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0年12月2日

世界 by 第十三个月亮(21 – 35)

二十一、吴邪

既然吴三省可以不再是吴三省,那么吴邪其实也可以不是吴邪的。

我在知道了一些真相之后恍恍惚惚地跟闷油瓶这么说着。

事情后来就发展到了我们抓住了陈文锦。

那天胖子醒了之后骂骂咧咧地抱怨着营地的地板硌人,刚撩起帐篷的帘子就看到我坐在篝火旁边,闷油瓶睡死在一旁。半天之后他怪叫起来,我脑袋一疼手一滑,飞了块篝火里还带着火星的木头过去,压着嗓子叫他给我闭嘴,胖子闪身躲过就想要嗷嗷嗷地冲上来找我决斗,瞥到了闷油瓶睡着的样子就泄了气没敢发作。

胖子醒的时候是下午三点不到,换下我去睡,等我再醒的时候已经快傍晚了,整个营地能清醒的人都清醒了过来,聚在炉子旁边开始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闷油瓶说要抓住陈文锦,胖子说□,我心下嘀咕了一句如果□行的话陈文锦今天早晨那么好的机会早就露头了。闷油瓶倒是很正经,说她缺食物,煮汤就行。

胖子就嗷嗷嗷地去煮汤了,一个多小时之后我们有惊无险地抓住了我文锦阿姨。

再一个小时之后,文锦拿出那张二十多年前的西沙合照指着其中一个人的脑袋告诉我,这个人不是吴三省,是解连环。

再不到半个小时之后,就进入了塔木陀的黑夜里。

我们拿附近的烂泥装备好了要住的帐篷,我说大家还是轮流守夜,闷油瓶回绝了说我们警惕不够全去睡觉他一个人守,我刚想帮他吵,胖子和文锦就都来压我,我狠狠地瞪着闷油瓶,他瞥了我一眼就出了帐篷拿起剩下的烂泥往身上抹,我想追出去,结果刚站起来腿下就一软,重重地跌回地上,好死不死又撞到什么地方痛了一个呲牙咧嘴。

“操他妈的。”我出口就骂,也不知道骂的是门外那个闷汉还是骂的我自己。

那一夜虽然我睡的乱七八糟但居然整个营地倒也相安无事,我裹在睡袋里和着胖子的鼾声思天想地,陈文锦解连环吴三省等等一群乱七八糟的有关的没关的人连番在我脑子里走过场办家家,闹腾得就像一台无聊又被逼一定要看的春晚,几度惊醒之后我汗流浃背,怎么睡都睡不着,但是我又不敢爬起来走出帐篷去把蛇都引来。

就这样折腾到第二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透过帐篷看到外面一个泥雕塑一样的身影之后我心下觉得大概这一夜应该算过去了,我就轻手轻脚地绕过胖子和文锦爬出了帐篷。

帐篷外的那个雕塑显然没睡,刚听到声响就警备地看过来,我心底一阵酸。妈的这瓶子这么一宿都保持那么高的精神力万一哪天弦崩断了成了失心疯怎么办,我可还指着他过日子呢。

我坐过去他的身边,问他怎么样。

他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蛇怎么想的,只能猜猜。

我指着那堆烂泥说结果这东西还真管用。

他轻轻的摇了摇头,说可能只是暂时的,野鸡脖子很聪明,可能第二夜就能摸过来找上我们。

我看了看他,刚想问他那怎么办,这句话到了喉咙口又咽了回去,看他那累的样子真不想再拿什么事让他烦,真想一枪托朝他脑袋上打下去让他睡上十几二十个钟头。

我转头四周看看,在东方的天空那里看到刚升起一半的咸蛋黄,我笑笑道,“嘿,居然还有机会看个日出,人生真他妈美好。”

闷油瓶在我旁边动了一下,然后又叫我,“吴邪。你介意。”根本不是询问完全陈述的口气。

“谁不介意!”我的情绪忽然就上来了,“敢情你二大爷跟你呆了二十几年以后突然有个路人跑来跟你说那不是你二大爷你个傻子被玩了二十几年你能不介意么?!”

“嘁。”我切了一口,忽然就又笑了出来,“说不定你张起灵还真不介意。”

“吴邪。”

“既然吴三省可以不再是吴三省。那么吴邪其实也可以不是吴邪的。”我从嘲笑闷油瓶变成嘲笑我自己,忽然心底的一些鬼话就不受控制地统统都倒了出来,“你知道阿宁那盘子带子吧,那里面有个鬼长的就跟小爷我是双胞胎似的,没准还就是小爷我哪哪哪时候梦游跑去拍的,张起灵你以后别得瑟了什么长生不老也不再你一个人会玩,指不定老子我也会。”

“吴邪。”

“你别老跟叫魂似的叫我成么,你又知道吴邪是哪庙的和尚了?”

“别去想。”

“大爷您给个法子我不去想。不去想我那些破烂的号称被人工输入的记忆是不是胡诌的,不去想既然吴三省能姓解,那说不定没准我是不是也不姓吴,本来就姓张呢……”

“你是吴邪。”

“你又知道了你哪路的神仙,你说是就是啦。”

“你是我的吴邪。”

我一直记得是那天早晨,我们抓回了陈文锦的第二天清晨,东边的太阳刚刚全露出地平面不到五分钟的那份时间里,张起灵伸过他那双因为涂了一晚上的泥巴早就干裂粗糙的手,紧紧抓住了我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微微发抖的肩膀。

张起灵的存在,吴邪会见证。而因为张起灵,所以我是吴邪。

二十二、尽头

之后,我们就走到了尽头。过程我不想提,真不想提。

总的来说就是第二天晚上那些什劳子的鬼鸡冠蛇袭击了营地,我,胖子,闷油瓶和陈文锦迎战不敌被逼得四处逃散,我九死一生地从蛇巢里捞回了胖子的一条小命之后被我三叔解连环找着了,跟着他整顿了一晚上之后再出发,结果还是被蛇潮缠上了。

还好这时前一晚与我们分散的闷油瓶和陈文锦及时出现拉了我们一把,然后集体进到西王母墓里的深处,解连环在看到陈文锦之后别别扭扭地说了些什么也没怎样。

跟着我们一群再加上三叔后来的几个新伙计再往里走,结果居然被这样一群孙子摆了一道引起一场粽子混战,最后的最后倒也绝处逢生,我们沿着一个不知道哪来的盗洞走进到了这个大约是尽头的地方。

我头顶是一块天石,面前是一个祭祀的平台,平台上放着一张王座,王座上坐着一个人。

我看着那个僵硬的人,觉得不甚荒唐,我们历经千辛万苦搞的跟去西天取经九九八十一难似的一路走过来,走到尽头,走到这个乖违的粽子面前,就像是等着被审判一样。然而照常理来说这个cos如来佛的西王母疑似者应该给我们经书,给我们答案和奖励,结果她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用沉默嘲笑我的无谓。

我们在她的王座周围,找遍了能找到的线索,发动了脑子里所有的智慧,还是琢磨不出个结果。

没有找到玉俑的来历,没有发现汪藏海的目的,没有看到西王母的力量,自然也找不到帮陈文锦解决尸化的办法,更不用提闷油瓶张起灵的过去,和未来。

“我干她娘的祖宗十八代。”我狠狠地骂出了我进雨林以后最凶的一句脏话,引得胖子他们都扭过头来看我,我没好气地瞪回去,一把就摔了手上的狼眼手电。

我是第一个发难的人,然后身边所有的人,黑眼镜,胖子,三叔的几个新伙计,陈文锦和闷油瓶都同时停下了到处搜索的动作,有人叹气,有人也骂了两句,陈文锦闭上了眼睛,胖子一屁股坐在了石阶上。

气氛颓到了历史冰点,一种绝望在蔓延,就像龙卷风一样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卷了进来。

我抬头,看到闷油瓶依然是那副死表情,然后依然是那样沉着地走过来,他弯腰捡起被我摔掉的手电筒,接着把它塞回了我手里。

我看着他,我觉得有点想哭,他妈的我居然有点想哭!我真的已经不记得老子上一次哭是哪辈子的事情,可是一看到他那么淡定,莫名地就想哭,跟中邪一样。

我那时以为这里就是结局,我以为一无所获已经是最悲惨的惩罚,后来才知道不是。一无所获总好过一无所有。

忽然陈文锦开口:“我有一种感觉,那个洞里有什么东西。”她指了指陨石里的孔洞说,“我要进去看一看。”

我连忙反对,说这怎么成里面什么都有可能说不定会把命丢里面。

我绕过身前的闷油瓶准备走向陈文锦去跟她理论,结果刚和闷油瓶擦肩而过,我的右手就被抓住了。

张起灵抓得很用力,甚至有一点微微发抖,我猛然就想起之前在魔鬼城我死里逃生之后跟他说话抓住他的那次,居然是一样的颤抖。我默默地看向他,原本低着头的张起灵转过来,抬起头,对上了我的眼神。

一样的天真干净,一样的从容淡定,就那一秒,就一秒,张起灵用他的眼神告诉我。

他是如此想知道自己的过去,如此想有资格去承诺未来。

我们在陈文锦身上绕了绳子,胖子拖着她爬进了孔洞,我对她叫小心点,她低头朝我看,脸色古怪,最后笑了一下。

接着是漫长的等待,等到仰着的脖子像断了一样的酸痛,等到已经不知道是过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胖子忽然大叫:“大姐头没回应了。”

我们马上把绳子拉了出来,绳子的那头早已经没了人影,绳尾没有断裂的痕迹,是陈文锦自己解开的。

我拿着绳子没了声音,还不知道怎么应对的时候,身边的影子忽然一动,闷油瓶一下按住胖子的肩膀,借力踩着胖子的背一跳,就钻进了洞里,三下两下之后居然爬进了孔洞。

我彻底呆住了。

胖子还在身边嚷嚷着什么绳子绳子带上绳子,头顶上的人根本不听依然在费力地爬动,我张着嘴巴抬着头看他,就这样看着他,惊讶得甚至忘记了呼吸。

一秒之后我猛拍胖子大吼蹲下,胖子大怒地叫道:“你们都他妈当我马夫啊!”

我全然不听,贴着他的身子往上爬,借力一跳,攀住了洞壁想往上爬,却又马上滑了下来,狠狠地摔在了胖子的身上。

我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四肢百骸里涌起很多很多疼痛的感觉,疼的就像切肤之刑,一直痛到了五脏六腑。

我猛地窜起来,抬头朝洞里大喊了一声:“张起灵——!”

脑袋上方五米不到的人身形一顿,然后慢慢地,他低下头。

他的脸因为憋气的关系有一点点的发红,但是神情依然不变,表情淡定眼神清澈,他低头看我,只看着我。

最后他笑了。他曾经也这样笑着说过再见。

但是后来他回来了。所以这一次我也只能相信他,相信他会带着他想要的资格与荣耀,再回到我的世界里。

二十三、旧梦

等待的日子到了第七天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一件老久之前的事,真事。

那个时候我和老痒都还小,好像是小学刚毕业那会,老痒还没去东北,我也还没有跟父母迁到杭州,两个人都还赖在长沙老家那块野混。有一天老痒跑来跟我借我家的自行车,说是隔壁哪哪有个姑娘特水灵,想借个车骑她去转转,好显摆显摆自己的车技什么的。我一听就喷他,说你就一野孩子装什么能耐还车技呢我呸。我说不借但老痒却磨着我死活让我借他,我一想也不是多大的事就拿了家里桌上的钥匙取了车给他。

那个时候我们俩真的都还小,老式的自行车又大,我们站它旁边也高不出多少来所以大人不太准我们碰它就怕摔了碰了,大概也就是这样老痒觉得能骑车去接女孩子特有面子,我也随他去就嘱咐了两句千万可得完整地给我拿回来不然我妈非砍了我不成,老痒乐滋滋地哎哎了两声就去了,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结果就出事了,第二天老痒推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灰头土脸地站在我家门口,我慌了忙问他怎么了,他支支吾吾地说那天载着姑娘出去心一花眼一斜就不小心把车给撞了,还好车上的两个人及时跳了车也就擦伤了点,但是那车顺着往前就摔下了坡,腾腾腾地磕了一路,摔倒坡底的时候已经烂了轮子都飞出去了。

老痒没辙只能回家告诉了他妈,他妈二话没说就先甩了老痒俩耳刮子,然后拉着他急忙上市场又买了一辆新的,说怎么都要给吴家赔上这辆车,最后让老痒给送过来了。

我一听就觉得我完了。我大怒,这是我这辈子除了上次去秦岭的事情之外帮老痒发过的最大的火,因为那辆单车是我爷爷最早的时候买的,这会爷爷老了已经骑不动了也没舍得扔就放在那里看家里有谁有需要再拿出来骑的。

我家虽然还有别的车但是我爸妈上班要用我就拿了这辆老的,要知道这辆车爷爷以前骑了很久老看重了,我真没想到居然老痒会把它撞散。我一下子就眼前一抹黑,这要是让我爸和二叔知道了,我大概皮都会被扒掉一层。

我朝老痒大吼:“去你妈的死老痒我要的是原来那台谁要这新的了我们吴家买不起么!如果我爷爷管我要他老的那辆我给他哪变去啊!先不说那型已经买不到了,就算你买了台一模一样的回来我爷爷也不认啊!”

我还记得那天老痒没了脾气像个葱头似的站那被我狗血淋头地骂着,之后我一想不行还是得给他整回来,我拉着老痒让他带我去他撞车那地方,下了坡又把那些撞散了的车件给一样一样捡了回来,还好那地方在坡下面不是很多人去,我们左翻右翻找回了一大半,然后两个人扛着支离破碎的车就去找师傅修。

师傅本来一看到车那样就摇头,但我好说歹说,还跑回家拿了过年瞒着我妈藏的那一点点压岁钱过来求那个师傅怎么都给我们修回原来的样子,师傅后来大概看我们俩挺可怜的就接了,七弄八弄地还给换上了一些新的零件之后算是还给我们一辆能对付过去的车,我千恩万谢地给了他修车的钱,其实心里在淌血,要知道他开那价比老痒去买辆新的都贵。

但起码,我知道我带着它回家,老爸和二叔还不至于会打死我,而爷爷他也不会因为彻底不见了这辆跟了他很久的车子而难过。

我梦到那天后来我回了家,我爸才刮了我两下,爷爷就出声说算了。我爸说老爷子太宠我,爷爷说没关系阿邪知道错了,我爸就没说的了。又后来,我跟他说对不起,爷爷说没事,其实修也用不着修,自行车这玩意总要坏的,坏了就扔掉好了,反正无论怎么修怎么补,都和原来的不一样了。

梦一直做到了这里,我就醒了。醒了之后脑子混混的,呆了五秒才反应过来现在的状况,这里只剩我和胖子了。

第六天的时候黑眼镜和三叔其他的伙计都走了,带走了大半的食物和水,黑眼镜也叫我走,我没应。

胖子留了下来,这是一种出生入死后的默契,只可惜现在我没法矫情地去泪流满面这种默契,我固执地等在那里,每天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去那个孔洞下面去看上一眼,像一个疯子在演一场没有休止的荒诞剧。

第七天开始之后的日子里我脑子里不断地会回想起梦到的那件事情,会想起爷爷的话,像一种生理性的暗示,暗示我会失去一些已经习惯了的东西,只是我不知道这次一旦失去了什么东西,我能不能像我爷爷那样潇洒说,既然坏了,就扔掉好了。

第7+N天之后,我从混乱的睡梦中被人推醒,我挣扎着清醒过来,然后看到胖子一脸严肃的样子,脑子里就开始一阵一阵地抽疼。

胖子扳直了我的身体,脸朝着我,往我身后奴了奴嘴巴,说:“小哥回来了,但是他好像有点疯了。”

我心一疼,眼一闭,世界就是一场天旋地转。

老天,这一把,你赢了,我输了。

二十四、挣扎

张起灵又失忆了。这几乎是一秒就能得到的答案。

我爬起来,走过去,轻轻拉开他卷在身上的毯子,看到他睁得老大的眼睛和抖动着的嘴,我凑过去,凑到他的嘴边听他说什么,然后听到一句,没有时间了,再一句,没有时间了,还是一句,没有时间了。

我叫他,小哥,小哥。没反应。

于是我只能很轻很轻地扶起他的头拉到自己脸前,让他的视线里看得到我,我轻拍他的脸,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和他听得到的音量问:“起……起灵,认得我吗?”

他没有回答,只有始终墨黑的眼睛里空洞茫然的眼神无声地飘散着,像谁也搅不起波澜的死水,别人不能,我也不能。

我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地把他的身体放地上,落下的毯子再帮他盖回去,我起身朝胖子撇了撇头说:“给他打镇定剂。”

一针下去,不到三分钟闷油瓶就睡了。这是吴邪我这辈子唯一的一次直接叫他双字,不过既然他没应,那就算了。

胖子守着闷油瓶入睡之后走过来问我咋办,我头也没抬,忙着在装备堆里找东西,我翻出一截绳子,比划了一下长度还OK,就往身上裹,胖子一看急了,忙问我干啥,我一边忙活着一边凉凉地说了句:“上去看看。”

胖子抓住我说小邪你疯啦,小哥都这样了你上去能干嘛,我懒得跟他辩,直接叫他放手。他不肯,我就冷冷地看着他。他倒也聪明,笑说我不托你上去我看你怎么爬,我冷哼一声说就算我把那边西王母的尸体搬到洞下面踩着我也要爬上去看看。

胖子一脸震惊地看着我说:“小邪,你也疯了么。”

“……”

“冷静点,现在就我们俩了,我们不能乱。”

“我要上去。”

“吴邪!”

“让……我……上……去。”

最终胖子还是拗不过我,在我帮好绳子之后把我托到了洞口,我一个挺身攀住了洞口的岩壁,使出了吃奶的劲提上了一条腿,刚想再接再厉把另一只脚也卡进来,却没了劲,我手一滑整个人就摔了下来。

“操。”我又四仰八叉地倒在了胖子身上忍不住骂了一句,“妈的老子就不信这个邪,胖子,再来。”我从胖子身上跳起来就嚷着让他继续。胖子也低骂了一句,还是无奈地又把我送了上去,我再一次憋了口气准备抬脚,啪嗒一声又掉了下来。

“操。”我机械式地骂着,机械式地爬起来,整了整衣服又向胖子甩头,这个时候胖子已经根本不想说话了,直接破罐破摔地过来把我往上一甩,我第三次攀住,可是不到五秒,第三次落下。我坐起身,擦了擦手上的手汗,再抹了抹脸,又站了起来。

“够了够了。”胖子终于爆发了,“你他妈的别疯了,就你那身板根本就上不去,趁早给爷我死了这条心。”

我没有搭理他,只是淡淡地说:“再来。”

“来你个头!”胖子骂道,“胖爷我才不陪你疯,你爱踩谁踩谁去。”说完他就骂骂咧咧地走开了摆明了不再帮忙。

我叹了一口气,接着抬头掂量了一下天石离开我头顶的高度,又试着跳了两下,决定试试看自己跳不跳的上去。

我跑过去把我们带来的折叠帐篷挖了出来,整整齐齐的叠好叠成一块方的,垫在脚下面,踩上去,深吸一口气就往孔洞里猛地一跳,居然还被我跳上去了,不过只有短短两秒,我又滑下来了。

这一次没有胖子在下面接着我直接摔了个狗吃屎,摔得我脑子一震晕,连习惯性的骂娘都说不出来。结果胖子在十步以外的地方哈哈大笑,我默默地听着,过了半响,我又爬了起来。

我再去找了些东西垫脚,又跳了一次,又摔了一次。然后再晕,再起来,再垫脚,再跳,再摔……周而复始。

一直到胖子在一边从大笑变成冷笑,再转为叹气,最后也没了声响。我一共跳了大概有8次多,衣服都已经被我摔得磨了口子,我感觉自己已经麻木了,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跳起摔下爬起再跳起这一件事情可以做,而且还不能停,感觉一停下来就会死,一定会死。

第九次,我站在我自己搭的危险物上面又一次使劲地往上跳,不过这个时候我已经真晕了,我连方向都没选对,直接“嘭”地一声脑壳撞顶,跟着整个人仰面朝天地重重地栽回地上。

这一声惊天动地的终于把胖子吓了过来,他大吼一声吴邪,一个箭步冲过来扶起我的头,而我自己已经彻底懵了。

胖子检查了一下我的头,半响之后他说:“小邪,我们别傻了,成么。”

胖子拉着我的右手想让我坐起来,结果右胳膊传来一阵剧痛让我猛地一缩,胖子一看,撕开我已经裂了口子的衬衫袖子,一道巨大的口子划开了我大半个胳膊,还涓涓地往外冒着血。

胖子一瞅就嚷嚷上了,大叫道:“我操这怎么行,这血流的跟掉眼泪似的敢情不要钱啊。”于是他扔下我的胳膊就去找医疗箱,咋咋呼呼还地骂着我,骂我脑子发热精神错乱,骂我说以前的我可不是这样的,虽然天真是天真了一点,可是从来不逞强,说什么现在又没人拿枪逼着你你起劲个屁啊小哥又看不到也不会醒过来谢谢你……

我坐在原地,默默地听着他骂,愣愣地看着自个胳膊上的伤一股一股地往外流着血。

也好。我在心里跟自己说。流点血,那至少我自己也就用不着哭了。

二十五、回程

一天之后,我、胖子、张起灵收拾停当,开始回头往外走。

起初我还不答应,死也不同意丢下陈文锦一个人,胖子只是说你不能拉着小哥给你俩陪葬,我一听就歇菜了,立马就妥协了。

胖子说的很对,其实我应该早在七天以前就已经疯了,疯得左右不分云里雾里,疯得连我还剩什么,还能守住什么都不清不楚了。

我和胖子忙着埋头收拾装备,偶尔抬头瞥见闷油瓶一个人抓这个小包坐在五米开外的石阶上愣愣地发呆,虽然他以前也经常发呆,不过这一次不一样,如果以前他把发呆当生命,那么现在他的生命里应该就只剩下发呆了。

我忙把胖子拉到一边,我对他咬着耳朵说:“胖子,你这一路上别再嘴巴没遮没拦的啊。”

胖子不乐意了,呛了我一句说:“胖爷我哪次说错过话了!”

我指了指闷油瓶说:“我是说别抓着他问东问西,他不问我们就什么都别说,哪怕是张起灵这三个字都给我咽下去别吐出来。”

胖子不解,问这是为毛。我摇了摇头,无奈地说:“经验。”

的确是经验,失忆人士特有经验。其实失忆的人本身比谁都痛苦,比谁都着急,比谁都想知道自己是谁,看着别人总是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总是压力特大,别人如果硬是给自己灌输东西,自己一旦消化不了接受不能,反而会一阵阵的挫败,结果是对那些未知的过去更加的抵触。

我只知道我不是专业的医生,失忆说到底是个病,在有把握治疗之前我不想给张起灵任何的压力,万一不小心压垮了,我找谁讨去?

我三言两语地跟胖子解释了一下,他虽然粗线条但也算能明白其中微妙,叹了口气说他知道了知道了,不追着问就成了,等到了北京给他找家大医院治治。

我看了他一眼,拍着他的肩说:“谢了。”

胖子古古怪怪地瞅了我一眼说:“谢啥?”

我答不上来。眼前这个是失了忆的闷油瓶,保护他人人有责,我谢个啥。那我那个呢?那个我一个人的小哥,哪去了?

之后是整整六天六夜的奔波,一路上的经历乏善可陈。起初闷油瓶还需要我们搀扶,后来他渐渐能跟得上我们的步子就开始自己走,他一直没有起色,恍恍惚惚的什么都没有记起来过。

我和胖子很有默契地什么都没说,什么都绕开了说,我本不想去跟闷油瓶搭话怕多说多错,胖子却说不能晾他一个人在一旁万一胡思乱想地钻了牛角尖就完了。

于是我和他开始轮流抓着闷油瓶念叨一些有的没的,比如说这雨林里的草蜱子太他妈可恶了,比如说那蛇褪下来的蛇皮可是好东西不如带走拿去卖之类的,再不然就问他小哥累么,小哥饿么,搞得像我们这一路是来野炊的不是倒斗来着的。

我没有告诉他他叫张起灵,我也没有告诉他我叫吴邪。

最后我们回到了戈壁上,意外地发现定主卓玛在等我们,更意外的是潘子被扎西救了回来,他虽然时而还有些糊涂但起码性命是保住了,我们在原地跟着他们休息了三天,终于有一种如获新生的感觉。

三天以后我们重新上路,扔掉了帐篷,食物减半,带足了要喝的水开始往回走,四天后走出了魔鬼城的范围,一个礼拜之后到达了公路,联系上了裘德考的人,三十小时之后他们来人将我们救起。

我坐在回程的越野车上,头靠在玻璃上,副驾驶的胖子唱起了歌,用他的破落嗓子唱了一首又一首,一首感慨一首悲凉。

车窗外是滚滚黄沙,跟我来时的黄沙一样豪气冲天,我坐在那里,身旁是蜷缩着的张起灵,我看看他,看看窗外,无话可说。

我挠了挠脑袋,无意间碰到自己左脸这边疯长的鬓发,我愣了一愣,于是慢慢地,慢慢地,用自己的左手把他们全都捋到耳朵后面去,最后压了一压。

“攀登高峰望故乡,黄沙万里长。何处传来骆驼声,声声敲心坎——”

二十六、世界

一直以为自己机关算尽,到头来落得个是满盘皆输。这是很多年以后有个人问我那天的感受,我记得我是这么笑着回答的。

我们回程的路线是往格尔木赶,但潘子和闷油瓶的情况不能再拖,才到了大柴旦的锡铁山镇,我们就第一时间送他们俩去了当地的医院,一番抢救之后两个人都算是一时半会死不掉了,我和胖子憋着的一口气也就松掉了,结果身体上的伤啊痛啊的一下子席卷了上来,我俩当场就垮了,掉了几瓶盐水才缓过来。

胖子说必须马上带闷油瓶去北京,我说只有格尔木才有机场,但现在他们俩都不适合上路,起码要再等个两天,胖子略一沉吟也答应了,跑出去打电话张罗起了机票和医院什么的,我留在病房里看着平躺着的那两位。

我一开始蜷在闷油瓶病床旁边的椅子上企图睡觉,却睡不着,翻来覆去换了N种姿势之后只得站起来朝窗外干瞪眼。

我看窗外看的太入神,胖子进来都没发觉,直到被一只肥硕的手猛拍了一下才回过神,胖子看了看我,叹了口气说:“小邪,自己出去吃个饭吧。”然后我就被赶出了病房。

我漫无目的地在锡铁山镇唯一的医院附近逛荡。这地方还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镇,来来去去的都是锡铁矿里的工人,医院附近已经是少数几个热闹的集中地,我走了两步就发现一个面摊子,随即走了过去坐下,老板娘是个汉人,说话已经带了很重的当地蒙古人的口音,她说的话我已经大半都听不懂了,于是我只能指着墙上的菜单,点了碗牦牛面。

面很快上来了,我吹了一下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结果发现并不好吃,牦牛的味太重,我吃不惯。

忽然,很想吃卷子面,很想吃我自己原创的青菜小排黄金面。

我记得是我从秦岭回来之后,刚出医院那会行动还不是很灵活没力气做吃的,我就让王盟帮我去买了一大袋的卷子面放着,每天每天就煮面给自己吃,方便。

我当然知道那东西没什么营养,但是充饥的本事却是实打实的,我整整吃了两个多礼拜的原创大杂烩卷子面,吃光了那一大袋子,我记得最后还剩一卷,我搁在柜子里了。

从长白山回来以后我早就忘记了那卷卷子面的存在了,还好那个人那次替我吃掉了它,不然放到这会早就该坏了吧,任何东西就算是再耐放,都有一个头,过头了,谁都会坏,不是么。人也一样的。

可惜这会哪来的卷子面,更别说小排骨了,就是青菜都难找一颗。我的面前只有一碗杭州人怎么也吃不惯的牦牛面,我傻眼了。

忽然我想到一个办法,我跑去问老板娘要一点辣酱,老板娘摆着手用她的蒙古汉语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我听了两三遍才知道她说那个放辣不好吃,我说没关系,我只想试试看而已,我承认我不是特别能吃辣,杭州人嘛都喜甜,但是现在只要能盖掉那股牦牛的味道就好了。

老板娘找了一瓶辣酱给我说这个很辣,我一边说着谢谢一边接过,倒在了面里。面汤一下子就变成了红色,看上去就是一副辣得狰狞的样子,我尝了一口,果不其然,辣得我差点喷出来。

我忙叫老板娘上水,她心领神会地拿了一个最大的碗给舀了满满的一碗清水给我。

我对着血红的牦牛面发愣,最后决定还是把它吃掉,我吴小爷西王母都不怕,怕你个区区一碗面,笑话!

我一边吃面,一边喝水,再吃面,再喝水,期间还要停下来大口地喘气和大声地咳嗽。

吃到汗流浃背满面通红,我还依然在吃,吃到泪眼婆娑泪流满面,我也依然在吃。

我承认,我放肆地流泪。我一直觉得,哭顶个屁用。

我像在和一个叫老天爷的无赖抢娃娃,抢输了娃娃被没收了,是不是我坐在那里拍着地板嚎啕大哭老天那个无赖就把娃娃会还给我,当然不会。所以我只能撑在那里,就算精疲力竭还是只能撑在那里,撑到一脸的狼狈,满身都是破绽。

就像我一个不能吃辣的人偏偏在吃辣,吃到狼狈得像一个白痴在逞强在装纯爷们。

是,我逞强。但是我如果不逞强,又能怎样?所以我没有哭,我只是被辣了,仅此而已。

不多时,整碗面就被我消灭了,我还喝了大半碗的汤,我放下只剩一点渣底的面碗,一仰头,拿出一张餐巾纸就捂在嘴巴上,最后用力地一擦,连同脸上所有的痕迹都擦了个干干净净。我起身,结了面钱,转身走了。

我以为所有的事情只要我尽力去撑,总有撑到头的时候。只要张起灵还在那里,我和老天的这场赌局就还有的打,只要能撑到最后,我就不会输。只是那个时候的我都还不知道,其实我早就没有筹码了。

我回到医院,刚上了他们病房的那层楼,就看到王胖子顶着一张要杀人的脸朝我冲过来,劈头盖脸就吼我:“吴邪你他妈没事干带小哥出去溜达个头啊,就他那小身板!”

我心一凉,忙说:“死胖子你给我看清楚再骂,我哪有带小哥出去我脑抽么我?!怎么回事啊?!”

胖子严肃地看了看我,又扒开我看了看楼梯的上上下下,最后一脸沉痛地说:“坏了。”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了脾气问他:“什么事?”

“小哥不见了。”

我冲进闷油瓶刚才还睡着的病房里,看到空空荡荡的病床上只剩下一条白色的毯子,输液管落在了旁边流了一地的盐水。

闷油瓶张起灵,不见了。吴邪,你的世界里终于一无所有了。

二十七、争吵

那一天我才知道,我根本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坚强。

胖子说,我出去吃饭的时候有人叫他去办手续,他才离开了一会顺便放了个水回来,闷油瓶就不见了。我看着他,只说了一个字,找。

再之后就是把医院翻了个底朝天,才两层的医院上上下下都快被我踏平了,我和胖子吵到了院长那里,说大白天的医院丢了个人,不赔出来大家就都别安生。

医院的人也觉得奇怪,这平白无故怎么会来这么一出,于是召集了所有医生护士,其实也就那么几个人,还不够站满一屋子。

人来齐之后终于有个老护士说,有个上礼拜才来实习的看护没来,于是又派人去找,居然也没有找到。

我拍着院长的桌子说人很有可能是她接走的,院长说没理由啊他们又不认识,带走他有啥好处。

我说爷我不管,他们俩一起消失了,难道你要我相信他们俩一起被外星人抓走吗?院长也解释不清,我说你们医院用人肯定要登记信息,把那人的资料给我。

院长看我和胖子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知道来沙漠里的外地人都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就找了那个实习看护过来工作之前登记的资料,我们跑去当地的派出所一查,发现本地查无此人,身份证号码都不对。

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终于认清了现实。

我和胖子从派出所出来,已经是晚上了,我们俩一路沉默地回到了医院。事情很明白,有人猜出了我们的行车路线,甚至猜到了我们一定会上医院,一个礼拜之前就在这埋伏好了,一有机会就带走闷油瓶。

能做出这种部署的人一定要非常了解我们现在的处境,我能猜到几波人有这样的能力,阿宁公司那边,三叔的新手下这边,还有定主卓玛一行,毕竟他们可以在绿洲边上等我们并带我们出来,自然是熟悉我们的。

但是无论是他们当中的谁,我都不认为他们有需要费如此大的手笔绕开我和胖子带走闷油瓶的理由,闷油瓶固然身手了得但是这会被格盘了,接手过去就是一大麻烦,什么用都没有,他们不可能为了这么一个麻烦事杠上我和胖子。

这个计划太缜密,缜密到一击即中,让我和胖子这会像迷雾里的瞎眼苍蝇一样乱转,连个还手的能力都没有。我忽然想起一个名字,陈文锦。

我和胖子在陨石下面等了他们七天,七天以后我们等会闷油瓶,然后就转回头走,一直走出沙漠走到这里,陈文锦理论上从陨石里的另一端出来,再提前我们七天到这里埋伏。但这仅仅是理论,陨石里面如果有另一个出口没理由闷油瓶在里面七天都发现不了,更没理由放陈文锦一个人走。

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我的脑子快爆炸了,我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坐在了医院门口的长凳上。

我可以接受他失踪,因为我相信他总会记得回来。我可以接受他回来了但是失忆了,因为起码人还在,我相信我自己能把他掰回来。可是我不能接受他失忆了又失踪了,因为这几乎注定了,他回不来。

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他叫张起灵。我还么有来记得告诉他,我叫吴邪,他张起灵的吴邪。

忽然觉得很好笑,一路上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是为了让他在得到正确的治疗之前没有精神压力,结果却意外地砍断了他回到我身边的可能。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吴邪是谁,他不知道,吴邪在等他。

我坐在长凳上开始嘲笑自己,嘲笑自己的自作聪明和自作主张,嘲笑自己机关尽算,依然变成别人圈套里面的待宰羔羊。

我开始笑,狠命地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胖子问我怎么了。

我冷笑一声,答道:“我要去找他。”

“去哪里找?”胖子问道。

“格尔木,闷油瓶的状况走不远,他们肯定要去格尔木,再从那里去别的城市。”

“好,等大潘能走了我们马上动身。”胖子应道。

“不,我要马上走。”

“你想颠死大潘么?!”胖子有点急。

“必须马上走。”我坚持道。

“妈的,小哥的事就要紧,大潘的事就不是事了么?难道扔他一个人在这里?”胖子骂了一句。

“找不到张起灵,我们大家就都别活了。”我冷冷地说。

忽然胖子不再说话,他从我身边站了起来,走到我身前,我抬头看他,倏不及防地,他狠狠地甩了我一嘴巴:“吴邪,你疯够了。”然后他转身走进了医院。

我低下头,揉了揉红肿的半边脸,苦笑了一声。

笑声散在柴达木盆地边缘的锡铁山镇的微凉夜里,几许苦闷,怎么都说不明白。

二十八、寻找

我还是另外雇了车,连夜赶去了格尔木,离开之前连解释和道别都没有。我知道胖子是真的气我,因为以前的吴邪虽然是一个横冲直撞的愣头青,但起码不会扔下兄弟不管。我无从辩驳。我不像我,我不是我。

吴邪的冷静和义气,理智和自控,大概全都和闷油瓶的记忆一样,被扔在了陨石坑里,再也拿不回来了吧。

我在赶回格尔木的车上打了电话给还在杭州的王盟,让他从我的卡里取八万块钱,立刻飞来格尔木。我给了他胖子的联系方式,让他到了这边无论如何要找到胖子粘着胖子,就算胖子打他骂他都要死死的跟在他和潘子身边,八万块就给潘子住院什么的用,无论是请看护还是用药都不要客气直接上最好的,最后把他们的近况每天都发消息给我,少一天就扣他一个月工资。

王盟终于听出了事情的轻重缓急,也不敢怠慢连连应声。我吩咐完之后不想多说,刚想撂电话,王盟还是问了一句:“老板,大潘兄弟我看着可以,那你呢?”王盟一句话问傻了我,我顶了他一句不关你事,就匆匆挂了电话。

我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想知道,我该干嘛,我该如何,才能找回那个我弄丢第四次的人。

古话说,事不过三。真他妈是句该死的诅咒。

我到了格尔木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开始整个城市乱跑,格尔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好歹是繁荣过一阵的地方,光大大小小的医院就快奔着两位数去了,我一个一个跑过来,一家一家地打听。

张起灵是个黑户,我相信接走他的人不会白目到拿张起灵这名字去登记住院,而且如果这是一个策划详尽的圈套的话,说不定对方连假的身份证都会帮他备好。现在很多地方的身份证都联网了,放机器上一照就该穿帮,可惜格尔木的医院都还没有那么先进,我估摸着真要住院黑户也能给他塞进去。我只能抱着一线希望问他们的接待护士有么有见过一个黑发一米八的清秀男子被送进来过,特征是没有记忆但是又很沉默,说不定还是昏迷的。

结果是大失所望,所有医院的人都摇着头信誓旦旦地说没有见过这号病人,结果我一急,问的紧了,接待处的人就开始疑神疑鬼,毕竟我连我要找的人的名字都说不出,实在有点像黑道上混的不知道名字只知道代号,完了以后还把一个人打残了现在是来结果他的。

我在所有的大医院这边都吃了个闭门羹之后本想去地下的私人医院查一查,毕竟那地方是塞黑户的好去处,可是格尔木实在不是我的地头,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更不要说鱼龙混杂的私人医院地址呢,上次找一个疗养院都找得我歇菜,现在找地下的医院直接属于是浪费时间。

我又从机场火车站什么的入手,那就更难查了,那边每天进进出出多多少少人,谁会留意一个一米八的黑头发男人,如果是粉红色头发的人说不定就好找了。

我苦笑,略一思索决定蹲点机场,毕竟现在闷油瓶的状态你让他坐火车穿越戈壁下青藏高原,你信不信我找到那个拐带他的家伙直接一刀捅死。

我在机场整整蹲点了两天,先是问完了所有的工作人员,从check in的到扫厕所的,问题都是同样一个,搞得最后他们烦死差点叫保安赶我走。

我无奈,出去新买了一件大衣和一顶帽子,乔装一下就跑回来在机场登机口附近守着,一守就是两天一夜。

最后,王盟发消息来,说到了格尔木,并在一家医院已经粘上了胖子和潘子,胖子虽然很不高兴但是也就骂了两句就不说话了,潘子情况稳定,很快就能上飞机了。

我吩咐他如果胖子要带潘子回北京治疗你也跟着,有问题联系。王盟应了。我收了电话,靠在机场唯一一个候机室门口的墙壁上,点了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一天以后,我搭飞机下了青藏高原,在成都转机,去了长沙。

长沙局势一片乱,三叔已经不在了,或者说解连环不在了,他就和其他许许多多东西一样一起消失在了柴达木沙漠的那块绿洲里。

我回了吴家老家,一报名号那边几个人都疯了,看我的眼神都跟见着羊的饿狼一样,我大约知道他们打的是个什么主意。我三叔虽然不在了,但吴家和他的底子还是有一点的,现在忽然来了我这么一个一眼望去就是个愣头青二世祖的小角色,他们还不一起冲上来吃了我,就怕自己那口分少了。

我看着他们,全然地不在意。我知道我小三爷的“名”只能拿出来用个几天,等过个这两天他们明白了局势,肯定就不会还对我恭敬三分了。

我问他们,跟我三叔去的那伙人有几个回来了,都跟我这来报道。

还算顺利的,一天之后我在自己的房间里见到了他们几个,都是熟面孔,我认得出他们是在陨石下面跟我们等了六天之后跟着黑眼镜先走的,我问他们黑眼镜呢。

结果他们激动了起来,骂了两句之后才跟我说别让我提他,说那厮一开始带着他们往回走走得好好的,一出了地下的水道一上地面人就没影了。结果他们一群人找了好久才找到出去的路,还又折了几个人在林子里面。他们也在找黑眼镜,可是这家伙好像人间蒸发一样,一点线索都没留。

话说到这,我隐隐有些觉得不对劲了。

我看他们有点激动,只能安抚性地说了一句:“你们慢慢找也不用着急,中国那么大,一个人真有心躲,哪有那么容易被找到。”

话刚说完,我们所在的房门就被推开了,来人轻笑了一声,接口道:“小邪,既然这道理你也懂,那你自己又在急个什么劲呢?”

话声未落,我看到我二叔挑开门框上的帘子,走了进来。

二十九、二叔

在我们家,我爸是中规中矩的,三叔是惹事生非的,二叔是收拾残局的。

印象里我那天不怕地不怕的三叔只有看到二叔的时候才会收敛几分,所以一直觉得,只要二叔出现,那就是来解决问题的。

什么时候都不会例外。

那天下午我和二叔在屋子里整整谈了四个多小时,我把这一年多来前前后后的事情都说了一遍,从第一次去七星鲁王宫到这次从塔木陀回来,包括三叔和解连环之间的关系,包括胖子,包括张起灵,都跟二叔说了。

当然,我和张起灵最后发生那点事自是没有拿出来说,我只是跟二叔说,这个人很重要,也救过我的命,不能扔下不管。

期间二叔都没有怎么插话,只有在听不太明白的时候会问些细节,没有发表过任何评论,甚至没有骂我不懂事瞎掺和。

一直到我说完最后一个字,二叔沉默了一阵,掐掉手上的烟头,站起来拍了拍我的头说:“我知道了。小邪,你累了,接下来的交给我吧。”

我心里一动,长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二叔雷厉风行地接手了所有三叔在长沙留下的烂摊子,长沙虽然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但是生意还在,有利益的事情很少人会拒绝,这就是人心。

我一开始还想插手帮二叔,被他干脆地拒绝了,我确实也知道自己帮不了什么忙,不添乱已经阿弥陀佛了。

可是二叔也收走了我所有的消息来源,这让我完全没办法打听闷油瓶的下落,我跟二叔提起这件事情,二叔只是瞥了我一眼,然后问我:“你一定要找回那小哥?”

“一定。”

“你打算怎么找?”二叔又问。

我忽然没了声音,二叔笑笑,就说:“你真的以为就你现在这种无头苍蝇的傻样能找的到人?”

我哑口无言。

“我认识的吴邪,自五岁以后,就没有这么不冷静过。”二叔拍着我的肩,留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三天以后,我又找了二叔,跟他说我想见一见楚光头。

这三天,我就在长沙这块一个人到处走走看看,我并没有去接触道上的人,只是在各个古玩市场转了转,又跑了两个景点,爬了两座山,看了看风景,然后又一个人下山。晚上睡觉的时候觉得脑子清明的狠,又思索了两天,才想到要去找楚光头。

二叔问我:“想清楚了?”

我说:“嗯,上次去天宫的时候他就能夹到那小哥,一定有联系的办法,这是目前最靠谱的一条线索。”

二叔笑笑,想了一想便说,“我可以帮你安排,但是你要答应我,你只是去找人的,多余的事情不要问。”

“好。”我点点头。

很快的,我就在坪塘监狱见到了楚哥,我和他单独谈了很久,得到的结果无疑是令人绝望的。

楚光头说闷油瓶以前一直是陈皮阿四的手下,最初去鲁王宫的时候就是管四阿公借的人,直到后来上天宫,也是先联系的四阿公。可是现在陈皮阿四自己都下落不明,更是无从找起。

我问光头知不知道黑眼镜这个人,他很明确地说不认识,他在这行帮三叔夹喇嘛那么多年就没听说过一个下斗都戴着墨镜的人,他说斗里已经那么黑了,再戴着不找死么。

唯一值得我注意的,是他告诉了我闷油瓶和陈皮阿四在广西时初遇那会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楚哥描述的太玄乎,我听着那段子的事情就觉得身体一阵一阵的发冷,坐在坪塘监狱阴森冰冷的休息室里,我脑子里闪过一幅幅无法形容的可怕景象。

阿坤,越南人,捕尸,活饵,指甲奇长的粽子。所有的东西像走马灯似的在我眼前掠过。

他又失忆了,他又是一个人了,难道他又要回到曾似人间炼狱的生活里?这就是他千辛万苦追寻地所谓未来,所谓命运?

我捏起拳头,让自己的指甲深深地戳进自己手掌上的肉里。凭借着手上的刺痛拉回自己的思路,我问楚哥有去广西查过么?他说有,但是好不容易查到点线索,那个村子被一把火烧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然后跌在休息室的沙发里陷入了彻底的沉默。

我跟二叔一起走出监狱,上了车,二叔问我怎么样,我耸耸肩什么都答不上来。

二叔了然地笑,我有点诧异,问他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什么。

他学我一耸肩,说:“猜的,这个世界上找个人一直比找个大斗都难。何况你还是找一个黑户,还不能报警。”

我苦闷地一笑,停了话题。忽然二叔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说了没两句就挂掉,然后转头对我说:“你爸妈找你回去。”

“我……”我刚想拒绝,二叔就截了话,“你留在这边还能查到什么有用的么?我没跟大哥说,放心。你回一次杭州吧。”

“好。”

“还有,回去之后剪个头发,你自己看你这头发都长成什么样了,流行啊?”

三十、理发

我刚回到杭州王盟就来了电话。他已经跟着胖子带大潘回北京治疗,潘子恢复的很快,过两天就能下床了。

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一些,接着嘱咐王盟说那提出来的八万还剩下都多少都留给潘子,他不要就直接打到他户头,就说我知道他肯定还要继续找三叔,这些钱就当是我帮的忙,如果他找到什么消息知会我一声就好。

王盟应了,末了问我他能回来了么,我心想他在那边日子肯定不好过,胖子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的,于是就让他在确定潘子百分之一百没事之后就回杭州。王盟这才又乐了。

我先回了铺子,扔了行李就往自家久违了的沙发上一躺。

我看着天花板,这才觉得二叔有句话真是说对了。吴邪,累了。

忽然手机来了消息,老妈叫我晚上回去吃饭,我回了个“好”字,看了看时间,然后不得已地从沙发上艰难地爬起来,我拿了钱拿了钥匙走出铺子,回去吃饭之前我要先剪个头发。

我去的还是上次帮我剪那个传说中日韩明星头的那家店,不因为别的,只因为近,出了铺子转个弯走两步就到了。

我推开发廊的门,就看到上次海噱了我一笔的大姑娘坐在沙发上看杂志,她一抬头见到我,忽然就大声尖叫起来:“哇!你头发怎么留那么长?!”

我被她突然来那么一句吓得不轻,我还以为他看到我脸上开花还是怎么的,只是头发长了一点,至于那么夸张么。

好吧我承认虽然那不是只长了一点。

那妞把我迎宾了进去坐下,一脸痛心疾首地摆弄着我的头发,我又不能跟她说这些都是陪着我上雪山下沙漠经历无数生死的头发,只能尴尬地笑笑,说:“这不找你来弄了么。”

她这才停止了她的大惊小怪,开始帮我捣鼓。她帮我洗了头,然后送到镜子前面坐着,她一边擦着头一边问我:“上次我推荐的发型还满意么,这次想变什么样你先想想吧。我去请设计师来帮你剪哈。”然后她就丢我在镜子前面,自己跑去后面休息室叫设计师。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头上那些横七竖八的头发,偏着头想了一想,只想起了一些有的没的。

设计师来了,直接开口问我:“想剪什么头发,还是让我们设计?”

我笑了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帮我剪短,剪到很短,短到我可以很长的一段时间都不用来修。”我停了一停,又说道,“还有,不要鬓角。”

设计师顿了一顿,也没说什么,拿起剪子就开始工作。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很奇怪的。有些时候当答案近在咫尺的时候我们以为镜花水月是美的,但当失之交臂之后才发现当时自己是多么幼稚而可笑。

我一直没有问张起灵,他到底是单纯地喜欢理我的鬓角,还是看着他们心烦所以一定要把他们拨到后面去。

我想问的,但是最终没问出口,或许因为来不及,也或许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然后一直到此刻,我终于发现,我想问却哪也问不到了。

我看着镜子里发型师帮我剪头发,看着他很快速的把我后面的头发一层层地修到很短,那些陪我生生死死的头发潇洒地落下,落在我的肩上和地板上,像舞台落幕时撒的花。它们代表着哪怕你再想安可一百遍,也终究是要结束的。

后面的头发修好之后发型师转到我的右边开始修那边的头发,修的差不多之后,我的脸终于渐渐清爽了起来,不再被乱七八糟的黑发遮住个三分之二了。

我看向自己,看向镜子里的我,镜子里的吴邪。我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的头发,看着他的眼,就像初次认识镜子中的自己。

忽然,我开口道:“对不起,请帮我留下左边的鬓角。”

所有的事情,既然你忘记了,那么我就替你记得。

替你记得我们穿过尸洞,遇过血尸,下过海斗,上过天宫;替你记得你曾经微笑着跟我说再见然后穿过青铜门,却在一个月之后回到杭州倒在我身上入睡;替你记得你说过想要过去的记忆是为了拥有承诺未来的资格;替你记得你喜欢拨一个人左边鬓角的头发;替你记得你是张起灵,我是吴邪,我证明你张起灵存在,而你证明我身为吴邪。

无论如何,哪怕张起灵不记得,哪怕张起灵不见了,很多事情吴邪都不能忘。

比如吴邪左边鬓角的头发。再比如张起灵和吴邪走过的路。又比如吴邪承诺过要变强,强到可以站在张起灵的身边和他一起前进。

承诺就是承诺,无论如何,我都要遵守。

剪完头发修好造型,付了钱,在那个又狠狠刮了我一笔的姑娘热情的招呼下离开发廊,我走在回西泠印社的路上,终于下定了一些决心。

三十一、选择

不得不说,我觉得,我爸妈没有让我一回到家就看到沙发上有个陌生的女孩子冲着我腼腆地笑,已经是他们给我留面子了。

不过,找我回去也不过就是这么点事,他们从我24岁就开始唠叨,憋到现在才有点啥实际行动,已经算是他们的开明了。当然也可能是前几年我都在杭州抱着我的铺子发霉,这一年来我干脆跑的没影了,他们这才急起来。

我坐在餐桌的一个边角上,顶着我妈热烈期待的目光,默默地扒着自己碗里的白饭,心想我宁愿二叔把事情都告诉他们让他们来批斗我,也好过现在这种又暧昧又尴尬的气氛。

我妈的长篇大论也算得上颇为迂回略有文采,上手先问我生意怎么样,我只能说了句有点起色,然后她就开始念叨隔壁老李家的谁,刚二十五就有娃了,还有那个哪哪的远亲,比我大一岁,年底准备结婚。之后绕到正题,问我对象有么,我摇摇头。她也没沮丧,还夹了一大块鱼肉到我碗里,微笑着说:“那我帮你安排安排?”

我低下头,挑出那块鱼肉里的大刺,就着它咽下了碗里最后一口白饭,放下碗抹了下嘴,抬起头看着我妈。

我看着我妈的脸,说:“妈,我想去下地。”

屋子里静下来,像放到一半卡住的录像带。我妈一时好像还没有回过神,不解地看着我,刚才没有加入话题的老爸顿了一顿,关掉了在看的电视,转过来对着我。

“铺子撑不下去了?”我爸问我。

我摇摇头:“还行。”其实铺子里真的还行,就单说西沙和长白山那两趟就赚了点,虽然之后用的也凶,但短时间内也是不用愁的了。

“那为什么忽然要下地,你觉得我们可能让你去吗?”我爸很犀利地问我。

“因为……”我想了一想,“我要找一个人。”

于是,我把这一年多来,从那天那个镶着金牙的男人到我店里来开始,一直到这次回来的事,前前后后地给交代了,虽然说的没有像跟二叔讲的那样仔细,但是基本上还是没漏了什么重点。

我连我在阿宁的录像带里看到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的事我都跟我爸说了,从头到尾我只隐瞒了两件事,第一件是我和闷油瓶的关系,第二件是三叔真正的身份。

我的故事里,吴三省一直都是吴三省,解连环依然是那个在西沙死掉或者是失踪的人。因为我爸和二叔不一样,他这么多年就没有管过家里的生意一直在搞地质勘探,生活比正常人还正常人,他和他三弟之间到底该怎么样,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我开口。

我在回家吃饭的途中想了一路,究竟要不要告诉我爸妈,结果他们一提到结婚那档子事,我就知道瞒不下去的了。

毕竟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出去当个土夫子,下定决心要把那个流浪在外的黑户给拎回来,先不要说其中会遇到的不可预知的危险我需要先给二老一个交代,就光算上我要奔波在外面的时间就肯定会穿帮,万一他们以后时不时打个电话过来叫我去哪哪的酒楼吃顿鸿门宴,我难道每次都跟他们说我在济南英雄山跟老海谈生意么?

二叔说的没错,带走闷油瓶的人真有心要躲,我没个一年两年别想得到什么结果,三年四年都是个未知数,我已经对家里扯了个一年多的谎,再瞒下去我走的也不会心安。我打心底里,还是希望能得到家里的支持的。

但我当然知道他们两位老人家不可能答应,这么多年来他们就没让我倒过个实斗就是最好的例子,还有事没事地让我少跟三叔接触。

所以,我只能把这一年多的事情合盘托出,我只能告诉他们,我的生活已经被强行扭曲过了,很多事情不是我想撒手不管就能当他不存在的,这个阴谋牵连我们吴家三代。吴邪是谁,张起灵是谁,还有三叔的下落,所有的事情都已经上演了,这个时候是不能退票的。

更况且,有个人救过你们的儿子,我欠他一命,我不能放他在外面被人利用。他不记得,我记得。

一直到我把来龙去脉都说清,我父母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们比二叔都还要沉默,一声不吭,气氛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爸一言不发地盯着桌子上的菜不吭声,我妈的眼睛已经有点湿润,我忽然心里很痛,这么多时间以来我一直野在外面,自顾自地去闯,任由着我的好奇心和我自认为伟大的感情驱使,回回都拿自己的命去博,我可以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其实我伤害了我的父母。

在我犹自伤心的时候,我看到我妈终于开口想说点什么,她刚吐出阿邪两个字,就被我父亲打断了。

我父亲,吴家的长子站起来,依然没有看向我,他拉住妈妈的手,只是轻轻扔下一句话,就强硬地带着她离开饭桌走到里屋里。

他说:“吴邪,如果你非要去淘你的沙,这个家你就别回来了。”

那天是吴邪二十六岁的秋天,我笔笔直地站在老家的客厅里,沉默了很久之后无奈地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转身走到玄关,穿上鞋,拿了鞋柜上的车钥匙,打开大门走出去,再轻轻地关上。

三十二、改变

王盟从北京回来的第二天到铺子里报道的时候,我卷着毛毯窝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睡觉,他一进内堂看到这一地狼藉之后哇哇地大叫起来,我被他恶狠狠地吵醒了。

“妈的大清早你吵个什么劲,给我闭嘴!”我就着起床气朝他大吼一声。世界这才清静下来。

那天从我爸妈家里回来之后我又是整整三天没有出过门,我又买了很多很多卷子面和很多很多速冻小排回来屯粮,我把笔记本搬到了客厅,被子毯子什么的也搬到了客厅,然后就在客厅里趴手趴脚地展开了我的“大计划”。

整整三天我一直在上网找东西,发e-mail,打电话,确认东确认西,偶尔停下来煮面吃面看眼电视,再重回电脑前。我像一个沙发土豆一样赖在客厅里,吃过的东西到处乱扔,面碗也不洗统一堆在水槽里浸着。外加我三天没有开铺子营业过,空气不流通还带着点烟味,怪不得王盟一进来就嚷嚷上了。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刚回来那会他还是把铺子弄的挺干净的,真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最近勤快得跟中邪似的。女朋友的力量有那么伟大么,我翻着白眼看天花板。

我踢开身上的毯子坐起来,扬了扬手让王盟找个地坐下,老板我有话要说。王盟左右看了看,估计是没找到能下屁股的地,最后就放弃了,还是站那傻傻地看着我。

我先把铺子里的仓库钥匙和我的小破金杯的备份钥匙扔给他,然后义正辞严地说:“王盟同志,你人生最重要的一刻终于到来了,老板我今天正式升你为西泠印社的店长,掌声鼓励!”

话声刚落,屋子里寂静一片,王盟傻在那里,我看他表情,基本上是当我发烧了,几乎是想冲过来摸我的额头。

我抽动嘴角,傻笑了一下,开始说正经的:“我的意思是,以后铺子就交给你了。我除了发每个月的底薪给你,以后大大小小的生意都不用过我手了,爷我教你那么久,你该有点眼力了。”

忽然王盟嘟囔了一句:“你有教我么……”

“王盟你有话大声说。”我斜了他一眼。

“没有没有,老板继续。”王盟还是迫于淫威屈服了。

“反正以后我不规定你啥时候一定要来,不规定你每天开店,这个店反正你自己扛上了,赚了,你按比例分成,亏了,你自个给我补上。怎么样,刺激吧。不用太感激我!”我一脸奸笑地看着嘴巴越长越大的王盟。

“这……”王盟开始结巴了。

“包括批货进货你也自己掂量着办,这铺子的以后怎么开你自己想,你想就收那些十块二十块的小东西然后卖个一千两千骗骗外国人,还是收个贵的赚个把来万都随便你,反正吴小三爷我也在道上也快没什么好名声给你败了,你就一门心思赚钱吧,不用替我撑着西泠印社一张破脸面了。但是你要记得赚了也是你自己的,以后就别傻了眼睛睁大点看看清楚,再被人瞟了收个假货卖不出去你就自己吃进吧!”我一口气说下去,“还有你那老感冒的女朋友,没事就别让她在家感冒了,过来感冒不也一样么,你就让她躺我那张老躺椅上,你爱怎么照顾她怎么照顾她,厨房你就用呗。”

“老板!”王盟忽然冲过来,“老板你要去哪,你怎么整得跟分遗产一样,别啊老板别丢下我,我还啥都不会呢!”

我一脸抽搐地看着王盟,抬起手,狠狠地朝他的后脑上巴下去,“去你全家的遗产,分你个屁。小爷我跟你说正经事呢,啥都不会还好意思说,不会就给我学,不想干的话老子不拦你,你牵着你的女朋友喝西北风去吧。”

于是,又一次,吴邪vs王盟。王盟完败。

后来,我和王盟两个人一起动手把客厅收拾了,我跑去厨房洗碗,王盟扭扭捏捏地走进来,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话说。”我直接开口道。

“老板,潘爷出院了,但好像还没回长沙,那钱他也没推脱带着走了,说还是先要回一次西藏那块查三爷的事。他说他找到三爷后让他老人家再把钱还你。”王盟说道。

“哼,谁跟他计较这个了。”我笑。

“胖爷后来就没怎么见到,不过听说他好像下广西去了,也不知道查什么。”

“哦?胖子那家伙倒也有点本事。”我手上的碗筷一直没停。

“那老板,你呢?”王盟最后问道。

我停了一下,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说:“这段时间我会留在杭州做点准备办点事,过阵子我就出去夹喇嘛和别人下地去,也捞两个明器上来赚点大钱,顺便,找个人。”

“找三爷么?”王盟不确定地问。

“怎么着,你暗恋我三叔是不,开口闭口都是他,老子为毛非要找那个糟老头子。”我嘲笑他。

“呵呵。”忽然,王盟跟着笑了起来,“老板,你有点变了。”

“哦?是吗?哪啊?”

三十三、准备

那三天里,我把我要开始出去淘沙的消息散发了出去,没经过吴家的渠道,当然也不是经胖子那边,我往我以前的老顾客,老海还有阿宁公司那边撒了点网,但也不着急着收。

消息出去了之后我转身网上报了个舒适堡的攀岩班。

我吴邪虽然可以拍着胸脯说小爷上过九天揽月下过五洋捉鳖,其实明眼人也知道我是个拖油瓶,来来去去不是靠人护着就是走了狗屎运,我现在孤身一人真要半路出家当个土夫子,也不是那么多人看好。

我三叔潘子,胖子和张起灵,哪个不是道上响当当的人物,这次离了他们,有些夹喇嘛的拉皮条客也挺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打出去的一个个电话回复里,怀疑的有奚落的也有,被吴家赶出来的我又不能拿后台砸死他,只能笑说反正大哥你记得这件事,以后我们再说。

我爷爷以前养了那么多条狗,我问过他养那么多做什么用,养一两只忠心耿耿的好鼻子的狗不就够了么?每次下斗又不可能每天都带去。爷爷笑着扯我的脸说小鬼头懂什么,人无完人畜生也一样,每条狗都有自己的用,扬长避短知道不。

这句话爷爷的笔记里偶尔会提及,我一直记到了今天。吴邪当然身手比不上他们,起码我可比他们有脑子多了,这么几年的生意不是白做的,斗里什么东西值钱什么东西破烂什么东西有价无市我都清楚得很,况且风水和建筑我都学过,虽然大半都还给老师和爷爷了,但起码能派上用场。那次在海斗里不就是么,如果不是小爷我的精妙计算,我们哪那么容易逃出去。这种技术活要是放闷油瓶面前,一百个哑巴张都得歇菜。

当然我还是知道下斗拼的是体力,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不能指着谁再整夜整夜守着我让我一觉到天亮了,所以我还是跑去苦练了体力。

把店交给王盟之后的第二天我就去舒适堡报道了,一进门整个傻眼,里面一个个一米八几的纯爷们齐刷刷地盯着我看,那肌肉那线条,我感觉我进去就是一笤帚,随便一拧就断。

我还是硬着头皮和他们一起练,哑铃单杠伏地挺身,一天咬着牙熬下来之后走路都有点颤颤巍巍,结果我一扭头,看到所有疑似纯爷们的人全趴那了,我就乐了,真是空有一副好皮囊,这个世界果然人不可貌相,如果让他们和我家张起灵过招,毛毛雨嘛。

我带着疲惫的身体和激昂的精神开着小金杯回家,回家之后又面对了另一场苦难,我对着上课教练发的健康食谱发了半个小时的呆,认命地扬起手,招过王盟说,帮爷我去买这个这个那个那个,然后就摊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王盟很悲催,他才当上店长第一天,结果还是要跑腿。

日子就这样滚动着前进,我按着科学地体能训练法按部就班地跟着时间一起往前走,休息的时候就瘫在床上看我以前大学的书,还有爷爷的笔记和风水学的书。一点点把大学里的东西再捡回来,风水的东西凭着以前做拓印的基础再慢慢往下钻,最后又把爷爷的笔记从头到尾从尾倒头读了一遍。

王盟在这段时间里终于做成了他第一笔大买卖,乐得没关店一溜烟就跑去找女朋友搓顿大的,我一个人傻在了铺子里大叫,给老子回来,你走了谁帮我买菜!

体能班结束之后我跟着整个班一起开了攀岩的实体课,我的身体渐渐能对付得过来了,整个课程结束之后已经仨月过去了,我随手跟了一个野外生存的团,去了次云南,走的是沧澜江那带,又跟他们专业的学了点野外的知识,也正好是测试一下我自己仨月下来的成果。

一个月之后我从云南回来,同去的那批人玩上了瘾,拉着我说想去次沙漠,我心想以后总要再遇到沙漠这档子事,就又跟着去了。于是又一个多月之后,我回到杭州,终于确定,时间差不多了。

这个时候已经是吴邪28岁的冬天,春节前后,我打了电话给潘子,告诉他我的决定。潘子在电话那头略一沉吟,哑着嗓子说,“行,我把消息给你放出去,应该有人会来找你的。”

之前撒的网终于在同一时间里被我收回来,慢慢地,道上也开始有了回应。

但也许是动静弄得太大,在我还没有接到一个皮条客的电话之前,我第一个接到的,还是我二叔的电话。

三十四、启程

二叔来了电话问我在不在铺子,我说在,他说十分钟后他过来,我说好。并不意外二叔会找来,我以为他会来得更早,也许是之前长沙的生意真的拖住了他,才没在我被赶出门后的第一时间就冲过来杀掉我。

我把他迎进门,二叔劈头盖脸地就先抱怨起了杭州的冬天冷的没边,我说那是你不常在杭州过年的关系,我们都习惯了。

二叔睨了我一眼,说:“你倒也知道现在是过年?”

我苦笑,淡淡地说:“我比谁都知道。”

二叔翻了个白眼,从外衣里拿出一个红包塞给我说:“不孝子,红包。”

我顿时傻眼,心想我这都已经工作多少年了,以前也没见着他给,这会是来了什么兴致,我满腹疑惑地打开,里面只有一张白纸,上面写着一个电话一个名字。

苏老二,我知道这个,陈皮阿四手下的最后一个皮条客。

陈皮阿四行事乖张手段狠毒道上都知道,前期跟他的人一夜爆穷暴富都是常有的事,后来屠村那事过去之后他改变了很多,广西逃难回来之后开始会固定自己的班底,虽然他还是不怎么相信别人,但只要他认定了谁,那就绝对是用人不疑,苏老二是跟着他比较久的一个“文客”,下不了地,但是拉皮条夹喇嘛的工作到是得心应手,长白山的事后陈皮阿四下落不明,跟着去的几个人也都没能回来,他的生意可以说是又崩盘了一次,只留这个苏老二还能接点私活,都做得不大。

我一琢磨就想通了,捏着那张纸眼睛就有点发酸,我哑着嗓子说:“二叔,我不能再麻烦家里。”

二叔一下就笑了:“你还知道叫我一声二叔,有啥麻烦不麻烦的,毛孩子就是毛孩子。这啥也不是,就是个红包,叫你拿着就拿着,不想过年了是么?”

我听着,也不再好意思拂他的意,就收下放进了口袋。

二叔大喇喇地往我的沙发上一坐,虚指了一下说:“那家伙最近的生意都不大,两到三个人,下些小斗。你一愣头青第一次就别掺和大的,跟着他们走走看看,自己保命最重要。知道不?”我立马点头。

二叔停了一下,又道:“你要找那人以前跟他也认识,多接触接触不是坏事。”

二叔看着我,眼神精明,就像他以前无数无数次把我杀落在棋盘上的时候一样,眼睛里总有一种看穿你所有行动的东西,利得很。我傻笑了一下,呆呆地说:“谢谢二叔。”

那天二叔留在我这吃了个饭,我说我冰箱里啥也没有都是舒适堡给我的健康食谱的原材料,二叔一看冰箱眉毛就飞到天上去了,也不怕外面冷穿上衣服就把我拽走,走了两条街到了隔壁的饭店,我一抬头,又看到楼外楼三个大字,我认命般地走进去。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最后结了帐等找零的时候二叔坐在椅子上一边剔牙一边问我:“你这样就算是帮北京那胖子崩掉了?”

我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心想二叔真的是我吴家的最后大BOSS,什么都知道,于是连忙说,“也没有,就他下广西去了,过阵子等他回来我找他。”

二叔笑了笑,凉凉地说了一句:“为了一个臭小子,落得众叛亲离,值得么?”

我心里一疼,身体一顿,要去拿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又看了一眼我二叔,他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叼着一根牙签上下晃荡,我笑了一下,抓过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口说:“不值得啊。”

“因为不值得,所以所有的东西我都会拼回来的。帮我跟我爸妈说,吴邪不孝,但是我一定会回去的。”

“我会告诉他们的。还有,阿邪,无论你查到什么,你记得,你永远是吴家的长孙,是我大哥的儿子。”

“嗯。”

吴邪27岁那年的春天,我背着我野外生存时用的背包,上了去武汉的火车,在那和苏老二的人集合,再转车一起进陕西。

出发之前我又去理了次头,还是那家店那个发型师,我跟他说只要鬓角留一点,其他随便,他起初还不乐意怂恿我换个发型,我斜了一眼镜子里的他,笑说:“小爷我喜欢。”

很多时间以后我想起这些日子,会觉自己真的天真的可以,但是更多时间以后,我又开始庆幸,还好自己一直都很天真。

三十五、出道

时间就这样有惊无险地又往前推动了一年。

吴邪的名号渐渐在道上响了起来,越来越多地皮条客会找上门来让我去跟他的团,道上的人看我也不再只是把我当吴家的吃软饭的小三爷什么,有一些新手还表示比较希望和我一个团,理由也不出我所料地,我的名声跟我的眼力挂上了很大的关系。

盗墓这行盗的不是“钱”,名声只是附带,你拼了命捞出来的东西得能换成真金白银的票票才是硬道理,棺材里的东西好卖不好卖需要眼力,这种本事一般刚下地的新人都练不出来,所以以前他们大都走三空,把什么都带走终有卖得掉的,但这样很容易被人鄙视,就落了档次。我虽然没怎么下过地,但眼力这东西总比他们大多数人强了去了。

我能那么快在道上红起来也多亏了跟着苏老二那帮人第一次下地时候的事。

那次我们去的是陕西商洛那块,富水县外的金钟山附近。那地方挺有名,明末闯王李自成起义十一年后潼关战败,隐伏在商洛山里,十二年东下扎营在金钟山。

扎营那会山下王家楼的王财主赏识闯王,就把自己女儿嫁给他,后生一子,李自成一高兴就把自己扎营的地方改名为生龙寨。

这故事足以说明李自成到底有多自恋,那会他是兵败逃亡啊,还没称帝呢就觉得自己儿子也是龙,我以前知道这事的时候真是笑大我的嘴,心想怪不得李自成最终还是战败沙场,以前是谁说的一句话啊,莫装B,装B遭雷劈。

跟我一起下地的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和苏老二合作过几次,也算是四阿公手下的人,叫老片。我有意无意地跟他多聊了几句。他说他早年就来过这,八几年的时候王家楼的湖田间的那个“王夫墓”就是他的杰作,是他捞过一笔之后才叫人给发现的,现在早归了政府。

他说他确定王夫墓里面埋的是李自成那时的老婆,那人是在李自成兵败被杀后自缢死的,村民们给修的墓,没怎么厚葬,整个墓室就一间,都没什么油头可捞,但是他没在里面发现她早夭的儿子,他就断定她儿子一定也葬在附近。但那时他没找着,这么多年来都心心念念地想着,最近终于给他碰到点线索,决定再跑一趟。

我心想,倒斗这档子事还真缺德,挖了别人老婆还不算,连儿子都不放过。转念一想自己也即将成为他们缺德鬼当中的一份子,不由得觉得自己是个被逼上贼船的可怜人。

知道不,闷油瓶他就是条贼船。

经过些波折,我们终是找到了金钟山以北的一块风水地,我帮着老片下了铲子定了位,就开始打盗洞,一直到摸到了棺材板都是顺顺利利的,开棺之后果然看到一具小孩的尸体,我们知道了自己没找错地方。

在拿明器的时候我多了一个心眼,我看到棺材里右上角落里有只簪子,不怎么起眼,我想了想,还是把他收进了包里。

回去的路上老片问我拿那个干嘛,灰不拉几的也不好看,我笑说:“倒斗我们倒的是钱,别人倒的是故事。”

李自成的故事我前前后后有查过,是我刚开店那会的一桩生意,一老板要收集闯王的遗物,什么都要,价钱随便。我看他那种牛B轰轰走路生风的样子就知道他估计也是那种自命枭雄的人,估计是对李自成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我一边帮他收货一边偷笑,期间把闯王的事看了看。

相传生龙寨的王夫人长的极美头发极长,一直从绣楼拖至了楼下。她儿子棺材里发现的簪子我猜是闯王当年送给夫人的,会出现在儿子的棺木里也不稀奇。我一看到这簪子就想到当年找我那个老板,我想如果是他的话肯定也会对闯王的风流韵事产生认同之感,东西如果卖给他,我相信这数一定低不了。

事实证明我是英明的,回杭州后我就联系了那人,东西一掏出来,天花乱坠地一通胡侃,大老板立刻掏出了支票簿,两分钟后我就做成了笔大买卖,那数惊得王盟连眼珠子差点没蹦出来。

就因为这事老片和苏老二他们一下就对我刮目相看,我把钱和他们分了一分,他们都各自乐得合不拢嘴,我顺水推舟做了个人情多给了一点,只是淡淡地说以后多想着点兄弟我就好了。老片他们满口应了,出了门都不遗余力地在道上说这事,说是没见过明朝的一簪子也能往死里开价的猛人。

一来二去,我的名声也渐渐堆起来,皮条客们一个个都跑上来找我。

王盟那次在店里看到我收着下斗的工具问我,“老板你老忙来忙去也不给自己留点大的票子,何苦啊?”

我手上的东西一刻没停,回了他一句,“小爷我当然不会亏待自己。”

倒斗的人倒的是钱,收明器的人倒的是故事,小爷我倒的是个人,或者说是个大粽子。一个闷神附体专业失踪爱好格盘千刀万剐长生不老的张姓大粽子!

吴邪27岁到28岁的一年顺风顺水,唯一纳闷的是胖子一下广西就没了消息,手机万年关机,北京那边我也渗不进去挖不到消息。这事就这样卡了我一年多。

这年的冬天过后我开始耍了点大牌,说短时间内只下宋朝的斗,很多人问我为啥,我推是说为了生意客户要求。

冬天过后的一个月里有人找我去下一个宋斗,我应了,然后发现我顺风顺水的日子就折在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