这事儿上,我都快受不了了。”

可吴邪却说:“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然后他拿出那包解药递到了张起灵面前。

张起灵看着他手心中的纸包,一时之间没有接。吴邪笑道:“你什么都不用说,拿着就好。”

张起灵点了一下头,把纸包接过来,放进口袋里。

小花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嘴上笑着,心里却嘀咕了一句:“说真的,我还是觉得有点像面粉,这解药真是够寒碜的。”

车上。黑瞎子帮钟立远把湿衣服脱下,看到他右脚脚踝已经折断了,他心中了然是哑巴做的,但是脸上并不动声色。小花的车子上并没有多余的衣服,他只好将自己的外衣仍然给他穿上。

“你就在车里不用出去了。”他冷冷地说,“好自为之吧,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他说完刚要开门出去,猛地手臂被钟立远死死地抓住了。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钟立远大口地喘着气,“马上!”

黑瞎子笑了起来:“原来你还没醒呢?这时候你还想逃?你能逃到哪里去?你脚还能走路吗?就算我放了你,让你跑,过半小时后他们再追你,一样追得到!你根本跑不远!”

“我说……我们一起走!你来开车,暂时逃到安全地方再说。”

黑瞎子抑住骂人的冲动:“你别做梦了!好好待着吧。”

他一把狠狠地甩开钟立远的手,但对方却一下子扑了过来,用身体将车门挡住,“你以为……你以为吴邪真的不会杀我?”他狰狞着脸色,“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

“不管怎么样,他杀你也好,软禁你也好,你都没得选择。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已经仁至义尽,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做了!我从来没有这么婆妈过,所以,我不会再听你的!”他将钟立远一把推到车后座上,就要开门。

“解药是假的!”钟立远在他身后嘶哑地喊。

黑瞎子按住门把手:“你说什么?”

“我根本……没有解药了!”他大口喘着气,“我只向大老板要了一份毒药,就是给张起灵用的那份。所以我也只拿了一份解药!我已经给过他们了,是吴邪滥好心给了那个女人。那女人根本不是我下的毒,我哪有解药救她!现在那包装的是细面粉,完全没用的!”

黑瞎子死死地抓住门把手:“你说谎!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放你!”

“我骗谁我也不会骗你!吴邪现在说得好听,因为他以为张起灵会好起来。可是如果他知道解药是假的,我不但死定了,而且不知道他会怎么折磨我……你今天也看到了,你以为我只是掉到海里吗?我差一点被张起灵按在海里淹死……他们都恨我入骨,我一定会死得很惨!”

黑瞎子冷笑:“那也是你自找的,你没有必要向我诉苦。现在解药是假的,我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没法帮你,更没有立场帮你,你自求多福吧。”

一把冰冷的手枪放到了他面前,“你把我杀了吧,这样我能痛快点!”

黑瞎子看着枪,又看着他,鄙夷地说:“把你杀了,哑巴也救不过来。我放了你又怎么样,你逃不掉的,你怎么走?算了,和吴邪说实话吧,你怎么都是死路一条。”

“我说了你开车,我们一起走!”钟立远仍然不死心地做最后的挣扎,“我知道你能做到,甩开他们不是问题。”

“绝不可能。”

“到这个时候你还相信他们会放过你吗?”钟立远急得满头大汗,“他们嘴上说得好听,但杀的人都不比我们少。就算解雨臣不杀你,吴邪张起灵也一定会找你拼命!就算把我撕碎了我也变不出解药来,这个世界已经没有解药了!张起灵死定了!我知道你们感情好,那么,那么先躲一阵子,等大家都心平气和了再说,又不是一辈子不见面……”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黑瞎子将车门打开了一条缝,“你要跑就跑,我不拦你,但我不会走。你看你的本事能逃多远就是多远。如果他们追上来,我也绝不阻止。”

“为什么要舍近取远,反正他们不会放过你,索性你开车,我们明明可以逃掉的……”

“住嘴!”黑瞎子突然低吼了一声,“开个屁车!我的眼镜在花儿爷那里,我根本开不了车!”

钟立远完全惊呆了。他几乎带着哭腔地说:“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被他迷晕了?你怎么可以把眼镜给他?你,你这一路上都是怎么过来的?”

“我当然能过来,我又不是什么都看不见……你别说废话了,再说下去,谁都别想走!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从这儿走出去,至于后面的事,逃不逃得到你自己看着办吧。”

黑瞎子不由分说地从背后把他一推,推出了车门,然后又从口袋里拿出了几张抄票,塞进了他的口袋里。然后他站起来,装作刚刚出来的样子,用身体挡住了车身,这才慢慢地走过去。

“怎么这么久?”小花埋怨道,“冻死我了,赶紧回去!”

黑瞎子笑笑,然后转身对着吴邪说:“小三爷,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你别得寸进尺。”吴邪笑道,“别跟我讨价还价的,人情再多也没得商量。”

“你放心,我没有那个意思。就是他脚受伤了,也冻得不行,现在晕过去了。我替他讨个假,先让他睡一会儿,等到了北京再挪到你车上好吗?”

吴邪想了想回答道:“这样吧,我打个电话叫伙计去天津饭店门口等我们,等下让他先把人带走,省得扫兴。”

“也好。”黑瞎子笑着点头,“天津饭店?”

“是啊,这样的大雪天,高速一定封了,我们回不去了。不如就先在天津住一晚。”

“就这么定了,快走吧。”小花说,又对黑瞎子笑道,“什么都依你了,晚上的车你开,爷不开了。”

“当然,我也舍不得再让你开。不过你得把眼镜还我,我可是不自在了一天。”

小花一笑:“眼镜本来就在你座位前面的那个抽屉里。放在口袋里不舒服,我刚才就拿出了。你自己去拿,谁要你的破东西?”

黑瞎子笑着,却见张起灵一直都不说话,他就故意慢了慢脚步,“哑巴。”

张起灵瞥了他一眼。

“那个……你解药拿到了没?”

“我已经给他了。”吴邪回答,“不过还没用,这东西有点麻烦,要分好几次。”

黑瞎子突然揽住张起灵:“哑巴我有件事要和你说,咱们去那边。”

“鬼鬼祟祟。”小花哼了一声。

黑瞎子嘻皮笑脸地:“嘿嘿,你们发小了不起啊?我们也是多年的老战友,友情不容忽视。哑巴你说对吧?我真的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吴邪我们先去车上,别管他们!”

这边黑瞎子把张起灵拉开了一段距离,略带点讨好地说:“你怎么一直不说话?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还是你发现了什么奇怪的问题?说来给我听听,我也给你参详参详。”

张起灵扔给他一个“你无聊不无聊,我向来都不说话”的面瘫表情。

“呵呵,那个,我的意思,现在大家都这么高兴,你也表现得活泼一点嘛,笑一笑,十年少。”

张起灵转身就走。

黑瞎子忙把他拉住,低声说:“好好,我说正经的,我有件事要让你帮忙。”

“说。”张起灵不耐烦地。

“我要和你说,你不要太震惊,因为哑巴我实在很需要你的理解和配合,那个解药其实——”

他还没有说完,突然张起灵将头一偏:“有人!”

“啊?”

“你变迟钝了。”张起灵冷冷地说,然后不由分说就跑了过去。

果然前方有一束不一样的光透了过来,似乎是手电,黑瞎子肚子里暗骂了一声,忙走了过去。

果然是手电,而且不只一束,还有好几个人。中间那个人个子不高,但脚步却很有力,他大步地走向他们,手里还拖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吴邪和小花走在前面先看清了,“宋凝!”

“不只我,还有你们的一个老朋友。”

宋凝将手里的东西往脚下一扔,吴邪定晴一看,原来是个人,穿着一件原本黑瞎子身上的黑色大衣,脸色发青,目光绝望。

“钟立远!”吴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怎么会……”

“我忘了补充。他从师兄的车上下来的,跑了几步,可惜跑不快,就被我抓住了。”宋凝有点好笑地望了他们一圈,“你们真好心,就这么把他放了?心胸太宽大了。”

吴邪完全傻住了,转头去看黑瞎子,黑瞎子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小花忍着惊愕,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手下是饭桶,我可不是。”宋凝摊着手,“我来抓嫌犯,没抓回去,怎么会轻易走呢。幸好我在这冰天雪地里没有白挨冻,果然到了晚上,看到了一场好戏。”

他说着,用脚踢了一下地上的钟立远:“这个人你们不要了吗?不要就给交给我吧。我正要用他来交差呢。”

“我没有说不要这个人,只不过我们这里出了点问题。”吴邪转过身冷冷地看着黑瞎子,“我想我需要你来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你一开始就准备放他走?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耍我们?”

黑瞎子笑了,他说:“没错!我一开始就想放他,我本来就是抱着这个目的来的!小三爷,你太好骗了,你们都被我骗了!要不是这个姓宋的搅局,我想我已经成功了!怎么样,我这个方法不错吧?”

“混蛋!”小花咬着牙,“你是不是非要说这种话才舒服?都什么时候了,就不能正经一点吗?”

“我很正经,我没有什么可说的。”黑瞎子自嘲地笑着,“是我放他走的,我本来想,等上了车,我就和花儿爷说,我自信应该还能搞得定花儿爷。到了天津饭店也是一个多小时以后事情了,人早就跑了,你们怎么向我要也没用。”

小花气白了脸,张起灵忙走了一步,拦住吴邪,回头说:“你没有必要这么做,到底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就想放他,我不想他死。”黑瞎子继续一副无赖表情,“他对你们是仇人,对我是恩人,我很讲江湖道义,拼了命也会救他的。”

“好了好了,你们不要吵了!”宋凝插言道,“我来说句公道话吧。瞎子,你也不用说这种话,你们在车上的谈话我都听到了,这件事我这个外人来说最公平。吴邪,师兄,你们别误会他。不是他的错,是这姓钟的狗改不了吃屎,死活要逃。瞎子也是没有办法,他已经尽力阻止了。”

“尽力?”吴邪哈哈大笑,“你别逗我了。他会‘尽力阻止’也‘阻止’不了这个废人吗?他不是很厉害吗?事实是,说什么也没用,他的确放了这个人!口口声声说是我们朋友的人,果然,没有人是可以相信的。”

“我不这么觉得!”小花走到黑瞎子面前,盯着他,“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为什么要放他?吴邪已经答应不伤害他,你犯不着救他的,放他出去只会更惨!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大家都不是不讲理的人。”

“花儿爷。”黑瞎子朝他凄然一笑,“我想我大概暂时不能陪你去澳州了。”

小花见他不肯说,只好回头厉声地说:“宋凝,你还当我是你师兄的话,你就告诉我他们在车上到底谈了什么?你一个字一个字都要说,半点都不许漏!”

然而,宋凝却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对着两个手下说:“你们先把钟立远带走,我过会儿再过来。”

两名敬察答应一声,一起过来将地上的钟立远拽了起来,大概刚才又吃了点苦头,他鼻青脸肿,现加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相比之他刚出现时的优雅俊儒的模样,简直千差万别。

他的两只胳膊被两个敬察拖着,一路往后拖。他也不出声,不知道是晕过去了还是连呻吟也发不出来。黑瞎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他的拳头已经握紧了,可是他什么也没做,也没有说,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就在此时,当他似乎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吴邪,却比他先发话了。他说:“站住!谁说你们可以把他带走的?”

两个敬察都怔了,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向宋凝望去,宋凝向他们挥了一下手,意思是让他们暂时停一停,又转向吴邪道:“你还有事吗?”

“这个人。”吴邪指着钟立远静静地说,“必须留下,你不能带走!”

宋凝干笑了一声:“吴邪,那你想怎么样?你想带回去,动用私刑?还是软禁起来?或者放了他?我不管你做什么,但是无可置疑,你都没有资格这么做。他是罪犯,是下了通缉令国际上追捕的罪犯!我不管你在所谓的道上是什么身份,但是现在早没有老九门了,现在是法制社会,我们每个人都受法律约束!这个人的命属于法律,只有法律才能制裁他!无论你在你的世界里多么能呼风唤雨,你都大不过法律!”

吴邪冷冷地笑了:“宋凝,你不用跟我打官腔。什么法律,什么国际警察,你少忽悠我。我早查过了,你这次行动,根本不是官方的。你们早就把罪魁祸首抓住了,这种小喽罗再无翻身之日,抓来有什么用?可你天性好胜,我查过你的记录,从进警校开始,你没有一次行动是失误过的。而这个人——让你丢脸了吧?所以你怎么都抓住他,来使你的记录保持完美!说得直接一点吧,这次的行动完全是你的私人行动,上头根本没有这个任务,所以,今天我和你抢这个人,就是我们自己个人之间的争斗,完全与法律无关!”

宋凝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他马上又挺胸道:“不管如何,我的身份摆在这里。不管这个是不是我的任务,只要我看到罪犯,我有权利把他带去接受法律的审判!我没有错,而你们,动用私刑,私自监禁,才是真正的犯法!但看在我们还算朋友的份上,我不会抓你们,我只要这个人,反正我帮你杀了他,又合法又解气,不是很好吗?”

吴邪没有理会,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这边:“我们这边,一共四个人。他们的身手怎么样,不用我来描述了。你们那边,一共三个人。你还算不错,至于那两个,大概逊色一点。哦,对了,你们还有枪!”他随意地从腰间也掏出一把手枪,掂了掂,“不过我们也有,大家都差不多,真正对决起来,好像还是我们这边胜算多一点。”

他话一说完小花也笑了:“没错,吴邪。反正今天都这样了,不如就一起玩玩吧。宋凝,别怪师兄不罩着你,是你太不给我们面子了。江湖上的恩怨自然是要江湖上解决的,你做你该做的去,全世界罪犯很多,何必非要来和我们抢人?这回,我可也不帮你了。”

小花说着,拿出枪把子弹也上了膛:“怎么样,要来一场吗?这天眼看着要下雪了,咱们速战速决,还来得及回去吃夜宵。”

宋凝气白了脸,他那两个手下怯怯地看了他们一眼,大概衡量着自己这边真的没什么胜算,不由说话真打颤:“老……老大,怎么办?真打?怎么打?要不要去叫救援?”

“救个屁!”宋凝喝了他一声,“等那些饭桶来,就等着给我们收尸吧!”

然后,他终于朝着吴邪妥协了,“好吧,我听你们的,不过最好还是问问当事人,他的选择是什么?”他说着,用脚把钟立远踢了一下,“喂,你自己说,你是要在我这边呢,还是去他们那边?”

钟立远被他踢得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朝着吴邪他们望过来,但是并没有望向黑瞎子,只是不断地在吴邪和张起灵身上打转,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只要你不再闹事,我不会杀你。”吴邪说,“我答应的话从来都是算话的。”

钟立远不吭声,只见宋凝笑了笑,蹲下身,对着他说:“钟先生,你可要考虑清楚。虽然跟我走的话,也是死路一条。但至少我们会照着程序办事,不会动用私刑。我说得直接一点,以你的罪名,也不会关在牢里多长时间,肯定马上就枪毙了。但是到了他们那边就不一样了,他们会有各种各样令人发指的手段来对付你,让你生不如死,你可要想清楚!”

“宋凝!”小花皱眉打断他,“你少在那儿挑拔。我们自然也会按江湖规矩办,不会乱用私刑。而他不过是个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你不必为了自己的成绩,非要跟我们抢。”

“我没有抢,我是真的真的为了钟先生好!”宋凝颇有深意地笑了笑,站直身,“好了,我不说了,问他自己吧。”

但是片刻后,钟立远却还是吃力地在雪地上用胳膊一步一步地拖着身体向吴邪这边爬了过来。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在吴邪这边。

第十六章 再一次绝望

宋凝大概也有点出乎意料,他微微一愣之后,又马上笑了,“果然还是不死心啊。”他了然地将目光转向一语不发的黑瞎子,“他还是把宝押在你身上,不是吗?”

“你的废话,太多了!”黑瞎子一字一字地咬牙说完这几个字,同时间整个人已飞扑出去,伸出右拳一下子朝他的脸狠狠挥了过去。

他的动作很快,宋凝只是退了小半部,右肩膀就硬生生地挨了一拳,但他马上机灵地躲开了黑瞎子的第二拳,叫道:“黑瞎子你醒醒,这种人你为什么要帮他?你们这些满嘴义气报恩的愚蠢江湖人!”

黑瞎子根本不理他,又是一拳挥了过去。宋凝不敢再喊,只好全力和他对打。

那两个小敬察也傻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们不知如何是好,本能地双双都拿出枪,对着雪地上对打的两个人叫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戴墨镜的小子,你再打我们就开枪了!”

“你们要是敢开一枪,”小花也举起了手中的枪对准他们,“我保证你们身不会少于十个窟窿!”

那两人立刻不再说话,但仍然举着枪,手却微微地抖。

雪地上的两人还是打处不可开交,宋凝想说话却又没法腾出空来说,他身形比黑瞎子要小,所以很容易闪躲,但是黑瞎子动作很快,一拳过后一脚又踢了过来,让他左躲右闪,完全没有反击的能力,但一时之间也并没有落于下风。

张起灵静静地看着,突然说了一句:“瞎子今天不对劲,他打得很失水准。”

其实不用他说,吴邪和小花也看出来了,瞎子打得有点失准头,有时候明明可以打到对方的头,但不知道怎么的,他会偏掉,以至又让宋凝躲开,不然早就制住了。

“我操你奶奶耍猴吗?”宋凝以为他是故意的,抽空骂了一声,“我都放人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让你闭嘴!”黑瞎子沉声说着。

“笑话,做了就别怕承认!你别不是真的想帮他逃——”

他一语未了,黑瞎子一拳挥过来,这回是完完全全地打到了他的头上,宋凝叫了一声,跌倒在了雪地里。

黑瞎子弯腰一把就死死按住了他,“我们的事不用你管!”他神色漠然,“趁早带着你的狗腿子滚蛋,再多说一句,我就结果了你!”

宋凝并没有回答,出声的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是那两个小警察的其中一个。

他大喊:“吴邪,你别被这个戴墨镜的小子骗了!他们两个联合起来骗你们!那解药是假的!就是细面粉!完全没有作用!”这一声喊无意是个炸弹般,把吴邪他们全部都吸引了过去。

同时另一个小警察也喊了起来:“没错!他们在车上亲口承认的。所以姓钟的才要跑,不然他跑什么?他的解药根本没有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解药了,所以这个戴墨镜的小子就帮他逃了!他们是一伙的!你们别上当啊!”

此时此刻,连在雪地里对打的两个人都停了下来。宋凝也没想到会这样,他反而不挣扎了,任由黑瞎子把他按在地上,而黑瞎子的脸色已经十分的难看。

全场只有吴邪的呼吸声越来越重。

“胡说!你们说什么?我没有听明白,什么解药假的——开什么玩笑?你们这群混蛋,这种玩笑也开!”

“没有,我们没有开玩笑!这一切都是真的,吴邪,你这是养虎为患,你还要救这个人,张起灵都死定了,你竟然还要救这个人!”

“闭嘴!”宋凝突然吼了一声,“谁让你们多嘴的,我有让你们替我说吗?”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吴邪突然啊地大叫了一声,他拿出枪就对着地上的钟立远的一阵乱扫。

砰砰砰砰!五六发子弹一起齐发,震耳欲龙的枪声溅得地上的雪全部都飞扬了起来,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完全睁不开眼睛,也来不及阻止。

子弹打光了,再也打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那些雪才纷纷地落在了地面,视线了清楚了起来。

只见钟立远吓得完全蜷成一团,全身抖得像筛子一般。他四周的地面都是被子弹打过的痕迹,有一块厚木板已经被打穿了,露出了一个大洞。但没有一枪是打到他身上的。

并不是吴邪没有打。而是张起灵。

张起灵的右手用力地抓着吴邪的右手手腕,硬把他的手拉开了稍许的距离,才没有打到钟立远身上。

吴邪用力握着手枪,身子僵硬地站着,眼睛通红,张大了嘴,像一只失去了理智的野兽。

“小哥,你别拦着我!我要杀了他!”他用尽全力想要再把枪对准钟立远。

“吴邪。”张起灵使劲地把他的手再一次拉开,他低沉的声音也发颤,“不要杀人!吴邪,不要为了我而去杀人!”

吴邪双手抖得剧烈,他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泪水,“怎么办?”他喃喃地说,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张起灵的话,“没有解药,怎么办?怎么办?”

张起灵一把把他手中的枪狠狠地夺了过来,然后旁若无人地伸出手臂将他紧紧地抱住了。

“吴邪,你听着,这个世界上,再毒的毒药,再复杂的机关,不管是什么,只要研制出来了,就一定有破解的方法!吴鸢中毒中了二十年也没有死,我比她强,我一定会活得更久。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五十年!这么长时间再难的事也能做到,何况只是一份小小的解药!你别担心,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不会死!”

吴邪回抱住他,伏在他肩上泪如雨下,不住呜咽地喊:“小哥,怎么办?没有解药怎么办?我做了那么多,可是最终还是没能拿到解药……这可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张起灵更加用力地抱住他,不住地抚着他的肩膀和背,低声地安慰着他。

在场的人都愣愣地看着他们,连宋凝也都现出不忍的神色,小花想趁此把黑瞎子叫回来,但一转头,却无意中看到其中一个小敬察已经偷偷地举起枪对了过去。

“瞎子!”小花离那个警察比较远,来不及阻止,只好喊了一声,“小心!”

黑瞎子听见立刻回过头来,那个小敬察因为很紧张,所以并没有马上把枪打出去,黑瞎子回头的时候,他还保持着发枪的姿势。他站在黑瞎子左边约二十米左右的地方。

此时此刻,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发生了。让小花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瞎子明明是看到了,明明是回头了,而且他也及时地将身子一闪,以他的速度和身手,在这么慢的过程中,要闪开是很容易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枪身响起的同时,子弹却还是准确地穿入了他左边的背部,从左胸处穿胸而出。他痛苦地低喊了一声,一下子摔倒在雪地上,鲜红的血流了一地。

小花完全傻了,所有的人都傻了,包括那个打枪的小敬察。这是他执行任务第一次开枪,本来就怕得要死,也慢了不只一拍。而且因为手指有点发抖,所以他第一下没扣动板机,第二下才打出去的,而那时瞎子已经看到了。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一枪就如此准确地打中了黑瞎子,连老大都搞不定的据说身手很好的神人!

猛地,倒在地上本来奄奄一息的钟立远发出了一声如野兽般的怒吼,他竟然跳了起来,本来他的右脚受伤走得很慢,可此时他像疯了一般,冲到了小花面前,狠狠地将他一拳打翻在地。

“解雨臣!”他朝着小花狂吼,“你杀了他!你为什么要杀他!都是你杀了他!”

“我……我没有。我不知道……”小花倒在地上,哆哆索索地说,“我提醒他了,我不知道他躲不过去……”

“是你,是你取走了他的眼镜!他有先天性的眼疾,不带那逼特制眼镜,十米以外他就看不清楚了!你杀了他,我要替他报仇!我要杀了你!”

小花惊呆着完全不知所措,看着钟立远疯狂地朝自己扑过来他也无动于衷,幸好宋凝反应快,一个机伶从地上跳起,跑过来一把拎起钟立远背上的衣服,将他拉了开去。

“放开我!我要杀了你们!你们这群禽兽!”钟立远像个小孩子一样悲愤地挣扎着哭吼,“二十年前杀了我最重要的人,二十年后又杀了我最重要的人!我要杀了你们!我要你们统统陪葬!你们这群禽兽,你们还是不是人——”

不知是不是他的哭喊把小花给惊醒了,他突然从地上蹦了起来,连滚带爬地跑到黑瞎子身上,将他从已被鲜血染成一片的雪地上抱了起来,托着他的头,使劲地喊:“瞎子!你醒醒!喂,你……你别玩了!我知道你玩儿我的!笑话,你怎么会躲不过去……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你怎么不跟我讲,为什么你不跟我讲……”

他越说越低,哭声越大,他将整个脸都埋在黑瞎子的胸口,哭得泣不成声:“我拿了你的眼镜,你可以向我要啊……我会还你的……就算我不肯你就抢啊,我又打不过你,你为什么不说清楚呢……你玩儿我呢……我知道你玩儿我的,一点也不好玩,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你快起来哄我啊,你别给我装死……”

“小花,小花儿……”微弱的声音从他怀里传来,黑瞎子在喊他,“乖宝贝,哭什么呢?我好着呢,真的,你别哭,你一哭我会心疼的,我已经很疼了,别让我疼……”

小花跪在雪地上,将他的上身再抬高些,完全抱进自己的怀里,然后对着众人大喊:“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快叫救护车?他又没死!你们怎么不叫救护车?!统统都给我去叫救护车!”

“已经叫了。”宋凝忙说,他已经将发狂的钟立远打晕了,交给了另一个人看管,“我刚刚打过,很快就会到的。师兄你别担心,他会没事的。”

小花不理他,痛哭着却不敢去看瞎子胸前的伤口,只是望着他的脸,小心地将他脸上的墨镜摘了下来,黑瞎子睁着眼睛,他的目光还是很温和,和他的人一点也不像,小花这才发现,原来之前一直都没想到,原来黑瞎子之所以有这么温柔这么平和的目光,是因为他瞳孔中的光芒很弱很弱,甚至是模模糊糊的,他努力睁着眼睛看着小花,但他瞳仁的光还是很黯淡。

“小花儿……别哭……这不怪你……是我自己的意思……”他吃力地说,“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让钟叔死。不管他有多坏,他做过多少坏事,可是我的命,是他给的!我知道不该这样,但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一定要救他,如果这次小三爷要杀了他,我是拼了命也是要救他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就是控制不住……”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小花泣道,“你眼睛不好,你告诉我,我帮你去救……你为什么非要这样……”

“小花儿你不懂,我一直很矛盾……我想救他,可我又怕伤害了你们。你们是我的朋友……我怕我过于冲动,弄伤了我的朋友……你拿我的眼镜,我突然之间如释重负。我想这样倒好,我去救,我尽我的力,如果不行就算了。我已经尽了力,救不了,也算了……我不算对不起他……我做了最坏的打算,就是有点对不起你,小花儿……我没法陪你去澳洲了!”

小花哭着只是摇头,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怎么还是哭……唉,我越来越不知道怎么哄你了……你看,我今天很高兴。我和你说过,今天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一天……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不顾一切地喜欢我,为我放弃这么多……我真高兴……我很喜欢你,小花儿,这个世上一定没有人比我更喜欢你……但是……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说了!”小花抱紧他,流着泪,“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会好起来的!我用那么大的代价,只换来半天时间,太不值了!小伤而已,你别说你就这么被打倒了,我喜欢的人可不是那样的人!你要是敢就这么扔下我,我一定马上去找别人!我说到做到,你到时候不要后悔!”

黑瞎子笑了起来,他吃力地伸手轻触着小花的脸:“小花儿,我真舍不得你……我真的太喜欢你了……”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而近地飞速传来,很快,一辆白色的面包型的救护车出现在眼里。

车子停下后,立刻从车上跳下好几个戴着大口罩穿着白大衣的医护人员,两个抬着担架,宋凝忙说:“病人在这儿!小心点!”

小花忙帮忙着将黑瞎子小心翼翼地平放到了担架上,虽然伤很重,但幸好黑瞎子神志很清新,他的手也有点余温,小花最后握了他一下,这才放开了。

等到众人将担架抬上车,小花要跟上去,却被医生拦住了,“对不起,车子里坐不下人了。”那医生说,“要不然请家属自己开车到医院门口等着好吗?”

小花也没办法,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车子上了门,然后又飞驰着去了。

“小花。”他回头,看到吴邪和张起灵站在身边。

吴邪刚才也悲痛得恍恍惚惚,但是此刻也已经平静了许多。他默然地走过去,紧紧握住他同样冰冷的手。

“他应该没有事。”张起灵说,“以前在斗里,他受过更重的伤,也活下来了。”

“恩。”小花通红着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此时宋凝也有些不好意思,他使了个眼色让手下把钟立远带走,才讪讪地说:“师兄,对不起,我只是想抓人,我无意伤人……”

“别说这些了。”小花擦掉眼泪,“我们先去医院。”

他们上了车,但是那辆救护车开得很快,早就不见踪影。他们也把车子开到了极速,幸好晚上人很少,所以还算顺畅。宋凝说了刚才打救护车那家医院的地址,他们就直奔目的地而去。

到了医院门口,来不及停好车,小花就跑到急救室门口,但是却并没有看到救护车的影子。

“请问刚才那个病人呢?”他不住地问。

护士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什么病人?”

“我们给你们打电话叫救护车病人呀。”小花急得要命,“你们怎么开得这么慢,我们都到了他们还没到。”

“哦,我记起来了,等一下我查一查。”护士说,查了一会儿又说,“还没回来呢。”

“不可能!”吴邪喊道,“他们开得很快,而且在我们前面。”

“是吗?你们不要急,我打个电话问问。”

那护士拿起手边的电话打通了,问了几句,脸上现疑惑的神色,“什么?你们没接到人?那边一个人都没了……不可能,家属都在这里,说你们接走了……天哪,怎么回事?”

她放下电话,望着面如土色的小花:“先生你再想想,你们也叫了其他医院的救护车吗?那辆车上的人还记得吗?车什么颜色的。”

“白色的。有红十字。”小花木然的。

“我们是车身上半部分是白的,下面是淡蓝色,我们没有红十字。你们是不是上错车了,要不要问一下附近的医院?”

小花没有再听下去,他转身飞奔地出了医院。

天亮了。小花在同一条路上反反复复地开了无数次,也去了附近的每一家医院,但是哪家都表示没有收到黑瞎子这样的病人。他开得累了,车子摇摇晃晃的,后来终于一头撞到了路边的冬青树上。

他身后吴邪也开着车追了上来,看见他撞到了树,忙停车下来,敲着车窗:“小花,你没事吧?撞伤了没?”

车门打开了,小花摇摇晃晃出来,还好并没有撞伤。

吴邪松了口气,扶着他:“算了,先回去吧,说不定……他什么事也没有,已经回家了。”

“什么事也没有。”小花笑了两声,“呵呵,你以为我傻的。子弹穿胸而过,他的手越来越凉,你以为我是傻的……我知道他就是不想让我看他死,他都安排好了……他找辆救护车把自己带走,他就是不想让我看他死……”

“小花!”

“你说这个人怎么这样呢?老是这么自大,连死都不让我看……你说这个人太讨厌了不是吗?”

“小花,我想瞎子只是不想让你伤心。他想要让你有活下去的勇气,他很喜欢你,他一定不忍心看你难过才这么做的。”

小花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他一步一步地走到街上,清晨的街道冷入骨髓,雪花又飘了下来,一片一片落在他肩膀上。

他走了几步,突然双腿一软,跪倒在了雪地上。他低下头,用手撑住身体,眼睛定定地望着没膝的白雪,大颗大颗的眼泪一滴滴全部没入了雪地里。

第十七章 猜不中的结局

回到北京,吴三省他们等得正心焦。大家把事情经过一说,胖子是悔得捶胸顿足,说天真你真是不够意思,要紧关头把胖爷安排在后勤,完全发挥不了任何作用。现在不但每个人都弄得惨兮兮回来,还把一个大活人弄丢了,这个教训实在太惨痛了。

“是我太自信了。”吴邪疲倦地说,“我以为一切都会很顺利,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我没想到他会给我假解药,也没想到瞎子会来……”

他立刻止了声,去看了小花一眼,但小花却像并没有听见似的。回来后,他一直都远远地坐在桌边,捧着一杯热茶,红肿的双目定定地一小口一小口喝着。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太累了,他的脸色很难看,苍白得一点血色也没有,眼角发青,眼睛里却满是血丝。

“小花。”吴邪说,“你上楼去休息吧,我们不是外人,自己会招呼自己的。”

“我没事,你们不用管我。”

一个佣人走到他旁边:“少爷,你上楼去吧,等一下吃饭了我来叫你。”

“多事。”

那个佣人却仍然说:“黑爷有一样东西放在你电脑边,他说……”

他还没有说完,小花猛地一把抓住他的手,满面发光地问:“他回来过吗?你怎么不早说?你怎么不留住他?”

佣人马上回答道:“是……是昨天早上来过,就是秀秀小姐结婚的那天,后来就没有来过了。”

小花脸上的光彩立刻消失了一半,但还是急切地问:“他在这里做什么?”

“他在你房间里,待了好一会儿,然后下来的时候对我说如果他出了意外,告诉你电脑桌旁边他有一样东西留给你,让你自己去看。”

小花二话不说地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推,就冲到楼上去了。

楼下的众人面面相觑,胖子忍不住低声问:“到底是什么东西?”

吴邪不答,尽管他也很好奇是什么,但说不定只是瞎子对小花说的悄悄话,大家还是不要多问。

“小哥你累了吗?你在海上淋了很久的雪。”他担心地问,“你也去睡吧。”张起灵摇了摇头,他的神色也很沉重。

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吴邪知道,瞎子的重伤与失踪,不但对小花产生了强烈的冲击,对小哥来说,一定也很不好受。小哥的朋友不多,能信任的更没几个,除了他和胖子,就是瞎子了。别看瞎子嬉皮笑脸,小哥大多数让他一个在唱独角戏,但两人之间的默契,有时候连吴邪也很是羡慕,这是长期并肩作战经过许多生死培养出来的。

先前所有人都对瞎子有所怀疑的时候,小哥还会对他委以重任,毫不犹豫地让他来帮忙。这一生中,要交上这么一个生死之交的朋友,是很难的。尤其是一直都那么孤单的小哥。想来瞎子一定也曾经深深地温暖过他,甚至也一定救过他。

昨天那个时候,如果小哥留意到瞎子眼睛不方便,(事实上小哥已经察觉了,他就说过瞎子的身手很失水准),说不定可以阻止这场悲剧。即使他距离太远没有办法阻止那个小敬察开枪,但是至少可以抓起身边一样东西砸过去。以前打王八丘的时候,他就是用很粗的一根钢条从很远的地方迅速而准确地扔过去打中了对方。

这一次计划瞎子不但帮他们拿来了秘制的药水,而且也帮他们联系到钟立远和吴邪见面。要不然钟立远如果不上当,死活一直不现身,他们也是没办法的。可是他们一个个都太自私,每个人都只想着自己,想着怎么拿解药,把钟立远抓住甚至杀掉,从来没有去替瞎子想一想,想他的为难以及心情,也没有想要为他去留一点退路。不知道是他掩饰得太好,还是大家都太冷漠了。

但所有人的后悔加起来一定都没有小花的强烈,小花内心的自责大概早已经超过了崩溃的极限,以至爱说爱笑的他,这一路回来几乎没有说过一句完整的话。吴邪此时也是心乱如麻,有心无力。他茫然到了无所适从,将来的事,想都不敢想,疲倦到透支发胀的脑海里,只有绝望两个字是最清晰的。

他以前一直想,有一天如果抓住了钟立远,他一定要好好庆贺一翻,因为那实在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可是真正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完全不是这样,当一切落幕,他失去的仍然是失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楼梯传来脚步声,原来小花下来了,他脸上稍稍平静了些,对大家说:“你们一起来看看瞎子留下的东西吧。”

他摊开手心,原来是个小U盘,他走到电视机前把U盘插进去,片刻后,电视屏幕上就出现了画面。

视频十分清晰,首先跳出的是一间整洁雅致的房间,那是小花的房间。镜头停在屏风边转了转,又调了一下,就看到了黑瞎子。他应该是坐在电脑前录的,对着镜头仍然笑得没心没肺。

“HELLO,花儿爷!没想到爷会用这种方式和你说话吧?让我猜猜你现在是什么表情,是在哭呢还是在哭呢?哈,被我猜中了吧,好吧,这次爷允许你难过一次,不过将来就不许这样了!

废话不多说了,等一下还要去参加你的婚礼。对了,忘了说恭喜恭喜。(镜头里的瞎子夸张地作揖状),绝对真心实意的!我知道,花儿爷有许多事情必需要去做,之前对你发脾气是我不好,我真的从来都没有怪你,只不过心里总有点郁闷,不过现在没什么了。反正现在你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我应该不在了,这就说明你的选择最终还是正确的,不然留下你一个人,我还是会很挂念,我不在的时候,你……”

黑瞎子录这段视频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小花结婚是假的,所以大家都能看到他屏幕上笑得特别无所谓的样子,小花拿起摇控器做了一个快进,他轻声说:“前面那段没什么东西,我跳过吧。”

吴邪见他眼眶中泪珠打转,知道黑瞎子一定讲了许多叮嘱的话。小花在外面总是冷静精明,一副老成在在的模样,但是大概也只有瞎子最知道,小花也不过是个任性的孩子,要人哄要人逗,也要有人给他做出气筒来缓解压力,瞎子大大咧咧的性格是最适合不过了。

快进了五六分钟,小花这才又按了播放键,屏幕上的黑瞎子变得严肃了些,他说:“花儿爷,你替我向哑巴和小三爷说声对不起。因为我想你在看到这段视频的时候,应该已经发生了我预期中最不好的一种结果。因为我并不太了解钟立远。虽然我帮你们把他约出来,但是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照理来说,他应该会警惕,因为我之前跟他翻脸过。如果他不肯出来,我也没办法。但是他一口答应,急着逃走,我也有点意外。我怕他有什么安排,万一他另外安排了人,到时候说不定会有恶战……”

他停了停,歉意地笑笑,“而我也不能保证我帮哪边。因为我实在……没法做到痛下杀手。事实上都是我的问题,我立场不坚定,我们绕了个很大的弯,如果我直接把他抓住,交给小三爷,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没有办法下手。”

他略略低下头,微笑道:“所以我事先安排了一辆假救护车。虽然不到万不得已我并不打算用他们,我想用我的能力将事情控制在可控的范围内。可是我还是怕万一双方火拼起来,我可能无法顾到两边而受伤……甚至我想过,万一小三爷要杀了他,我没有办法坐视不管……总之,我肯定是打不过你们这么多人的,一个哑巴就够呛了。更何况我的眼睛也不太方便。

所以我想如果……如果我挂了彩,花儿爷心疼我,一定会送医院。但是……那时候,大家也肯定都翻脸了,要是我很严重的话,说不定会挂掉。……我不想死在你们面前,实在太难看了,有损我形象……呵,开玩笑,反正一句话吧,到了最终关头,我们终于还是都没能做成朋友。

这件事不管是否解决,我们之间一定会有许多别扭的地方。我想我还是离开比较好。因为这件事我做得实在太糟糕了,我一直在摇摆,弄不清楚……幸好北京城我也待腻了,还是离开比较好,我还是一个人……继续一个人,才觉得自在些……人和人的相处太累了,尤其是交心的那种……有了感情真是麻烦,弄得我都不认识我自己了。”

“我身上带着手机,上面有GPS,救护车一直都在能追踪到的范围。如果可以用得着他们,我只要在口袋里按一个按钮就可以了,他们可以把我载到你们找不到地方。我这次做得不好……我已经尽了我的力,本来想救我想救的人,想帮我想帮的朋友,想和我喜欢的人……结果还是一塌糊涂……不过幸好,你们应该都没事吧,没事就好,大家以后都自己小心点。你们不用找我……我挺好的,我喜欢一个人,一个人不错……”

他说不下去了,调整了一下自己,然后抬头笑道:“花儿爷,以后的日子,你该做什么就去做,你还是过你的生活,至于我嘛,头几年就偶然想一想,过个几年,忘记算了。我也不是什么值得记的人……另外帮我和其他人都说声再见,尤其是哑巴……告诉他别老在爷面前装大哥,我只是不和他计较,是让着他,我真打起来,他绝不是我对手!可惜没法让他见识到我的真本事了……”

然后他又停了很久才终于露出最后一个笑,“来,爷先给你笑一个,你也笑一个,你这次给我个面子,听话好吗,我知道你最乖最讲理了……别记着我,过得自在点,好好照顾自己,别太拼了……保重,小花儿!”

视频就此结束,影像也跳掉了。小花拿着摇控器却只是发呆,并没有立刻关电视,四周一片安静,许久,吴邪才低声说了一句:“我想瞎子自己都想不到,他最终却没有因为我们而受伤,现场也没有他想得那样出现火拼的情况,更没有和我们翻脸……他的救护车之所以用上了,只不过是被一个完全无关的路人甲敬察毫无章法地打中了,这真是太讽刺了。”

“他本来就是抱着死的心情去的。”小花静静地开口道,“他先录下了视频,又不向我要眼镜。他就是很被动地想让自己解脱。因为钟立远落在我们手里,就算像吴邪把他软禁起来不杀他,瞎子也会不忍心的,他无法面对任何一方。我们最大的错,是没有想到,他们之间的感情这么深,可能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吴邪。”突然,吴鸢喊了他一声。

吴邪去看她,却见她脸色肃穆,“我问你,真的拿不到解药了?你把先前唯一的一包给我了?再也没有解药了是吗?”

吴邪心里格登一声,他们这次情绪都失控,在讲述的过程中,完全没有意识到吴鸢还并不知道。他下意识地去看张起灵,张起灵也看了他一眼,竟然回头意外地主动地向吴鸢解释说:“我的主意,是我给你的。”

“你?”吴鸢自嘲地说,“少骗我,我和你几乎不认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激动起来,吴三省和胖子急了,忙试图安慰她:“闺女,是这样——”

“不要说了!我迟早都要知道的!”吴鸢大声打断他们,又转身吴邪,喊道:“你这个人很奇怪,你为什么要把解药给我?我是你什么人呀,说得好点,是堂妹。说得难听点,我们认识了不到几个月,我连声哥哥也没叫过你!吴邪,你很蠢啊,就那么一份解药,你本来就是要给张起灵的!你给我这个废物干什么?现在弄成这个样子,如果你早给了张起灵,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的……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你怎么不让我死了算了,你以为我是好人?我不要你滥好心!”

吴三省立刻站了起来,喝道:“不要胡说!你有爹有哥哥,你有家的!别把自己说得一文不值,这不关你的事!”

“是啊。”吴邪也说,“就算小哥先服了解药,我这次也一样会救你,大家都是一家人。”

“哼,少假惺惺!你们骗谁呢,不过是我身体里流了一点吴家的血而已,别给我装出一副温情的样子!我知道你们心里后悔着呢,要是没有我,没有我就好了!你们不必说废话,这种时候了别给我废话!”她大叫着,突然用手用力地抹着眼泪,忍着泣声转身就跑到楼上去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除了小花,所有人都有些莫名其妙,胖子马上说:“我去看看,我会劝住她……花儿爷,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大姐头只是觉得对不住大家,大家心情都不好。”

小花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但并不说话。

胖子忙蹬蹬蹬跑上去了,吴三省叹气着摇头,想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也站了起来,走到外面去了。

吴邪此时也没什么心情去劝解,只是担忧地看向张起灵,张起灵伸手抓住了他的手,他说:“吴邪,都过去了,我们都应该向前看。”

吴邪含泪点头,紧紧地回握住他。从最初的崩溃到现在,他一点一点地承受着如撕裂般绝望的痛,可是面对着闷油瓶,他除了一开始无法克制的哭泣外,他一直都忍着装作冷静。中毒的明明是闷油瓶,自己怎么可以表现得比他还要软弱呢?那样对小哥来说,不是更难过?他们未来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他们要一起到白头,他坚信,闷油瓶是不会死的,谁都会死,只有闷油瓶是不会死的。

“吴邪。”小花看向他们,苦笑着,“我想起来我们以前看过的一部老电影,有一句台词,大概恰好说到了我们现在的状况。”

“什么?”

“我猜中了开头,却怎么都猜不着结局。”

胖子跑到楼上,在房门口看到吴鸢在收拾东西,“你要去哪里?”他跑进去按住行李箱,“回杭州?有这么赶吗?”

“我不回杭州,你别管我!”

“喂!”胖子把行李抢过去,“你不是要离家出走吧?你这脾气是不是发得太莫名其妙了?谁也没怪你你倒自己先胡闹起来了,这解药吃了又吐不出来,你走了也没有用!”

吴鸢昂头看着他:“对啊,我就是这个脾气!你第一天认识我?我本来就是这样,是你们来惹我的!认什么爹归什么宗啊?当初怎么不把我杀了?让我毒发身亡算了!胖爷,你别装伟大好不好,我认识你谁啊,滚!”

胖子被她一推也向后退了几步,吴鸢虽然是个女人,但她的身手可不弱,这一推的力道有点大,胖子的背碰到了书架,差一点把一只花瓶撞下来。

他也怒了:“你他娘的发什么疯?现在你跑出去还有什么用?难道你还能去找份解药还给小哥吗?”

“没错,我就是去找解药!天下这么大,我就不相信我还找不到解药!我之前在美国基地培训的时候,虽然没有见过大老板,但我也认识几个和我一样的人。我去找他们,他们只要能活下来,一定有办法!”

“有办法个屁!”胖子怒吼,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愤怒地瞪着她,“这算什么狗屁办法?我和你说,就天真和花儿爷的势力,哪儿伸不到?要是有办法还用得着你去吗?那群人都是亡命之徒,不是吸毒就是杀人机器,你重回那个狗窝就是送死!你还想不想回来?”

“我不拿到我就不回来了!我不欠你们的!我也受不起!”

胖子气得狠狠一把把她扔倒在沙发里:“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你哥哥真是白救你了!他救你是让你去送死的吗?还有你老爹,你以为他还年轻经得起你折腾吗?你用你的脚趾头想一想,你像话么你?”

吴鸢伏在沙发上,她咬着嘴唇,手指紧紧地抓着靠枕,她很努力地大口吸着气,想把眼泪逼进去,装出一副冷漠倔强的样子来,但终究是失败了,通红的眼睛里泪珠大颗大颗地涌了出来。

“我姓吴,我哥哥取名给我叫吴鸢。我现在不愁吃不愁穿,想要什么有什么,我是吴三省和陈文锦的女儿,我是霍氏企业董事长霍秀秀的好朋友,我是……我是你王胖子喜欢的人对吗?”她一字一字地哽咽地开口。

在胖子瞬间愕然的目光中,她抽泣着,“可是在我最初的二十年,我什么也没有,我连名字也没有,我不知道自己是谁,父母在哪儿,我没有一分钱,我每天受着非人的训练,还不断地被毒品所侵蚀着。我一直以为是我命不好,我也认了,我虽然只活了二十年,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感觉那么漫长过。”

吴鸢慢慢从沙发上坐起,紧紧地把靠枕抱在胸前,她看上去一点也没有了刚才的强悍,任由泪水流遍了满脸:“你一定以为我很恨我家人吧。一般情况下不都是这样的吗?我恨家人抛弃了我,我这么苦都是因为吴家人不好!可是你错了,我从来都这么想过。当突然有一天,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我有了父亲,有了哥哥,每天不用再培训,不用再挨打,更不用再杀人。

我可以过上很舒服的大小姐生活,我可以打扮得很漂亮,数不清的衣服鞋子,一边吃爆米花一边看电影,也可以跑到游乐园坐我向往以久的海盗船,虽然我玩了才知道并不好玩。我有许多许多的钱,我住很大的房子,我的父亲和哥哥对我百依百顺,还有你王胖子每天围着我转……我有时候很惶恐,像做梦一样。我从来不知道我也能过上这样的生活,我以为,这一切都是要等到下辈子的!”

胖子呆呆看着她,不自觉地向她挪过去:“大姐头,你看我对不起,刚才我……我不是存心骂你……”

“你骂得对,你该再骂得狠点!我是不太像话了,我算什么呀?吴家给了我一切,他们可以不认我的,反正我也不知道。但是现在我什么都有了。我,我很想为家里人做点什么事,他们给了我这么多,可是我什么忙也帮不上。本来我打算,如果只有一份解药,我是死活不会要的。张起灵比我重要的多,我算什么呀……就算我今天毒发死了,我也值了,我该享受的都享受过了,死了就死了,也没什么……”

胖子忙冲过去蹲在她面前,抬着头对她说:“这他娘的什么话?你才享受多少好日子就想着死了?我告诉你,天下之大,好玩好吃多着呢,以后胖爷带你去周游全世界,吃遍天下美食,看遍天下美景,那才算不白活!别看你长得挺高,可你才二十岁,是我们所有人中最小的,连霍家那小丫头都比你大几岁,胖爷我二十岁时还流着鼻涕只会剩除加减,你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我告诉你,这一切你应得的,你老爹,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给了你,你和小哥一样,都是吴邪心里要紧的人,分什么轻重?你要是真想帮他们,你就乖乖的,每天多笑一笑,活得痛痛快快,让自己过得越来越好,就是最好的帮忙!”

吴邪抱着枕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抽泣着问:“是这样的吗?他们一点也都不后悔吗?我看到吴邪满眼都是绝望,他对我很好,是他把我找回来的,可是我……一点也帮不上!我只会添麻烦!”

胖子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我说你啊,脑袋也不大,怎么想那么多?天真是什么,天真那是天下最重情最义的人了!他心疼小哥没错,谁不心疼小哥,胖爷我也心疼,但和救你是两码子的事。他们要是不肯,那天就不救你了,那天你哥哥可是眼睛都不眨就把解药拿出来,和小哥两个人一起喂的你吃的解药,他们是你的哥哥嫂……额,不,不是,反正他们是……哎,这是个问题,看来还是叫天真嫂子靠谱点……”

吴鸢含着泪被他后几句逗得微微笑了一下,胖子一惊艳,就忘了自己后半句要说什么,但是更让他不敢相信的是,下一秒,吴鸢就扔了抱枕,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将上身全部都倾倒在怀里。

胖子蹲在地上,本来还因为胖子太大蹲得很吃力,想说完就站起来。现在温香软玉一入怀,整个人就雕塑了,腿也不疼了,肚子也不累了,就是直愣愣的,甚至忘了要伸手把她回抱住。

“胖子……”吴鸢在他怀里很小声地说,“我嫁给你吧。”

“啊!”胖子大叫一声,无法控制地一下子跳了起来,蹦得足足有三尺高:“你……你别开玩笑,千万不要冲动!请三思——”

吴鸢咬着嘴唇望着他:“你,不愿意娶我吗?”

“怎么会,他娘的我日夜都想……不不,不是这个意思。这,这太突然了,不行,结婚不是过家家,不是随便说说的,你要想好——”

“我没有随便说说。”吴鸢眨着眼睛,“我想得很清楚了。吴邪将来一定是要帮着张起灵去找解药的,他就没有心思去管吴家的生意。我爹年纪大了,难免力不从心,我又不太懂。有你正好啊,你不但是这一行的,也有生意经验,以后也可以帮忙,不然吴邪就没有空陪张起灵了……”

她越说胖子越泄气,仿佛一下子从天堂掉回了人间,揉着鼻子沮丧地:“敢情……敢情你是想让我帮忙做生意,我还以为,以为……”

“那你是结还是不结?”

“结!当然结!”胖子冲口而出,却又突然扭捏起来,“可是我比你大很多,几乎大了一倍,你,你不介意的哦……”

吴鸢把眼泪擦干,又故意说了一句:“可我听吴邪说,你上次的那个相好,比我还小呢,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什么来着……你不是专找小姑娘下手的吗?吴邪说你的女朋友平均年龄不会超过二十五……我还听说你以前在北京也有几个妞,这次回来还联系吗……”

胖子听得大汗淋漓,冲过去想蒙住她的嘴,但到了跟前又突然不敢了,硬生生地把手缩到背后:“别——别说了!你别听天真瞎扯,胖爷我纯情得很,这辈子只谈过三次,不是,一次,就一次恋爱,而且还是只看不吃的那种……那些话都是胖爷吹牛骗小天真来着,你可要相信我,我绝不是乱来的人!”

吴鸢微微一笑,她从沙发上站起来,主动地依偎进了胖子的怀里。她虽然比同龄女生要高,但在胖子又大又暖的胸膛上,真的像支小小的鸢尾花。

胖子又僵住了,身体挺得笔直,像棵松树似的,一动也不敢动。

“抱住我——”吴鸢轻声说。

胖子这才慢慢地伸出手,他一只手环住她的背,一只搭在她的纤腰上,但是却仍然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小心,把怀里的美人儿给吹走了。

“我并不在乎年龄,也不在乎外貌,这些东西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我什么都经历过了,我的过去也很不堪,我所受过的屈辱说出来都没人信。我知道以后说不定会有许多人追我,但我一个也不会去喜欢,因为他们都不了解我。我就想找一个能懂我,疼我的人。我脾气不好,也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哭,但我觉得在你面前哭很自在,我觉得这样就很好,所以就这样吧——你说好吗?”

“……好!”胖子终于将手臂箍紧,强烈地感受到怀里醉人的芬芳。

他的眼泪酸涩酸涩的,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放松。就像一个漂泊了很久很久的人,终于可以摇着那艘在风雨中行驶了许久的小船靠近了岸,岸上有一个家在等着他,那是一个真正的家,没有风花雪月豪情壮语,却有女人有炉火有许多平凡的喜怒哀乐,以及一起走到生命尽头的嗑嗑绊绊,曾经在心中划过的一道又一道深深浅浅的伤痕,会在岁月中被一双温柔的手慢慢抚平,然后一路相偕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