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最后的真相
雪又开始下大了,不一会儿地上和树上又积得很厚。
吴邪把窗帘拉得严严的,以防雪光照进来睡不着觉。现在是大白天,但他们都已经累了一天一夜,在悲伤过后,还是要吃要喝要睡觉,人,实在是一种很脆弱的动物。
他已经洗好了澡,穿着睡衣坐在床上,抱着膝一直发着呆,张起灵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他这个样子。神思恍惚,目光悲凉。
张起灵走过去,把手放在他肩上:“吴邪。”
“小哥你洗好了?”吴邪这才回过神,忙往里挪了挪,“你快睡吧,我知道你很累了。”
张起灵就上了床在他旁边坐下,吴邪把被子盖在他身上,说:“你快躺下。”
然而张起灵却硬把他也按了下去:“闭上眼睛!”他命令,“先睡觉。”
吴邪只好闭上眼睛,表示自己睡了。张起灵关了灯,也躺下闭了眼睛。
雪光还是能照进来一点,屋子里朦朦胧胧的,暖气缓缓地在四周流动,寒冷被隔在门外,不冷不热很让人舒适。
五分钟后,张起灵睁开眼睛,果然见到吴邪正睁着一双眼睛,用手枕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仿佛只要他一闭眼,自己就会消失了一样。
被抓了个正着,吴邪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掩饰地打了个哈欠:“小哥,你还没睡啊,我刚刚睁了一下眼睛才看到你,我马上就睡了。”
张起灵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就说:“别乱想了,我朝那边睡。”说完就翻了个身,用背对着他。这下子看不到了吧。
死闷油瓶真够狠的,明明自己这么深情款款地望着他,却连句温存的话也没有,索性就背对着他睡觉了。
吴邪暗自地嘀咕,刚刚还能看着闷油瓶的脸发呆想心事,现在看着黑乎乎的背也就没了这个心情,只好也翻了个身,脸朝里,对着墙璧。他用手枕着头,仍然睁着眼睛,不是不累,只是心里像有团麻似的,搅得他无所适从,弄得他头晕脑胀。不由得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睡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始朦胧起来,但是就在快要入睡的时候,该死的不知道是什么人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
“吴邪——”很温柔很飘渺的声音。
“别吵,什么事啊?”他困倦地应着,“让我先睡会儿。”
“吴邪,吴邪。”
他只好很吃力地翻过身,用力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模模糊糊地看到面前有一个人:“闷油瓶——”
“吴邪,我来和你说再见。”
“什么?”他心里一惊,但四肢发沉,眼睛也更加地睁不开了,他拼命地保持着意识,“什么再见,你要去哪里?”
“吴邪,对不起,我必须要离开你了。”闷油瓶的脸像在水里飘浮,身子也是浮浮沉沉的。
吴邪很着急,心里痛得要命,他想伸手去抓住闷油瓶,可是胳膊像有千钧重,他想坐起来,整个人也都被什么压着似的。眼看着闷油瓶离得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他急得心都要跳出来,不由得哭了起来。
“小哥!小哥!——”
“吴邪,吴邪,你醒醒!”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突然又清晰地响起,同时有一只手在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他用尽全力睁开眼睛,这回终于看清了,暗暗的房间里,闷油瓶还好好地躺在自己身边,不知何时两人都翻了身,又变成了面对面的姿势,他的四肢还像八爪鱼一样地缠着小哥的身体,脸上感到湿湿的,想是刚才的确哭了。
“原来是个恶梦。”他心有余悸地抱住闷油瓶,“还好你没事。”
张起灵轻抚着他的背。
“对不起,小哥我吵醒你了?”吴邪抬头问他。
张起灵低头看着他的流着泪的眼睛,“吴邪。”他喊。
“恩。”
张起灵静了一会儿,似乎在思索什么,接着又喊了一声:“小天真。”
吴邪浑身一抖:“什么?”
张起灵微微侧头想了想,面无表情地又看向他,迟疑地喊了一声:“宝贝儿——”
吴邪开始哆索:“小哥,你,你怎么了?”
张起灵仍然望着他,然后伸手去擦他的眼泪:“别哭,宝贝儿——你一哭我的心就会疼——”
“停!等一下!”吴邪这下子再也无法忍受了,他迅速地推开张起灵的怀抱从床上坐了起来,瞪着他,“你到底是谁?”
张起灵微皱着眉,也跟着坐了起来,想了想又伸手出去,抬起吴邪的下巴,十分认真地说:“来,给爷笑一下,要不然,爷先给你笑一下。”
吴邪吓得脸色都白了,他转身就飞快地爬下了床,弓起身子蹲起马步拉开架势,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吴家小三爷也倒过许多斗了,他娘的鬼上身还是第一次看到。我说……你这个死瞎子,你的眼睛做鬼了也没好吗?我告诉你,你走错房间了!小花的房间在另一头——你他娘的做鬼都这么爱玩,你要附身也附身在我身上比较靠谱吧,你让小哥顶着一张面瘫脸宝贝宝贝地叫,你想吓死老子!”
“吴邪。”张起灵坐在床上仍然一本正经地喊他。
“不要叫我!你的小花儿在外面。我……我现在给你一分钟时间,你马上从小哥的身体里出来,不然,我拿狗血喷你。”
他边说边退,想要退到门边跑出去,张起灵一见,忙从床上下来,很轻易地一把把他拎了回来。
“救命,鬼——啊——唔——”吴邪紧紧闭上眼睛,张开嘴刚想惨叫,就被张起灵一口吻住了,总算没有惊动整个别墅的人。
别的分不清,吻还是分得清,那的的确确小哥的气息和吻技。
吴邪终于安静了下来,张起灵在他唇边留恋了会儿,这才放开他,看他瞪着一双眼睛还是有点惊恐地望着自己。
“吴邪。”他叹气,“我不是瞎子附身。”
“那……那你为什么……和他说一样的话?”
“我以为,你会高兴。”张起灵略微困惑地说,“瞎子说的时候,解雨臣就不哭了,你不喜欢听吗?”
吴邪继续瞪着他。这一刻他实在分不清闷油瓶是故意的还是说真的。
“不……不是,只是有点不习惯。我怕肉麻——还真的挺肉麻的,我现在才知道小花果然定力非凡。”他咕哝着,“还有,小哥,你学得实在太惊悚了,你稍微配上点表情嘛,人家瞎子说的时候表情很丰富的。”
“丰富?瞎子除了笑还会有什么表情?”
“你也可以笑啊,对了,你刚才说要给我笑一个的。”吴邪不害怕了,脑子就灵活起来,突然好玩地向他勾了勾手指,“来来,演戏演全套,先给爷笑一个。”
张起灵扬眉:“你确定?”
“当然,不能淡淡地笑,要很开心很大声地笑,就像瞎子一样,不许偷功减料。”
张起灵俯身贴向他:“你真的确定?那好,准备好了吗?我马上要笑了!”
吴邪看着他渐渐凑进来的熟悉而帅气的五官,眼睛中闪着一丝捉狭的色彩,但脸上还是一片淡定。
“吴邪,我要笑了——我真的要笑了——”
“……”
“一,二,——”
“不要!”吴邪大叫了一声,一把抱住他,把脸埋进他的肩膀里,一连串笑声却已经从他嘴里传了出来,“哈哈哈,小哥!你还是不要笑了,哎呀——你要是像瞎子一样笑,太恐怖了!我光想象就会笑死的!”
张起灵抱住他,眼中也有了淡淡地笑意,“吴邪。”他轻声说,“你不要哭,你要经常笑,就像现在这样。”
吴邪一怔,才发觉自己眼角泪痕还没干呢,却真的已经被小哥逗笑了。
“对不起小哥。”他不好意思地说,“我还要你来哄我,我太不让人省心了。”
张起灵摇了摇头,低头温柔地吻着他的眼睛。
吴邪抱住他,真切地感受着他的唇温和拥抱:“小哥,我们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恩。”张起灵应着,将他压在地毯上,解下彼此睡衣的带子。
吴邪慵懒地躺着,了然地笑了笑,攀住他的脖子问:“你不累吗?”
“不累,你呢?”张起灵的吻一路从额头吻到他的嘴唇和颈边。
“我还好——唔——”
“吴邪,我在医院里躺了三天。”张起灵嘴角扬起,“我有足够的体力。”
吴邪听着这话心里直发毛,不过他还是将闷油瓶用力地拉了下来:“小哥,我们要轻一点。”他看了一眼门口说,“被听到,不太好——”
“我尽量。”张起灵用舌头舔了一下他的胸前。
吴邪痒得嘻笑了一声,缩了缩身想逃开,却仍张起灵抱住了,“不难过了,恩?”
“不难过了。”他微笑,主动地吻上他,“明天的事管他娘的呢,至少这一刻,你还在。”
“吴邪,我一直都在。”
次日清晨,天才亮,小花就来敲门。
吴邪忙把门打开,却见小花正微侧着头站在门口地看着他们:“这都关在里面一天一夜了,在干什么呢?”
吴邪讪讪的,忙解释:“我和小哥商量了点事,正准备告诉你,本来就准备下来了。”
小花撇了撇嘴:“得了呗,一个个都没有良心的家伙,我一个人吃早餐吃到现在,没一个人下来。”
“不,不可能,我三叔呢?”
“他回杭州了,让我给你带句话,你们留在这儿多玩几天,不用记挂着杭州生意。”
吴邪朝楼上看了看,低声道:“胖子也没下来?”
“佣人说胖爷昨天没有睡在自己房间,他们早上去打扫的时候看到他房门开着,里面没人,不过你妹妹到现在为止房门紧闭,也没有下来。”小花转身就下楼,“你们快点,我有话和你们说。”
吴邪回头望了望张起灵,吐了吐舌头,又不由得心里咬牙:“死胖子占我妹妹便宜,真是色胆包天,找个机会好好地教训教训你!”
他们也很快下了楼,小花坐在餐桌前,他盘子里的食物基本都没动,只是喝着牛奶。吴邪见他眼睛仍然红肿,虽然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怎么看得出来昨天的悲伤和绝望了。
他有些过意不去,就主动在小花身边坐下:“小花,我也有话要和你说。”
小花瞟了他一眼,张起灵走到桌边却并不坐下,只是拿了一个包子一杯白开水,就走到外间,独自坐到沙发看起电视来。
“不好意思,小花。”吴邪咳了一声,“我和小哥真的有在商量事情,不是故意不下楼来陪你的。”
小花拿起面包咬了一口,含糊地道:“别废话了你,当我怨妇还是什么?我还不知道你们这群人的德性,再说当心我打爆你的头。”
吴邪笑了笑,才说:“那我先说吧。我和小哥商量了一下,我想联系一下宋凝,或者你帮我把他找过来。我知道钟立远是重犯,估计不能探望。但我希望用他特别的关系,去见见钟立远。”
小花把面包放下,转头看他:“你还想问他解药的事?”
吴邪点头:“是,就算他已经没有解药,我也想去问点线索。”
小花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是你自己这么想的吧,不是你们一起商量的对吧?”
吴邪尴尬地:“……恩,是我自己想的。你果然是我的好发小,穿开档裤一起长大的就是不一样,什么都瞒不了你。事实上,我和小哥商量的只是说我们想尽快回杭州,反正这里也结束了,我们想安静地过一段属于我们自己的日子。”
“你们不找解药了?”
吴邪苦笑:“什么线索也没有,世界这么大,这药还是在美国研制的,我们也不知道去哪儿找。我们回杭州以后把事情安排一下,再想办法吧。不过我还是想去钟立远那里问问。”
“他现在的情绪估计也对我们恨之入骨了,你觉得他会告诉你吗?他万一提供假消息,你们兜了圈子还不说,还会把命也搭进去。”
吴邪叹了口气:“这个可能我也想到过,所以小哥肯定不赞成我去,他的性子有时候很孤僻,很多事情他喜欢一个人去解决,不喜欢受制于别人,也怕我再受人摆布。可是——我无论如何要试试,这是唯一的线索了。”
“知道了。我陪你去吧。”小花低声说,“不过,在去之前,我们先去一下车库,之前那个家伙今天早上突然要求见我们,说有要紧的话要说。”
吴邪呆了一呆,小花嘴里说的那个“家伙”,也正是那天在小公寓里在玻璃后面扮演钟立远被割了舌头的那个小老头。他因为不会说话,所以无论吴邪他们怎么问,只是吓得眼泪鼻涕一起流,不住地摇头,什么也不肯说,把纸笔放在他面前,也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不识字还是不肯讲。那段时间因为事情多,小花只好把他关在小车库里,让手下看着他,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而现在他们几乎都快忘了这个人了。
当下他们也无心吃早餐,忙走出来叫上张起灵,吴邪还没有开口,他就站了起来:“走吧。”
张起灵的耳力真不是一般的好,明明电视新闻开得这么响,吴邪知道他一定也都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内容,但他什么也没说,但大多数时候,他都不太会管吴邪的事,只要还在他可控的范围内。
三人一起来到了小车库门口,有四个人看着,忙把门打开,他们就走了进去。
车库很小,大概十平方米都不到,但总算还干净,里面只有一张小床,一顶小桌子,车库里并不是很冷。那个小老头没有初次见面那样浑身是血,小花已经让人帮他简单地处理了伤口,他穿着一件旧军用棉袄,顶着一头凌乱的花白头发坐在床边。
他一见他们,湿沌的眼泪中就流出了泪水,张着嘴啊啊地大叫,那小半截舌头在他嘴里动得厉害,却一个清晰的字也发不出来。
看样子他有许多话要说,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叠白纸一只笔,最上面那张已经写过字了,字体很拙裂,一笔一划而且不够端正,看来文化水平不高,但总算还是会写字的。
上面写着:“我有话要说”五个很大的字。
吴邪问旁边的人:“他怎么突然要说话了?”
“是这样,今天我们早上交接的时候,随口聊了几句,说的是少爷昨天和你们一起把钟立远抓住的事,还说到姓钟的已经被关了起来,大概很快会吃子弹。这家伙听了就疯了,一个劲地让我们立刻来找你们。”
手下说着,已经将暖气开大了许多,又拿了三把椅子来,此时已经把小房子挤满了。小花示意把门关上,就把桌子上的纸和笔推了推,客气地说:“有什么话尽管说,钟立远已经落网了,我向你保证,他一定不会出来报复你的,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然而那小老头听了,却似乎并不在乎自己“安全不安全”,只是再一次老泪纵横,他看看小花,又看看吴邪和站在吴邪身后的张起灵,这才俯身拿起笔,在纸上激动地写下一行歪歪扭扭地字:“我姓钟,我叫钟立新,我是钟立远的亲弟弟。”
大家一看,都吃了一惊,眼前的老头看上去起码有六十岁了,苍老得不得了,头发也斑白的,而钟立远却只有近五十的样子,明显比他要小。
钟立新似乎看出了他们的想法,苦笑了一下,又在纸上写着:“我今年五十二,我哥哥五十三,我们只差了一年。他长得好看,从小看上去都比我年轻。”
吴邪不想在这个谁年轻的问题上纠缠下去,又迫不及待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你知道解药在哪里吗?”
肩上被闷油瓶捏了一下,力道恰到好处,他回头,却见闷油瓶朝自己摇头。
吴邪只好沉住气,只听小花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你?你们有深仇大恨吗?”
钟立新发了一阵子呆,似乎正在脑中组织语言,然后才在纸上写下了长长一段话:
“我们家很穷,住在山里。小时候,立远很早就出门打工,一出去就沓无音讯,爹娘死的时候也没有回来。后来大概在他二十岁的时候回来了,原来他在外面娶了老婆,还生了个儿子。他老婆长得很漂亮,就是冷冰冰的不爱说话。儿子刚出生,一周岁也不到。他把儿子放在我这里,给了我一大笔钱,说把孩子养在我家里,以后每年都会寄钱回来。说实话,这笔钱养我们一家子都没问题,我当即答应了。”
吴邪已经隐隐听出了一点端倪,果然小花的脸色也有了变化,他问:“这个孩子之后一直都在你家?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钟立新写道:“没有,我也不知道他爹在外面做什么,只好告诉他是在做生意。我还忘记说了一件事,等到我答应养孩子的时候,才发现他眼睛不好。立远说是因为什么,什么墓气,阴寒……我不懂,反正他一岁的时候,眼睛还不会看人,一个人在房里就会摔得满头是包。立远每年都会寄许多的钱和许多的药来,要不停地给孩子外敷内熬,十分麻烦。这让我老婆很不高兴,说是养了一个废物,我们为此吵了很多次,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我想她大概早把这孩子扔了。”
小花沉默下来没有再问,吴邪也不知道该问什么。但说实话,他并不意外,他不知道瞎子到底知不知道这一切,但是很明显,钟立远应该知道瞎子是他的儿子,不然也不会在瞎子中枪的时候如此激动痛苦,只是他为什么一直都不和儿子相认,反而骗他只是一个陌路偶遇的恩人呢?
钟立远新不等他们问,又继续写道:
“到了孩子六岁的时候,突然钱和药不再汇过来了。说实话我们当时已经有点富裕,养孩子没有问题,但是药实在买不到,也不知道是什么药。就这么等了一年,终于来了一点消息,说是有座大山山崩了,塌出许多古墓来,还有一些新鲜尸体。报纸上有张照片,我一眼看出里面是孩子的妈妈,脸还是很漂亮,身子已经只有半截了,似乎被什么动物给啃了,死得很惨。但她是最完整的,其他人连脸也看不清了。”
“我想这下子完了,这两夫妻原来是个盗墓的,被埋在山里了。可将来怎么办,孩子就得一辈子在我这里。我没法给他弄到药,他的眼睛必然是毁了,养着一个瞎子一辈子,心中有些不乐意,但终究是我侄子,也没办法。可是我那个无良的老婆,却非要把孩子送到一个工厂做童工,那地方专门残疾人,做的都是很苦很累的活。我当然不同意,我们大吵了一架,第二天发现孩子不见了。”
钟立新又开始抹眼泪,抽抽嗒嗒了半天,才说:“是我不好,我想去追他的。我老婆拉着我,说走了最好。不是我们赶的,就算追究起来也不关我们的事,还省下好大一笔嚼用,可以给自家的孩子上学用。我一时之间起了贪念,没有追上去,只在村子里小范围内做了个寻人的样子。我们住的地方全是山,那孩子从小就特别凶狠,打架能打过一个成年大人,当然他很少打架,他还是很乖的——他一定是逃出了山,这么小的孩子,真想不到他能爬过那么一座山……”
小花盯着他问:“那时他眼睛不方便,怎么可能爬过山?”
“他看得见。经过六七的年的调理,那药好得很,差不多和正常孩子一样了。唉,其实当时还有一点药没用完的,因为前一次立远拿来得特别多,还能再撑个大半年。后来我才知道,只要把这些药用光,孩子的眼睛还可以再维持个几年,那时候立远也已经回来了,可是我——”
他没写完,小花突然暴起,扬起手狠狠地一拳就打在他的脸上,钟立新毫无防备,就算他有防备也躲不开,当下被小花打得整个人向旁边哗啦啦地翻倒在地,脸立刻就肿了,嘴角也破了。他似乎并不意外,索性就缩在地上呜呜地哭。
吴邪也站了起来,但他并没有去阻止,他心里也很难受。如果当年瞎子的亲叔叔可以稍稍有良心一点,把瞎子留在身边,把他的眼睛治好,今天的悲剧不会上演,小花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在极度的悔恨与痛苦中还要强颜欢笑,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一对无知的夫妇因为贪小而造成的悲剧,实在太可悲了。
但小花的理性向来是惊人的,他终于抑制住了几乎要杀人般的冲动。重新坐回了座位上,他脸色冰冷,对着手下挥了一下手:“把他拉起来,继续写!”
手下们粗暴地将钟立新提回了椅子上,把他的上身在纸笔前按了按,凶狠地说:“继续写!不然打死你!”
钟立新哆哆索索地拿起来,肿着半边脸在纸上写道:
“孩子走了不到半年,立远就回来了,还拿了许多治眼睛的药。原来,原来他没有死,只有孩子的母亲死了。当他知道孩子不见了以后,他就疯了,差一点杀了我全家。后来经过我苦苦哀求,他才放了我的妻儿,却把我一个人抓离了村子。从此以后,我就像一个鬼一样,白天从来不见人,晚上才敢偷偷出来找点吃的。立远一直把我带在身边,他并没有怎么折磨我,但他总是饿着我,冷着我,让我难受却死不了,那段时间我真是生不如死。
“二年多后,我无意中才发现原来他已经找到儿子了。可是,孩子的眼睛大概是救不了了——立远总是背着他带着他散步吃饭游玩,可是孩子只叫他叔叔,我不知道立远为什么不告诉他,大概怕孩子知道后恨他吧。”
钟立远停了停,后面的事,吴邪也猜到了七八分,因为瞎子已经说过了。之后钟立远把瞎子把送到了自己的师傅那里学本事,还用尽心力为他制造了一副又可以当武器又可以提升视力的眼镜。但他一直都没有认瞎子,不知道他是不想认,还是后来冒充齐羽了没法再明说。反正瞎子一直到后来都不知道。
但是真的是这样的吗?瞎子是一个聪明过人的人,别说他不会从平时的蛛丝马迹看出来,即使他真的不知道,但六岁以前的记忆不可能一点也没有,他应该记得自己是姓钟的。那么,他心里的矛盾,可想而知了。或许,瞎子早就猜到了自己和钟立远的关系,但他拒绝去承认,去探寻,因为“恩人”这一项,已经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更何况是“亲父子”。
所以到了最后,瞎子选择了“逃”,无论是生是死,他都“逃”了,他从小都是在“逃避”中成长的,从七岁时逃离那个不温暖的家开始,他就习惯了“逃”,他的笑,他的无所谓,他游戏人间,大概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勇敢,而是他从来不喜欢认真地去对待一切事情。因为所有的人和事,越认真越在乎,反而越束缚。索性看开生死,淡化感情,把喜和哀都忽略掉,才能够不那么沉重地活下去。
室内静了一会儿,小花也不说话,他并没有再看钟立新面前的纸条,反而抬起了头,双目空洞地望着小屋的墙璧。吴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因为此时此刻,横在他和瞎子之间的问题,不仅仅是生和死,而是有了更加微妙的敌对。
他们之间几乎算是“仇人的子女”关系了,虽然这是八点档连续剧播了又播的狗血情节,但是放在此刻,却还是让人震撼而难过。那层绝望感,又开始渐渐地笼罩了过来。
“你继续写吧,你为什么会冒充钟立远成为‘老爷子’和我们谈的?”吴邪打起精神问。
钟立新这才又在纸上写道:“没过几年后,我发现立远他不带着孩子到处玩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孩子被送去很远的地方学本事。又过了没几天,立远也不见了。其实那段时间我可以逃走的,但是立远离开的时候警告我,如果我敢离开他安排的屋子逃走的话,那我老婆孩子就不能活了。我胆子小,害怕得要命,一步也不敢离开。”
吴邪估计着大概是钟立远听从解九爷安排去扮假齐羽的时候,就问:“那几年后他又来找你了?”
可是钟立新立刻摇头,他又在纸上写道:“他过了十几年再来找的我。原来他去外国了,而且好像还混得不错,回来时他身边还带着许多老外,他看上去气色很好,似乎碰到了一件很令人高兴的事,见我还乖乖地待在小屋子里,也就对我客气了些,只不过他坐在轮椅上,好像腿断了。他让我帮他做一件事情,他把我带到了美国,那边有人接我,并且代替他通过电脑和一群人说话。他事先给了我稿子让我背熟,因为和我对话的那些人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小花终于也转回了目光,看了看他纸上的字,回头看向吴邪和张起灵。吴邪这才明白了过来,怪不得那天国际饭店查出来的IP地址是美国的,当时的钟立新的确在美国,而钟立远就和他们坐在一起。
“我也在那个视频里,见到了那个孩子——就是你们说的黑瞎子。一瞬间我几乎认不出来他,要不是他长得立远很像,我还真的不知道他是谁——”
小花一怔,紧紧地追问:“长得很像?”
钟立新点头,又在纸上写:“立远一直戴着面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算他来找我说话,也一直带着,从来不肯拿下来。我有一次趁他心情好,鼓起勇气问他为什么不认儿子,他说算了,孩子现在过得很开心,本事也很好,可以赚很多的钱,就让孩子自由自在地过吧,别再提以前的事了。他还警告我让我不要说出来。”
“瞎子在国际饭店出现,立远事先也不知道,他显得很苦恼。他根本不想让儿子参与这件事。我本来什么也不知道,但渐渐地我发现立远杀了很多人,我很害怕。因为我要代替他和你们说话,所以我有时候也知道一些事情,我知道瞎子和你们成了朋友,他看上去比以前更高兴了,他有时候回来的时候,会向立远说一些你们的情况。他在立远面前很少隐瞒,很信任立远,他说得最多的是解小九爷,每次说起解小九爷,他就会很开心,一直笑,不是他平时的笑,是真的很高兴,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和你们,尤其是和解小九爷做朋友。那时候我就躲在内室里,他不知道我在,但我都是看到的。”
吴邪悄悄伸出手去,握住了小花搁在椅子上的手,小花的手冰凉冰凉的,但他没有再失控,他静静地说:“说下去!”
“相比于瞎子的开心,立远越来越烦燥。他总是有意无意地让瞎子不要管这事,但他就是不听,还一直劝立远和你们摊牌,反正大家都是在一条船上,省得他两头跑,还要装不认识。他说他不想在解小九爷面前演戏,他不想骗他的朋友。有一次为这事他们父子吵了起来,瞎子很生气,第一次发了脾气,他说他喜欢上解家小九爷了,他非要和小九爷在一起。立远骂了他一通,他也不听,甩门走了。
那次他离开后,立远就和我说,儿子变了,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什么都不在乎。我就劝立远缩手,为了儿子,不要再杀人了。可是他却说,他已经骑虎难下,不是他想不想杀人的问题,而是他必须这么做,不然前功尽弃。我问他为什么要杀人,是不是为了报仇,难道说你们这些人和他有深仇大恨吗?可是他却摇头说那是以前的事了,过去的事还提来做什么。”
这下子连吴邪也奇怪了,他抬头去看张起灵,张起灵微皱着眉,第一次开了口:“你的意思是,他根本不是为了报仇而杀人的?”
钟立远写道:“我认为是,他一定是为了别的原因,不过我不知道。”
张起灵沉思片刻又问:“他在美国都做了些什么,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但是他看上去很高兴,好像有一件很难的事情解决了。有一次他说他只要为大老板办好事情,他就会得到很好的一样东西,我问是什么,后来他就不理我了。”
“后来有一天。瞎子找立远说你们要和他谈,立远想了想答应了。他在瞎子面前装作要和你们谈的样子,等瞎子走了,他把事先早就安排好的我拖出来,放在玻璃后面。不过他怕我一时之间说漏嘴,把我的舌头割了。他向我道歉,又威胁我说如果我敢说半个字,他就杀了我老婆孩子。立远这几年性格有点大变,有时候好有时候又凶得很,我很怕他,我没了舌头,却还是不敢反抗他,乖乖地做他的替身。”
“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这位张家小哥砸破了玻璃,又差点弄死了我。我——我害怕极了,我不是不和你们合作,而是我怕立远杀了我家人,我只好一个字不说。但是早上又听说他被抓起来了,所以我才和你们说——我是好人,我真的是好人,我没有杀过人,你们放了我吧,我有二十年没有见到老婆孩子了——请你们放了我吧!我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小花没有再理会钟立新在纸上疯狂地乱涂乱写,他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车库门。
吴邪他们也走了出来,身后的门重重一关,车库里传来了钟立新绝望的模糊的哭喊声。
走了好几步后,吴邪才问:“你准备拿他怎么办?”
小花停住脚步,转头看他,冷冰冰地回答:“我想杀了他。”
吴邪默然不语。
“如果我不杀他,留着他这个活口。万一有一天瞎子回来,他会告诉瞎子身世。尽管他自己保证不说,但也是不一定的。瞎子知道后,会不高兴的。”
“可是你想过没有?”吴邪忍不住道,“瞎子可能已经猜到了,不需要这个叔叔再来说。何况,这是事实,瞎子有权知道。万一你真杀了他,不是他该不该死的问题,而是瞎子知道后,你们之间……会不会不自在?”
小花低垂着眼睛,他薄薄的嘴唇泛着一丝寒意,小花向来是个考虑得很多的人,为了做到万无一失,赶尽杀绝的事他一定也是曾经做过的,商场如战场,这种事屡见不鲜。但是自己和小哥就算觉得这样不太妥当,可是也没有立场去阻止小花这么做。因为小花的考虑也是对的,不管瞎子知不知道,只要不当面说破,也许一切都维持得下去。
“解雨世。”张起灵突然喊了一声。小花抬头看他。
张起灵很认真地看着他:“你不要杀钟立新。从头到尾,你没有做错过,瞎子如果活着,他一定会回来找你。但是如果你做了,错了一小步,就很难弥补你们之间的关系了。”
“小哥说得对,小花,不管瞎子会不会因此而知道他的身世,他最后的选择,才是他真正想做的选择,你要尊重他,你也要对自己有信心是吗,瞎子这么疼你舍不得你,他一定能想通的。”
小花看着他们许久,然后他转过头,又继续走。走了几步,他停了停,随手一扔,一样东西飞了过来。吴邪接过来,原来是一串钥匙。
“你去放了他吧。我做不到,我一见到这个混蛋就想杀他!他害了瞎子的一生,他在我眼里死一万次都不足惜!不过你要快一点,如果到了明天他还让我看到的话,他一定会死的!”
吴邪点点头,把钥匙收下了。
走回客厅的时候,发现胖子和吴鸢已经起来了,他们看上去倒是和昨天没有什么差别,吴鸢顾自在吃东西,胖子坐在一边,偶然狗腿地给她涂个面包递块餐巾纸什么的,看见他们进来,吴鸢立刻又向旁边挪了一点,她看上去和昨天没什么差别,只不过脸颊边有两片可疑的红云。
吴邪也就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胖子忙和他们大声打招呼,幸好他还是照顾到小花的情绪,只是打了个哈哈就问他们一大早去哪里了,吴邪见他心情愉快爱情美满,就不太想让他掺和到这件事里,随口说了一句把话题岔开了。
吴鸢听说吴三省已经离开,有些失望:“怎么也不叫我们一起走?”
“三叔说让你在这里多玩会儿。”吴邪指了指胖子,“现成的本地导游,吹牛大王,保准你不会寂寞了。”
“我不玩,我要回杭州。北京又干又冷。”
“现在杭州是又湿又冷,还不如北京呢。”胖子抢着说,“反正我那铺子也就要开了,不如你们留到我铺子开了以后再回去。”
吴邪见他可怜巴巴地,就开脱道:“你们都留在这儿吧,我和小哥会回杭州帮三叔的。”
吴鸢想了想,就对胖子说:“也行。不过你铺子开了以后就跟我回杭州住。”
“啊?”胖子有些为难,“那我这边没人管了。”
吴鸢却理所当然地指了指吴邪:“之前听吴邪不是也叫王盟看着,一去就三五年吗?你也叫个伙计看着好了,反正也没什么生意。”
“那……那也成吧。”胖子抓抓脑袋勉为其难地说,“不过你看咱们老打扰人家不好,不如今天就搬出去吧。”
这回吴鸢没反对,只是扭头不理他。
小花笑道:“这么快就嫌我这儿不方便了?”
“花爷别这么说。”胖子解释,“这不,打扰你太久了。再说我那边也有事忙,省得两头跑,本来没帮上忙就够不好意思了,怎么还好麻烦你。”
“什么时候胖爷您也会打官腔了。”小花拍着吴邪,“看来他能接你的班去和客户周璇了。”
吴邪忙说:“谢了,我还不想让吴家生意毁在他手上。”
说了几句小花就让他们坐着,他自己走开去,吴邪知道他去打电话说去监狱探钟立远的事,也就和张起灵坐着一边等一边看电视,谁知道小花走开没多久,佣人就进来说宋先生来了。
此时小花也走了出来,他手上还拿着手机,脸色却并不怎么好看。那天晚上瞎子的受伤虽然是意外,也不是宋凝的意思,但小花心里总是不舒服。吴邪此时倒有点愧疚,他不该让小花出面,自己找宋凝说一下就得了,如果不成功再找小花也行。
宋凝由佣人进来,他手里也拿着手机,却关了放回口袋,朝着小花嘻嘻笑,一见之下就道歉:“之前的事实在是不好意思,那手下我已经给他做了很严厉的处分,我也是公事公办,师兄你别一见我就绷着脸行不行?”
但虽然宋凝尽量都表现得歉意满满,大家却都未免尴尬。尤其是看到吴邪和张起灵,他就只是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幸好吴邪也不是记仇的那种人,虽说祖上关系密切,但是现在也不过都是点头之交,何况宋凝还比自己小好几岁,因此也就一笑了之。张起灵向来都是不搭理人的,就只顾自己看电视。
大家不闲不淡地扯了几句,宋凝就向小花偷使了个眼色,小花本来也懒得搭理他,但想着也要和吴邪去找钟立远了解一点情况,就让他和自己到书房里去了。
两人在里面只是谈了一会儿就出来了,宋凝又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还让吴邪他们有空去美国玩,他作东。吴邪见他一直小心翼翼的,心里也好笑,那脸上的神色显得友好了许多。宋凝很是高兴,虽然再怎么厉害,终究也是个二十出头的人,他说他马上要回国了,特意来告个别,然后就告辞了。
他走了以后,胖子就问这小子假惺惺地又来干什么,小花却脸色凝重,看着他们说:“昨天晚上,钟立远在监狱里自杀了。”
吴邪的心陡然沉了下去。
等胖子吴鸢两人走后,小花这才说:“昨天深夜,他咬破了藏在牙齿里的毒药。今天早上发现的时候,身体已经僵硬了。他大概也是绝望了,又不想多受折磨,所以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切。”
吴邪苦笑着没有开口。
小花又继续说:“他被抓起来后,敬察就把他的人皮面具强制洗掉了。宋凝说他的脸型和鼻梁和瞎子有六七分相似,说可能是瞎子的亲戚或者父亲,我没告诉他钟立新的事情,就说知道了。”
吴邪点了点头:“他临死前还说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不过。”小花从口袋里拿出几张叠好的信纸递给吴邪,“这是他死后留下的一封信,说是给我的。宋凝就给我拿来了。”
吴邪接过来,展开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解雨臣:说实话,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有一天会求一个叫‘解雨臣’的人,我一直以为,这个人应该是死在我手里的。我和瞎子的关系,我想你们应该从立新那里知道了,如果你们能够网开一面,那是他的造化,他是个胆小如鼠的人,不会乱说话的。当然你们把他杀了也行,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和我儿子有今天这样的命运,全拜他所赐!
如果我现在说,我很早以前就打消了我报仇的念头,估计你们也不会相信。但是事实上,我的确有这么想过。我自己很早就结了婚,妻子和我是一起倒斗的,儿子出生时就有先天性的眼疾,几乎没有任何的光感。
所有的医生都查不出原因,后来我师父说应该是因为在墓中太久受到了阴气的侵蚀,幸好当时我们得到了一个偏方,可以在婴儿时期给他用十几种珍贵草药熬制外敷内用,用足八年可以治愈,但必须是从婴儿时期开始,到孩提结束。也就是身体一旦发育就完全没有用了。
这些草药很难找,有些都是长在古墓里。可惜在我儿子六岁那年,在一次倒斗中出了意外,我们碰到了一些难以想象的危险,又恰好碰到了山体滑坡,我妻子就葬身在里面。我逃了出来,但是也受了重伤,养了大半年才能够回去,但我的儿子已经不见了。他的药一旦停用,就前功尽弃,我当时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他身上,几乎完全崩溃了。
不幸之中的万幸,我拿着他的照片一年后在小镇上找到了他。原来他没有走远,因为眼疾发作,他也无法走远。他很会打架,基本靠打架生活,但因为眼睛看不见,也总是被年纪大的小混混联合起来欺负。我救了他,他非常懂事,小小年纪就很有江湖气概,身手也比一般的孩子好太多。他对我充满了感激之情,几乎对我竭尽祟拜,从此以后就跟着我不肯离开。我并没有告诉他真相,我怕失去他的信任和跟随。
当时我和冬儿已经在一起了,但儿子并不知道她。我们过了一段很平淡的生活后,解九爷找上我让我去冒充齐羽考古。我当时虽然不缺钱,但是却因为这个身份而成了一个不黑不白的人,没有任何的社会地位,甚至随时都可以抓进去。所以我和冬儿商量了一下,决定接受解九爷的建议,为他办事后获得一个公开承认的社会身份。然后我把儿子送到我师父那儿,和冬儿一起去帮解九爷做事。
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一连串的打击和变故,让我性情大变。我从疗养院九死一生的跑出来,又陷害了陈文锦的孩子,然后浑浑噩噩地回到师父那里。谁知道师父已经去世,儿子也不在了,不过他还是留了一个口讯给我,告诉我了他的联系方式,让我回来后去找他。
当时他已经小有名气,在外面混得很不错。我却已万念俱灰,再加上考古队所有人都如丧家之犬,不是躲在地下,就是易容易名,因为一不小心就会引来杀身之祸,何况我还是疗养院逃出来的。所以我考虑再三,没有去找儿子,为了逃命,我当即就花钱偷渡去了美国。
在美国的头几年我过得很辛苦,后来渐渐好了。我信了基督教,心境也渐渐开始平和,复仇的念头越来越淡。后来因为一个机缘巧合,认识了那个大毒袅。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我和老九门这些恩怨,主动找上我,说需要我的帮忙,把解家和霍家的实权拿过来为了的毒品运输提供方便。一开始我并不同意,因为我不管有多恨你们,但是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不想为他做这种事情,何况这事风险太大,被雷子容易盯上,我不想和雷子有任何的瓜葛。
但是当时出现了一个意外,那个制毒师,是个非洲人,一个很古怪的老头,穿着古怪的服装,据说是什么古埃及的一个法老的转世。他告诉我,只要我答应他们的要求,他也会答应我的一个要求。他说他医术天下无双,有埃及古老神秘的秘方,可以让人起死回生,也可以治疗天下一切疾病。
我当时根本不相信,我随口说了一句,问他能不能让已经瞎了二十几年的人重见光明,他马上就说可以的。只要眼睛里的构造没有遭到破坏,他就可以让人重现光明。
为了证明他的话,他让我去弄一只动物来,弄瞎动物的眼睛,但不能破坏眼球和里面重要的神经。我就找了一只狗,把狗的眼睛弄瞎了送到他面前。他念念有词,从怀里拿出一只小药瓶,滴了一滴药水放到狗的眼睛里,用纱布包起来。如此七天以后,每天都滴一滴药水到眼睛里,那只狗揭开纱布,真的活蹦乱跳什么都看见了。
这一切都是我亲眼看到的,每天也是我把狗抱过去,滴完药水又抱回来,所以绝不可能做假。我当时高兴疯了,当即跪下哀求他把药水给我。但他说我一定要把解家和霍家弄倒,最好把解雨臣和霍秀秀杀了,最不济也要成为傀儡,我当时一心只想治儿子的眼睛,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为了确保万一,那个制毒师又给了我一份毒药,说是他们最新研制出来的一种实验品,我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我也见过那些毒发的人的惨状,他们也都是用这个方法来控制打手。
其实我并不想用这个方法,但我也无可无不可的接了,但向他们也要了解药,以防万一伤到自己人。之后他们拔了许多打手给我,我在无意中碰到了那个女人,她就像一部机器一样,混在外国打手之中,我几乎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和陈文锦长得很像,后来我又看到了她的胎记,才知道这世界原来是这么小,我当即就用了她,当时我的计划就已经大致形成了。
我回国后没有去找儿子,我一点都不想让他知道我的情况,最好等我拿到治眼睛的药水后我才联系他。我秘筹着一切,在陆地和各个古墓里找寻着老九门的后人,可是有一次却好巧不巧和儿子见到了。他的情况我自然是详细打听过的。
我当时很激动,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就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他也很高兴。不过我当时是用齐羽的模样,而且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我一直都是用腿脚不方便的样子出现的。我有点担心他会觉得我样子不像了,毕竟在我救他的时候是用本来面目的。不过幸好我和齐羽长得有几分相似,时间又隔太久,他并没有多想。我们都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
儿子是个定不下心来的人,陪了我几天就又不知跑哪儿去了,我也就去做我自己的事。我现在有了高科技的武器以及许多手下,就想把冬儿的尸体从云顶天宫带出来安葬,没想到无意中到了青铜门,遇到了张起灵。我当然认识这个人,我知道他有多可怕。说实话我和他没什么仇,我并不想杀他,但是这种人最好不要成为敌人,所以我用我唯一的毒药控制了他。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就是我没有想到儿子一开始就被吴邪叫进来参与了这事,我不愿意他多管闲事,就一再地想阻止他,但是他却对解雨臣越来越沉溺。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儿子会喜欢上一个男人,而且还是我要杀的人。
我一再劝阻他,并不是我不能接受男人与男人在一起,在经过这么多事,我对这种所谓的伦理道德早就麻木了。但是无论是谁都好,解雨臣是不可以的,在公在私,解家都是我们的仇人,我自然是竭力反对。
可是所有的事情不再朝着我想要的方向发展,儿子在知道我以假死来摆脱嫌疑后,已经和我决裂。这让我再一次起了杀心,我把吴邪和张起灵骗到了长白山,我想弄死他们,再把解雨臣也杀了,儿子也会死心了吧。
当然最后我没有成功,再加上美国方面突然传来消息,说大毒袅和制毒师已双双放火自焚,我几乎绝望得想死。我千方百计打听,想找出他们还活着的消息,但事实上他们的确是死了,没有怀疑,我再也拿不到那种神奇的药水,我也没法救我儿子了。
我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离开国内,到非洲去,到埃及去,去找那位制毒师的族人,所以我谁也不想杀了,我就想走!我用唯一的一份解药换取了吴邪的信任。我当时真的是存心想救张起灵,因为我已经不想和你们敌对了,可是没想到吴邪把解药给了那个女人,我是再也拿不出第二份来。
这一切只能说张起灵的运气不好,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这种毒品是什么成份,我也没有研究过,在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没有这种解药我完全不知道,所以对不起,我真的没法帮到他们。
我用尽办法,不惜用假药想蒙混过关趁此逃走。我明知道吴邪不会放过我,但我还是不去想那么多,我抱着一线希望想离开这个国家。可是,我还是败了。儿子为了放我一条生路,在两边的夹缝中,终于自暴自弃,中枪受了重伤。我后悔莫及,也已经再无生趣。
被抓住的时候,我也知道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再获得自由。所以早死晚死都一样,我也绝不会向雷子透露任何一点有关于我们自己这个行内的任何事情,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个人的事情,我不会出卖道上的任何秘密,我做了这么多年倒斗的,这点江湖道义我还是有的。
可是解雨臣,我最终还是给你写了这封信。本来一切都已经成定局,但我终究是不死心的。我知道我儿子不会死,他一定是活着的!他非常的喜欢你,为了你不惜和我闹僵,为了你,他宁可自己死也不想为难你。
你看在他对你这么好的份上,你就帮他去找一下治眼睛的药水好吗?那个制毒师的名字叫XXX,他原是非游中部一个部落中的首领,后来离开非洲,去了世界各地,研制了许多希奇古怪的古老配方,据说他在中国也待过很长的时间,之后才与大毒袅勾搭上,冒充埃及法老转世。
解雨世,我相信以你的本事,找起来要比我容易些。如果有一天瞎子活着回来,你可以把药水给他。当然如果你不想去找,或者他真的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了,那就算了,就当我什么也没有说过。
写到这里,我再也无话可说了,我累了,无论是谁都与我再无瓜葛,该去天国还是地狱,上帝自有他的评判。
钟立远
吴邪看完了信,他把信纸递给了张起灵,张起灵接过来快速地看了一遍,就还给了小花。小花仍然折好放进了口袋里。
吴邪此时已经沮丧得话也说不出来,尽管他早有心理准备,但看着钟立远亲口说他真的完全不知道,不免还是无法接受。他相信此时钟立远说的是实话,正如他说的,他并没有存心要为难张起灵,他和张起灵之间没有仇。
张起灵就挨着他坐下来,揉了一下他的头发,轻声说:“吴邪,我们昨天说好了,不再哭的。”
吴邪抬头看他,还好他的确并没有流泪,只是说不出的悲伤,看着闷油瓶深黑的眸子,他勉强地弯了弯嘴角:“我没有哭,但我的确有一点点的难过。不过没有关系,怎么样都好,我相信事情总会有转机的。”
他说完,调整了一下心情,就问小花:“你打算照他话去给瞎子找治眼睛的药水吗?”
小花没有立刻回答,他坐到了他们对面,转头看着窗外纷扬的雪花。
吴邪便说:“小花,你最好考虑一下。因为非洲的部落都是原始部落,有好些地方,还没有开化,沙漠里有许多匪夷所思的可怕东西,实在不是一般的危险,你——”
“吴邪。”小花突然打断了他,他的脸色很平静,甚至比刚才有了一点点难得的光彩,“北京挺冷的,我最怕冷了,我一点都不想待在这里,我也不知道我在这里可以做什么。其实去非洲也不错,阳光很好,能够让我暖起来。”
第十九章 还是离别
当天下午,吴邪就辞别了小花,和闷油瓶一起回到了杭州。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胖子好好照顾妹妹,解药的事自己和小哥会想办法。胖子就让他们有什么需要尽管说,不要把他搁在一边。
吴邪自然连声说好,可是他心里已经打算不让胖子再操心这件事,他对闷油瓶说,胖子也是四十的人了,该安定下来,以前是因为无牵无挂,所以可以将生死抛在脑后,现在不一样了,又不是没有钱生活困难,何必要这么拼,寻找刺激的话,哪儿不可以去,非要去过这种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
他们一回到杭州,吴邪就开始寻找这个制毒师的资料,但是实在是太难查了,再加上吴家的势力再大也只是在国内,一旦出国,查起来就十分困难。他还拜托了宋凝,将这位制毒师的情况寄过来,宋凝一口答应,但寄过来仍然让吴邪失望。
警局的资料大多数是关注在罪犯的行动点上,详细地记叙了他的活动范围,至于他的生平什么的,也没有多少记栽。只说他来自非洲一个小国家,是一个当地的巫蛊师。
在西方的原始部落里,巫蛊师也兼任医师,百姓们非常相信神明,所以有了病都会找巫蛊师,这位制毒师也是一名颇有名气的医师,虽然不能说包治百病,有夸张成份,但他对各种草药的精通是勿庸置疑的。可惜,他已经死了。
让吴邪感到郁闷的是,这位制毒师的足迹几乎经过了大半个地球,他停留最长的时间是非洲和中国,其他都是一些小国,有些连名字都没有听过。但往往是这种名不见经传却历史悠久的小国,往往会有许多科学所不能解释的神秘现象。
吴邪本来打算将他去过的地方都去一遍,但看到这近百个分散于各地的国家,还是觉得不现实。他权衡了一下就对张起灵说:“小哥,不如这样。我们和小花一起去非洲,说不定治眼睛的神奇药水和你的解药是出自同一个地方,而且这个可能性很大。我们还能互相照顾,不是一举两得吗?”
张起灵并没有吭声,对于这件事,他表现得没有吴邪那么积极。但是他并没有和吴邪说,“寻找”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记不清过去有多少年他一直都在“寻找”,寻找记忆,寻找身世,寻找一切未知的东西。
那是一段多么不堪回首的往事,每天一睁眼,就开始找,不停地找,从地上到地下,从现代到古代。他活在这世上唯一的追求就是找。总是想,有一天找到了,或许一切都会变好吧。可是却从来没有想过,生命一直都浪费在寻找上,很漫长很孤独。而最终,找到了以后,他才发现不过仍然是一个悲剧,一个永远循环没有自我没有起始的宿命。
吴邪现在刚刚开始找,所以难免还兴致勃勃,自信满满,但是时间一长,他就会尝到滋味,那是一种不像绝望却胜似绝望,如机器人般的周而复始的生活。以前,自己是有“目标”的,尚且找得那么痛苦,而今他们完全没有头绪,大海捞针,一定会更加困难百倍。何况,以前的自己最多的就是时间,可是现在,最缺的,也是时间。
“小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你不要多想,我会一直陪着你。这和你以前寻找记忆不一样,那时候你才一个人,难免觉得孤单些。但是现在我们有两个人,不管找不找得到,就算一辈子都花在这件事情上也不要紧,人总要有个人生目标,有些人为了房子为了车,有些人为了娶妻为了生子,这不过也是我们一个人生目标,没有什么差别,我们就当是旅游散心,有些人想这么逍遥自在也做不到呢。”
张起灵伸出手去,去触摸他柔韧的头发。吴邪的脸庞年轻而充满朝气,三十岁的身体正值精力最充沛思维最活跃的时候。他有很高的学历,有生意人特别有的精明头脑,有理智聪契却没有被腐蚀的心灵,这一切,完全可以助他在陆地上呼风唤雨,做一翻事业出来。但是此刻却要随着他世界各地去流浪,去牛鬼蛇神遍地的死气沉沉的原始部落做一件不知道能不能做到的事情。
青春有限,人生最黄金的时间是二十岁到四十岁,吴邪已经为自己的事而耽误了近十年,现在下一个十年也眨眼而过。他自己已经活得够久,可是吴邪,却怎么可以就这么度过他的人生呢。
“小哥!”吴邪突然一把抱住他,近乎惶恐地说,“你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什么也别说!我告诉你,任何事都没有你的事重要!瞎子中枪的时候,小花哭着说他抛弃解家,他要的不是仅仅半天的陪伴。同样的道理,我等了你五年,我也不是让你来了就走的。我现在很知足,至少我比小花要幸运得多,你自己也说,只要我们向前看,我们还有几十年的时间,我们都可以一起共渡,那么无论找到与否,我都甘之若饴,不会有任何的怨言。”
张起灵回抱住他,他的眼睛也是酸涩的。向来都无波无绪的自己,即使天塌下来,也总是认为只是寻常事,可是只有眼前这个普普通通却执着得要命的青年,总是能轻易地让他感受到人性中早已遗忘的酸甜苦辣。尽管内心的理智一直在提醒自己,在这世界上去寻找一种“不存在的解药”是多么荒唐而艰苦的旅程,可是面对着这样的吴邪,他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是的,至少他们还有几十年的时间,毒发的时候,忍一忍就过去了。自己尽可能地把命留长。在危险的时候替他挡着,在困境的时候替他找到出路,在茫然的时候努力让他振作,风霜雨雪,烈日阴云,可以互相扶着撑着,那么无论是做任何事情,都能一样感到值得而满足。
所以当天晚上,吴邪就打电话给小花:“小花你什么时候启程?我和小哥和你一起去,我们可以互相照顾,说不定会事半功倍。”
然而电话那端的小花不知怎么的,却表现得不是很积极,他听了吴邪的话,只是说了一句:“再说吧,我去的时候会和你联系的。我还有事,挂了。”
“好啊,那我等你消息。”
吴邪只好挂了电话,他并没有把小花的漫不经心告诉闷油瓶,只是笑着说:“小花他准备好了会和我们说的,我们也赶紧做准备吧。”
张起灵并没有多问,尽管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因为事情似乎总会起一些出乎意料的变化。
果然过了两天,小花打过电话来了,“吴邪,明天我下午两点的飞机到,你们家我不认识,你来接我吧。”
“没问题。”吴邪很是高兴。
于是到了次日下午一点半的时候,吴邪就对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的张起灵说:“我去接小花,小哥你去吗?”
张起灵摇了一下头,这种虚礼,他肯定是能不去就不去。吴邪也知道他的脾气,就独自出了门。
然而等吴邪出门后十分钟,门铃再次响了。张起灵皱了一下眉,他以为吴邪又回来了,他明明看到吴邪有钥匙。至于其他人嘛,他并不想见。
门外的人似乎很着急,见门没开,立刻打了个电话进来。电话机刚好在手边,所以也只好接了起来。
“张起灵。”电话里一接通就喊,“给我开门。”竟然是小花的声音。
张起灵起身给他开了门,站在门口说:“吴邪去接你了。”
小花又好气又好笑:“他去接我了,你就不准备让我进屋是吧?”
也不等回答,他就顾自走了进来,他背上背着一个很大的旅行包,看来是准备远行的。
张起灵就把门关上,回头问:“你有话要和我单独说?”
小花朝他做了一个“聪明”的手势,把背包往沙发上一放,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一边捂着手一边说:“哑巴张,我也不跟你废话,我得在吴邪回来之前把事情和你说完。我这两天去咨询了许多专家,有国内的也有国外的。”他喝了一口热水,脸色凝重起来,“关于中毒的事,并不乐观。”
张起灵走过去也坐了下来,看着他一言不发。
小花便说:“当然,我说的是一般的情况,你的体质可能特殊,和普通人不一样,但我觉得还是要引起警惕。首先这种东西,现在全世界都已经绝迹了,原本中毒的人,大多数都死了,没死的,像吴鸢那样是特别的例子,要么就是长期的服食毒品尚能苛且存活。”
张起灵平静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可是我要提醒你,你不要以为你自己比别人定力好,把毒发的时候熬过去就行了,你和吴邪或许还以为像吴鸢都几乎中了二十年的毒还活着。可是要知道,她的身体是在长期不断地补充相等量的毒品,才能够活下来。而今,这东西没有了,解药也没有了,并不是靠熬过去就行的。我所咨询的十几个专家,几乎一致认为,如果没有相应的措施,普通人的身体绝对撑不到二十年。——别说二十年了,据他们说,最多半年,半年之内如果不能够拿到解药或者为身体补充毒素,必死无疑。”
张起灵微微地垂下眼睛,他还是平静的。吴邪可以自欺欺人,但他不会。这样的结果,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只不过由小花亲口说出来,他还是有点心中凄然。当然他是不会表现出来的,对于生死早就看淡,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我知道你现在有那个什么神仙草。可是应该不多了吧,还能用几次?”
张起灵回答道:“大概两三次。”
小花也惊了一下:“这么少,我以为至少十次应该可以。”
张起灵默然不语,他当然不会告诉小花之前的大多数都被吴鸢用光了,自然,他也不会告诉小花,其实神仙草用处不大。比如吴鸢一旦停止用毒,一段时间后,连神仙草都没有用了。所以他只有半年时间了。
“还是那句话,你的体质和别人不同,说不定会有更长的时间……”小花没有把后半句说下去,后半句就是“也说不定比别人时间更短。”张起灵没有回答。
小花继续说:“我的建议是,如果你们要和我一起去,那自然是好,我们三个人效率会更高。但是——你们的时间不多,我们一起去同一条线,会不会太浪费了?或许你们也可以制定另一条线路,我们分开行动,可以争取一点时间。当然如果实在万不得一,那只能暂时用其他东西先顶着。你放心,我和吴邪这点本事还是有的,不会出事。这种东西说难也不难,有渠道自然弄得到,而且我相信凭你哑巴张的毅力,到时候戒掉也是小事一桩。”
“解雨臣。”张起灵突然说,“谢谢你。”
“见外了,你们也帮了我很多,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张起灵却说:“这件事我自己会解决,但是,我希望你能帮我两个忙。”
“说。”
“不要告诉吴邪。”
小花一怔:“可是——能瞒得了多久呢?”
“这你不用管。另外,等一下他来,你不要让他跟着去。”
“哦?”小花扬眉,“你决定了不跟这条线?”
“恩。”
“好吧。这也未偿不可。”小花耸肩,“就由我来当一回恶人好了。”
然后他拔通了吴邪号码:“吴邪,不好意思,我突然不想坐飞机了,我临时改坐了高铁。你不用接我了,我等一下自己会找过来的。”
估计吴邪在电话里不满地抱怨,小花便对着手机说:“好了,知道你挨冻了,你就看在我比你倒霉的份上,原谅我的任性吧。”然后他把手机挂掉,起身重新背起了旅行包:“我去附近逛逛,大概傍晚过来。”
他出门后不久,吴邪就回来。
外面估计冷得很,他挺不高兴,但是也没有办法,小花现在心情不好,任性也是难免的,他也没办法,回来后就忙着进屋收拾东西去了。
张起灵看着他在卧室里忙碌的背影,并没有劝阻,只是重新坐回客厅里,对着电视机发呆。
到了傍晚,小花果然来了。
吴邪打开门,见他穿了一件淡青色的内绒厚运动服,蓝色牛仔裤,白色运动鞋,冻得脸色红红的,不住搓手。
“你怎么连件羽绒衣也不穿,不用要风度要成这样吧?”
“我哪知道这儿这么冷?”小花走进屋,“我是去非洲的,又不去南极洲,这已经是我最厚的行头了。”
吴邪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小花向来都穿得像个贵公子,不是西装就是大衣,领带也带得齐齐整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小花穿得这么休闲,乍一眼都没认出来,以为是从浙大跑出来的一个大学生。
“看什么看,我又不是去参加国际会议,这种打扮很正常。”
“坐下吧。”吴邪说,“你今天住在这里,明天我们一起出发,东西我已经收拾好了。”
小花却站着没动:“吴邪,我只是来跟你告别的,可不是要等你一起走。我已经订了机场附近的酒店房间,等一下就走。”
吴邪一怔:“为什么?不是说好了吗?”
“是你说好,我可没答应。”小花不以为然地说,“我不想跟你们一起走,就这样。”
吴邪无奈地:“我们一起走不好吗?你看你只有一个人,你也不带个帮手,你会很危险的。”
“这是我的事,我又不是去倒斗,我就是当旅行散心,到处走走问问。你们要是跟着我,我怎么散心?我整天看着一对情侣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吴邪尴尬地:“不会的。我们和胖子在一起的时候,胖子从来不觉得不自在。在路上大家都是朋友。”
“你怎么能把我跟那个王胖子比?他的神经有如意金箍棒那么粗!”
“什么烂比喻?那个东西也可以细得和绣花针一样!”
小花看了一眼坐在一边对他们谈话无动于衷的张起灵,就把吴邪硬拉到一边,悄悄地说:“吴邪你想过没有,我们三个人一起走太浪费了。万一这条线是错的,就全部搭进去了。我们分开走的话,就有两个希望。难道你希望哑巴张多受苦吗?世界这么大,要全部走遍那得多少时间?难道你真的想等到头发白了才拿到解药?那样子还有什么意义?”
“……我知道。但我们没这么倒霉吧?难道要走到最后一个地方才找到?”
“那样才不叫倒霉的,最倒霉的是什么也找不到!”
吴邪听得不舒服,刚想反驳他几句,却见小花神彩奕奕,气色也比之前在北京好多了。
“小花。”他一时忘了自己的事,问,“你没事了吗?你看来心情很不错。”
“还好,我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瞎子没有死,而且,”小花笑了笑,“至少我觉得我能够为他做点事,我觉得——很高兴,真的。不骗你。”
“好吧,我们不去了。你千万要小心,我们保持联络。”
“你不用担心我,我懂得怎么让自己过得更好。”小花看了一眼张起灵,低声说,“你们也保重。吴邪,有些事退一步想,也没那么糟,即使达不到自己想要的要求,也要用一些相对来说比较小的代价尽量把时间拖长。”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有想过,你放心,我们也会好好的。”
小花拍了拍他的肩膀:“再见。”
“再见。一路小心。”
“你们也是。”小花朝着张起灵摆了一下手,张起灵也朝他点点头,他就背着背包走了。
吴邪看着他潇洒而出的背影,仿佛他此时所走的方向,真的仅仅是一场有点孤独但绝不颓废的旅行。
“小哥。”送走了小花,吴邪回头说,“既然这样,我们就不去非洲了。我想了想,我们去东南亚吧,比较近,而且那儿有许多小国,我查过,那个制毒师在东南亚也逗留了很长时间,说不定会有线索。”
“好。”
吴邪走到他旁边,微笑道:“小哥,你也说点意见,不要一直都听我的。”
张起灵淡淡而笑:“你说就行,我听你的。”
“我还真有点不习惯。”吴邪笑道,“我记得以前都是听你的。”
张起灵却说:“齐聚不能都由我一直牵着你,我不在的时候,你不也是自己拿主意?”
吴邪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小哥,你又附身了。好好的说这种话。”
“没什么,吃饭吧。”
“好。”
可是到了晚上,却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变化。是因为吴邪接到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来自北京。
“吴邪。”
“……老痒?”吴邪很惊讶,“渡蜜月的家伙,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
“因为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解子扬笑道,“本来我和秀秀明天要去欧洲的,不过因为临时碰到了一个人,所以就改期了,马上给你打了电话。”
吴邪不解地:“什么人这么重要?和我有关。”
“确切地说,和你们没关系,但我想,但愿将来会扯上关系。”解子扬不紧不慢地说,“我今天碰到了一个故人,很早以前认识的。吴邪,你还记得我妈吗?当初她得了不治之症,我为了给她延命,还骗了你去秦岭。”
“当然记得,差点被你害死又吓死。”
“其实我也不想去那种地方。不过当时实在是非去不可。因为我在美国碰到了一个蛊师,他说可以让我母亲起死回生。但是——需要几种很珍贵的药材,其中一味就在秦岭。可惜的是,我花尽千辛万苦,不惜把你也拖下水,结果还是没有得到那种东西。因为缺了一味药材,以至我母亲没法真正地活过来,后来还是没办法再拖下去……”
吴邪颇不是滋味:“过去的事不要提了,你现在大喜日子,怎么老说这种事。”
“不,吴邪,我又见那个蛊师了。他现在在北京,真巧,我今天下午开车路过金水桥的时候碰到了他。他向来都四方游历,以前要找都找不到,今天无意中倒是又遇到了。他也没忘记我,我们聊了会儿,聊到了蛊术,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最近那起毒品案,他说这件事他也略知一二,那名制毒师虽然被传得神乎其神,但其蛊术本身并不算登峰造极,只是普通。但由于他利用蛊术做恶,所以才有这样的下场。”
解子扬停了停,吴邪的心下意识地砰砰跳:“老痒,你打过来想和我说什么?”
“吴邪,我也问了这位大师张起灵的情况该怎么办。他说他现在不好说,要见了面,见了张起灵才能下论断。但我觉得应该有希望。”
吴邪又激动又怀疑:“真的吗?他不会骗人吧?好多蛊医都是装神弄鬼的,和中国的假道士差不多。”
“我想应该没问题。我母亲不是由他救的吗?要不是因为我缺少了一味药材,我母亲就能救得活了。纵然这样,不是也照样拖了好几年吗?不管怎么样,吴邪,总是一个希望,总比没有好。大不了还是老样子,你说呢?”
“恩。”吴邪用力地应着,“好,那什么时候见面?我和小哥来北京?”
“不用,我们明天就带他来。我和秀秀顺便也来一下杭州,秀秀说想看我小时候长大的地方。”
“也好。”吴邪握紧电话,“我把地址给你,你们过来。或者去我铺子也行。”
“行,到了通知你。”解子扬爽快地说。
挂断电话,吴邪转身对张起灵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小哥,你说是不是我们的运气来了。如果老痒介绍的这位蛊术师靠谱的话,我们就不用去满世界找了,幸好早了一天,不然说不定我们已经走了呢。”
张起灵也神色轻松了一些,朝他轻轻点了点头。吴邪就全心全意开始期盼次日与解子扬的见面。
次日下午,解子扬和秀秀果然带了一个中年人来了杭州。
这个中年人看上去约摸五十岁左右的年纪,穿得很普通,与一般人没什么区别。高眉深目,但却并非白人,皮肤黝黑,脖子上挂着一串细细的玛瑙佛珠。想来是西亚一带的人,一问说是伊朗人。这个人英语说得不太顺溜,一直坚持自己是安息人。安息是伊朗的古称,以佛教闻名。他一直双手合什很虔诚地对着吴邪低头行礼,话却不多,但神情很是庄重。
双方落座后谈了几句,吴邪就问:“佛教弟子也有制蛊的吗?”
这个叫‘积云大师’的中年人说:“蛊术有相当一部分是医术,能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并非邪术。只是一些有邪心的人,把它用作了偏途,所以让大家以为蛊术必然是害人的,这是一种误解。”
吴邪也不管他误解不误解,就指着张起灵急着问:“那你能治小哥的毒吗?听说你能起死回生,这点小毒难不到你吧?”
积云大师抬起眼皮看了张起灵一眼,又垂下眼睛,嘴里却说:“对不起,我并无此把握。”
“啊?”吴邪就去看解子扬。
解子扬也有点挂不住脸,忙低声说:“大师,你上次救我妈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后来,不是一样有方法?你就把你的方法说出来,多难我们都做到的。”
积云大师闻言却仍然半天不语,在吴邪忍不住又想发问的时候,他才又看了张起灵好久,转头对着吴邪说:“医缘和佛缘一样,靠的是一个缘字。这位小哥的毒并非普通的毒,而是另一位制蛊术所制的蛊毒。一般来说,蛊毒的解法,必须由施蛊人才能掌握,其他人是无法解的。除非——”
吴邪还要再听下去,张起灵却已经站了起来:“吴邪,别听他胡说。”
“听听又没坏处。”吴邪拉住他,又问:“大师你继续说下去。”
“按蛊术师的规矩,万物万毒,无论怎么千变万化,但起源终始都是一样的。所以无论多么千变万化的蛊毒,都有一个总的解毒方法。此法为万蛊之源,能治天下一切蛊毒。但是,世世代代以来,很少有人能够真正制成这种解药。并非是制法失传,而是其中药材太过难以采得,遍布世界各地,且都在地图上看不到的地方,因此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人去尝试了。”
“吴邪。”张起灵已经对着解子扬和霍秀秀沉声道,“谢谢你们的好意,但这件事我自己会解决,不需要劳烦。”
“小哥等等,再问一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就好!”吴邪急急忙忙地说,“大师,这个药方你能给我们吗?我们自己去找,多难都可以。”
“对不起,施主,这个药方当然不能给你。而且,我也没有这个权力给你,他是我们整个世界蛊师的共同药方,并非是我个人所有的。”
“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吴邪发誓。
那个积云大师仍然微笑摇头。
吴邪生气地说:“说什么拯救世人全是屁话!你们明明有解药药方,却藏着不肯拿出来,那和废纸有什么差别?是不是要钱?你说,要多少钱?”
“施主,我们不要钱,这个药方真的不能给。而且,也给不了。”积云大师指指胸口,“它就在我们每个蛊师心里,就算我说出来了,你也听不明白,这些都不是普通的药材,是需要经蛊术练制而成的。就算你自己找到了,也没有办法做成解药。”
“那总有个解决办法。小哥你别拉我!”吴邪的本性上来,非要问个究竟,“难道让我们也去学你们他娘的什么蛊术,整天和毒虫打交道,才能够得到这个药方吗?”
“当然不是。”积云大师仍然不紧不慢地说,“办法很容易解决。我很乐意帮助你们,自然是我帮你们去找每种药材,炼好了,就可以做成解药了。”
吴邪眼睛一亮:“你给我们去找?”
“当然不是,我没这个本事。”积云大师忙摇头否定,“我只是说我帮你们,也就是我可以全程跟随,指点你们在哪个地方怎么去采,但我凭个人力量,根本达不到那些地方,因为实在太危险了。”他指了指旁边的解子扬,“上次解先生的母亲所去的那个地方,中国秦岭,是相对来说最简单的一个地方,可惜,你们还是拿不到,那别的东西,就更无从谈起来了。”
连秀秀都忍不住了,咄之以鼻地说:“你直接说找不到不就行了,何必绕这么大的弯子。说来说去,就是说那些地方很危险,普通人根本达不到,所以解药也就免谈了是不是?你这找的是什么人?”最后一句是对解子扬娇嗔着说的。
解子扬忙解释:“你们不要这样,积云大师不是那种人,当年,真的是我的问题。我技不如人,还把吴邪拉下水,结果什么也得不到。不然的话,我想我妈应该还能多活几年。”
他这么说,其他人都一时不说话,那位大师也不催,仍然一脸的平和,既没有气恼,也没有催促,就这么静静地等着他们开口。
“吴邪,你问完了吗?”张起灵已经走了开去,“我累了,我先去休息了。”
吴邪只好歉意地朝着别人笑笑,但终究是不死心,低声问:“大师,如果说我们不怕,再危险也可以去。只要这药方是真的,能救人就行。但是——这些地方多吗?我们要去多久?别说十年二十年的,那样太遥遥无期了。”
“只有五六种而已。如果顺利的话,半年内就能制出解药来。”积云大师补充道,“而且这也不是我随口说的,真的有人制成过这种药方,当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过非常困难是真的,所以你们要想好。”
“如果说我们要和你去,你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随时都可以。”
问到这里,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吴邪就客客气气地把他送出了门,解子扬和秀秀也要赶回酒店,就不多留了,只留下个联系方法,如果吴邪想要帮忙随时都可以开口。
他们走后,吴邪走回房里,却见闷油瓶仰躺在床上,双目习惯性地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吴邪就脱了鞋,躺到他旁边,和他一起看天花板。
“小哥,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也不太相信,毕竟这个世界上骗子太多了。可是你说他图什么呢,图钱吧,也没有开价,如果想事后勒索,那我们也不怕。不管他带我们去哪些地方,难道我们还对付不了他?再说,是老痒介绍来的,总不能一点面子也不给老痒。反正我们现在也毫无头绪,不如听听这位大师的意见先跟他去一两个地方,如果可行的话就继续下去,如果不行就算了,也是来得及的你说是吗?”
张起灵仍然盯着天花板,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要不然这样。”吴邪又说,“我们先去查查他,如果查他的底细是真的,那我们就跟他去。如果是假的,那就算了,好不好?”
这回张起灵有了反应,他转头问:“你怎么查?他既然敢来,还怕你查?他是伊朗人,那边乱得很,什么人都有。别傻了,吴邪。”
“可是——我真的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万一,你说万一是真的呢?这说不定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张起灵默然和他对视了半天,终于轻叹了口气,说:“好吧。”
“小哥!”吴邪精神一震,“你答应了?”
“恩,我们就试试,万一不行马上就回来。”
“好!”
吴邪立刻翻身下床,拿起床边两包大旅行袋。这些都是他这几天收拾好了,本来就是打算出远门,也没什么要多准备。
“这包是给你,这包我来背。重量差不多,我都分好了。”他指着说,又拿出手机,“我马上打电话过去通知积云大师,我们明天就出发!”
谁知道张起灵却迅速地下了床,一把按住他的手:“吴邪。”
“什么?”
“是我,不是我们。”张起灵一字一顿地说。吴邪愣在当场。
“我和他去,你不要去!”张起灵再次斩钉截铁地说。
“为……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去?”吴邪慌乱地望着他,“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
“现在情况不一样。”张起灵坚决地说,“你不要去,要拿药材,我一个人跟他去就可以了。”
吴邪马上喊了起来:“不行!我一定要去!杭州的生意三叔会管,胖子也会管,我什么事都没有,我不要在这里等着,我一定要去才能安心。”
张起灵皱着眉:“你没听到说那些地方很危险吗?你不要去。”
“我要去!很危险又怎么样?你不要小看我,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倒斗小菜鸟了,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这几年,我也下过几次斗,我没有出意外!不管他说的是什么地方,难道还有比下斗更危险的吗?”
张起灵声音略略提高了,他似乎有点不耐烦:“你去过几个地方,就在这儿说大话?这世界上,有许多比下斗更危险一百倍的地方!你根本不知道!”
吴邪呆呆地望着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是不知道,我,我是没有你去的地方多。但我,但我一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小哥,你让我跟着去行吗?你让我一个人在这里等,我会疯掉的!”
张起灵放开他,转过身面对着卧室门,他的声音哑哑的,仍是重复:“你别去,吴邪。”
“你……”吴邪咬着嘴唇,“这样好了,如果真的到了危险地方,我就在外面等着,我不进去。我在外面等着行吗?我一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行吗?”
他一边哀求一边伸出手去,想去碰触张起灵的手,谁知道才刚一碰到,张起灵却一把把他甩了开去。
“小哥!”他惶恐地。
张起灵背对着他,忍无可忍地低喊:“你整天跟着我,你烦不烦!”然后他也不等吴邪的回答,就打开门,重重地走了出去。
只剩下吴邪一个人如化石一般地站在原地,看着已经空荡荡的房间和客厅,听着那大门重重地‘砰’地一声,几乎如锤子般狠狠地锤在了他的心脏上。
一直过了深夜十二点,张起灵才回来。
仍然是灯火通明,和他出去时没有半分差别,卧室的门大开着,是他出去时推开的,他能看到吴邪正站在床边,弯腰在收拾什么。
听见声音,吴邪回过头来。他看上去并没有刚刚那份惶恐,反而显得有种出奇的平静。他说:“小哥,你回来了。”
甚至还微笑了一下,对着走进卧室的张起灵指了指床边的一个大背包,本来,这儿放着两个背包,但现在不知怎么的,变成了一个。
“我把你的东西都放在里面了,换洗的衣服放在左边,神仙草还有一点我放在保鲜袋里。其他东西我也准备好了,你要不再看一下有什么缺的。”
张起灵不吭声,他的眼睛从旅行袋移到吴邪的脸上,“只有一只?”
“恩。”吴邪应了一声,咬了一下嘴唇,“那个……我想了想我还是不去了。”
“吴邪……”
“我说真的,小哥。”他低下头,“我不去了。你说得对,我去了也没什么用,反而——反而耽误事。”
张起灵向他走了一步:“吴邪。”
“我……我没开玩笑,你看我的东西都拿出来了。”吴邪指了指床边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你要小心点,虽然我不拖累你了,但你也不能什么都不顾——”
他话未说完,张起灵突然伸手一把把他抱住了。抱得死紧死紧。
“吴邪。”他压抑的声音低低地传来,“明天你跟我去!”
吴邪拼命地吸气:“我不去了。”
“如果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小哥!”
“对不起,吴邪,我骗你的。”他颤抖着声音,“你从来都不是我的负担。反而我,才是你的负担。”
“没有的事!”吴邪的眼眶也有些红,他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张起灵的肩膀,“小哥,你总说我胡思乱想,你不也一样,我又没有怪你。你不要以为我是在赌气才不去的。”
“吴邪,对不起……吴邪。”张起灵仍然只是重复这一句,仿佛他所有的话,全部都放在这简单的重复的话语里。
吴邪也不说话了,他只是不断地抚摸着这个男人削瘦的背,感觉他背部绷紧的肌肉,以及那不断地蹭着自己脖子温热的嘴唇,那双手臂把他箍得很紧,几乎不能呼吸。
即使先前真的有什么沮丧,但在如此明显的占有性十足的怀抱里,也早就烟消云散了。何况,他是真的决定不去了。
“小哥,你好些了吗?——”他轻声地温柔地说,“你听我说好吗?”
“吴邪,你明天和我一起去!”
“不,我不去了。我不是气你,我真的有想过。第一,我的的确确会拖累你的。我和老痒去过秦岭,差点死在那里。如果我们这次的目的地比秦岭那儿还要危险许多,那么不是我帮不帮得了你的问题,而是在许多情况,你一定会顾及我的安全却放弃很多机会。那样我们就白去了!就算能平安回来又能怎样,还不是一场空?”
“吴邪,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吴邪用力将他推开:“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说第二个原因。张起灵,你给我听好了!不管你这一趟走得是对还是不对,不管你在一路上会不会毒发,你都要记住,没有什么比我更重要!我还在杭州,我还等着你呢!你就算要死,也要死到家里来!找不找得到解药不重要,尽力了就好,但是你千万不能自暴自弃!如果我跟着你去,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你看我陪在身边,是不是就会少了许多活下去的勇气?可我偏不跟着你去,我就在杭州,我哪儿也不去!你知道我脾气的,十万辆路虎也拉不动我,这辈子就是跟你姓张的耗上了!”
张起灵看着他执着又倔强的脸,“吴邪——”
他凑过去吻他,吮吸着他所熟悉的安心的味道,“吴邪,我答应你,无论如何,我会永远记得回家的路。”
“那就好,你自己说的,可千万别忘了——”
吴邪的泪终于落了下来,他其实很少哭,即使知道小哥中毒后,他也忍着不流泪,可是这次他忍不住了。心里总有个强烈的预感,他知道,这一分别,一定会过很久很久的,可能久到他自己都会忘记了时间。但是此时此刻,他也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因为的的确确,没有了他,小哥做任何事,都会方便许多,成功率也会大很多。虽然也有可能曝尸荒野而无人发现。
“小哥,张起灵——”他鸣咽着,在缠绵而绝望的激吻中,他们一起滚进床里。
他像一个很没种的孩子一样,蜷在闷油瓶的怀里,哭得一塌糊涂。全身每一寸肌肤都被闷油瓶吻过,留下类似眼泪般湿湿咸咸的痕迹,说实话,相聚以来,因为一连串不幸的事情,他们很少安安心心地在床上全心思地投入。
闷油瓶没有太多的花样,他也相对来说比较保守一些,过程虽然会持续很久,但都是简简单单的。即使在感受到最舒服最激情的时候,他也只会拼命地喘气到窒息,有时候干脆地咬住被单或闷油瓶的肩膀,来适应因为全身激情的极致而带来的剧烈心跳,但很少大声地叫出来,总觉得那样很不好意思,闷油瓶本来就很闷,当然话更少,只会不住地疯狂地吻他,把说不出的感觉通过唇舌的相缠表达出来。
但今天他的哭声倒是很好地替他掩饰了声音,到最后,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叫,反正也不管了,也不想再矜持,半睁着眼睛,迷迷糊糊的眼前牙舞麒麟纹身如腾云驾雾一般,以及那张几近完美的脸却总是摇摇晃晃地不真实。
他不断地叫着闷油瓶的名字,其实并不是很清楚地在叫什么,反正就是叫这个人,虽然有许多的称呼,但总是这么一个人,只有一个人。
一个偶然的擦肩而过,注定了他们永远都纠缠的命运。即使总是在等待,在仰望,在追寻,即使一直都是这么模模糊糊的,他还是如此爱他!爱得连自己都没有了,他的人生就只有这么一个人而已。
“吴邪!”张起灵微喘地在他耳边问,“后悔吗?吴邪。”
“不后悔,你呢?”他反问。
“吴邪,能遇上你,我永不悔!”
低沉清新的字,一字一字地顿入耳中,身体也随之最后重重地一击,灼热尖锐地几乎让他就此沉沦永恒。
“小哥,我等着你,我一定会等到你回来!”他用整个生命来回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