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充满希望的无止尽等待
张起灵次日就走了,吴邪送完机后,就回到家里,他休息了一小会儿,就把屋子重新打扫了一遍,看上去焕然一新,再一次开始了他漫长的孤独的等待生活。
这次和上次不同,上次还有个目的地,还有一个期限。这一次,什么也没有。
走了不到半个月,张起灵就完全失去了联系,没有电话,没有消息,手机再也打不通,不管他充多少话费进去都一样。
这世界上有许多地方没有信号,所以打不通也是对的。
吴邪也没有很失望,他的情绪波动并不大。只是每天晚上,都要习惯地拔打一下这个关机的号码,每个月底,都会准确地充几百块进去。
这个号码是他自己的名字登记的,但是他从来不去查余额。他白天去铺子里帮三叔一点忙,胖子和吴鸢会两头跑,吴鸢毕竟不是不讲理,她不可能全然让胖子来管吴家的事,所以吴邪还是有点忙的。
但他的生活还是很规律,白天去和三叔一起去管生意,有时候也会安排一些下斗,但他从来都是不去的。每天,他准时六点就会回家,自己做一点吃的,洗个澡后看个电视,手里捧着一个永远打不通号码的手机,不时地打一打,听着那千篇一率的“对不起,您拔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如果不听的话,他可能会睡不着。
不要紧的,他对自己打气,只是接不到信号。只要不是那句“对不起,您所拔的电话已关机”就好。
可是后来某一天,他打过去真的变成了“对不起,您所拔的电话已关机。”
他当时愣了很久,拿着电话反复地听着,一点不错,就是这句话。
那几天,他整晚都没有合眼过,心里被一种极寒的恐惧占据着。
但后来他对自己说,一定是手机没电了。对,就是没电了。这世界上许多地方都没有充电电源的。所以他又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他又安心了。
他已百毒不侵。无论怎么样,他都能找到理由说服自己,闷油瓶正在地球上的某一个角落,拼命地在往家里赶。
小花去了非洲一个多月后就回来了。
吴邪看着他,黑了点,好像又瘦了些,但气色还不错,还懂得朝他笑。
“吴邪。”小花一进门就整个人软倒在地上,他肩上的旅行包差一点把他压得找不到缝隙。
吴邪将他拖起来,放到沙发上,又去拖地上的箱子,用尽力气才拖到客厅中央。
小花闭着眼睛,疲倦地似乎连呼吸声也没力气保持。但他还是动着嘴唇,微弱地说:“别碰坏了。”
吴邪打开旅行箱,差一点被里面滚出的无数个希奇古怪包装的瓶瓶罐罐淹没。
“这些都是埃及以及附近的一些小部落里治眼睛的药。”小花闭着眼睛说,“我全部都拿过来了。”
吴邪问他:“这些能治失明?”
小花轻轻摇头:“只是治眼睛的病,没有一个是治失明的。不过我还是拿来了,我想去找人验一验,说不定有也说不定。”
吴邪走到沙发边,蹲下身看着他消瘦的脸,“有没有遇到危险,受伤了吗?很辛苦吧?”
小花过了好一会儿才吃力地睁开眼睛,吃力地朝他微笑,“不辛苦。”他说。
小花在家里过了旧历年,同时,解夫人也终于走到了生命的终点,所以小花在家里留了好几个月,办好了母亲的丧事,也得到了他所带来的药水的全部化验结果。
并没有一样能治失明的功效。于是,西湖边桃花微微吐出花苞的时候,小花又启程了。
“还是去非洲吗?不换个地方?”吴邪问。
“不换。我才去埃及一个地方而已,这次去中非看看。”
“那祝你成功,小心点照顾自己。”
“好的,你也是。”
小花这一次去得比较久,一直到西湖边乘凉的人渐渐少了下来,柳树都已经开始发黄了,他才回来。这回是两大包的瓶瓶罐罐。
“还有一包在托运中。”他躺在吴邪家里,连手趾头都累得不会动了。
吴邪给他倒水,给他东西吃,“累吗?”他问。
小花闭着眼睛,微微一笑,“不累。”
小花在家里待了半个月,他又要走了。
这回其他人说什么都不肯了。不光是解家人,就是吴三省胖子吴鸢都统统反对。
吴三省拿出长辈的架子来:“老一辈的人,就剩下我了。我好歹也有发话权,你总算半个儿子!今年说什么都不能出门了,你在家里好好休息!哪儿也不许去!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把你关起来!”
秀秀怀着五个月的身孕,也哭着说:“小花哥哥你不要去了行吗?你看,你陪着我宝宝出生后再走,你还要做他干爹呢。你要是不放心,我们就派很多人出去,全部都派到世界各地去,让他们去找,你不要去了好吗?”
小花却侧着头微笑:“不行,那些人做事我怎么放心?你们不要这样,我只是去散心,不觉得我黑了点壮了点吗?”
“你这哪叫散心!你这是去拼命!”解子扬怒道,“要不然,你给我带一车子的人去,要不然你哪儿也别去!”
他们真的把小花关了起来。但第二天,小花又出现在杭州吴邪家里。
“我跑出来了。”他得意地说,“他们关不住我,你别跟你三叔说。不过我就是没钱没装备,你帮我去弄一点,到时候还你。”
吴邪一声不吭地去给他全部准备妥当。于是小花又走了。
吴三省知道后,大骂吴邪不懂事,“大侄子,你也不小了,你怎么可以由着他乱来!他不是去找药,他是去送死!我看他根本是不想活了!”
吴邪默然地听完后才静静地说:“三叔,你们把他关起来,才是让他送死。你放心,只要他目标没达成,他不会死的。”
“可是——可是万一真给他找到了,岂不是——”
吴邪笑了:“那他更不会死了。”
一年后,某天,吴邪在杭州楼外楼谈生意时,碰到了一个熟人。
那个人是个亚洲人,高眉深目,皮肤黝黑,应该是个西亚人。他并没有看见吴邪,他正在大块地吃着东坡肉。
吴邪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积云大师。”
那人一愣,似乎完全分不清这个名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想起什么时候,惊惶地回过头来,看见吴邪差一点吓得尿裤子。
“吴……吴先生……我……我……”他英文本来就不利落,此时更说不出话来。
吴邪看着他,声音没有起伏,“你不是一直都喊我施主的吗?你的玛瑙佛珠呢?不是不能吃荤的吗?你不信佛了?”
那人扑腾地跪在地上,突然放声大哭,一张口,竟然是流利的中文。
“吴先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解先生,就是解子扬先生拜托我来演一场戏。他说事成之后给我很多钱。我知道骗你不对!我错了我错了!可是我真的是无辜的!我只是一个生活在中国的伊朗人,我生活了很多年了,我根本不懂什么佛法……”
等他抬起头来,吴邪却早就走开了。他只从楼外楼的窗户里,看到吴邪一个人插着口袋,慢慢地一个人孤独地走出了视线。
晚上,吴邪回到家,给解子扬打电话,“为什么要联合起来骗我?”他平静地问。
解子扬沉默了一会儿,估计那个“积云大师”已经告诉了他,他也没有很意外,只是诚恳地说:“吴邪,我们是为了你好。”
“是小哥的主意对吗?”
解子扬清咳了一声,只好说:“是。他前一天晚上打电话给我,让我去找个人来,剧本是他提供的。……吴邪,你不要怪他,他是为了你好!他一定得走!”
吴邪苍白着脸:“他活不长了是吧?”
解子扬听他异样平静的声音心里直发毛:“咳,其实还有半年,不算太短。但是——对于找解药来说,实在是太短了。他也是不想你难过。其实你应该早就猜到了,你们——这也是没办法,就当一切过去了,慢慢遗忘吧。”
“我有没有猜到是一回事,我问你为什么要帮他?”吴邪问。
“吴邪,你听我的劝。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不是光靠执着和信念就一定会实现。比如人不会飞,除非钻进飞机里或者在身体上装上其他东西,不然就算信念再坚定再执着,也是飞不起来的。做任何事,都要量力而行,如果不行,那怎么都是不行的。吴邪,两个人中一定要有个人是清醒的!不然自欺欺人到头来,就只有更痛苦!张起灵做这一切,也是希望你好。时间越久,大家才会更理智!”
“我问你为什么要帮他演戏?”吴邪仍然继续着刚才的问题,“你不是我的朋友吗?你为什么要帮他?”
解子扬无奈地叹气:“吴邪——”
“我他媽的地问你为什么要帮他来演戏!你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你知道他一个人现在在哪里吗?你知道他是死是活吗?你要帮你就帮得专业一点,你找这么一个群众演员就别让老子看到!你他媽的什么也不懂,你为什么要帮他!?”
对着电话猛然一阵大吼,然后就狠狠地把电话用力地摔了出去。话筒的线还连着座机,这样一扔,连带着一起都摔了出去,分成了四五掰。
吴邪看也不看,他从口袋里拿出另一个手机,又开始打那个号码。
“对不起,您拔打的电话已经关机。”
他泪流满面,抱着手机一直打到因为电板耗尽而自动关机。
过了几个月,胖子和吴鸢结婚了,新居定在北京,在北京办了一场,在杭州办了一场。吴邪在杭州和胖子大醉尽兴,但他没有去北京庆贺。
小花也回来了,他带回来的瓶瓶罐罐少了许多,却多了许多当地的纪念品。
他还是一趟一趟地出去,有时候也不限于非洲,全世界乱走,但是没有当初地么拼,气死也好很多,笑容很深,看来过得很快乐。
大家也不再阻止他了。因为吴邪从不去杭州以外的地方,所以小花每次回来都会先来杭州。
有一个晚上,两个一起在阳台上喝酒。吴邪看着他送给自己的一个骷髅头标本。
“你嫌我看这种东西还不够?”他笑着,“你怎么越来越没品了。”
“是你没品好不好?这东西是标本,是模型,是艺术品,根本不是墓里那种恶心的东西。”小花撇着嘴,“不要还我,不识好歹,我在路边摊挑了很久,这可是真正的人骨。”
吴邪还是把头骨收回来:“好了,领你的心意了。最近心情不错嘛。”
小花喝着酒看着弯月:“我向来心情都不错。”
“可现在很明显,而且。”吴邪指指阳台边的大旅行包,“这次回来,里面全是纪念品,没有一瓶药水。”
“是吗?我不记得了。”小花耸耸肩,“对了,要不要看照片,我拍很多照片。”
他去拿手机,被吴邪阻止掉了,“不用了,我相信你拍得很好。”吴邪笑着,“这样也好,我很替你高兴。”
小花也笑着看他:“你想说什么?”
“旅行能让人快乐,能让人放松。”
“没错,我真的想让自己快乐放松,他们说,这样能长寿。”小花自信地说,“我应该会活很久的。”
“当然。过属于自己的生活,放开以前的一切,你会活得更快乐。”
小花转头眨着眼睛看着他:“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谁都是这么想的,难道我有说错吗?”吴邪喝着酒避开他眼睛也去看月亮。
“那你自己为什么不这么去做?”
“我和你不一样,但我真心为你高兴。”
小花盯着他,淡淡而笑,“吴邪,你是不是觉得我已经把黑瞎子忘了?”
吴邪微微一愣,但仍然是说:“忘了也好,你不记得他在视频里说过,前三五年记一下,后面不记得也没事。你们本来就都是洒脱之人,现在过了三年了,人总要朝前看的是不是?”
小花却伸手去捏他的嘴角:“吴大商人,你好虚伪,你怎么在我面前也说这种话!你到底是不是我发小啊?”
吴邪躲开他,笑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谁知道你七拐八拐地在想什么?”
小花就放了手,转过身,闻着夜空中桂花的香气。
“吴邪,我就想活得长一些,所以我不停地让自己很健康,不但身体也是心灵。”他微笑着说,“我这个人最现实,我知道人没有下辈子,什么孟婆汤,生生世世都是废话!不管我有多爱他,我死了就变成了一堆白骨,我连我自己都没有了,怎么还会记得他是谁。”
吴邪看着他挺直的背影。
“所以我想,这辈子,我活得长一些,很长很长,最好能活到人类所能活的极限。我要把身体养好,把心情弄得很好,因为精神上健康也能有助于长寿!我要一直都记着他,记得他给我带来所有的一切,我一点一滴都不想忘记!我永远都做着那个被某个人爱着宠着的小花儿,真不错,我总是可以想起他的一切,随时随地都行,我觉得很幸福。”
说完后,小花转过头,笑着问吴邪:“你呢,你忘记张起灵了吗?”
吴邪迎着他的目光,也淡淡而笑。
“小花,我很想和你一起去旅行,去世界各地走走,长长见识。可是,我不能走啊。在张起灵回来之前,我是绝不离开杭州的。小哥记性不好,人也懒,他在地面上,总是不喜欢很复杂的事情,连走路,都喜欢走直线。这个地方,这个手机号码,我一定是不能改的,不然他万一找不到,烦了,我就糟了。
所以在他回来之前,我是不会变的,我会一直都在这里等着,四十岁,七十岁,一百岁……如果我活得到的话。当然死了也不要紧,我的魂也是要在这里等着的,几千几万年也好,我就不相信他不回来!他走的时候说过,他不会忘记的,虽然他总是骗我,但我相信这句话一定是真话!”
两人相视了半天,然后都相视而笑。
“吴邪,你说我们两个是不是都是傻瓜?”小花笑道,“要是被别人听到这些话,我们会不会被送到神经病院去?”
“我可不去,我不会挪地方的。要去你去,那个地方你还没旅行过吧?也算难得,不去可惜了。”
他们继续大笑,互相干杯,把酒瓶里的酒喝光了。
几天后,小花继续他愉快的旅行,吴邪仍然坐守在吴家,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
他们终究都不是神经病,仍然过得很普通很平淡的人生。
他们都在等着生命中那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出现,不管多久,都不要紧,人生,只要还有希望,一定会有活下去的勇气,不管这个希望多的渺茫。
第二十一章 大结局之黑花篇 《海棠花开》
去年年末,我搬到了北京郊区的一座别墅区,虽然交通不太方便,但是这里的环境不错,各个别墅都有间隔的一段距离,有许多人工的假山水池相连,幽静而恬淡。我买下了靠着北边最大的一栋别墅,因为我很喜欢楼下那一片很大的花园,而且因为向南,阳光很好,这是我买下的主要原因。
我在搬进来后不久,马上就在园子里移种了满满一园的海棠树。只在中间留一条小的石子路通往门口,我买了很多的品种,有四季海棠,垂丝海棠,西府海棠,贴梗海棠等等。当然最多的是西府海棠。我买来时都已经成树了,所以第二年四五月间,就相继开了起来。
海棠是没有香味的,所以起初我并不知道它们开花了。后来有一天,我正在屋子里,听到外面有惊呼声:“好多海棠花!真是漂亮啊!”之类的话,我就忙开门出去。然后一个中年女人对我说:“先生,你的海棠花开得真漂亮!你是怎么种的呀,我也想去种。”
我朝她微笑,笑容是我的武器,我相信我笑得一定很帅:“我就随便种种,不太照顾它。我想,大概它也喜欢我这个地方,所以愿意待在我家里。”
那个中年女人更是满满地祟拜:“先生您说话真有趣。随便种种就种得这么好,海棠花很难种的呢,尤其是这种垂丝海棠,北方很少见。不过你的西府海棠种得最多最好,好大一片粉红色,太漂亮太浪漫了。”
我笑得更开心了:“是的,我也最喜欢这种。”
“我记得——”那女人想了想,自作聪明地说,“西府海棠有另一个名字,叫解语花,先生,我猜你一定在心里喜欢上一个善解人意的漂亮女孩子,所以才这么喜欢这种花吧?”
我不想和她多说下去,有礼貌地欠身笑笑:“进来喝杯茶吗?太太?”
“啊,不了,我只是给我们家太太送东西出去,路过这里实在太漂亮了,我得走了,再见。”她大概是附近哪家别墅的工人,这里住的都是有钱人,几乎每家人都雇着佣人。
我却是一个人住,钟点工也是一个星期来两次,屋子大多数是我自己收拾,因为我不太喜欢有人来打扰我。
那个女人走后,我一个人站在左边的花丛中,站了很久。西府海棠我都种在左边,我伸出手去,碰到了它们粉红的花瓣,有些怒放着,有些还是饱满地微绽,果然真的开得很好。
我把手缩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手指碰到了一株断枝,虽然没有玫瑰的尖刺,但是还是刺痛了我的掌心。
“咦,你是看不见的吗?”一个稚嫩的男孩子声音从外面响起。
我愣了愣,然后转过身,朝着那个声音微笑,“是的,我看不见。”我笑得没有一丝阴影。
“真可惜。”他喟叹着,“这么漂亮的花,你看不到。”
“我看到了。”我把我的墨镜扶正了些,又嗅了嗅,“我还闻到了它们的香气。”
那男孩更惊疑了,他的声音近了点,我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就在我旁边:“怎么可能?海棠花是没有香气的。”
“你知道得很多啊。”
他很是得意:“那当然。人生三大恨,一恨鲫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梦是本残书……这是张爱玲说的,我有时候也看她的书。”
我笑他:“男孩子怎么这么多愁善感?”
他不好意思了,腼腆又不服气地说:“男孩子就不能喜欢看书喜欢海棠花吗?我也喜欢踢足球打篮球,这又没有冲突。那你也是个男人,你怎么也喜欢花?”
我不和他争,笑着问他:“你是路过我门口吗?我门口好像不是必经的大路。”
“是这样的。”他解释,“我从外面经过,远远地看到你的花开得真好看,就跑过来了。我很喜欢海棠花,因为我的名字叫唐海,我想我和海棠花从出生开始就有缘份。”
我照例问他:“进来喝杯茶吗?”
没想到他不像刚才那女人一样拒绝:“好哇,我正好渴了。”
于是我邀请他进去,他一进客厅,就惊呼地道:“哇,你收拾得好干净?你雇着佣人吗?”
“没有,我自己收拾的。”我招呼他坐下。
“可是——可是你不是——”他大概不好意思说出下面的话来。
“没错,我是个瞎子。”我笑着替他接下去,“谁规定瞎子不可以把家里收拾得很干净?”
他祟拜地说:“你真厉害。”
我走进厨房给他调了一杯新鲜的雪梨汁,他惊讶地声音又响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爱喝这个——”
“你这么小,不适合喝咖啡,茶也是品不出来的。”我轻笑,“小孩子,喝点果汁最好,又润喉又有营养。”
他大概嘟起了嘴:“你少瞧不起人,我都已经十八岁了。”
“对我来说,就是个小孩子。”我双手抱胸地站在他面前。
他一定是一直盯着我看,所以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又感叹地说:“你戴着墨镜,行动又自如,一点都看不出你是看不见的。”
“当然,那并不影响我的生活。”
“我不相信!”他却说。
“哦?”我挑眉。
他说:“要是不影响,你怎么一个人住在这儿?没有佣人没有家人,更没有老婆。像你这样的人,要是想追女生,马上就追得到吧?何况,看来你很有钱,你都不工作,你说你这不是有心事,就是自卑,躲在这里只知道种花,多没劲!”
我笑容淡淡:“小鬼,你说得太多了,我们根本不认识。”
“怎么会?”他喊道,“我叫唐海,再过一个月就十八岁了,你不是知道的吗?还能算不认识?”
“可我叫什么,我几岁?我是谁,你知道吗?”
他又嘟哝起来:“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人与人之间就要沟通的嘛,都是从不认识到认识的。”
我弯下腰准确地对着他的脸:“我是坏人。”
他笑着:“我不怕。”
我也笑了,自然地伸出手去,想去摸摸他的头发,可是他躲开了。
“我要走了,谢谢你的果汁,真好喝。”他似乎有点惊慌。
我微笑:“好的。”
我听到他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小心地问:“那个……我到底要叫你什么?”
“你就叫我瞎子吧。”
“那样多不好。不礼貌的。”
“没关系,我朋友都这么叫我。这就是我的名字。”
“这么说,我也算你朋友罗——”
我随意地一笑:“我敌人也这么叫我。”
他大概答不出来了,表情一定很滑稽,半天才悻悻地问:“那我走了,我以后——还能来吗?”
“随便。”
“好的,我星期天来,我给你带好吃的。”他雀跃地跑出去,“再见!”
我也走出了门,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远,就不再理会,仍然走到了我的海棠花边,闻着它们散发出来的若有若无的香气。
这香气,别人是闻不出来的,只有我,我可以感受得到,因为它们无处不在我的心里。
星期天,下起了小雨。唐海却仍然来了。他来的时候,我正把雨蓬搭好,把我的宝贝海棠花都安安稳稳地遮了起来。
我听到他从院门外跑进来的声音,我从不锁门,里面外面都一样,轻轻一推就可以推进来。
他是个自来熟的孩子,跑到我身边,希奇地问:“嘿,才这么点雨,你的花太娇贵了。”
“等一下晚上会有暴雨。”我固定着雨篷的支架,“花瓣会被吹走的。”
“不会啊,天气预报没说。”
我准确地弹了一个他的额头:“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没听过吗?春天晚上很容易下暴雨的。”
他没有回答,应该是呆呆地,过了好久,才说:“你,你到底是不是瞎的?”
我朝他一笑:“你说呢?”
他还没有说话,我的手却不小心又被那尖利的枝条刺了一下。
“啊,你流血了。”他惊叫了一声,然后一把拉过了我的右手。
他的手握住我的手臂,隔着一层衣服,我感不到他手指的温度。
他似乎很不想让我碰到他。但他还是很紧张地拉着我的手:“伤口有点深……你手心还有其他好些伤口。”
“瞎子都是这样的,手就是我的眼睛。”我不以为然地抽出手,搓了一下,将那些血珠擦掉,继续去固定另一个支架。
“我来帮你吧。”他说。
“不用。”我说,“你进屋去,别淋坏了。”
他似乎又呆了一会儿,然后二话不说,就走到另一边去,我听到了卡卡的声音,他正在帮我用绳子绑着木条。
“我也喜欢海棠花。”他在细雨里朝我大声喊,“我也不舍得这些漂亮的花被暴雨吹掉。”
我直起身,‘看’着他:“这些话,真的很漂亮?”
“当然!”他兴奋地说,“而且它们一朵都没坏,你把它们照顾得太好了。”
我也笑了,小心地伸出手去,去碰触手边的一朵:“这是什么颜色的。”
“粉红色的。”
我点点头,又走了几步,碰到另一朵花:“这个呢?”
“这朵还没有开透,还是白色的,很漂亮。”
我又大走了两步,然后温柔地碰了一下右手边的:“这朵是浅紫色的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
我微笑,转了个身,轻抚着另一朵花:“这是嫩黄色的。”
“对,没错。”
我最后指了指较远处的一片:“那边,都是大红色的吧?”
他惊叫着,又问我:“你到底是不是瞎的呀?”
“我当然是瞎的。”我朝他笑,“我只是记得我栽下去的顺序。它们真乖,一个个都长得很好,它们都是我的宝贝。”
我听到细雨落在树叶上的声音,旁边这个叫唐海的少年却没有再说话。
我走过去,这次很容易就摸到了他湿漉漉的头发:“进去吧,小心着凉。”
他“恩”了一声,似乎之前的阳光轻松都离他而去,变得忧郁起来。
進了屋,他拿来一块干毛巾,帮我擦头发和衣服。
“你也不要着凉。”他的声音很是温柔。
我站着不动,任由他擦。他的个子比我矮,头发刚好到我的鼻尖,我的嘴唇可以碰到他的额头。他的身上散发着就像海棠花一样的若有若无的香气。
我突然向后退了一大步,离开了他帮我擦头发的手。他似乎也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掩饰地走了开去:“我去给你倒杯热果汁。”
“谢谢。”他也不太自然地回答。
我倒了热的雪梨汁出来,他接过来,喝了一大口,“真好喝,和我家里的一样。”
我微笑着:“和外面买的一样,我并没有秘方。”
“可是你的味道调得很好,而且你知道我的口味。”
我不经意地说:“对你的嗓子好。”
他又愣了,又默不作声起来。
“不好意思。”我道歉,“我好像把你当另一个人了。”
“恩。我知道。”他很轻声地问,“那个人是你什么人?你很在乎他吗?”
我随意地回答:“一个很久以前的朋友而已……”
接下来,他没有再多问什么,我也不再理他。
过了半个多小时,他突然说:“我要走了。”
“不送。”我坐在沙发上不动。
我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原来他又走到了我的面前。
他拿起我的手,仍然握着我的手臂,隔着衣服触不到肌肤的温度。我的手心里多了一张薄薄的纸。
“我请你去看戏啊,就是后天晚上。我来接你好吗?”
我摸着那张戏票,笑道:“我看不见,怎么看?”
“戏也可以听的呀。好的名角儿唱起来,全靠嗓子。看不见最好,眼睛根本是多余的。”
我还是拒绝:“我不懂戏。”
他似乎又不高兴了,嘟着嘴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我好心请你,你太不给面子了。”
我只好收了戏票:“好吧,我去。”
他又高兴了:“我来接你!后天五点钟,我到你这里来,我们打车去。”
“好的。谢谢。”
“不客气。那我走了,谢谢你的果汁和海棠花。”
他走了,留下一室若有若无的海棠香。
两天后,下午五点,果然我门外传来了唐海年轻稚气的声音,“瞎子,你准备好了吗?我来接你喽!”
我打开门:“走吧。”
他隔着衣服握住我的手臂:“走!”
我随着他走过碎石子路,穿过大片的漂亮海棠花丛,钻进了他为我而备的车子里。
车子里开着适宜的温度,也很大很宽畅,我知道不是出租汽车。但我什么也不问。
唐海在对司机说:“直接去畅幽园好了。”
畅幽园,我记得这个名字。
很多很多年前,我在这家戏院里看一幕叫《贵妃醉酒》的戏,当时一根巨大的柱子落在了台上,我一把抱住那个人,滚下了舞台。
黑暗中,因为巨大的突如其来的声响,怀里的人有点轻微的发抖。
可是事后他还是倔强地和我说,这只是一件平常事,他早就习惯了。这一切,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车子停了下来,没有听到以前那种戏迷在门口闹轰轰的场面,而是静悄悄的。
“我们来早了?”我笑着问唐海。
唐海也笑着回答我:“不,是来晚了,戏已经开始了。我带你进去。”他的声音和之前有点不一样了,我听得出来的,但我还是没有说话。
他扶着我,我不让他扶,避了开去。
我说:“你带路吧,我听得到你的脚步声。”
他没有坚持,笑了笑:“好。”
我跟着他走了一段路,四周更安静了,然后他停了下来,“坐下吧,位置到了。”
我坐了下来,很舒服的位子,而且,我知道我两边都没有人。
“这是VIP票。”唐海说,“其他人都在外面,你是专有的隔间。”
“你这小鬼。”我逗他,“这么贵的票怎么给你弄到的?”
“那个……我和剧院的人认识。”他随口说了个谎。
我就问:“今天演的是什么戏?谁唱的?”
他笑了,笑声有点小得意:“你听着就知道了。”
然后他似乎要走,我拉住他:“你去哪儿?”
“我的位子在另一边,这儿就一个位子。”他说,“等一下完了我会来接你的。”
“也好。”我就放开了他,很端正地坐在位子上等戏开场。
他的脚步轻轻的,应该是一步一回头地看着我走开去的。
我的嘴角保持着微笑,四周吹来几缕空旷的风,静悄悄的。
我知道这根本不是所谓的VIP包间。这儿就是一个看戏的厅堂,我来过,我知道大小。我坐的位置大概是中间靠前,一个最佳的欣赏位置。
虽然我什么也看不到。可我知道,四周就我一个人。所有的观众就我一个人。
随着一声戏曲中特有的开锣声,然后就应该是开幕了。
我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略有光感,我感到了面前的光芒亮了许多。
我知道舞台上已经有了人。完美的音效,戏剧特有的铿锵声,以及如更漏般急促的鼓声……
唱的都是折子戏。
第一场,仍然是京戏《贵妃醉酒》,我看过,我知道每一段完美唱腔后每一个身姿。然后是一段很有名的花鼓戏《天仙配》里的《媒约》,再然后是昆曲,牡丹亭里的《游园》《惊梦》……
这些都是老戏文,也都是耳熟能详的,我知道唱戏的人,怕我看不到,所以都挑了一些不用看也知道剧情的段子,不过要把各种曲目都能演绎得精湛,是很难做到的。隔行如隔山,光是其中一种要唱到精致已是不易,何况又是这么多种。
当然我知道,只有舞台上这个人,是完全做得到的。
很多年前的长白山上,他说过,他要给我单独唱一场,果然,是兑现了吗?
我将背靠在椅背上,微仰着头,将脸正对着舞台,我知道台上的那个人一边唱一边正在看着我,虽然我看不到,但我也像正在看着他一样。我始终挂着微笑,很沉醉地听着,但我的心思却紊乱一团。
我在想着等下散场了该怎么办。
突然,台上的音乐一停,全部都安静了,就在我有丝慌乱的时候,却听到了一阵悠扬的笛声。
我坐在椅子上不动,听着那笛声如泣如诉,伴随着一个如天籁般干净的嗓音在四周萦绕:
“旧时心事,说着两眉羞。长记得、凭肩游。缃裙罗袜桃花岸,薄衫轻扇杏花楼。几番行,几番醉,几番留。也谁料、春风吹已断。又谁料、朝云飞亦散。天易老,恨难酬。蜂儿不解知人苦,燕儿不解说人愁。旧情怀,消不尽,几时休。”
那个深秋的凌晨,满是露水的花园里,有一个穿着粉色衬衫的少年也曾经一个人独自在园子里唱过这首曲子。
我不知道这叫什么,我完全没有从别的戏文里听过,但这曲子,我却听了两遍。
第一遍,自然是那个露水深重的早上。第二遍,就是这里。
也是在长白山,我说过的。我就要听这首曲子。而今,他也唱了。他自然都是记得的。
可是我却一下子站了起来。我站得有点急,膝盖在椅脚上碰了一下,很痛。
但我仍然半丝犹豫也没有,转过身,凭着记忆,走出了我所在的那排座位,然后又转了身,准确地朝着厅堂的门口走去。
我掀开布帘,将那曲子声抛在了身后。在我脚踏出门的一瞬间,我听到台上的声音也嘎然而止。没有了听众,自然唱的人也不唱了。
我站在戏院门口,打了个电话给出租车公司,很快,一辆出租车开到了我的面前。
我坐上车讲了别墅的地址,车子飞驰而去。我疲倦地坐在车后座上,闭上眼睛。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在要紧关头突然逃掉,实在太可耻了。
车子把我送到了别墅,我付了车钱,车子开走了。
天空中又在下雨,清明时节,很容易下夜雨,我摸索着进了我的别墅,闻到了院子里我种的海棠花香。
我悄然过去,抚摸着那一朵朵湿漉漉的花瓣,有几朵已经谢了,只剩下光秃秃的花枝。
枝干又刺痛了我的掌心,这个伤口,是不会好了。
我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在院门外,有人站在外面,在无声地哭。我没有理会,我没有听到。
我转身就走进了屋子,关上了门。我靠在门上,将一切的风雨都关在了门外。
我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了整整三天。喝光了所有存储的啤酒和咖啡,我三天三夜不睡觉,胡子长了好几寸。
可是我还是感受到了阳光,原来,天已经放晴了。晴得很彻底。阳光很顽强地透过拉着长帘的落地窗,照在我满是酒气的身上。这么好的阳光,我的花儿,一定都会一扫原先颓废的精神,怒放着竟相争艳吧。
我猛地跳了起来。桌脚又嗑到了膝盖,疼得我呲牙裂嘴,咖啡杯被我打翻了,地板上的水差点让我滑一跤。
不过我总算跑到了门边,打开门,热烈的阳光连我这个瞎子都有点睁不开眼睛。
我脚步不稳地来到左手边,那儿是我最爱的一大片粉红色的海棠花。
我摸索过去,摸到一株开得特别大特别好的,把它折了下来。然后,我继续一朵一朵摸过去,摸到长得好的,我都折了下来。
一会儿,我的手就抱不下了。我不知道有几朵也不管了,应该是够了。
我抱着粉红色的怒放的海棠花回到了院子中间,坐在门阶上,我将手中的花儿全部都放在脚边,然后一朵一朵地摘起来。
我灵巧地将它们每一朵梳理好,将花枝修剪得整整齐齐,并且小心地不掉落一瓣花瓣。
然后我将所有的花都编束起来,做成了一束巨大的粉红色的海棠花。
一切做好后,我就打了个电话给速递服务公司,让他们来我家。
他们来了,我细细地让他们按我所说的包装好,用什么样的包装纸,什么样的丝带,什么样的卡片,都要照我的去做。
最后我才告诉了他们地址和收件人,嘱咐他们要马上送到,不要让花朵有一丝一毫的调谢。那些人答应着离开了。
我走回屋子,却并不睡觉。一旦下了决定,我又兴奋地根本不想睡觉。
走进卧房,我在衣柜最下面的一个大抽屉里,取出一个崭新的漂亮的礼品盒。
盒子里,是我近几年搜集来的许多孤本残本曲稿,马致远关汉卿白朴郑光祖一个都不少,还有汤显祖的《临川四梦》,我知道这些他并没有搜全,有些也是二月红的最爱。公司的事太多太忙,他没有时间去弄,每每说起来都有点遗憾。戏曲对他来说,不仅仅是兴趣所长,也含着对往事故人的怀念和敬畏。
我眼睛看不到,这些东西很难弄到,有些甚至倾尽我家资才能换来。本来我以为,我自己会藏一辈子,不过看来,我好像又可以将它们送到所需人的手里去了。
我很高兴。有些决定,之前一直都迈不出去,觉得很难很难,可是一旦这样做了,也就是这样,反而让人放松。
我把礼盒寄了出去,仍然是同样的地址同样的人。我相信他会喜欢的。然后我就在家等着,大概等了四五天后,门就被用力地推开了。
“黑瞎子!”来人有些愤怒,连声音都忘了掩饰,“你什么意思你?”
我懒洋洋地靠在窗台边,对着门口扬眉毛:“谁啊?”
“我!是!唐!海!”他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气呼呼地。
“是你啊。”我装作很懊恼地样子一拍头,“对不起啊,前几天戏院里我顾自己走了,你一定很生气吧?实在对不起!”
“你……”
“可是我有道歉啊!”我十分诚恳地对着他笑,“你收到我的花了吗?还有那些曲本?我可是很不容易得到的,你还喜欢吗?”
我听到他冲到了我的面前,可是马上又刹住了,声音都发着抖:“你……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
我又好玩起来,对着他笑:“你是谁啊?你不是唐海吗?”
下一秒,我的腿就被他狠狠地踢了一脚。我抱着腿委屈地哀号:“花儿爷,你轻点!你不能欺负我看不见就乱占我便宜!”
他愣了一会儿,又气呼呼地问:“你是不是早就认出我了?”
我笑容满面,讨好地说:“不管你怎么伪装,我要是连你也感受不出,我以后还怎么跟着你混?您说是吗?怎么样,我配合得好吗?”
“我就知道你在耍我!”
为了防止他再踢过来,我忙一把把他紧紧地抱住,他的额头刚好抵着我的嘴唇,吻起来真是太方便了。
他挣扎了两下,又问:“既然这样,为什么在戏院里独自走了?”我只是抱紧他。
“说啊!”他怒道,“没词儿了是吧?你走的别提多潇洒了!有种就不要回头!”
“我看不见了。”我突然开口说话,“真的一点也看不见了,戴任何眼镜都没有用……小花儿,我想看看你,要是能再看到你有多好,这些年来,我总是一遍一遍地想着你的模样,可是……我真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在我怀里完全静止不动,许久以后,他搂住我的脖子,用脸在我颈窝蹭了蹭,湿湿热热的。
“笨蛋!”他哽咽地说,“这是什么鬼理由?能够活着就好了,为什么要去在意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我低头吻他的咸咸的脸颊:“你说得对,我错了,恩?不生气了好吗?”
他任由我把他的衬衫揉得皱皱地,反而更紧地抱住我:“你还真是矛盾啊,不想让我知道却又跑到北京来,等见到了我又忍不住地装傻陪我,可是后来却又从戏院里跑掉,突然又改变了主意,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想——”我终于把嘴唇移到了他柔软的唇瓣上,“既然实在舍不得,就随心着不再欺骗自己了。只是,‘重新追求’这种事,不是应该由我来做的吗?毕竟我是做上面的那个,怎么好让你占上风呢?”
他好像又愤怒了,当然我没让他再有机会说下去,直接就把他扛进卧室里去了。
“死瞎子……你到底是不是真瞎啊?你为什么没有从楼梯上摔下去,或者一头撞到墙上算了!”
一直到次日早上,我才从梦里舒舒服服地醒来。
真是一场久违的安眠。怀里的温香软玉仍然在,淡淡的海棠香加上室内残留的欢情气息,真的很容易让人甜得醉倒。
把怀里的人抱得紧了些,低头去浅尝永远都尝不够的味道。
我知道他已经醒了,不过他没有推开我,只是用一只手握住了我抱在他腰上的手,然后我的掌心里就有了一瓶温温凉凉的东西。
“这是什么?”我问。
他凑上我的耳边,微笑着说:“每天滴一滴在你眼睛里,第七天,你就可以看到我了。”
我这回是真的愣了,握紧着小瓷瓶不说话。
我的小花儿仍然抱着我,难得他现在不再像一条充满诱惑的蛇,乖巧的就像一只小猫。
“你父亲有一封信留给你。”他柔声说,“等你能看见了,我给你看。他很爱你的。”
我的心里一阵剧烈的颤抖,带点微痛,那是我的伤口,尽管我一直忽略而装作从来不知道的样子。
怀里柔韧的发丝痒痒地拂着我的脸,他的手在我左边胸口的旧伤上轻轻抚摸着。
“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都过去了。我知道这个伤口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愈合,但是一定是能够愈合的,不管多长的时间,我都陪着你。”
我用力把他抱住。
“谢谢。”我低声地说着,感到眼睛里有一些湿热的液体流了出来,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七天后,我见到了我的小花儿。
他站在阳光下面,身后是一大片粉红色的海棠花,他也穿着粉红色的衬衫,带着笑看着我。
他比之前黑了点,还是那么瘦,带点戏谑地大大方方地笑着,任由我看。
他真是好看。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看厌的。
第二十二章 大结局之瓶邪篇 《归途》
“年轻人,这是你要的东西。”
“谢谢。”
“年轻人,你非常勇敢,因为你帮助我们解决了一件族人无法解决的难题,所以我们才决定将这种灵药给予你,它能够解你身上的毒。但是这个药也会给你带来另一个难题。”
“是什么?”
“它会让你暂时忘记过去的一切。”
“暂时?大概多久?”
“一年左右,也可能更久,我们曾经有个族人一辈子都没有想起来。”
“我知道了,谢谢。”
我醒来的时候,我手里紧紧地拽着一本厚厚的旧笔记。
“先生,你醒了。”
我闻声而望,站在我床边的是一个黑色皮肤的妇女,她戴着很大的耳环,笑容亲切,她的手臂上缠着一个画有红色十字的布条。
她的英语很撇脚:“你……你是中国人吗?这里是牙买加,我们在森林里把你找到,当时你已经晕过去了。请问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需要我们帮你什么吗?”
我看了她一眼,头微微地痛,我不认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这是一种熟悉而又茫然空洞的感觉,我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儿一样,什么也不知道。
她看我不回答,以为我不懂她的语言,又试着用当地的几种土语问了我几遍,有些我能听懂,有些我也听不懂,我更不明白为什么我能懂她的话。
后来她放弃了,友好而无奈地朝我笑笑,让其他人好好照顾我,就走出去了。
我不是不想理她,而是我根本无从说起,在还没有确定任何事情之前,我想我还是先待在这家小医院比较好。
我翻开抓在我手里那本又旧又厚的笔记本,才翻开第一页,就看到了几行十分漂亮的中国字,这种字体似乎叫瘦金体,我还来不及去想我怎么会知道,心脏就不受控制地紧了紧。有点痛的感觉。
如果我最终没有等到他回来,那么,我所记的一切,仅仅只是一本探险小说而已。小哥,愿你永远都安好。
我闭上眼睛,仅仅是短短的几行字,却让我犹如千钧重。仿佛每个字都如利仞,一刀一刀地划在我的胸口上,我觉得很痛,却又那么真实。比刚刚醒来时那种茫然空洞的感觉好了太多。
我平静了些,又重新翻了开来,不管这本笔记里记了什么,我相信这里面一定有我想知道的东西,以及记载这本书的那个人的一切。
第一章 血尸
五十年前,长沙镖子岭。
……
我在牙买加的小医院里用了一星期将这本厚厚的笔记本看完了。我看得很慢,因为有许多地方我都因为剧烈地头痛以及心脏那难以负荷的酸楚而不得不合上书本让自己平静下来。几天来,笔记里的一个个名字都像走马灯似的在我脑中不断地盘旋,老九门,终极,长白山,杭州,吴三省,王胖子,黑瞎子,解语花……
当然这些并不是让我感到痛楚的最终原因,而是另外两个名字:“张起灵!吴邪!”
吴邪,吴邪,吴邪……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这个名字就难以抑制地激动颤抖,以至我在看整本笔记的过程中,一直都在因为这个名字不断地跳出来而无法再冷静地看下去。
看到一半的时候,我已经知道这本笔记的主人就是吴邪,这一切都是他记叙的。而从扉页上开始,我也已经知道他所写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他称为“小哥”的叫张起灵的人。
张起灵是谁?是我吗?
因为这个毫无依据的设想让我吓了一跳,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只是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和我有很深的渊缘,好像这个名字就是属于我的。
可是如果我就是这个人的吗?这笔记里所记载的故事却又是一个多么悲凉的故事。
一个极度悲凉的命运。不过,幸好还有吴邪。那是张起灵与这个世上唯一的联系。
我的心胀得满满的是说不出的情绪,我希望我是张起灵,但又不希望是。
正如我对吴邪这个人,充满了一种难以抑制的期盼又好奇的感觉,可是又想永远地逃开他。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是这一切疑问,当我翻到这本笔记,不是,是这个故事的最后一页时,我才了解了。
笔记很厚,几乎写完了整本,只留下十几张空白页。在张起灵进了长白山后嘎然而止。可是当我翻过最后一页时,意外地看到了上面仍然写着字,但字体明显不同,是用炭笔写的,似乎写得很匆忙,字体也非常地熟悉。
“我必须服下这个解药,这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张起灵,不管你醒来时记得多少,请一定要回中国杭州西泠印社旁的XX街XX号古董店里找吴邪!他还在那儿等着你,你一定要回去!”
我看着这一页字几乎看了整整一个小时,然后我小心翼翼地拿起床边一支圆子笔,试着在页面上写下了几个字。
才写了一个字,我就知道了。我就是张起灵。这一行字就是我写的。我要醒来的自己去杭州找吴邪!
门外有人进来,我抬头,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男人。他黑头发,黄皮肤,脸上有亲切的笑容。他朝我友好地点头,并主动提上自己的名片:“你好,我是无国界医生孙强,我是中国人,你能听得懂我的话吗?”
这一回,我点了点头。
他非常高兴,大概我的沉默寡言把这儿的当地医生给弄得实在不知所措,所以才去找了一个中国医生。
“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我可以帮你什么吗?”他微笑着问。
我拿起笔记,指着最后一页的地址对他说:“麻烦你带我回中国杭州,谢谢。”
三天后,我到了杭州。孙强是个很热心的医生,一个劲地要送我到家,被我拒绝了。
“好吧,那你自己小心点,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事就来找我。”
我没有接他的名片,却问他:“现在是什么时候?”
“现在是八点……”
“我说年月。”
“哦,今天是2015年9月15号,现在是秋天,正是杭州最美的时候。”
我朝他点头表示感谢。
孙强走后,我一个人徘徊在西湖边,却并没有急着进去。
尽管我并没有记起什么,但习惯性的谨慎和警惕提醒我自己不要太过轻易地出现在吴邪面前。
虽然笔记里记载的故事显示我和他之间并不是敌人,但谁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从朋友变成敌人,也是很常见的事。
尽管我一点都不想和他成为敌人。但我还是小心一点地好。
于是最后,我还是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馆,给自己找了一个暂时的安身之所,等到我再从旅馆里出来,我已经简单地易了容,变成了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男人。
这个样子让我莫名地有一种安全感。
我一个人慢慢地走到了西泠印社。
这是一条古董商业街,到处都是一些零零总总的小古董店,生意很一般,客人不多。不过现在游客很多,所以也不算冷清,不时有几个游客从我身边经过。
我根据记忆,来到了古董街的中部一间普通的店门口,根据门牌号,我知道这就是笔记里所记的那个地址。
门是朱漆色的,开得很大,但里面并不是一目了然,门边左右各侧放着两个木货架,东西还算古朴,放着许多拓本,也有一些瓷器玉器等小件,有真有假,零零总总的,摆放得很整齐。
我没有站在正门口,而是倚在门边,因为有货架挡着,里面的人看不到,但是我却看到一个和我看上去差不多的年轻人正坐在书桌边玩着电脑。
电脑的光映在他的脸上,他的眉目清秀,鼻梁挺直,大概因为瘦吧,脸型有点尖尖的,如果再胖点,应该会更好看些。
他的右手拿着鼠标,左手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这让他看上去有点孩子气,明明是三十过头的人,却仍然保持着一脸的执着和天真。
我不自觉地微微扬了扬嘴角,我知道他就是吴邪,因为他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而且随之,我的身心在一瞬间散发出融融的暖意。
没有预想中的头疼欲裂或者心痛莫名,反而是很舒服的温暖。这种感觉真是好。
我抬起脚,正想走进去,突然听到了一阵电话铃声。是吴邪手边的那部电话,他随手拿起来,喂了一声。
“妈……什么?你怎么又给我弄这种事……”他看上去很懊恼,声音也焦燥起来,“我不去啊,就算长得像天仙一样又怎么样,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其他事都答应,就这件事不行!不行就是不行!妈,你不要为我操心了,爸不是想和你去旅行吗?我给你们订机票好不好?别老惦着我的事,我自己有分寸……反正我不去见,你推掉吧,就这样了,我这边忙着呢,改天回去看你们,再见。”
他手忙脚乱地挂掉电话,又盯着电话机长叹了口气,过了片刻又拔了另一个号码。
“三叔,是我。你有空劝劝我妈行吗?她又要让我去相亲了……我和她说了八百遍了,她就是听不进去。吴家又不是没后,吴鸢和胖子的第一个儿子不是姓吴的嘛……”他说着说着又怒气冲冲了,“三叔你这个老不正经的怎么也这么说……你和我妈串通好了是不?我妈不懂你还不懂?……你少来这一套!不帮我说就算了,我也不指望你!挂了!”
他扔掉电话机,也不玩电脑了,在屋子里烦燥地走来走去,走了好几圈,最终又无奈地坐了下来。拿起桌上早就没有热气地一杯茶,放在手里转来转去,只是不喝,那眼睛定定地只是发呆,嘴唇都咬得发白了,满脸都是倔强。
我缩回了想踏进去的右脚,为了怕被他看到,我又刻意地走往旁边的墙边,将背靠在墙上,我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不知道自己对他是一种怎样的感情,虽然从笔记里看来,我应该是喜欢他的。不然我不会为他做那么多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害怕了。我不知道我的突然出现,对他是好是坏。
也许,如果我不出现,再过不了多久,他会娶妻,生子,享受三代同堂的天伦之乐。也许现在的他可能还是忆我如初,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当他无法忍受孤独寂寞,他会后悔。后悔他当初的选择。
我发现我不能够承担这样的结果,我一见他,就强烈地对他有一种近乎心颤的好感,可是,为什么我总感到我对他而言是一种很沉重的负担。不管在笔记里,我救过他多少次,可是在字里行间,我总能体会到自己荒凉而无助的心情。也仅仅只有在这个有点孱弱的青年面前,我救他,我才有一种存在感,是他让我明白活着和救人的意义,没有他,大概现在的我,也不过是行尸走肉吧。
可是我仍然是耽误了他是吗?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电话声又响了,这回是手机声,吴邪很快接了起来。
“老痒,是我。哇,这么快又要过周岁了,你很行嘛,三年抱俩,第二个儿子都满周岁了……我不去了,不好意思,礼物我一定会送到的,我这个干爹可不是白当的……我真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点,胖子会帮我把我那份都吃进去的……我挺好的,没事……诶,你不要再废话哦,你还是不是我朋友?别跟我老妈似的罗索……好好,我会注意的,快去照顾老婆孩子吧,拜拜。”
之后再也没有电话来,不时有三三两两的游客到吴邪的铺子里来。我为了不引人注目,就远远地站在墙边,看着店门。吴邪不太走出来,一般都是游客进去,我能听到他很耐心地在向游客介绍自己的东西,口才很好,是个经验十足的小商人。
可惜买的人仍然不多,本来就都是来玩的,谁会真的去买古董。但吴邪好像也并不失望,每一个客人来他都耐心对待,没有他就玩玩电脑看看账本,很悠然自得。
我记得笔记里写他有个伙计叫王盟,怎么不帮他的忙了,让他一个人在看店。
太阳渐渐西斜,不知不觉我竟然站了一整天,这才感到有点腿酸。天色暗了起来,我看到吴邪起身把木架上的东西整理了一下,这才到门口准备关门。
虽然我知道他现在一定认不出我来,我又站得远,但我还是下意识地将身子侧了一下,没落入他视线里。
他并不急于关门,而是站在门口四处看了看,就像在找什么人,或者等什么人,但是脸上总是一片失望。不过他马上朝自己笑了笑,带着浓浓的鼓励,然后这才走出店门,把门关好了。
谁知道他才把门关好,就听到传来了汽车喇叭声。
一辆纯白色的奔驰缓缓地开了进来,停在他身后,驾驶里伸出一个脑袋,健康褐色的脸色上,一副纯墨的墨镜,一脸笑得开怀。
“小三爷!”他伸手向吴邪打招呼。
吴邪还没有应,就看到副驾门打开,另一个年轻男人走了出来,他穿了一件白色的毛衣,五官精致,也是笑容满面。
“吴邪。”
吴邪有些惊讶:“你们怎么来了?”
“想你就来了呗。”男人说着,走到他面前,亲热地搂了搂他的肩膀,“你想我了吗,亲爱的?”
吴邪只是笑,看着那个戴墨镜的家伙也走了出来,他把手中的车钥匙抛得奇高,又一把稳稳地接住,玩得不亦乐乎。
“你们就开着这个从北京来的?”吴邪好笑地指着纤尘不染的小汽车。
“是啊,我们一路玩过来的,我以前很少在国内玩,我现在才知道,地面上的东西可比地底下的东西好看得多了。”
说话的仍然是那个略显年轻的男人,我知道他叫解雨臣,也就是解语花,那个戴墨镜的家伙叫黑瞎子,吴邪在笔记里都有记载。
“走吧,我是主,你们是客,请你们去吃饭!”吴邪拍着解雨臣的肩膀,又对黑瞎子说,“我不开自己的车了,搭你们的。”
“遵命遵命,能为小三爷开车,是鄙人的荣幸。”黑瞎子笑嘻嘻地,打开车门让吴邪进去,小花也进了后座,他自己则仍然进了驾驶室。
狭小的街道倒车很麻烦,不过黑瞎子开得得心应手,就像背后长着眼睛似的,很快将车倒开了出去。他在街口将车头调转,然后飞一般地开走了。
我这才慢慢地从墙边走了出来。
他们都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微微扬起的尘土。
我知道,他们全是我的朋友,都是我对我很重要的人。
幸好,还有黑瞎子他们在,吴邪应该会开心点吧。
整整一天,他也只有在刚才,露出了真心实意地笑容。
我的心脏一整天都跳得不太稳定,即使刚才只是静静地站在墙边看着古董店的大门,我仍然有着莫名地慌乱,我知道我只要向前走一步,喊一声,吴邪就会喜极而泣,但是,我却怎么都迈不开步子。
或许是因为我真的都不记得了,或许……是我自己都没有把握,我的记忆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要怎么去回应吴邪这份执着的等待。
我会让他失望吗?
天色暗下来,古董店都关了门,我走出街口,在西湖边漫无边际地散步,游人一片喧嚣,我却茫然地不知所措。
我要去见吴邪吗?让他知道我回来了吗?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一直到深夜,我终于往小旅店方向走去,才走了不多久,就看到一辆纯白色的汽车从大路方向开来,迎面开了过来。
我并不担心,因为我的样子他们肯定是认不出来的。但我还是侧了一下脸。
车子从我身边开过去,我用眼角余光看去,黑瞎子还是驾驶室,吴邪和解雨臣应该坐在后面,在夜色里,我看不清,只能看到两个轮廓。
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我,车子飞驰而去,不是往古董店的方向,估计是去吴邪家。
鬼使神差的,我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跟上了他们。
车子停在一个小区门口,很远地距离时,我就让出租车停了下来。
我没有立刻从车上走出,就看到吴邪和解雨臣先下了车,黑瞎子没有下,他在倒车,估计是去车库。
我等吴邪他们走了小区大门后,这才从车上下来。
我没有跟过去,只是站在小区门口,静静地望着里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身后有很轻的脚步声。
“喂!”随着说话声,似乎有丝微风过来,我本能地一闪身,没让身后的人拍上我的肩膀。我转头,看到了黑瞎子的笑容。
“老兄,身手不错嘛,你整天跟着我们,干什么呢?”他笑着问我。
我没理他,想走开,他却拦在了我的面前。我皱眉:“我没跟着你们,让开!”
“不行,我得保证我朋友的安全。”他笑嘻嘻的,捏了捏拳头,似乎想和我打架,“你还是说老实话吧,省得吃皮肉之苦。”
我懒得理他,他也拦不住我,顾自往前走。
“嘿,还挺拽的!”他笑了一声,呼地一拳就挥了过来。
我不知道他玩真玩假,但我当然不会被他打倒,一低头,避开了拳头,他哈地一笑,又有一拳挥了过来。
我的双手仍然插在裤袋里,只是转了几个身子,把他的拳头都避了开去。
我冷冷地看着他,看见他的笑容也有些惊愕。然后他停了手,似乎想说话:“你……”
我不想听他讲废话,转身就往外大步走了开去。
那家伙总算识趣,并没有追上来,可是我才走了几步,就听到他在身后喊了一声:“哑巴!”
我愣了愣,但还是继续走。
“哑巴!哑巴!”这家伙竟然大喊起来,“喂,你不停步,我就一直喊下去,喊到所有人都出来为止。”
我只好停了步。转过身,我看到他嬉皮笑脸地站在我身后。
“跟我来!”我冷冷地开口。他大笑,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
我们一起走到了一个僻静的无人角落,我才停了下来。
“哑巴!”他看上去十分开心,伸手要来揽我,被我避了开去。
“不要这么见外吧,不就几年功夫,你越来越爱装酷了。”他似乎有点不解,但马上又笑着低声问,“都到了门口了,为什么不去见小三爷。人家等得你脖子都长了,你还在这儿玩‘**’,太重口味了吧?”
我瞪着他,问:“你是谁?”
他的笑容一下子顿住了:“嘿,你开什么玩笑?”
我侧过脸不去理他:“我不认识你。”
“不是吧?”他看上去正经了一点,绕到我面前,“你……你又格盘了?”
我回视着他,一动也不动,面无表情,我们就这样互相瞪视了半天,这家伙总算有一点点相信。
“这可真是一件糟糕的事情!”他一拍脑袋,马上又说,“不管怎么样,你先跟我回小三爷那儿去,记不记得都没关系,你能找到这儿说明你肯定还记着他,以后的事情慢慢再说。”
“不要和吴邪说!”我打断他,“不然你就死定了!”
他一脸的哭笑不得:“你怎么回事?近乡情怯?你也会怕?故意的是不是?你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记得了?”
我不想和他多说下去:“你再不进去,吴邪会怀疑的。”
然后我仍要走,他又拦住我。
“哑巴。”他问,“你什么都忘记了吗?你记不记得你被钟立远下毒的事?”
我摇了摇头。
“那么,你当初离开小三爷时,对他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我又摇了摇头。
他突然凑上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有一件事你总记得吧,我们曾经看了一晚上的黄碟,可才看了五分钟你就睡着了。我还笑你不正常来着,记得不?”
我还是摇头。
他立刻发出一声暴笑,笑得喘不过气来,“你果然是真的失忆了。”他连笑边说,“要不然你早就一拳打过来了。”
这家伙是个疯子,我不想和他胡说八道下去,就走了开去。
“喂!”他在我身后喊,“怎么联系你?”
我没理他,拦了一辆车顾自走了。
我回到了小旅馆。没有脱衣服就躺在床上,今天站了一天,什么也没吃,我也有些疲乏。
我想起刚才吴邪和解雨臣从车上下为,他仍然笑得淡淡的,并不是很开心,双眉轻锁。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朋友们再怎么关心,都是成双成对的,只有他还是一个人。
我是不是太残忍了?我为什么不直接走到他面前,对着他说:“吴邪,我回来了。”我在怕什么?
我知道答案。因为我怕我不够爱他。
我以前爱他吗,应该是的,笔记里的我,是全心全意地爱着他。可是现在的我,还能这样爱他吗?我无法做出判断。
去一个陌生的环境,和一个相对来说陌生的人过一生。如果我一直都记不起来。尽管我很想向他靠近,可是我克制着自己。克制得好辛苦。
我闭上眼睛,眼睛晃动的都是吴邪的脸。
他盯着电脑,看着账本,对着电话,各种各样的表情,孩子气的,焦燥的,又十分执着的表情。
即使是今天没有见过的表情,我也能靠想象出来。
比如他的哭,他的笑,他坚强隐忍,明明疼痛却仍然微笑的脸……
他怎么会是陌生人?我问自己,他根本就是一个住在我心里的人。
张起灵,你还在犹豫什么?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不回到他身边去?
我睁开眼睛,床对面是一个很大的镜子,我看到床上躺着一张陌生的脸。这不是我的脸。我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跑到洗水池边,拼命地把我的面具洗下来。
我洗了一个多小时,才将自己恢复本来面目。镜子中的脸有些微红,眼睛明亮又茫然。
“小哥——”是吴邪的声音,萦绕在我耳边。
“小哥我等你回来!不管有多久,你要记住,我总是在这里,等你回来!”
“张起灵,我就在杭州,我哪儿也不去!就算你要死,也要死到家里来!”
“吴邪,我答应你,无论如何,我会永远记得回家的路!”
“吴邪,能遇上你,我永不悔!”
无数凌乱的片断的词句在脑中如疯了一般的旋转。
我无法再待在这个小房间里,我要见他!不管我记不记得以前的事,可是我是如此迫切地要见到他!
我冲到门口,打开门,却差一点与外面的人撞到。
“哑巴!”又是那个黑瞎子。
“不好了哑巴,出事了!”他没有了刚才轻松地笑,满头大汗。
我只好站住勉强问:“什么?”
“小三爷他,他……”他深吸一口气才将后面的话接上,“我告诉了他你回来了,他疯了一样地出门找你去了!”
我的心一沉:“他没有来过。”
“我知道,他,他来不了了!”黑瞎子用力捶了一下头,“是我不好,我没看住他。他开着车激动地失去了理智,在天桥上没开稳,摔了下来……”
我的头嗡地一声,手脚就完全冰凉了。
他见我呆呆地,忙又说:“现在送到了医院里,也不知道怎么样,我就急着来通知你了——喂,哑巴!哑巴你等等!”
我把他甩在身后,跑到大街上,才发现天已经微微亮了。
一辆出租车从我面前驶过,里面还坐着人。我并不去管,冲到了车的对面,拦了下来。
“先生,你这是干什么?我们已经有客人了……”
我飞快地将后车门打开,对着里面那个一脸愕然的乘客不容反驳地道:“下车!”
那人大概也被我的表情吓呆了,马上就逃下了车。我几乎立刻同时上了车,把门关上。
“去医院!”我对着哆哆索索的司机喊。
“去……去哪家医院?”
“说什么废话,叫你去就去!”我厉声说。
我看到反光镜里自己通红的眼睛和凌厉如寒冰的脸色。司机一声也不再吭,车子立刻发动地开了出去。
十分钟后,司机把我带到了一家大型医院门口。
车还没稳,我就打开车门跳了下去,不顾一切地往大门跑,隐约听到后面在喊“车钱”什么的,不过我也没有去理会。
我跑进急诊室,抓着一个护士就问:“有没有刚刚因为车祸送来的病人?”
她点了点头:“有啊,我们这儿很多车祸病人。”
“我说刚刚!”我大声重复。
她不紧不慢地指了指电梯:“你去十二楼手术室,我们有一个车祸病人在那里做手术,不知道是不是你朋友。”
我跑向电梯,可是这该死的电梯一直都不下来。我只好转向楼梯。十二楼眨眼就到,果然是手术室,一大堆人围在门口。
我又突然跑不到了,慢慢地向前迈了两步,人群中一个中年妇女看到了我,立刻拉着我哭道:“你……你是我儿子的朋友吗?他出了事,呜……他还在里面,进去很久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
旁边忙有人把她劝着拉了开去,一边对我道歉。我也不说话,拔开人群,刚看到手术室门口的灯暗了。
人群立刻骚动起来,一起涌向手术室,我看到门打开后,有许多医生护士推着担架车出来,担架车上的病人全身插满了管子,包着头,鼻子上戴着痒气罩,脸上却仍然血肉模糊。
“医生,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他大概还有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多陪他说说话吧。”
震天的哭声立刻响了起来,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到一天的功夫,那个原本在我面前眉清目秀能言善道的吴邪,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不会的!绝不可能!
我的头剧痛一阵胜过一阵,几乎让我视线模糊神志不清,我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幻觉。我的眼前闪过许多的光影,非常非常的快,我的头痛得几乎不是自己的。可是我的神志仍然十分清楚,清楚地感到心脏犹如被狠狠地捏住一样,痛得透不过气来。
塔木托的火堆旁,吴邪坚定而执着的眼睛:“你要是消失,至少我会发现。”
满是强碱的张家古楼里,吴邪蹲在我旁边不住地流泪:“醒醒,我们回家了!”
因为把解药给了吴鸢后吴邪拉着我的手认真地说:“小哥,我是一个有福气的人,你就是我的福气。所以——你可千万别有事,不然我的福气就没有了。”
北京的郊外,带着吴邪飞过高高的悬崖,吃着甜甜的蜂蜜吐司;在火车上,我们一起挤一张睡铺分析案情;云顶天宫,生与死的边缘最后的深吻;以及雪山上,照片里吴邪那温暖及幸福的笑颜……
吴邪,你存在,所以我存在!这是我说过的,就在杭州,一起看着手中的笔记,我抱着他,郑重地说过。
“吴邪!”我猛地大喊了一声,冲到担架车边,一把地抱住了昏迷不醒危在旦昔的病人。
“吴邪,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着我!吴邪!吴邪!我是闷油瓶,我回来了!”
“先生,先生!”好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用尽全力将我拉了起来,“先生你冷静一些,我们家……我们家不姓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你到底找谁啊?”
半个小时后,空荡荡的手术室门口,我紧紧锁着眉,全身散发着低气压,狠狠地瞪着面前笑得在地上打滚的黑瞎子。
“哈哈哈……笑死我了!哑巴你也有今天……这么烂俗的谎话你也能信?哈哈哈……不行了,你完了!你已经不是以前的张起灵了……倒斗界一哥的地位要让给我了……太爽快了,这八点档的言情剧看得好爽……我已经拍下来了马上传到网上去……哈哈哈……怎么办我停不下来了,快来扶我一把……我要笑死了……”
我一步一步地走向黑瞎子。
黑瞎子一边做着格挡的手势,一边又笑得花枝乱颠,“喂,君子动口不动手!我现在没力气和你打,哈哈哈……我的力气都笑光了……”
我在他面前站定一动不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的声音一丝波澜也没有。
黑瞎子一怔,忍着笑,奇怪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你的眼睛没事了吗?”我仍然是面无表情。
黑瞎子忙站正身子,一脸惊疑地打量着我。
五秒钟后,他发出一声欢快的惊呼,不怕死地跳起来狠狠拥抱我,“哑巴,你想起来了!真是太好了!你终于想起来了……哇!太棒了!你感谢我吧,没有我你能想起来吗?我越来越觉得我实在太伟大了,我就是世界第一!你必须让位于我了!”
“你在做世界第一之前,先算算自己还能见到几天的太阳。”我将他扯开,淡淡地说。
他立刻干笑着:“不是吧,大家兄弟一场,别说这种伤感情的话——我,我也不是故意的,我不就替你和小三爷着急嘛——”
我现在没功夫理他,我要先回家去。
这一次,我很快地来到了西泠印象,可是走到古董店门口,我愣了愣,里面并没有人,旁边另一家店老板告诉我:“吴老板今天有朋友来,不来了,他让我帮他看着,先生,你想看点什么?”
我只好离开了古董店。
很快,我来到了小区门口。
正值正午,太阳很好,照得我神清气爽。我熟门熟路地来到吴邪所住的公寓,在门口深吸一口气,才按下了门铃。
门铃响了很久很久,并没有人来开。
我一直按,一直按,可是仍然没有人来开。
破门而入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我不想这么做。我不知道是不是黑瞎子已经将我来的消息说过了,吴邪却不想见我。
他在怪我没有直接回家吗?我只好倚在门边,眼巴巴地等着。我不怪他,是我不好,我想等他原谅我了,一定会来开门的。
等了两个小时,楼梯响起了脚步声,我回头,看到一位中年妇女。
“咦,你在这儿干什么?”她上下打量我。
我本不想回答,但此时也没办法,只好说:“我找吴邪。”
“你找吴先生?”她忙摇头,“你不用等了,他不在家啊。”
“……”
“今天一大早,他那个漂亮的北京朋友,就把他带走了,说要出去玩,他们还向我打招呼呢。”中年妇女热心地说,“你也别等了,说不定晚上也不回来了。”
我默然不语,看着她拿出钥匙走进了对门的屋子,于是四周又静了下来。我看了一眼吴邪的门口,然后慢慢地走下了楼。
走出小区大门,我走到路边灯,倚在旁边,眼睛看着路口。如果吴邪回来,这儿是必经之路,我一定会看到他的。
我很着急,但是我也很有耐心,我看着四周的车来人往,繁华秀丽的杭州城,总是那么忙忙碌碌。
吴邪对这个城市充满了感情,每一次无论走到多远的地方,他总会和我说,小哥等一切结束了,我们回杭州去。
这里就是我们永远的驻足点。
天色渐暗,太阳落下了地平线。金色的晚霞将路边的柳树染得一片火红。又过了一会儿,路灯亮了起来,白炽的光,仍然照得一片明亮。
这个世界,再也没有黑暗。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车辆少起来了,行人也少了起来,路灯的光芒更加炽亮,这个城市开始沉睡。已经深夜了吧。
我不知道他今晚会不会回来,也许,他是真的在避着我。可是我还是不知疲倦地看着前面,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来人。
终于——我原本有些慵懒的腰立刻挺直了,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空旷的马路上,一个瘦长的身影慢慢地走了过来。
他穿了一件浅色的休闲外套,衣领畅着,里面是白色的T恤,浅蓝色的牛仔裤,白色的旅游鞋,头发很乖很顺服地垂在额头上,双手却插在衣袋里,低着头,瘦削的肩膀微微地拱着。他并没有看到我。
他是看着地面走路的,似乎在数自己的脚步。他走得也不快,似乎走了很长的路,有些累了。头发比我离开的时候长了些,刘海遮住了眉毛,只能看到他挺直的鼻尖,鼻翼还偶然一吸一吸的,似乎是因为穿得太单薄,而有点着凉。
他在向我走来,这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但是他仍然没有看到我。
我也没有出声,没有走上前去。
我就站在路灯边,看着他走向我逐渐清晰的人影,离开了朋友们,他仍然孤单得毫不掩饰,没有勉强挤出的轻松和笑容,他一个人,在路灯下拖着长长的影子慢慢地走着。
他每天,都是这么回家的吗?
我的心习惯性地疼痛起来,我的双手慢慢地握了起来,因为我怕我会冲动地伸手去拥抱他。
我不敢。因为他还是没有看见我。这是不可能的。
他肯定会知道有个人站在这里。他已经离我如此之近,近到我一伸手就可以碰到他。可是他却还是没有抬头,数着自己的脚步,从我身边慢慢地擦肩而过。
我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睫毛下的眼睛是微微闭着的。除非他故意,不然他肯定可以看到我。
任何人看到一个离自己如此近的身影,一定会本能地看上没有。但吴邪没有。
我看着他走过我的身边,再慢慢地走开去。我们之间的距离从最短又开始拉大。
我看着他的背影,快要超出我手臂的长度。
“吴邪!”我喊出来了。
我的声音不响,有些哑哑的,也虚得发颤。我从来没有这么不确定过。我做好了他没有听到仍然继续走开的准备。
但吴邪还是停下了脚步。很慢地停了下来,背对着我。他的肩膀也在轻轻地打颤。可是他没有回过头来看我,僵直地一动不动。
我也不动,但我又喊了一声:“吴邪。”
他的身体又僵了一下,两条手臂似乎正在用力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脚的方向也没有变。
我们就这么站了很久。很久以后,他首先开口说了话。他说:“今天,小花缠了我一天。他说要去灵隐寺玩。他以前从来不去寺庙,说神明都是不存在的。可是今天非要去不可,在山上磨蹭了半天,什么东西都要看,都要拍。后来天黑了,他又闹着要吃斋菜,吃完斋菜还要在山上过夜。我劝他回来,他怎么都不肯。他说,反正家里没有人,一起在山上过夜聊天不是更好——”
吴邪停了停,他的声音中开始带上一种很微小的压抑的激动:“我不听他的话,我说我要回家。我说小哥说不定今天会回来呢,回来的时候如果我不在,他会多失望啊。可是小花说如果哑巴张回来了最好,就要让他找不到我,让他等着。我等了这么久,难道他就不能等吗?一两天算什么,一两年都行,这样才公平。”
我走了两步,几乎快贴上他的背,他仍然死死地低着头,一动不动,似乎完全不知道我的存在,仍然自言自语地说:“最终我还是没有听小花的,一个人回来了。我已经习惯了失望,习惯了每天只有一个人,可是我就是不愿意在外面时间太久,哪怕一天也是。小花是明白我的。他大概就是觉得我等太久,有点不值了。”
我伸出手臂,轻轻地从背后抱住了他,我的手滑落过他的衣袖,伸进他的口袋与他的手指相扣,我能感到他的身体一点热气也没有,在我怀里抖得厉害。
“吴邪。”我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静静地在他耳边说,“我回来了。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我不觉得久。”他的手指在口袋中与我的交缠,哽咽地道,“今天是2015年9月16号,十年前,也是在这个时候,你去长白山。你说让我等你十年,现在刚刚十年……原来我注定要等十年……很值得……只要等到了就值得!”
“吴邪,你转过来,你看看我……”
“……”他仍然不肯转过来。
“你看看我,吴邪,我回来了,你不想看我吗?”
我拉紧他的手,将他从我怀里转过来,他仍然始终低垂着半闭着眼睛,大概是怕一睁开,仅仅是一场梦。
我知道他做过太多这样的梦,也有过无数次独自醒来的打击。但这一次不是。
我伸手抬起他的下巴,俯过头去,把唇深深地印在他发颤的薄薄的嘴唇上。
我的拥抱,我的体温,我的吻……吴邪,感受到了吗?真实吗?我回来了!我到家了!吴邪!
终于,一切又恢复了,生命又开始周而复始。
每天,从睁开眼睛的第一秒开始,一直到深夜在床上困倦地伸手过去所触的温柔,
都是全新的,饱满的,浓得划不开的幸福之感。
春华秋实的美丽,风霜雨雪的更迭,都在平静的流年岁月之中淡淡相偕而走。
后来,我和吴邪一起住在了杭州,过上属于我们自己的生活。后来,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黑瞎子。
吴邪就问解雨臣:“好久没见到瞎子了,他去干嘛了?”
解雨臣长长叹了口气:“他去北冰洋了。”
“为什么?”吴邪惊疑地问,“去渡假吗?怎么没带着你?”
解雨臣仍然继续一脸的忧愁,“他去避仇。”
“避什么仇?”吴邪不解,“他得罪了谁?这世上除了你,他还能得罪谁啊?”
解雨臣无奈地摇头:“他呀,自作自受。得罪了江湖上有名的大BOSS,所以最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踏足中原。”
我心说,总算还是个聪明人,懂得怎么保命。
吴邪恍然,立刻表现出了很深切的同情与关心:“这太惨了,你替我问候问候他。对了,我记得北冰洋现在气候大变化,北极熊已经濒临灭绝了。你和瞎子说,不管有多冷多饿,都不能够对北极熊下手,那样太不人道了!必要的时候,他也可以用自己去解救那些可怜的饥饿的动物们,为环保事业做出一份应有的贡献。”
说完后,我们一起回店里开始享用我们热腾腾的午餐。
留下一头黑线咬牙切齿一副交友不甚悔恨不已的解雨臣。
———— 全文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