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0年12月11日

克拉因蓝 by 朱火机(13 – 16)

第十三章

八月初正式放暑假前,学校通知了另外一件振奋人心的事。

8月4日奥运火炬到达省内,传递路线有一站名山路地处隔壁老城区,距离延化车程两小时。届时需要学生呐喊助威,青延高中批下一百个名额,高一每个班由班主任进行筛选。

反正放暑假,老白鼓动白宇去,奥运这种事,兴许一辈子只能赶上这么一回。筛选还需面试,专门选拔声音洪亮精神面貌积极阳光的。无缺没像其他几个班只选班里前几名,而是让每个人诉说不得不去的理由,无记名投票选了十名。白宇和朱一龙都进了,姜桦挺悬,估计靠着前面两人投的两票加持,才让她危危险险成为第十个人。

这种热闹秦超定然不会缺席,当晚QQ群里加了新面孔,姜桦也被招待进来。群名从“青延F4”改成“大瓦山五壮士”。

虽说去的地方不远,但一时从牢笼解放,铺天盖地的喜悦压榨大脑,白宇心神早就飘往千里之外。

迎火炬是大事,老城区会对进出人员进行管制,前一天暂时封城戒备。学生早上五点必须到达所属区域,因此凌晨三点学校统一安排他们坐巴士前往会场。秦超早将计划安排妥当,当日早上活动一结束,他们就在老城区旅游一天,晚上有烟花表演,看完了再坐夜间巴士回来。

这次领队的三名教师恰好是4班罗老师、6班何老师、13班无缺,都当过白宇的班主任。巴士依然是军训时那几辆,车辆两边贴满奥运标识,凌晨两点半,停车场闹闹哄哄的,学生人手一面小红旗,没人觉着困。

白宇到时稍晚,前面几辆巴士都满了,最后一辆车窗拉开一条缝,陶也冲他招手。他快步上车,边穿行边看哪有空位,秦超喊他:“别看了,位置给你留着呢!”

说完秦超拿起身后一处空位的背包重新放上行李架,那位置旁边的靠窗座已经有人。白宇看见他哥戴了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正抱着肘听歌。因为朱一龙第一个到,被无缺按头当了领队之一,领队必须戴这样的奥运帽。

他哥戴着还挺合适。白宇扯扯嘴角牵动笑意,放了包,舒了口气坐下。

朱一龙看他一眼。白宇扭头,做了个口型问他在听啥。朱一龙挪了个坐姿,摘下耳机之一,递给他。白宇刚一戴上,脑子一嗡,朱一龙竟然听的玛丽莲曼森。想起他哥的老年人作息,午夜时分得靠哥特摇滚提神醒脑。白宇跟着节奏胡乱律动几下,车子一个启动,脑袋撞在后椅背,他揉了揉。

车内灯灭了,路边淡淡的灯影被分割成方格打进来。他哥那头很安静。

车内七嘴八舌唠嗑不停,无缺拿了个小喇叭,吆喝大家唱歌。出山的路蜿蜒崎岖,渐明的天光在前方等待。快到目的地时,所有人被分发了迎火炬标牌,只有佩戴标牌的人才能进入名山路。最后这段交通拥堵,四处可见交警武警指挥疏通。一位交警在下方指示:“名山路巴士进不去,所有学生要下来徒步前进。”

进城的学生和志愿者填满步行街道,旗帜翻飞,所有人通往同一方向,汇成红色长龙。此情此景,白宇确实有些激动。共襄盛举,共迎盛事,每个渺小的人向东走,走进长龙,逐渐成为一整个生命连结体。

“白宇——”

白宇倏地回头,发现自己看热闹看入迷,差点和青延的队伍走岔,幸亏他哥那顶奥运帽是个活点坐标。他哥在叫他。白宇穿梭人海,侧身从缝隙钻过去。他哥表情严肃,勒令他不准乱跑,白宇说跑丢了也可以打手机嘛。他哥瞪他:“手机里你说得清自己在哪儿吗?”

陶也他们自然不知脱节到哪个队伍去了,白宇只能跟在朱一龙身后,这场步行要走好几公里。边走边欣赏日出东升,今天貌似天晴。一路上周围人群互相交谈,认识的不认识的,此时都是热心群众。白宇遥遥看见无缺举着青延高中的硕大旗帜,旗面风中飞舞。另一面被姜桦举着排在尾部,这段路是他们的所属区域。

朱一龙把自己的东西全部交递给白宇,让他挨着栏杆站好,他哥还要去接剩下的同学。白宇点点头,原地蹲着擦汗。埋头瞧着他哥那包的拉链没合拢,支棱出来笔记本的一角。白宇给他理了理,拿出本子,打算换个角度放进去。

谁知笔记本封面画了东西。浅浅勾勒几笔小丑和玫瑰,是白宇没见过的新篇章。

因为小丑和玫瑰身边,多了一个新伙伴——一只精神抖擞的黑鸟。它拥有锋利的爪,笃定的目,高昂的头颅。

白宇愣住。想着他哥的东西不能乱翻,于是小心翼翼地将本子放回去。他站起身,挤在栏杆前,眼前人山人海、五彩缤纷。他自己也背着包,他哥的包被他护在胸前,越抱越紧。

像身处浊浪排空的漩涡中心,有那么一秒,他似乎产生一种奇妙的欢欣。

他认为自己很有眼光。他有底气。

他喜欢的,是个异常温柔细腻的人。

小丑的伙伴慢慢增加,那些不能在现实中继续陪伴的存在,会在童话世界坚不可摧,甚至隽永不灭。

八点过,陶也和秦超总算赶到,两人累瘫了,走了好几条冤枉路。秦超的迎火炬标牌还掉了,险些被警察送回去,结果是陶也眼尖,标牌贴纸被秦超那家伙踩在了鞋底。

陶也气得不轻,咬牙说:“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病?”

秦超挠挠后颈:“我都让你别管我,我回去就回去,你跟着我往回跑是怎么回事?”

陶也哼哼,半晌挤出一句:“……我也有病。”

先行部队开着车过来通知,说火炬还有十分钟就到了,希望大家沸腾起来。白宇左看右看,他哥还没回来。人群踮着脚尖往外看,白宇却缩着身子,往人群之间不断扫视。

倒计时五分钟。倒计时三分钟。

“点燃激情!传递梦想!”

“中国加油!”

“奥运加油!”

震耳欲聋的呐喊贯穿耳畔,白宇昏昏沉沉,眼睛快看不过来了。终于,熟悉的奥运帽像凸起一截的笋尖,人头攒动中,白宇看见了朱一龙。

倒计时一分钟。2008只和平鸽划破长空。

白宇挥手狂喊:“哥——”

这一句喊声淹没在风声和人浪里,他被呛了一口。仍不死心,他又喊:“哥——在这儿——在这儿——”

火炬手徐徐从远处跑来。她曾是一名跳水女将,火炬熊熊燃烧,它被高举,似重千钧。

朱一龙握着白宇从人海中伸出的手,白宇将他哥整个带到了栏杆最里,他们死死抓着彼此,手指温热,指尖颤抖。事实上他们身边的人群都拉着手振臂欢呼,他们的举动成为不了最引人注目的。

火炬自他们身前迅速燃过,火热的苗子激荡空气。

白宇心跳加速,世上有一种理论叫吊桥效应,但眼前这种效应并非心动错觉,而是作为铺垫和陪衬,让当局者不再迷惘不前。他放大了情感,坚定了信念。

和喜欢的人在大庭广众下牵手,即便这种情景是外力带来的。

旭日高升。一瞬也是天堂。

任务完成,无缺松了一大口气,原地点完人头,宣布今日活动完满结束。姜桦从头到尾扛着青延高中的大旗,无缺特地点名表扬她,同学们啪啪鼓掌,这姑娘眼神闪躲,脸颊微红,低头默不作声。

学生们自行解散。老城区载歌载舞,秦超饿得饥肠辘辘,召集五壮士,先解决早饭。因为没想到会这么累,秦超旅游攻略上需要爬山走路的,统统画叉不执行。当下紧要任务是回复体力。

白宇其实不大困,肾上腺素那股子兴奋劲儿尚未过,一瞅着早饭摊旁边有几个夹娃娃机,乐颠颠地奔过去。投币挑战,他每个机器都试了下,夹不出来。

最后三枚币被人抢了。

朱一龙盯着玻璃窗,指了只橘猫公仔,投币。变魔术一样,几步风骚走位,直到那只猫从窟窿洞掉出,白宇仍处于震惊状。

另外两枚币,朱一龙又抓了只熊崽和猴崽。

陶也补充:“你不知道,龙哥就是个娃娃机的BUG,以前小卖部搞过,都被龙哥一个人给抓空了。”

室内还有投篮机和碰碰车。方才白宇败阵,这会儿需要挽回尊严。投篮机赢了他哥两分,之后开着碰碰车大杀八方,震得陶也秦超接连投降。

秦超晕头转向地说:“白宇,你以后就算考了驾照,我也不敢坐你开的车。”

男生玩游戏找回活力,姜桦没参与游戏,在隔壁书店看书。不能疏离女同学,下午他们五人去老城区的寺庙观佛像、划鸭子船;写了点歪歪扭扭的绘马,求了健康;坐在一排垂柳点缀下的古色奶茶店内胡侃人生,听着街头live突兀的男声、电视里上演的奥运新闻。

生活的色香味不过如此。

傍晚他们约了家火锅店,秦超想喝酒,谁知这家伙一旦喝酒,就喜欢感时花溅泪,陶也不搭理他,反倒是姜桦开了啤酒陪他,一连几杯下肚面不改色。

秦超感叹:“女中豪杰。”

姜桦瞥瞥他们,难得说点长句:“小学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们这几个人靠谱。”

陶也笑了笑:“那会儿春花比我们长得高,打架都是她和龙哥冲锋陷阵。”

秦超点头:“是啊,当时姜师傅还在,还教我们打泰拳……”

一到这个话题,几个人忽地沉默。姜桦抿抿下唇,说:“不管他在不在,人总有一天会长大。”

“长大不好玩。”秦超撑着下巴:“但我就是希望……我们能一直在一起。”他眼眶红红的,筷子敲着碗,“我特俗,我就想着,几个朋友,几杯酒,一辈子。”

白宇拍拍他的后背,说:“你不是最瞧不上文艺范儿,怎么今天当起伤痛文学男主角了?”

秦超昂首瞄他:“你不想吗?你不想吗白宇?你跟我们认识的时间最短,所以你最狠心,你会抛下我们。”

“说什么呢?”白宇拿卫生纸糊他的脸,“眼泪鼻涕先擦擦。”

“你不想吗……”这秦超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非要问出一句答案。

白宇坐直身,放下筷子,他哥在他对面抿可乐,两人的目光撞了撞。

“……怎么可能不想。”

白宇这句回答声音很小,估计秦超没听见,也不知桌上谁听得见。

秦超那家伙还在说胡话,陶也要了点热开水,捏着他的嘴给他灌。姜桦不喝了,头埋在桌上休息。

陶也叉腰没辙,对白宇说:“你俩没喝,你们先去看烟花吧,等我照顾完这两个人,再去找你们。”

白宇说:“算了,你一个人哪里照顾得过来。”

陶也咂嘴:“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不能被这两个家伙扫兴,我还想看呢,你们先去占个好位置。”

白宇看看朱一龙。

朱一龙点头:“……那行。”

他们对老城区不熟,但看烟花表演的人群走的都是同一方向。这地方比延化人口密集,入耳皆是方言。一般人去广场看,可广场宽敞,不容易和陶也会合,只能向高处走。

往上是白日里去过的寺庙,一百零八阶,人群爬到途中就停下来双双对对地坐着,越往上走,情侣越多。

白宇也不知哪儿来的脚力,一直往上,带着他哥爬到最顶,再穿几条林子小道,有一个宽敞的平台,平台间有老太太跳广场舞。

白宇说:“那边有石凳子。”

石凳子旁有几棵青松遮目,看来这里还没被人发现。温和的风钻进衣领,又从别的出口逃走。白宇四处张望:“是不是太偏了?”

砰一声。第一发烟花升空。他们这个位置不是正中间,只能看见烟花的右半边。

朱一龙却选择坐下,说:“能看见就行。”

白宇应和一声好,也随之坐下,说:“那我给陶也发信息。”

陶也回复OK,说秦超醒了,他们三人出来了,估计走不到白宇他们的位置,准备随便找个地方看。

白宇将手机递给朱一龙看信息,那人会意,手机屏的蓝光照着他微亮的眸,他的视线却忽然移到白宇脸上。

四五发烟花乍响。

白宇缩回手,问:“闪着你眼睛了?”

朱一龙说:“没有。”

“哦。”白宇天生那种乱问乱答的模式又开启了,“之前看你戴眼镜,你是近视吗?”

“度数不高,也就那天戴了下。”

白宇轻点头:“我现在坐最后一排,完全看不见,我也得配个眼镜。”

朱一龙转头,正视半空,说:“原来是因为看不见,我还以为,你并不怎么想去13班。”

白宇一怔,说:“怎么会?不是说了一起考实验班吗?”

朱一龙说:“因为感觉不到你为此开心,上课还经常发呆,看起来心事重重。”

“啊?”白宇挠头,“你不是坐我前面吗?怎么看得见我上课发呆?”

朱一龙向后靠了靠,说:“反正我看见了。”

烟花再度照亮这片地,满天星呲呲作响。

来回呲呲几次,快点着藏掖心底跃跃欲试的火种。白宇前倾身子,双肘抵在膝盖上,不敢回身,也不敢抬眼。气氛诡谲。

他大概有点魔怔,说出口的话完全不过大脑:“因为我最近……被一道难题给难住了。”

朱一龙停滞三秒,说:“是吗?很难?”

“是啊,解不出来,又或者说……”白宇耸耸肩,“无解。”

朱一龙说:“那你要不要试着,换一个解题思路?”

白宇蹙眉:“怎么换?”

朱一龙又说:“如果不能去掉一个错误答案,那就只能求助场外观众。”

白宇忽地抬头:“求助谁?”

烟花进入尾声。都是同样的花样,没什么好看。朱一龙持平目光,慢慢地,他再次转向白宇。

明明很响很吵,白宇却像进入第二空间,除了他哥的声音,他什么也听不见。

朱一龙说:“小丑那个故事,本来是我画给自己看的,也画了很久。我非常用心地创作他的故事,可我并不想把这个故事给别人看,也不喜欢那种被别人剖析心理的感觉。”

白宇屏住气。

朱一龙慢慢翕动唇:“但是白宇,我给你看了,也就是说,我已经给你看了我的心。”

白宇怔着睁大眼。

朱一龙问:“怎么样?这个题,现在有思路了吗?”

何止有思路,简直忽然天降一千种解法,条条大路通罗马。

白宇有些明白,又不太明白。很多事必须由点及面看待,之前他没想过,又或者没敢想,现在……又不够时间细想。

“哥……”

“我不是你哥。”朱一龙打断,“你不知道,哥弟的感觉,挺糟糕的。”

他深吸一口气,蜷动着眉头纾解疲惫。

“……你太特别了,特别到,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喜欢你。”

白宇这下是真的触电不动了。

他哥的话还没说完,那人正在缩短物理上的距离,坐到白宇身侧——几乎是贴着他的。

这地方隐秘,广场舞老太太们不会过来,青松的影子庇护了他们。

“……我帮你解了题,要不,你也帮我想想?”

白宇僵硬地吞咽着喉结,声音哑哑的:“想什么?”

朱一龙说:“……想你是不是喜欢我。”

最后一个音白宇没听清,因为热气扑过来。四处无光,但他看见朱一龙的长睫,比梦真实。白宇肩头一抖,可能方才蓄力久了,现在有些虚脱,半截身子往后仰倒——被他哥的右手及时扶住了腰。

身子被固定,嘴上有很软的一处贴上来,白宇不敢动眼皮,甚至不知道什么反应是对的。他不太会。

脑子飞速转动,万花筒似的穿针引线,从他们相遇那一天开始。

他们……认识很久了,了解彼此,互通心意。就像他哥说的:已经给你看了心。

和那个小视频不同。他们的感情无暇剔透,像滚落绿叶的雨珠子,现在,是正式投入大地怀抱的一刻。

白宇的脸总算发着烫,他哥的唇离了半寸远,左手捧着白宇的下巴,替他轻轻挪移方位,重新找对路线,刚刚只能算是贴着,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亲。

第二次,他哥会耐心教他。

“小白,闭眼,张嘴。”

第十四章

白宇闭眼后一片黑,神经感官不似自己所有,像摔进一团软塌柔嫩的白云,往下陷了半个身子,又淌入潺湲的溪流,随波漂游。

迎接他的是太阳。他将眼闭了闭紧。

鼻尖最先感触那阵温意,因为抵着他哥的鼻翼,蹭得有些痒。直到下巴被掌控着抬起,白宇稍一噘嘴,才碰点到他哥的唇。四片干燥的唇瓣轻轻摩擦,就算白宇听话地张嘴,也只像用勺喝汤时唇间启出一条细细的缝,他哥浅尝辄止,并没做出进一步深侵。

可能因为白宇的嘴唇打抖,呼吸战战兢兢,两只手在半空抬了半天,也只敢揪着他哥的衣服角。

身体的起伏带起一阵唇齿吮动,如同软塌的云层从天而降无数棉花糖,最甜的那颗——被白宇咬住。

慢慢来。

烟花表演早就结束了,广场空旷,人声远去。白宇的双手被轻柔握着,指尖扣入一个温暖的掌心。接收到这个信号,白宇徐徐睁眼,恍见朱一龙近在眼前,他哥又轻啄一口白宇嘴边的痣。实则他哥耳根也红透了,脸上镇静都是佯装,清亮眸底蕴夹笑意,转瞬漾过眼角被风抚平。

白宇方才大气不敢出,现在他哥放开他,他才接连急促呼吸好几下,他们依然贴靠肩膀而坐,白宇的左手被他哥紧攥,快焐出汗了,却松不开。

白宇嗓子很干,上下唇酥酥麻麻,刚被他哥含着轻轻裹弄,热乎乎的。他不敢过度回味,揉揉眼角,斜着头微瞄他哥。哪知他哥一直在看他,两人目光相撞,白宇倏地移开,转过头清了清嗓子。

前段时间的酸涩和郁结统统没影,因为捅破窗户纸,他哥接住了那道光。

需要有人打破沉默。

“你……”白宇挤了半天牙膏,后半句感叹说,“你也太虎了。”

他哥僵硬地愣神:“啊?”

“你怎么知道……”白宇嘀咕,“我是说,我表现得很明显么?万一你会错意了呢?你就猜得到我、我对你抱的啥想法啊?你冒着很可能绝交的风险跟我玩文字游戏,这还不叫虎?”

朱一龙盯着他,片刻后点头,说:“确实……有风险,也不在计划中。”

白宇眯起眼,扬眉做出审视状。

“想知道?”

白宇点头。

朱一龙叹气,握着白宇的手,捏捏他的指关节:“我刚刚说了,你自从进了13班,整个人就怪怪的,好像突然之间被什么事情困扰,很难办的样子。但你并不想告诉我原因,甚至这段时间都在刻意躲着我。”

“我没躲。”白宇不大自然地说,“我每天不还是……跟你该干嘛干嘛的么?”

“认识你这么久,你的那些表现很难糊弄过去。”他哥说,“行动上没躲,眼睛在躲。”

他哥总有歪理。

“后来有一天,打扫卫生的同学挪板凳的时候撞倒几张课桌,连累了你的桌子,你人不在,但抽屉里落了几本书,是我帮你收拾的。”

白宇一愣,他大概知道是哪些书。

“之后我偶然去图书馆查了查这几本书,又发现同一科学专栏的一些书都被同一个学号借走,尤其是同性科学。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开始看这些书,但我想,这应该和困扰你的问题有关。你身边玩得好的同性就那么几个,你对谁、有了什么想法,完全可以进行排除法。”朱一龙说,“再然后,姜桦那封信,你当时的反应……”

白宇瞪他:“我什么反应?我有反应么?”

朱一龙忍笑:“像只炸毛的猫。”

白宇松开手,一拳捶他哥,说:“还说我?过年那会儿陆慧珍给我送礼物,你不是也突然生气?说起来你比我气得更加莫名其妙吧,总不至于那时候你就……”

岂料朱一龙直坦坦地“嗯”了声。这一“嗯”,反倒让白宇没招了。

谁比谁早好像不是问题所在。

“所以三个已知条件,得出最终结论。”朱一龙说,“不过这些都是很理性的想法,理论上我没有百分百确定,是不会开口问你的,直到刚刚,我也没有百分百确定。”

“那怎么……”

“刚刚是没忍住。”朱一龙放沉声音,说,“小白,我……很高兴。”

白宇眸色微动。

寻根问底的都是过去事,过去的烦恼已随烟花消逝,何必庸人自扰。现在,他们从这一秒重新计时,指针转动,即将拥有未来。

“哥……我其实……也很困惑,书里没有说这样的关系是不正常的,可在延化的大多数人眼里,它就是……很奇怪、不容于世的。那我……我们……”白宇越说越不顺,他信心浅薄,问,“我还能堂堂正正喜欢你么?”

朱一龙伸手,替白宇撇开额间碎发,反问一句:“你想跟我在一起吗?”

白宇怔忡,不同于暗恋时的温流情意,汩汩温流早已沸腾成海,某时冲出身体桎梏——冥茫的山河包容了它。

他哥还在等,显然白宇这个停顿过长,导致他哥眼中光火忽明忽灭、不太安定。

良久,白宇蓦地将脑袋依偎着朱一龙的肩,他深深吐露一口气。

“想。”这样的答案不足够,他又抬起双手,将他哥整个肩膀从侧面牢牢圈住了,他笃定着眼神,撒娇般说,“想啊……”

朱一龙侧过眉眼,两人就这么静静抱着。离近了总想做些亲昵举动,可惜两人刚撞上鼻子,白宇的手机嗡嗡响起来。

时间不早了,他们还要赶夜间巴士回延化。

秦超的酒醒了一半,整个人处于半懵逼状态,时不时去旁边干呕两下,上巴士前陶也给他拿了好几个塑料袋。

姜桦一上车就爆睡,夜间巴士稀稀拉拉坐着几个疲倦的旅人。朱一龙和白宇挤在熟悉的最末排,还是一人一只耳机,但和出发那会儿情况不同。

薄薄的外套遮掩下,两只手牵在一起,十指相扣,再压紧彼此的掌心。

算起来白宇快二十多个小时没睡,仍像打了鸡血似的精神奕奕,他哥倒是略困,一瞌睡着耷拉下去又被他弟晃醒。

小情侣总有说不完的话,讲不完的事。

零点时分,永安路陷入沉睡。回家路总会走到头,白宇故意放慢速度,恨不得走三步退一步跳一场圆舞曲。后来被他哥推着身子,强行往家的方向按头。再这么磨叽下去,天亮都回不去。

走到前后楼的岔口路,朱一龙松开手,说:“我看你上去。”

白宇伸了个懒腰,不情不愿垂头走了走,又回头念叨:“得给咱俩的手机办个通话套餐。”

朱一龙笑了:“好。”

白宇又想想,说:“你到家就给我打电话。”

朱一龙点头:“好。”

白宇耍赖:“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说好?”

……这小孩儿真不能惯着。

朱一龙抿唇不答,对他挥挥手,让他赶紧走,楼道有回声,再多高几个分贝,总会惊扰哪家的宠物狗。

白宇咚咚咚小跳步上楼了,每上一层,会亮一层声控灯,一楼到三楼的灯球逐一点亮,白宇冲着楼洞间的砖头缝向下望,他哥站得像根电线杆,人影越来越模糊,目送仪式达成。

白宇的心满满当当,他定了定神,激荡的浪潮总算归于平静。

老白给白宇留了盏壁灯,人已经睡了,白宇蹑手蹑脚进门,火速洗澡换衣,爬进被窝刚好凌晨一点半,这时候打电话不安全,只能改发手机QQ。

他趴在床上,翘着小腿打字。

[长安一碗面]:我洗完了。

[MoonDog]:嗯,快睡。

[长安一碗面]:还睡啥啊,反正放暑假。我不睡,我要跟你聊天。

[MoonDog]:白宇。

[长安一碗面]:突然上全名怎么回事?

[MoonDog]:要是知道你这么兴奋,我是不是应该早点讲。

[长安一碗面]:是啊,害我这段时间上课完全没精神。我都想了一百八十个你不喜欢我的理由了,你说我这次考试成绩下降你能负责么?

[MoonDog]:当然,男朋友免费辅导。

白宇盯着屏幕上“男朋友”三个字,小腿晃悠几下,又翻过身嘿嘿笑。

他背上出了层薄汗,起来开风扇,无意间瞧见镜子里的自己穿着松垮的睡衣,左肩滑了一半出来,嘴唇红红的,他下意识舔舔唇,想起嘴间接触另一片热源——软而甜,肌肤磨蹭着,痒痒的却呼吸不畅的滋味。

啊……又开始想念。

他红着脸躺倒,重新抓起手机,发现他哥已经打出好几行字。

[MoonDog]:过几天校篮球队要跟区上的职高球队打比赛,上次出水痘我没参加成,这次刚好补上,暑假的话学校没什么人,你来看么?

[长安一碗面]:行。需要给你拉横幅吗?我立马起来给你写几笔。

[MoonDog]:……别闹别折腾。人来了就行。

奥运期间,家家户户的电视都是中央五。走街串巷,解说员豪迈激动的呐喊交替出几个声道。老白爱看射击,奥运赛事第一天就扎在电视前目不转睛地等。白宇中午前拾掇整齐,穿着白T黑短裤,蹲在玄关系鞋带。

“要出去啊?”

“嗯,去学校看别人打球。”

“看什么打球?还不如陪你老爹在家看奥运。”

“陪陪陪,这不是还没到我爱看的体操么?”

老白喝了口茶,冷不防一问:“这几天你怎么天天往外跑?”

白宇系好鞋带,揣着钥匙和手机,说:“写完了作业还不让人玩,没天理。”他溜得极快,生怕老白逮着不让他出门,几个箭步冲下台阶,“我走了,别等我吃饭!”

今日高温,沥青路冒着滚滚热浪,蝉鸣缭绕。

白宇买了两瓶冰水,提着塑料袋,大腿被融化的水珠沁着,凉丝丝,仍不够解暑。青延的篮球器械室设在后操场,器械室的小隔间被校篮球队拿来当休息室,白宇走到门口,探头从窗里看,几排陈列柜放了球衣球鞋,他敲敲门,也没什么应门动静,吱呀一声,他推开门。

室内无他人。刚刚路上他哥给白宇发了消息,说队友们去吃午饭了。

朱一龙坐在一条宽长的板凳上,此时没穿上衣,正扬着左手手臂,另一手抓着创口贴。在摆弄什么。

他的手臂看起来摔破了皮,这件事他没在手机里说。

那创口贴尚未碰着伤口,被白宇一把抢走。他哥一愣,见白宇放下塑料袋,半蹲下身,抬着朱一龙的左手手臂,边给他呼呼气,边贴创口贴,不忘露一张老父亲担忧般的脸,责问他哥怎么不带护腕。

“早上不小心蹭的,没事儿。”

朱一龙似被他弟这操心操肺的样子逗乐,又不敢完全笑出声。白宇给他弄好,一抬眼瞧着朱一龙那得逞表情,旋即放开手:“懒得管你。”

他哥运动了下肘关节,没问题。他起身,准备去拿球衣。一站起来,前胸后背的肌肉线条错落有致,和军训那时完全不一样,该有的肌肉逐渐结实成块,连白宇都有点看傻了。

“你这……”白宇忍不住一根食指戳着他哥的蝴蝶骨,“啥时候练的啊?”

他哥在找东西,答:“一有时间就练。”

白宇戳上瘾了,开玩笑说:“练这么好干嘛?想露给谁看?”

朱一龙扭头,撇眉:“普通健身而已,怎么会露给别人看?”说完他停滞一下,笑说,“露给你看,你稀罕么?”

“稀罕啊。”白宇让他哥转过身,“来来来,前面也给我看看。”

朱一龙当真转过身,白宇那食指顺势戳到前面。如同雷达侦测仪,缓缓前进。锁骨、胸肌、腹肌,按块数来数。他哥忽地按住白宇的手,正停在肚脐处,朱一龙挑眉,意思是:够了啊。

白宇的手指在朱一龙的掌心轻轻一挠,他凑上前,暑天急需解渴。走廊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个,大部队吃饭归来。白宇一怔,神色慌张,急忙推着他哥往后踉踉跄跄地躲。

隔间另一面是储物室,又黑又小,平时里面用来置放打扫工具。

队友进门,问:“朱一龙还没回来么?”

“可能出去了吧,这不还放了两瓶水。”

“要等等他么?还是给他打个电话?”

“我看他东西都在这儿呢,肯定上厕所之类的。我们去室内球场等,这里热死了……”

没人注意到储物室。

黑暗中,室内两人搂抱一团,白宇揉着朱一龙的肩,忘情地和他接吻。咔哒一声,外面的人走空。他们的手臂摸探着对方的腰腹,白宇脚底踩到簸箕,又被他哥挪移几步,狠狠抵在墙间。浓烈的热气似蒸笼熏烤,有汗珠垂落。他们呼吸交叠,舌尖滑进温润的口腔,挑弄、翻搅。真的很热。

白宇的眼睛被汗水浸透,他睁开双目,甩了甩脑袋,看见他们面前墙上的石英钟还差十分钟到一点。

朱一龙喘气:“我要过去了。”

白宇“嗯”一声,仍紧抓着他。

朱一龙蹭着白宇的鼻尖:“你不放开我,我怎么走?”

终于,白宇徐徐垂下手。叹了叹气:“我要有哆啦A梦的小口袋,肯定把你时时刻刻揣在里面。”

假期人虽少,但也有啦啦队前来助阵。

区里和厂里分隔两个片区,白宇找了个稍靠角落的位置,校队那边正在开战术会议,朱一龙喝着白宇给他买的矿泉水,腮帮子用力鼓动,他点点头,向队长示意明白。示意完,他视线环绕场地一周,穿越沸反盈天的啦啦队助威阵地,找到孤零零坐在角落里的白宇。

朱一龙比了个大拇指,白宇也冲他比一个。

这比赛打成什么样,分数如何拉锯追击,不在白宇的关心范围内。他明明也爱篮球,但这会儿工夫,眼睛装不下太多的东西。球打地面的声音,成为心脏的附属曲目。夏日恋情,令人沉醉。他不想醒。

最终校队赢了几分,两方人马挥汗如雨地握手。比赛第二友谊第一,那几个职高的想请校队的吃饭,场地里寒暄半天,约着四点半校门口集合。趁人群解散,朱一龙小跑过来找白宇,问他要不要一起。

白宇说:“啊?你们队员之间吃饭,我掺和一脚不是很奇怪?”

朱一龙想了想,说:“好,那我跟他们说说,一会儿我不去吃了。”

白宇一怔,说:“别啊,这是你第一场比赛,之前校队高二那几个牛犇的亲友不是被退队了么?高三学长马上毕业,队里青黄不接的,肯定都指望着你,你怎么能不去?”

朱一龙原地叉腰看他。

白宇坐在座位上,问:“你们在哪儿吃?”

“陶味。”

白宇说:“行,我在对门奶茶店等你,正好用用攒了一年的打折券。”

朱一龙蹙蹙眉,说:“我……”

“一龙!”学长在叫。

白宇用小腿戳了戳朱一龙的脚踝。朱一龙沉默几秒,转身走下楼梯。

陶味那么近,找陶也打打游戏也能混时间。但白宇没精神,吸着奶茶,托腮坐在店门里。陶味的看板闪着七彩灯火,大桥前车来车往,白宇盯了一阵,瞟回室内,电视正播放射击决赛,旁边围拢了店老板和他的家人。

……早知道还不如陪老白在家里看比赛。白宇推开奶茶,埋头轻轻趴在桌前。

没劲。也不知哪里没劲。谈恋爱肯定有劲,没劲的是守护一段见不得光、偷偷摸摸的关系。校队有人带对象去了陶味,光明正大的女朋友。

这时,耳边传着掀开店门珠帘的声音。店老板干巴巴说了句“欢迎光临,要点啥说一声就行”,几句话匆匆应答,脚步声在白宇身侧停下。

白宇浑身一震,他的头顶被人用手抚上,揉按着前后顺毛。

他惊异地抬头,看见朱一龙站在他身侧,居高临下望过来。那人似是口渴,抓着白宇面前喝剩的矿泉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

“你……”白宇不解,“这才进去十几分钟,吃完了就?”

朱一龙坐在他对面:“吃了几颗毛豆,咸死我了,下次给陶也反映反映。”

白宇说:“怎么个意思?”

朱一龙说:“我没吃饭,提前出来了。”

白宇问:“那你学长他们怎么办?”

“他们也不是真的吃饭,就是想认识啦啦队的某几个女生,所以才特地凑的饭局。”

白宇微微咧嘴,但他收住了表情。正色说:“你不想认识么?我看那几个啦啦队的姑娘颜值可以的。”

朱一龙笑了笑:“大热天的,我给你点杯酸梅汤。”

白宇哼哼了声。

店员送来新的奶茶,戳好放在白宇桌前,白宇将那杯奶茶挪到他哥面前。没来得及松手,他扶着奶茶杯沿的手指被他哥捕捉,掌心覆盖上来。

室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比赛屏幕,正值决胜关头。

白宇悬着的心慢慢放下。

他抬起头,朱一龙灼灼地盯着他。

“刚才那种情况,不会再有了。”朱一龙忽然压低声音,认真说,“我不可能丢下你不管的,小白。”

第十五章

白宇最近个头窜到一米八二,竟比他哥稍高一点,校服裤子统统短一截,摸篮板也比往常顺畅。门口高一13班的标牌升级成高二13班,新一批青白校服的少年少女进驻楼下,时间快得像长了腿儿,每分每秒都以三倍速奔驰。

后墙黑板开始书写高考倒计时,白宇因为身高优势,被姜桦叫去给那硕大的倒计时三位数涂色。

他这两天配了新眼镜,黑框的,左眼度数一百五,右眼一百二,不太习惯戴着行走,视野范围晕乎乎的。唯一好处是他不会再错过每次他哥上课转身精彩瞬间,能用蓝光清晰度捕捉,清晰到足以数他哥的睫毛。可距离上……还是觉着远。

13班座位每月一换,按月考成绩高低排名,选座自由。白宇跟他哥商量好了,瞄准哪几处风水宝地,这个月必然拿下。

和以往不太一样的是,白宇的时间观念变强了。早上完全不赖床,闹钟一响就弹起身,六点半准时出门。和他哥约好街口烟酒摊贩处汇合,谁来得早谁先拿牛奶,交替着喝对方生日号码的那瓶,再从东大街串小巷去学校。午休他们挪地儿去图书馆看书,晚自习下课会去公园遛一圈再回家。

厂区公园设在职工俱乐部内,饭后遛狗下象棋的老年人居多,一过晚上八点,几乎没什么人。花草树木亭台楼阁,除这些以外,里面还养了两头奶牛。河岸就在不远,湍急的浪澎湃上涌,栅栏很尖,人翻不过去。这里是死角中的死角,约会挺好,就是不能长待,味道不好闻,还得忍着时不时黑暗中传来几声诡异的“哞”。

谈恋爱就算啥都不干,在这公园游荡三圈,也能升华出一种心灵餍足。他们大多数时候在聊天,鸡毛蒜皮也说上几句,其实该聊的都聊尽了。说累了就停顿一下,白宇很喜欢从侧面抱他哥,八爪鱼似的扣住。脑袋拱拱那人的颈窝,嗅一嗅,全是他喜欢的味道。行为举止越来越像只猫。他小口小口啄着他哥脖颈上的皮肤,经常啄出红印子,美其名曰盖章。待他脑袋一昂,盯着朱一龙黑潭般的深眸,声音绵绵软软:“哥,我要亲你。”鼻息滚热翻覆,他眯起眼,头一歪,从下吸住他哥的薄唇。微凉、微甜。两人清浅地挪移唇缝,找准呼吸的点,再贴紧着吮。

朱一龙箍紧白宇的腰,手掌抚着白宇的后背,食指和拇指如同按摩般掐按着白宇的腰盘,揪不出什么肉,这家伙太瘦了。

白宇怕痒,笑音咯咯的。朱一龙皱眉:“每天都吃差不多的东西,怎么你就是喂不胖?”

他弟也有理:“但我比你高,我是竖着长的。”

朱一龙瞥他一眼,不知思虑什么,忽沉嗓说一句:“嗯,是长大了。”

话里有话,白宇听出来了。他红脸跳开,说:“赶紧回家做作业!”

周一的课间操临时改了,说是请了著名的教育专家前来演讲,全校都得参加。

继上次那场不大成功的生理卫生知识课后,这次青延高中又准备搞一次感恩教育。

演讲开始前,黄老邪让各班班主任临时进行服装抽查,哪些打了耳洞,哪些头发不达标的,均一记录。女生里诸如姜桦因为夏天才打的耳洞,不戴茶叶棍耳朵会发炎,有几个女生求莫老师放过,大老爷们根本不懂这些,无缺挠挠头说想戴就戴着吧。姜桦原本站队首,这么一来过于危险,无缺盯了盯她那红肿的耳朵,当下给她安排站到白宇身后,让个儿高的挡一挡。

姜桦虽加入了五壮士小分队,但实际跟白宇没说过几句话。看得出这姑娘性子硬,不容易和人交心。加上之前白宇会错意,把这姑娘当了一段时间假想敌,一时半会儿还没完全熟络。

相交不深,那封花体信的后续白宇却还记挂着。师生恋和同性恋哪条道更好走,答案不明朗,但感情可以类比。它们同等程度上只能躲于荫蔽处发芽,冠以“畸形”的营养,浇灌者苦盼阳光空气,等的是花开,而不是瓜熟蒂落。

听闻莫无缺也曾做过姜师傅的学生,他不是厂子弟,家住区上,当老师前为了练好书法,去书法教室上过一年课。多的事白宇不清楚,想必姜桦被欺负的时候无缺也曾施与援手,否则这份惦念何以持续至今,她发奋考进13班,不计后果、不图回报地钻入足够庇荫乘凉的大伞羽翼之下,方能寻一个解脱。

白宇叹了口气。摸摸兜底,有颗喔喔奶糖。他往后传递,以糖交友,问姜桦:“吃么?”

姜桦微微一愣,手掌摊平,接了糖,她趁白宇那手还没缩回,做了场礼尚往来,她回赠白宇一小包无花果。没说话,她只清清嗓,示意白宇站直身,替她遮挡好。

乍时话筒嗡鸣作响,全场学生安静。黄老邪介绍演讲人,哪里哪里的郑讲师。郑讲师西装笔挺,佩戴斯文眼镜,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侃侃而谈。

起初听着还行,郑讲师口才不错,言语令人共情,时而幽默风趣,惹人哄笑。但白宇越听下去,越觉察出不大对,这种方式类似一种成功学演说,好像单单靠着这几十分钟的感恩演讲,在场师生即刻滋生一颗感恩的心,体验全身被净化的超脱感。最终目的,学生对父母、对老师心生愧意,恨不得当场改过自新、痛哭流涕。

郑讲师的话术十分厉害,白宇也被绕进去了。几句“你长这么大,究竟做过多少件对不起父母的事”、“你们高高兴兴地玩网游、谈恋爱,你们的父母为了你们放弃所有的爱好,他们牺牲一切,甚至做牛做马……”,回声徘徊不断,搜刮折磨着大脑皮层,泪腺被强制性挤兑,白宇险些泛出几颗小泪花。

没哭出来的原因是,他向左望了一圈,看见4班方阵中央,秦超声泪俱下,哭得叫一个肝肠寸断,他朝天呜哇喊了声“妈妈我错了——”,亏得他这番动静,白宇立刻出戏,弯腰笑喷了。

一半以上的学生都在哭喊和抹泪,白宇回头,看姜桦木讷地站着。白宇瞥瞥她:“你咋没哭?”

姜桦正色,说:“我猜这位郑讲师,接下去要卖书了。”

“卖书?”

姜桦说:“上周他在区上的学校演讲过了,目的就是为了推销他那本教育书籍。”

她话音未落,只听台上郑讲师敲了敲话筒,说:“……原价是卖98元的,因为今天我的主要目的是来和大家聊聊天,对待认真反省的学生,这套书我只收54元。”

有人趁机吼了一声:“郑大师,能签名吗!”

姜桦耸耸肩,吐槽说:“你看。”

白宇抱肘,后仰着身子说:“那指不定是人家写得好,大家受益良多,买本书也没什么。”

姜桦奇怪地看了看他:“那你买吗?”

白宇摇头:“不买。”

姜桦说:“我看秦超已经被坑进去了。”

果不其然,演讲一结束,秦超就去13班拦截白宇,说他钱没带够,想买三本,回去给他哥哥妹妹都带一本。他催得急,说:“十分钟后郑大师就走了,我还要找他要签名呢!”

白宇说:“你先冷静冷静,你平日里是做了多少对不起你父母的事,这关头突然孝心显灵了,你也不觉得奇怪?”

秦超眼眶还哭得发红,他一怔,说:“啥意思?那你刚刚没有很压抑,很想哭么?我感觉我现在就像重新投胎了似的。”

白宇拍拍他的肩,说:“你要是明天睡醒了还这么想,那我就当你是被教育成功了。但我敢保证,你买完书回来,吃个午饭,估计脑子里就没这些事了。快餐式洗脑教育,割的就是你这种韭菜,懂不懂?”

秦超面色一变,他眼睛盯向白宇身后,冲白宇比了个眼色。白宇回过身,黄老邪和郑大师站在过道上,黄老邪阴鸷地看着白宇,镜片颓闪冷光。郑大师倒是言笑晏晏,丝毫不气恼,他说:“没关系,有的学生是这个样子,不太容易及时醒悟,很多家长会把孩子专门送到我这里来,我是有数据保证的。”

黄老邪说:“是是,物种都有多样性,学生也不外乎如此。现在的小孩儿,难管呐。”

秦超脸上讪讪,瞪了瞪白宇。白宇这就想走,哪知那郑大师叫住他:“同学,留步。”他拿出一本新书,说,“这样,我不收你钱,免费送你一本,你好好看看,有没有效果,你读完就知道了。怎么样?”

白宇挠挠头。

黄老邪说:“白宇,郑讲师送你书,你就收着。多看点书才能长脑子。”

白宇淡淡笑了,说:“谢谢郑讲师,刚才我瞎说呢,您别往心里去。您的演讲确实不错,想必还有很多学校欢迎您的到来,您还是去帮一帮那些,真的需要帮助的同学吧。我可能是物种多样性里面,基因变异的那一种朽木,雕也雕不动,改造也改造不好,反正物竞天择,就让我自由散漫地生长吧。”

秦超鼻腔噗嗤了一声,转过身捂嘴憋住。

“白宇这张嘴,太厉害了。”秦超端着餐盘,向五壮士小分队绘声绘色地描述,“你们是没看到黄老邪那张脸,已经是茄子色了。”

陶也说:“你的三本书呢?”

秦超“嗐”了一声,说:“三本我放弃了,但我还是留了一本。”见众人惊异,说,“是为了警醒自己,以后不能再这么容易被洗脑了。”

白宇说:“你小声点儿吧,至少大部分人不会认为这是洗脑,所以郑大师的营销手段,目前为止是成功的。搞得我又得罪黄老邪一次,幸好他不教我们数学。”他餐盘装满土豆烧排骨,排骨多于土豆,他把几块排骨夹给旁边的朱一龙,又从他哥那盘匀了点土豆过来,动作流畅,“你看我们其余四个人,脑子还是很清醒的。”

秦超想起什么,话锋一转:“说起黄老邪,我前几天听我姑妈说了件厂里的陈年旧事,估计没几个人知道,也就看我们小分队人靠谱,我也不怕给你们说一说。”

四壮士洗耳恭听。

“黄老邪本来有个儿子,学习挺不错的,后来偷了黄老邪给他攒的结婚钱,跟别人跑了。”

姜桦皱眉:“为什么?”

秦超放低声音:“不是跟女人跑,是跟男人跑了。”他缓缓说,“他儿子是那个。”

这话一出,有三个人筷子不动了。姜桦照吃不误,说:“哦,是GAY?”

秦超说:“你咋这么平静?所以黄老邪对学生苛刻,对他儿子当时肯定也没少责难,他这个教育方式跟郑大师有的一拼,否则怎么会教出个同性恋的儿子……”

“啪”一声,陶也放下筷子,脸色骤然冷下。他说:“同性恋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触犯哪条法律法规了?”

秦超蒙了,说:“不是,你冲我吼什么?”

陶也倏然起身,抓着书包转头就走。秦超怔忪,脸上也现出愠色,他嘴里喊了句:“陶也你发什么神经!”

食堂里不少人抬头看过来。白宇望望朱一龙,那人轻轻点头。白宇起身,说:“姜桦你盯着点这家伙,别让他嚷嚷了。我跟龙哥去看看陶也。”

陶也没啥可去之处,正在球场灌篮。

一个接一个,五连投,一发没中。朱一龙和白宇入场,先后抢他的球,替他补回几个好球。陶也打着打着,也没力气了,盘腿坐在地上,用手暴躁地抓了抓头。

白宇见状,蹲坐过去,说:“你们最近这吵架频率,过高了,你知道秦超啥德性,有时候别跟他硬来,就当他是草履虫发育而来的……”

“白宇。”陶也忽然撩眸,“你们就别在我面前看戏了。”

白宇愣了愣:“啊?”

陶也沉着脸,他又看了眼朱一龙,说:“我都看到了。”

“看到什么?”

陶也动动唇,一个字一个字挤:“迎火炬那天晚上,你告诉过我你们在哪儿看烟花,秦超跟姜桦没上楼梯,但我上去了,我找到了你们。”

白宇僵在原地,他脑子放空一瞬,几丝惊慌掠过他的眼,被陶也牢牢捕捉。

“放心吧,我谁也没说。”陶也从地上站起,抓着篮球抱在怀里,他问朱一龙,“龙哥,我之前告诉过你我是,但你没告诉过我你也是。”

朱一龙插着兜,说:“所以呢?不能做朋友了?”

“当然不是。”陶也说,“但显然秦超不这么想。”

朱一龙说:“要我跟他说说么?”

“别,不要。”陶也斩钉截铁,甚至向后退避,“我不会管你们的事,你们以后,也别管我了,不要把你们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有些道理,在你们那里行得通,在我这里,是死路一条。”

说完这话,他抱着球,转身向身后的教学楼走。孤零零一人,阳光在另一片区域柔和地流淌,光明没能眷顾到他。

朱一龙站着半晌没动,白宇徐徐靠近,用食指挠了挠朱一龙的掌心。那人回头,眼中静水流深,他问:“是死路一条吗?”

白宇摇摇头,食指勾住了朱一龙的大拇指,蜷缩紧。

“……路不都是人走出来的么?”

这场不愉快的午休时间过后,13班月考成绩火热出炉,朱一龙和白宇进了前十五。无缺在黑板上画好方格,说按照名次,每个人上来挑选自己想坐的位置。

白宇中意第三排靠窗那位置,因为都是单独的桌子,没有完全的同桌,两人离得最近也需隔一条过道。靠窗那里由于一面墙凸起,导致过道的缝隙变窄,久而久之,大家自觉地不从那里过路,地面有了多余的堆积书本空间,毗邻的距离近似等于同桌。

朱一龙先写,粉笔字龙飞凤舞写上自己的名,他选了靠窗。白宇紧跟其后,名字签在那人右方,粉笔掉落簌簌白灰,他写得异常用力。黑板上五个字紧紧挨着,如同连成一体,闪闪发亮。

瞧着他哥午休后心情一直不大好,白宇琢磨着,得哄哄。搬好课桌,白宇堵住其他人能穿过来打扰他们的中间过道,暗自俯身说了句:“哥哥,你说刚刚那样,像不像在签结婚证?”

朱一龙怔住。双目珠黑晶亮、热海横生,唇角总算展露了个弯曲的弧。

白宇眨眨眼,说:“礼已成,你逃不了了。”

第十六章

无缺带着卷尺和一张报名表,进教室后哗哗几笔在黑板上画表格,班内安静下来。表格成型,无缺拍拍手,比了个树杈:“二十分钟,这张运动会报名表必须搞定。现在开始量尺寸,个儿高的去跑步,腿长的去跳高,半长不短的……丢铅球和跳远。”

怨声载道,倒桌一片。有人说:“老师,这太草率了。”

“还有更草率的。”无缺咔擦咔擦玩着卷尺,“从明天开始,全班一起参加晨跑,我带队,按地址分片区执行。三周后,团体总分就算拿不到前三,最起码在实验班里脱颖而出。”

每年实验班胜率低迷,要改造这些四肢简单头脑也不见得多发达的,势必要用特殊手段。二十分钟,无缺安排得明明白白。白宇来不及反驳,100米和跳高都没逃掉,他哥更惨,按姓氏排序又轮到最后,报名表只剩些高难度的,800米、跳高,附带个魔鬼3000米。

地址划分自动组队,白宇和朱一龙一组,姜桦和学习委员陈松也被分在这组。

集合时间是早上五点半,货真价实的闻鸡起舞。

入秋后天凉,早上更冷,打个呵欠能冒起一道缥缈白气,路灯将熄未熄,仍是黑夜。每天朱一龙打电话叫白宇起床,楼洞伸手不见五指,空气隐匿着蒸馒头的甘甜味道,十分钟后,两人楼下见。他俩顺路,跑着去叫下一位同学,等小组全齐,绕俱乐部公园跑上两圈再各回各家。

组里最不好叫的是学习委员陈松。陈松这人典型的运动不行、没干劲,他近视深,每年目标只有一个,超过姜桦得理综第一,只可惜万年老二。晨跑叫几次叫不出来,后来无缺干脆绕道加入他们这组,亲自把陈松从被窝里拎出来。

无缺手长腿长,脖子绑了条白毛巾,跑得像标杆,公园外,他压着腿,在教朱一龙和另几个男同学长跑的呼吸法。

白宇和姜桦规规矩矩跑两圈,陈松跑了一圈就去奶牛那儿偷懒,每天解散回家,这四人也是同方向。陈松不爱说话,姜桦也不爱,朱一龙则戴着耳机,一路上唯独白宇跟无缺唠得欢快。难得有这种师生谈心time,除了运动会,无缺最爱问:“想好大学考哪儿了么?”

高二了,这问题再怎么遥远,也是时候放上台面想一想。无缺说对班里每个同学他都有适当分析,白宇理科强,几次摸底,压线踩着重本。省内优先考虑省会城市的理工大,邻省的L大也不错,若白宇想往外省考,他可以提供一些参考资料。

白宇听得呼吸不畅,下意识沉默。目光斜斜往身前那位戴耳机的后背方向瞅,也不知他哥听没听到。之前他只提过要跟他哥一起考出去,但并没聊要不要考同一所大学。现实问题迟早敲门,时间沙漏可不等人。况且白宇想去的学校不一定适合他哥,他哥的美术天赋总不能浪费吧,省会的理工大肯定不是那人首选。考同一所,难度何其大。

“姜桦。”无缺倏然叫了声,“你呢?想好了没?”

姜桦微微低头,她旁边的陈松倒是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第一名的志愿。姜桦慢悠悠说:“老城区的交大就挺好,毕业了能直接回厂上班。”

无缺惊异,说:“回厂上班?大家都拼了命想往外考,你这个第一名倒是完全不想离开延化。”

姜桦没好气说:“外面也不见得好。”

无缺说:“是不见得好,但肯定比脚下的一亩三分地精彩,你这么年轻,应该走出去看看。”

姜桦不语。可能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重新拉上卫衣的兜帽,小步跑起来。

朝阳吐露一角,沉睡的延化被风唤醒,飞沙卷过书法教室旧址,像山河之灵打着晨间问候。书法教室过段时间要改建成一角书屋,漫画种类齐全,物美价廉,学生们翘首以盼。

建筑也不能永远留在过去。

这当口,无缺忽然不说话了。

白宇看着姜桦往回跑,她一次次拒绝破茧成蝶的机会,背影越发渺小,仿佛跌入一场无法轮回的血色旧梦。

三周后。

运动会连开两日,又贴着周末,等同于放假四天。塑胶跑道重新划线,白色石灰粉留出一条条笔直的附加赛道,人声鼎沸。运动员入场前白宇才知道今年的主持人是秦超和陆慧珍,往年这种大型活动比赛现场,陶也和秦超经常作为双主持齐上阵,眼前陶也不见影,秦超换了新搭档,在领导面前拾掇成文艺小生,变成一副别扭的朗读腔。

白宇自顾不暇,领导讲话一结束,第一项就是他的100米。他本来心态平和,丝毫不紧张,可没想到随机分配的小组名单,他竟然进了个死亡之组。里面有3班和5班的体育生,1班的珠穆朗玛峰和8班的绿巨人,皮肤都比他黑,蹦得都比他高,跑鞋叮叮当当,在他周围打铁似的回响。

白宇捂胸口,说:“完了,我这不纯粹打酱油?”

他哥给他整整领子,贴检录号码,说:“终点等你。”

结果预赛白宇跑了个第五,可没想到,死亡之组名不虚传,全组成绩遥遥领先其他组一大截,白宇被激出全力,这段时间没白练,第五名的成绩也让他进了决赛。

着实哭笑不得。今年的几个实验班异常团结,白宇是唯一一个作为实验班短跑苗子进决赛的,午间前,他们班的方阵来了好几拨实验班的同学给他送钉鞋,说是秦超招呼的雪中送炭,让白宇穿上装备和那几个体育生拼一拼。

只见白宇大喇喇坐在第一排位置,左右脚试着不同款的钉鞋,如同灰姑娘试鞋名场面,身前还有几个拎着鞋排队的。

不是不合脚就是太宽松。白宇犯难,到底要不要换。

人群中又砸来一双白色的钉鞋,白宇一愣,见他哥蹲下身,扯掉白宇脚上花花绿绿的跑鞋,给他穿上自己手里的那一只。码数是合适的。

白宇说:“这不是你的鞋么?你给我了,你800米穿啥?我刚看了,咱俩比赛的时间撞了。”

朱一龙说:“给你穿,800米我随便跑一跑。”

白宇蹬腿儿:“那不行,无缺还指望你得个前三呢。”

朱一龙皱眉,抬手按住他的脚,低声说:“那你也不能穿别人的。”

……敢情问题是出在这里。

秋阳镀着金边,视野呈递一个碎金的校园。白宇这就不动,任他哥给他系鞋带,白宇低头,盯着他哥后脑勺的黑发被风吹着晃,像根坚韧的树枝丫。直到他不自然嘶一声,这结……绑得忒紧。

这叫啥,宣布主权?

100米决赛道上。通讯部记者举着有线话筒采访。

1号选手:“我如果得了第一名,就去对陆慧珍同学表白!”

嘘声一片。

2号选手:“我如果得了第一名,请全3班吃辣条!”

稀稀拉拉的掌声。

话筒被递到白宇嘴边,他叉腰想了想,说:“我如果得了第一名,那就是……我的鞋好。”

这声音足够传到800米的检录场地,那方已然开赛一阵子。100米赛道终点堵满了实验班的围观群众,枪声一发,战况汹涌。100米就是一呼一吸几个瞬间。豪言壮志的1号选手摔了,带倒信心满满的2号选手,珠穆朗玛峰和绿巨人后来居上,白宇踩着风火轮,压线时人头排到第三。

白宇自己还没站稳,就被实验班的团团围住,尖叫淹没了耳。长脸,实在长脸,他被抛起来扔了三次,头晕目眩。白宇却着急忙慌地往人头外钻,说:“让我看看800米!”

成绩即时出现,陆慧珍刚念完名次。

朱一龙,800米小组第一。

白宇终于认同那句长脸,笑眯眯地瘫倒绿草坪。

阳光、暖风、并肩作战的人。

白宇拿着自己的文具小奖品,又顺过他哥的第一名奖品——一本砖头厚的英文词典,可当凶器。他边走边拿那厚实的词典给他哥捶背,敲敲敲。

远远听着无缺在自家班级的方阵前发火。

原来是他逮着了几个人,有玩麻将牌的,有偷看小说的,陈松更绝,这种场合他还能做得进去卷子。统统被无缺叫起来写通讯稿。陈松带了相机,听说他爱好摄影,无缺立马抓他一起去拍照,白宇想躲,用词典迅速挡脸。没躲成,无缺说:“一早上了,我们班一篇稿子都没念到,你俩也写!白宇躲什么?!你给我写五篇!”

白宇叫苦不迭,拆开自己的得奖文具,撕纸,一句句挤牙膏。没有桌子,只能拿他哥的背当垫板,他哥没挣扎,反倒自前方递了瓶水给他。

写到一半,陶也从4班那边缓缓走过来。他也带了一堆稿子,压在白宇写好的那几篇上。

“送稿子的时候帮我也送一下,我懒得过去了。”

此时广播中回荡着秦超高昂的读稿声。

白宇皱眉,问:“还冷战呢?”

陶也伸了个懒腰,寻空位坐下,他努努嘴,不可置否。又说:“我下午也要跑3000米。”

姜桦忽转头,平静地问:“你不是从小到大都不参加长跑么?”

陶也干巴巴笑了一下,说:“17岁了,是该挑战一些不可能做到的事了。”他拍了拍朱一龙,“下午靠你罩了啊龙哥,小白,必须在终点接我们。”

白宇思索:“我一个人哪里架得住你们两个人?要不……”

这个“要不”刚说出来,收获陶也眼刀x1。白宇只好收了收,说:“架得住、架得住。”

3000米是第一天下午的比赛重头戏。临近第一天尾声,班级方阵几乎无人镇守,都去中间操场占位置了。

白宇挎了个小背包,蹲在终点旁,还管邻班借了个望远镜。调调焦距,长跑需轻装上阵,镜头里的他哥一身黑色田径背心配田径短裤,在起点抖抖手踢踢腿,臂膀肌肉袒露了练习成果,惹得旁边几个高一女生面红耳赤,高喊“朱一龙加油呀——”,朱一龙眯眼一笑,但其实是望着终点方向。

白宇镜头一转,见陶也站在赛道最边,脸上显而易见的紧张。他不是长跑型选手,要拿下3000米,够呛。想必他也不是冲着名次去的,挑战不可能的事,他又想做给谁看。

枪声一响。第一圈最激动人心,一些选手卯足劲,故作冲个第一抢彩头,两圈之后逐渐掉队。第一名重新刷新,3班的体育生,很稳,据说得过区马拉松冠军。朱一龙跑在第六,正常发挥,前面几个人咬得很紧。

白宇心跳飞速,比早上100米惊心动魄多了。

塑料跑道泛着莹白热气,此起彼伏的加油声持续了三圈左右,随后偃旗息鼓,众人没精打采地等待最后冲刺。

白宇没敢出神,望远镜疯狂追寻。第五圈,他哥冲到第四,脖子根淌着汗,手臂晶亮得像条鱼,朱一龙面色沉静,至少呼吸没乱。七圈半是终点,拉红绳的蓄势待发,13班被无缺指挥着一二三,白宇凑到最前,众人喊:“13班必胜——”

“必胜”里掺了点私货。白宇喊的是:“哥——给我赢!”

红绳前十米。体育生发威,提步猛冲。朱一龙开始加速,咚咚咚,锣鼓喧天、战鼓昂扬。红绳被猛地冲开,最后三步,朱一龙超了第三和第二,紧随那体育生步伐,第二个冲过红线。

白宇嗖地冲去,一个勾身,从他哥肘下穿过,他哥喘着气回头,白宇说:“你把重量全部放我身上就行。”

他哥“哦”一声,果真压过来,白宇抓着他哥连直线都走不了。这动作似曾相识,想起军训时抓小偷,白宇腿软那会儿也这么干过。两人没走几步,有其他同学意欲帮忙,他哥忽然有力了,收缩了下手臂表示他还能行。

他哥说:“……先别走远,陶也还没跑完。”

剩余选手仍在苦战。陶也跑在倒数第三个,还剩两圈。广播中的通讯稿尚停留在跳远赛事,中间不知被谁抢了话筒。

“加油!”一句熟悉的声音,这句过后停顿许久,仿佛到了个鼓足勇气的点,响亮的声音响彻校园,“陶也!加油!”

也不知陶也听不听得见,白宇带着他哥慢慢走回终点,最后半圈,白宇招招手,陶也抬起头,嘴角惨白,捂着肚子一步一趔趄,那模样像去了半条命。

最后是摔在终点的,白宇没扶着,有人连自己的主持人工作都抛诸脑后,在终点替白宇接了把手。

秦超架着陶也,对旁边人说:“别送水,不能马上送水!我带他走一会儿!”

陶也累极,倒还有力气推秦超,秦超拽紧他,说:“祖宗诶,还气啊!都不知道你在气什么,我单方面宣布这场冷战现在正式结束!诶诶你别坐,站起来,走一下!”

陶也抿唇,说:“你别扶我。”

秦超说:“你哪根筋想不通,报3000米,拦都拦不住。不过你真厉害,跑完了,特别棒,陶也,我说真的。”

陶也一愣。手上还在推搡,拒绝的意思没那么明显了。他俩经过朱一龙和白宇,秦超笑眯眯说:“龙哥!牛逼啊!没枉费我给你念了十篇加油稿!就是白宇,你那稿子错别字有点多!”

白宇隔空踢他们一脚,被他哥一把圈回去。

他哥说:“我还晕着。”

白宇盯他一眼,哼哼说:“演技不错。”

他哥瞥他。

白宇笑了:“但我吃这套。”

又把他哥架紧了。

第二天,姜桦有个项目,丢铅球。

五壮士小分队前去围观,女子铅球看得人不多,姜桦一个猛力,那球差点飞到白宇这边的白线,吓得他们几个齐齐抬脚,惊魂未定。昔日的气氛又回来了,秦超找他们吃午饭,五个人坐在一起谈天说地,把这段时间漏掉的校园新闻补足,白宇发现秦超说话不像以前那样不经大脑,陶也说啥他也不急着唱反调吐槽,整个人反省了不少。

少男少女,长大总在一瞬间,吵架也能让人长大。

白宇还剩最后一项,和他哥的跳高。这个他真没练过,赛前突击了一下,但他不会背越式,只会迈着大长腿跨越。他哥的背越式弧度很漂亮,腰不蹭杆,轻轻松松越过一米三。

未曾想到,白宇的大长腿也能发挥优势,跨越式居然苟过了一米五。每次杆子颤颤巍巍,愣是没倒。东风势头好。

一米五五时,一个跳高种子选手发挥失常,杆落了。放眼整个决赛小组,就剩白宇和他哥。

左边女生和右边女生划出两个阵营。

“朱一龙加油!”

“白宇我看好你!”

秦超摸摸脑袋,说:“他俩不是同一个班的么,还搞啥竞争啊,这不相煎何太急么?”

杆子升到一米六。

白宇压了下腿,他哥正在喝水。白宇跃跃欲试:“哥,你不用让我,咱俩PK。”

朱一龙说:“没让你,你注意点裤子。”

岂料他哥一语成谶。跨一米六的时候,白宇发力太猛,右脚甫一离地,裤子果真嘶啦一声,靠。白宇顺着杆一起倒地,倒地后人一动不动,他埋在垫子里,耳尖冒烟,不想起来了。

陈松被无缺勒令拍了两天照。最后三连拍,相机记录了白宇越杆前后的精彩瞬间。

好在他哥反应快,捡起一边的外套,小跑过去给白宇系腰上,再将他从垫子里整个捞起来。

裁判不明就里,说:“看看,这才是真正的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群众鼓掌。

器材室的换衣间,他哥在柜子里翻翻找找,找出一条新裤子,递给白宇,说:“你穿这条。”

白宇悔不当初,咬牙切齿:“比赛前我怎么没想到换条宽松点的,这下好了,我敢打赌下周学校论坛肯定全是我跳高的照片。”瞧着他哥忍俊不禁,他接过裤子轻轻揍他哥,“你还笑!”

“不笑不笑。我到时候帮你把陈松的相机要过来毁尸灭迹。”

白宇瞪瞪他,重新抖开裤子,比划了下,说:“这条我穿着是不是短了点。”他盯上他哥那条长的,说,“我要穿你这条。”

他哥低头看了看,点头说行。当真松开裤带往下tuo。

猝不及防,白宇被呛了下。

以前没仔细看过,上厕所也不大注意,但隐约是有感觉的,比如拥抱时下面会蹭着,尺寸之类的怎么也感知得出来。他哥发育不错,下面鼓着一包,很难让人移开视线。朱一龙瞧着白宇发呆,意识到什么,“喂”了声。

白宇接过裤子,挠挠发红的脸,也不知构想了什么血脉//喷//张的画面。

不行,不能连输两次。刚才跳高场地的失误,他弟必须挽回。

于是白宇伸手,弹了下他哥下面,飞速般抢过裤子,冲去储物室换裤子。咣咣,一路接连撞倒两张板凳。

嘴里抛下一句。

“不、不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