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0年12月12日

克拉因蓝 by 朱火机(17 – 20)

第十七章

运动会来去匆匆,13班团体总分第三的奖状贴在教室后墙居中位,很快落灰。高二上期大部分科目结束了新课教学,下期将步入第一轮总复习。区里有调研一二三摸,市里有一二三诊,五三最新版卖断了货,高二走读生安排了深夜晚自习,每天都在急速奔驰。喘息时间只留给入夜偶一抬头,旷荡的操场之上,日光灯被窗户整齐切割,眼底的云中月剩一道薄薄的细缝——白宇想,延化应该不会出现MoonDog现象。

自上次水痘时期白宇和朱一龙总结出一套学习方法后,基本已经形成固定模式。他俩没像其他心浮气躁的同学成日狂刷高考题,只尝试做了一点,了解难度和综合性的位置,给心里寻个底。系统性刷题还不是时候,重点先把框架的知识地图画完。

高二理科难度提升最大的是物理,13班每周会做培优卷,及格率百分之五十。教物理的吴老师特喜欢拿学生的试卷评讲题,又或者按座位抽人起来一道道念答案,答不出就去后面站着。白宇也站过好几次,因为物理这科目,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平行班中低难度的应试题他没啥问题,再往上走,学起来确实有瓶颈。朱一龙物理不错,培优卷经常上80分,但化学和生物每次考试相对会比他弟低几分。

白宇总结:成绩互补成他俩这样的,也没谁了。

姜桦理综仍然拔尖,陈松紧咬其后。高二上寒假期末考,朱一龙和白宇进了年级前五十。

学习任务繁重,没时间认真谈恋爱。好在上课坐一起,共同进步也能成为另种恋爱方式。

今年冬日气温创新低,以前被拦截在大瓦山半山腰的银白沫子不再立入禁止,化成雨夹雪悄悄坠落厂区。白宇开窗,视野上下一白,雾色茫茫,他被冻得浑身一激灵,食指戳一戳窗边融成水的冰渣子,狠狠打了个寒颤。

老白搓搓手,笑嘻嘻靠过来,边浇水边问:“过两天准备跟你傅阿姨去旅游,你收拾收拾,咱一起去?”

白宇关了窗,见老白那浇水壶里的水一半都滋到地板砖,嫌弃地皱皱眉,说:“我就不去了吧,作业那么多。你跟傅阿姨二人世界,我看家。”

老白说:“那怎么行?你一个人在家,那还不把厨房给点了?”

白宇瞪他一眼,说:“家里两次忘记关火的都是您老人家吧,我可是发现事故第一人。”

老白悻悻然摸鼻,犹豫半天:“那你别老吃方便面,我给你包点饺子冻着。”他反复强调,“我们就去五天,很快回来。”

老白旅个游,瞎操一堆心。怎么走,吃什么美食,攻略事无巨细,情报一一掌握。给白宇留了起码能吃一周的食材,三令五申每天会打电话视察,让他在家闭关好好学习。

白宇确实没想怎么着,第一念头是省话费了。作业积如山,白宇给朱一龙发消息,让他过来做作业。算时间,他哥该在球场打球,十分钟后消息框那头回了个“?”,白宇啪嗒啪嗒回:山中无老虎,北宇称大王,本王命你速来。

这么一想,是他哥第一次造访,家里得收拾。白宇叉腰挠挠头,先把客厅的换洗衣服塞洗衣机,三两下整理茶几上的零食袋,来回扔了两趟垃圾。他哥敲门时,白宇正一件件叠衣服,左边的衬衫类歪歪扭扭,右边的裤衩类耸成一坨怪异的小山。他一起身,小山就倒了。

朱一龙穿了羽绒服,带进寒气。他单肩书包,手上拎着东西,闻上去挺香,他说是楼下卖的口水鸡,白宇接过袋子,给那人找拖鞋,他哥进屋,四处望了一圈,一眼看见沙发上栽倒的裤衩小山,说:“你怎么瞎叠呢?”

白宇在厨房吼:“反正叠好了也要拆乱。”

一进客厅,他哥把那些叠得歪歪扭扭的重新抖开,再整齐排列。尤其裤衩类,五颜六色的,白宇一急,说:“哎哟你是属田螺姑娘的啊,一进门就给我叠裤衩。”

朱一龙瞥瞥他,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生活还能自理吗?”

白宇大刀阔斧摔坐在沙发上,说:“你弟我典型的西北糙汉,肯定饿不死。你想吃啥,你弟我给你做。”

两人打开冰箱,脑袋一上一下。冷冻室有腊肉香肠猪蹄,难度过大,pass。早上白宇刚吃过饺子,pass。冷藏室有青菜类,他哥拿出根黄瓜,白宇取了点西红柿,最简单的菜品:拍黄瓜和西红柿炒蛋。

他哥指挥:“你,先煮饭。”

……咋就忽然喧宾夺主了?

白宇说:“你做饭很强?”

朱一龙说:“不强,就只会最家常的。”

还需肉类,因为口水鸡只够一人份,朱一龙从上层取了点鸡翅,问白宇有没有可乐。很快,油烟四起。白宇找了条围裙,给他哥罩上,吸油烟机亮着橙黄的光,轰隆隆吸取上升的油烟。噼噼啪啪,锅热了。白宇系完围裙也不挪地儿,趴在他哥肩膀处看他做饭,脸上嗷嗷待哺,时不时以言语夸赞。

他哥一回头,白宇眼色微动,时间静谧。有种奇特的感觉,像是乐谱行进到一个短暂的休止符,协奏曲的恢弘篇章即将奏响。篇章是光明磊落的。

平凡夫妻过日子,是不是就这样?

他哥扬眉:“叫你给我拿盘子!”

最后成品不错,色香味像模像样。白宇盛好饭,两人围坐小桌子。他弟吃饭特香,每道菜边品边点头,再戳一口白饭,弯着眼睛笑。他哥吃相素来斯文,这会儿竟也跟白宇抢鸡翅。筷子搏斗,看来幼稚是能传染的。

对付完午饭,白宇把厨房的板凳搬进卧室,书桌前恰好能坐两个人。他哥慢吞吞进屋,仔细打量这间卧室,又踱步到窗前,掀开窗帘往上一望。

白宇扭开台灯,调亮光线,朱一龙打开书包坐下,白宇一手托腮,一手转着笔看他哥。

桌下的腿不大安分,写不到几题,白宇的右小腿就架到他哥小腿上去了,他哥也不挣脱,桌面距离越写越挨近。白宇的胳膊肘快占领他哥的半张卷,他哥写完一面,想翻,翻不了。

白宇压着卷子不动,说:“叫你等等我,我写完这面你才能翻。”

没辙,朱一龙只好拿出另外的卷子写英语作文。他们用这种你等我我追你的方法写了快两小时,白宇揉揉肩捏捏胳膊,说:“累了,休息会儿。”

房间待久了有些冷,白宇调试取暖器,关窗关门。鼠标划开电脑待机画面,界面停在一个网游。整点要刷副本,朱一龙凑过来,白宇让位,说:“你帮我打,我去洗个澡。”

他哥游戏打得不错,白宇战术教学一分钟,那人已经搞明白了。等白宇洗完回来,刚好副本进入boss战,站桩输出外带神仙走位躲大招,他哥给白宇打了个DPS第一。

孺子可教。白宇从后方抱过去,说:“不错不错,这就出师了。”

网游点了退出,白宇逮着他哥的手挪动鼠标,说:“无聊么?要不看电影啥的?”

朱一龙忽然掌住鼠标,点了点桌面的一个文件夹,说:“怎么还有学习资料……”

白宇:“!”

“等等!”

晚了。朱一龙已经打开了。

他哥:“……”

他弟:“……”

他弟收回手,抓了抓眉心,笑得勉强,说:“上次不知道谁传文件,夹了个这东西。”

朱一龙说:“你还敢明目张胆放桌面上。”

“这叫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白宇站直身,说:“反正……谁没看过嘛。我们俩……我们俩总有一天也要办事儿不是么?”

朱一龙抿唇,回头时笑意不浅:“办事儿?”

白宇咬咬牙:“就……不管谁办谁,凉拌也得拌!”越说越不着调,“你身上我哪儿没摸过,那什么,军训水泥厂的澡堂子,我刚认识你,不就摸了个爽?”

朱一龙眉心一拧,说:“那不公平。”

“怎么不公平?”

朱一龙说:“……我没爽。”

空气安静。

取暖器温度略高,白宇有种白洗了澡的感觉,身上冒汗,嘴巴干干的。窗门已锁,这是个密室。白宇几步后退,坐床边。想了想,他抬手,让他哥坐过来。

电脑被及时关上。两人先以手臂贴合的方式排排坐,白宇抓住朱一龙的手指,可掌心忽被反扣,他哥力量不小。白宇转头,朱一龙栖身前倾,但没怎么着,只在他弟眼前停了,两人大眼瞪小眼,他哥颇有迟疑。白宇心一横,上前在他哥的下唇处啾了一下,双手捞住他哥的颈,动作上送一记定心丸。

“说吧。”白宇声音闷闷的,“你想怎么爽?”

朱一龙疑惑:“你都学习了些什么?”

白宇舔唇:“视频里,他们叫得很大声,我感觉好疼啊,不、不能这么直接来吧?”

朱一龙顶顶白宇的鼻尖,说:“没准备东西,是不能,而且……你还小。”

“不小了!”白宇也不知在说什么,脱口而出,“那怎么让你爽?”

朱一龙盯住他,说:“这种事,并不是单方面让我怎么爽。”

白宇歪头,声音含笑:“不就是互相帮助么……”

尾音刚落,朱一龙扯过白宇的身,轻柔地吻上他的眉,他弟这就不说了。吻再滑下,他哥啄他的鼻,最后是唇边痣,每一吻,白宇都情不自禁眨一下眼。肩头微颤,直到他双手垂下,慢慢撑住床。但显然力道不足,因为他哥一噙住他的唇,他就不住地后仰,后背瞬间贴上床板。

他们栽下去,接吻方式有变,或者说升级,白宇昂首,唇齿开合,舌尖被用力吸吮住,他几不可闻“唔”一声,脑袋迅速蒸腾成海,像有什么东西密密麻麻爬过他的心脏,剜一条缝,他往里钻。欲望是沟壑,潘多拉大门发出警报。

白宇的右手不知道往哪摆放,被朱一龙按住,扣在枕头边,他弟完全被掌控。

干渴的感觉逐步放大,白宇喘气,叫了声:“哥……”

朱一龙并没有整个身子压上来,他半侧卧,轻轻吻着白宇耳垂上的软肉,舌尖一圈圈舔,如电流效应,白宇浑身发胀,更难受的是下面。那东西慢慢坚挺,裤子抵着发疼。

“你要不想,我就停。”

白宇扭扭身,挪过脸主动去吻朱一龙,这次舌吻够深,溢出的声音隐秘而羞耻,神经跳跃、战栗发狂。

意思很明显。

还怎么停?早就停不下来了。

朱一龙掀开白宇的衣服,白宇抬手,衣服带着静电被脱下。他哥再将白宇的膝盖弯曲着弓起,一托腰,白宇被拉着往他哥那方猛一挪,忙不迭地惊异睁眼,唇又被重重堵住。

他哥的手温度适中,抚过大片肌肤,食指在白宇胸前揉着,冰火两重天。他的外裤被脱下一截,隔着内裤,他哥盯盯白宇的眼,待那人青筋微跳,难耐地说了句“你摸一下”,他哥才将整个手掌包上去。

白宇单手搭眉,上唇咬下唇,余光瞄一眼就头皮发麻,他哥在干嘛?不敢想。闭眼体会,似乎正慢慢给他揉,揉到内裤边缘发湿,才伸进去,五指慢慢抓上白宇的器官。

靠。和自己摸,完全不一样。白宇上半身侧了侧,将脑袋搭在朱一龙颈部,白宇的肩峰很漂亮,上面也有一颗细小的痣,朱一龙半环抱他的身,吻着那颗新发现的痣,手上套弄的速度由缓变快。

白宇又舒服又分裂,也挺……羞耻。

因为他哥在说话。

“这样可以么?”

“要射了告诉我。”

“别乱动了。”

他哥倒不怕耻,每句话的语调都像一句“今天天气真好”。

白宇没法给信号,脑子炸得慌,死活说不出想射,只一口咬上他哥的肩头,算给了个意思。液体直直喷出,恍若抽空五脏六腑,余音嗡嗡的,拍在耳边,滔天巨浪。白宇呜咽着急喘,尖音传递出他是舒服地被取悦着的。空白过脑,他休息半晌,双腿勾住他哥,藤蔓似的黏上朱一龙的身,甚至趴倒在他哥身上继续喘气。

空气热腾腾、甜丝丝。

朱一龙搂紧白宇,再半抱着他坐起,他哥靠床,白宇光溜溜地跪坐,他肤色偏白,一颗汗过眉,涓滴晶莹,视线转而朦胧模糊。他哥也在忍,有点辛苦,现在忍不住了。白宇的手被带领着,从他哥的小腹往下,他愣了愣神,等他哥那东西弹跳出来,他整个呼吸都乱了。

一手握住,他哥的手盖在他的手指上。白宇垂眸,喉咙冒烟,开始生涩地动作。平日朱一龙看着清心寡欲,很可能也有这样不为人知的私密时刻。此情此景,谁也看不见,白宇却尽收眼底。那人是怎么纾解、如何释放,眉宇神态,欲浪滚动,那些拼图碎块凑成眼前明媚的春光。东西握着很烫,明明是同样的家伙,白宇的脸反而更烫,他一抬眸,黑影挡住光,喉结被他哥吻着,凸起的部分涌耸滑动,随后整个身体被牢牢锁紧。

朱一龙喊他:“小白。”

白宇又硬了。

朱一龙见他弟越动越慢,只好捡了力气活,把两人的器官同时凑在一起抚慰。白宇又撑着后仰,头顶的灯成为万花筒中翻转的七彩世界。跟着他哥指尖节奏,底部被捏住,再顺到尖端一滑,万花筒飞速旋转,绽开星星。

两人同时射了。

白宇浑身透红,乳尖落了牙印,他哥过来给他擦擦,白宇蹭了下脸上湿湿的一点,仔细瞧,笑着说:“是你的东西。”

朱一龙眼色一紧,继而俯身缠绵地吻他。

他们抱着沉溺欲色。身体降温又升温,水里来火里去,心甘情愿。

傍晚夜色将至。两人盖好被子,赤条条躺在床上。

“哥,我怎么这么喜欢你。”被窝里的白宇蹭来蹭去,似猫科动物一拱一拱,“啊啊啊啊我真的好喜欢你……”

脑袋被他哥扳正。

“还乱动?”朱一龙说,“床单得换了。”

“嗯,先等会儿。”

“等什么?”

“没抱够。”

两人十指紧扣,白宇贴在他哥胸口,腿仍然缠着不肯放,他半闭眼直哼哼。

“哥。”

“嗯。”

“我……”白宇沉声说,“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朱一龙睁眼,低头看他。

白宇晃悠着手,说:“我不管,我就要。不光是高中,还有大学,往长远了想。”他顿了顿,又说:“我想了,那你想过没?”

朱一龙揉揉白宇的后脑,直截了当问:“你想考哪儿?”

白宇抬起身,手掌扶着他哥的肩,下巴靠上去,说:“……那你想考哪儿?”

朱一龙翻转了身,白宇缩进他的怀抱,听他哥在黑暗里轻叹着气,说:“适合你也适合我的,我看了,L大不错。”

“啊……”白宇亮着眼撩眸,“跟我想一起了。”

“是么?”

白宇说:“可以试着冲一下,无缺不也说了么?咱俩的成绩,有希望的,只要你别嫌我。”

“嫌你什么?”

“就……我天天在你眼前蹦跶,哪天你看烦了怎么办?”

朱一龙捏着白宇的脸,轻扯,说:“我还怕你嫌我闷。”

“你哪里闷了,我哥这么好玩。”白宇抓着他哥的手比长短,嘴里说,“延化太小了,等我们出去,没有人管得住。想在一起就在一起,是吧。可以租房子,勤工俭学什么的,小房子也行,蜗居一下,奋斗几年,我相信我们能养活自己。”

他说什么朱一龙都说好,不管永远是不是一瞬,一瞬能不能成为永远。畅想一下不要钱,就算白宇这一夜给他俩计划到八十岁,也无人阻拦、指出他有过错。他们只是纯真炽热地彼此喜欢,交递不掺杂质的少年情感。信念筑成堡垒,他和他哥拥有渺小的一座城。

城外的世界,有高峰,那就攀越,有河流,那就渡过。

有黑洞,那就……一起跳。

白宇抱紧他哥。一起跳吧。

这几天,朱一龙基本每天都来,两人做做饭、写写作业打打游戏,看点外国爱情片,再钻进卧室里接吻抚慰。换床单太麻烦,之后的抚慰在浴室进行,热水冲着,泡沫打着,镜子隐隐现着两个少年的肉色身体。白宇胡子长得快,他哥抱他坐在洗面台,一点点认真刮。

第四天,两人窝在白宇卧室里刚打了两把游戏,手还没在对方身上摸出火,钥匙声响了。

白宇惊得跳起,吓得不轻。他一脚踢掉电脑线,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老白和傅阿姨竟然回来了。

两人飞快扯平床单,拿出火箭速度奔回书桌。卧室门被敲响,老白在外头问:“菜心儿,在里头干啥呢?”

白宇呆若木鸡,问他哥咋办?

朱一龙却拍拍他的肩,口型说没事,别紧张,先去开门。

白宇硬着头皮站起,摸上门把,右旋打开。

老白说:“遇上泥石流了,就取消了几个行程,提前赶回来,你呢?好好吃饭没,你这几天……”

他说话声一停,显然发觉屋内还有其他人。

朱一龙起身,说:“叔叔好。”

白宇挠挠背,声音佯装沉稳:“有几道题没明白,让龙哥给我辅导辅导。”

“哦,做作业呢。”老白扫视一眼卧室内,说,“做作业还反锁门?不会偷偷打游戏吧?”

白宇嘿嘿笑:“没有没有,我这不是习惯性锁门么?”

老白拎着一口袋菜,说:“你傅阿姨准备做饭了,要不,小朱也留下来吃?”

朱一龙摇头,拿书包背上身:“不了,谢谢叔叔,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老白愣了愣,说:“哦,好。”侧过身,朱一龙埋着头走出去。厨房里傅阿姨探头,和朱一龙对视上,她也怔了下。

白宇没敢去瞄老白的脸,连忙回到书桌前坐好。大门开合,他哥出去了。白宇松了口气,老白没多问什么,甩进门几包特产,随后进厨房帮傅阿姨打下手。

白宇逮着笔,半个字看不进去。右手在抖,他左手握住右手。

转过身,他望向窗外。

朱一龙在楼洞里待了十分钟,才缓缓回家。

拿钥匙开门,还没脱鞋,忽然发现玄关处放了几个行李包。放眼一看,家里东西少了许多。尤其衣柜半敞,里面一半的衣物都被收走了。

父母坐在客厅沙发,电视放着肥皂剧,但那两人没有对话。朱父听到门动静,说了声:“回来了?”

朱一龙“嗯”一声,准备回房,他父亲叫住他:“龙龙,你过来,爸爸妈妈有些话要说。”

朱父面色紧张,朱母不动声色。朱一龙放了书包坐过去,朱父开始削苹果。先问学习,朱一龙说还行。又问考试难不难,朱一龙说一般。最后问零用钱够不够,朱一龙说够。

一问一答进行到这里,朱父开展不下去了。

需要有人结束这个死循环,朱一龙抬头,问:“你们终于要离婚了吗?”

朱父一惊,和朱母面面相觑。

“原来你……”

“嗯,我知道。”朱一龙说,“还要交代什么?”

朱母说:“孩子我要。所以以后你跟我,你爸出学费,会抚养到你大学毕业。”

朱一龙闻言沉默,片刻,他站了起来,没接过父亲手中的苹果。

朱父说:“爸爸妈妈对不起你,本来说等到你高考……”

“没什么对不起的。”朱一龙说,“你们当然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我也有。”

朱母一怔,问:“这话什么意思?”

“我会考出去,离开延化。”朱一龙没回头,说,“离开这个地方,越远越好。”

[长安一碗面]:老白没发现,应该是safe了。你呢?到家了吧?

卧室门边,朱一龙丢了书包,静静坐着。屋内没开灯。客厅有火机弹跳的声音,朱母受不了烟味,回自己的卧室去了。

手机亮堂着,窗帘似浪潮翻滚,很不平静。桌面上画了一半的小丑露出狰狞的笑。

台词写着:我手里的火把,是为我自己点燃的。

朱一龙看了眼手机屏幕。一旦覆灭,他又点开。来来回回重复好几遍,确认白宇的信息框还在。

良久,他蜷着膝盖,垂下头。

指尖泛白,毫无筹码可言,他只能握紧这束……唯一的光。

第十八章

风夹雨星,乱箭飞射,延化一入雨季,课间操可免,配合雨敲窗沿的笃笃音效,各班特困生挨个趴桌,该补觉的补觉。

白宇手上那笔记刚誊抄完最后一道例题,脑袋也蔫下去了。睡不到几秒,他被人用纸轻轻拍了拍。本以为是他哥,他脱力般哼一声“困,别闹”,始作俑者仍不罢休,又接连拍他好几下。他猛一抬头,见姜桦面无表情站在他桌前,她头发留长了,刚过肩,黑发整齐齐地这么耷拉下来,确有几分午夜凶铃画面感,白宇冷不防抖了下肩,说:“姐,你走路怎么没声儿啊?!”

这时白宇手心被塞进一张纸,另一张同样的纸已落入朱一龙手中,那人在旁边审视好几分钟了。白宇纳闷,低头,发现是张化学竞赛的宣传单。这竞赛每年都有,高二生参加者居多,由延化国营和电大交大主办,旨在选拔优秀化学人才,倘若有意报考交大且参赛成绩优异者,日后可获得进入科研项目的资格。电大是厂区职工大学,属于高职,也是许多成绩平平厂子弟的保底选项,交大则为省重本,姜桦的第一志愿,她想参赛,情理之中。

她这回拉白宇和朱一龙组队也有原因,竞赛理论成绩算单人,实践考核却是三人一组的团体分。13班不少人跃跃欲试,不到半天组出好几队,姜桦亲自找上门来,想必找不着帮手——4班那两人的战斗力指望不上,五壮士情比金坚,白宇自然不能见死不救。

参赛也不是闹着玩的。白宇伸伸懒腰,说:“我化学没陈松好,可别给你拖后腿。”

陈松早早拉了班里化学的三四名组队,白宇上次月考化学排名第六,他哥第八,勉强凑一凑。姜桦点头,说:“五月末就要参赛,我们只有一个半月的准备时间,有些知识点没学,要找4班的罗老师补课,如果确认要参加,可能会很辛苦。”

白宇转过身,看看他哥,问:“你觉得呢?”

朱一龙放下宣传单,揉揉眉心,思索一会儿,说:“可以。”

白宇用食指弹了弹宣传单,忽来了精神:“我哥可以,我也可以。”

姜桦微微皱眉:“你俩是连体婴吗?”

白宇不服:“就连着了,心心相印那种。”

姜桦说会很辛苦,这话不唬人。

化学竞赛诸多知识点不属于高考考纲,罗老师的竞赛补课班安排在周四晚自习一二节。这么一来,他们会错过物理周练,吴老师容易脸黑,又不好明说,只要求他们当日深夜晚自习前必须交卷,不及格的统统抄错题伺候。

这打的还是场车轮战。一支百乐P500笔芯,寿命两千米长,白宇一周能刷完一整管。

之前能挤时间谈恋爱,现在榨干24小时也挤不出一丁点儿,白宇满脑子乱嗡嗡,塞的都是路易斯结构式和范德华力之流。老白对此事兴致颇高,化学是他老本行,况且实践考核地点设置在延化国营一分厂厂区内,也是让学生身临其境进入实践车间感受的第一步。

傅阿姨常念叨,说若小宇愿意进厂工作,也不失为一个安定的选择。老白听了,笑着直摇头:“这小子,心野得很,肯定不愿意半辈子待在这里。”

知子莫若父,所以白宇没有任何参赛压力,实践环节不给姜桦掉链子就成。实践考核题目事前需分组抽签,正式比赛前有一天的培训时间。来延化这么久,白宇的活动范围仅限城区之内,要深入厂房,得往山里走。用游戏术语来讲,他可以副本开荒了。

凉山腹地,攀西要塞,沿途可见废旧铁路间残留着几节绿色车皮,曾经作为核技术生产科研基地的痕迹淡却了许多。白宇坐进职工巴士,颠簸着进山,绿树掩映,错综枝蔓与他擦窗而过。朱一龙坐他身边,小声说,小时候倒是常来,因为那会儿家里没有热水器,澡堂子经常停水,父亲会带他去车间洗,水温巨烫无比,也不知大人怎么忍受过来的。

难得打听些他哥的童年趣事,白宇抱肘,听不够似的,说:“军训的时候秦超说你爸爸会带你们游大瓦河?真的就这么直接游么?”

“很多年前了,那时候水势没那么汹涌,我去过一两次。他当时是厂区散打队的,还兼任运动协会主席,每年职工打比赛,他都是裁判之一。打篮球,也是他教的我。”朱一龙淡淡说,“不过舅舅去世之后,他就不跟我打了。”

白宇盯紧他哥,似从这些话中觉察出几分他哥当下的情绪。忧愁虽很淡,但白宇读出来了。这段时间他哥笑得少,情话大法也不管用,白宇想问又不大敢直言,情侣之间该怎么把控距离?一根橡皮筋紧绷到底是会丧失弹性的,可他不喜欢始终和他哥隔层纱,明明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却还要把那人当谜语一般猜。

还能更进一层吗?

——除去滤网,进到他的灵魂里。

车子停了,白宇回过神。

实践场地分为ABC三区,竞赛实践题目也分成三类。队长抽签,白宇和朱一龙在门口等。三分钟后,姜桦拿了签出来,面色不佳,信封写着他们是C。旁边抽到AB两组的学生皆在庆幸,C似是最难的。

白宇接过题目看了眼:“收贮放射源?这是……”他停滞几秒,“放射化学相关的题。”

朱一龙愣了下,也接过信封,他嗫嚅着:“……要求在规定时间内找到失控的放射源,再测定它们的辐射环境数据。”

两人下意识看了看姜桦。

姜桦咬紧唇,说:“我没事。”

她拿回信封,背着书包往C区走。

考核老师将教授他们如何使用核素识别仪,特殊场地里设置了模拟爆炸物,他们必须快速找出放射源金属柱状物。还别说,这考场做得十分还原,应是作为厂区每年的事故演习地,他们需换上工作服装,在90%还原度的环境中进行培训和测试。

方才姜桦尚能说一句没事,可戴上装备,拿起家伙,她那脸白得像被墙漆刷过,连仪器都拿不稳。

对她而言,这不止是一场考核。这样逼真的还原度,于她脑中盘旋呈现的,是当年姜师傅如何被病痛折磨致死,是多少家庭因为一次事故分崩离析,是那些不堪回首的霸凌往事。

某个时刻,她倏然停下脚步,到达极限。白宇一怔,见她转过身,默不作声地将仪器递给白宇,她穿着笨重的服装,如同丢掉武器的战士,一步步往外走。

“姜桦。”朱一龙拽她,没能拉扯住。

“同学!你去哪里?不参加培训明天考试可是没办法合格的!”老师叫道。

姜桦打开门,走了出去。

“你们是哪个班的?”老师拿着本子严厉地走过来,“目无尊长,太不像话了!”

白宇忙说:“对不起老师,我们是一组的,她就是身体不舒服,我们剩余组员好好学着呢,之后会带她一起复习巩固,您继续、继续,别影响了您的进度。”

老师气得不轻,狠狠瞪他们一眼,又翻开书册面色铁青地写板书去了。白宇松了一口气,无辜地看看他哥,小声问:“这咋整?”

朱一龙说:“你我要是再走,我们这组肯定没成绩。等培训完再去找她。”

课足足上了两小时。午间甫一下课,白宇脱掉装备准备打电话,却发现他收到了无缺发来的一条消息。

——人我已经接着了,你们安心上课,姜桦交给我。

两人去厂区食堂吃了碗面,下午没事,等下一批职工下班他们才能赶车回家。于是去厂区逛了一圈。

通往阅览室的走廊画的都是延化历史,有些白宇从那个拖拉机老农民那里略微了解过,看来老农民没讹人。1958年,领头队伍于此亲自勘址,花费心血建厂,一方水土养育一群志同道合的人,他们是所谓的保密人。姜家的父辈也是其中之一。

白宇边走边看,说:“你说她经历这样的事,为什么还会想着以后回来工作?”

朱一龙单手插兜缓缓跟在后,长廊的历史厚重而寂寥。今日总算无雨,午后阳光适宜,廊间只剩他们的影子。

他说:“应该是想成为她父亲那样的人吧。不是所谓杀人犯的女儿,而是先驱者的后人。”

白宇挠挠头,步子一定,忽又调转方向往回走。

朱一龙怔了怔,说:“你去哪儿?”

白宇火急火燎地说:“还能去哪儿,赶紧回学校复习,还剩半天了,临阵磨枪也是磨!”

周末教室不开门,姜桦不在自习室,室内坐着其他几个竞赛团队的学生。她人虽不在,可她没参加培训的消息不胫而走,现在已经演变成她公然顶撞老师后选择退赛,想来众人习以为常,有关姜桦的议论总裹挟着三分讥讽,她做什么都不对。可这些只会动嘴皮的又有什么资本。白宇越听越烦,一脚踹了下前方的空板凳。轰一声。周围议论声戛然而止。

白宇气鼓鼓说:“哥,不管明天她来不来,我们都要好好比赛!”

翌日清晨,理论考试九点整。八点四十进考场,白宇站在一分厂厂区外的公交牌那里等,不停地看表。朱一龙给白宇带了早餐,他弟急得慌,半点吃不下,是被他哥硬塞进嘴的。

白宇电话也打了,短信也发了,没回音。他问:“她不会真不来了吧?”

老师出来寻人,喊着:“你们两个到底是不是考生?再不进考场就没成绩了啊!”

朱一龙和白宇对视一眼,白宇耸耸肩。

他哥说:“走吧。”

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极其刺耳的车轮声。他们回头,只见公路那头,环山而来一辆破破烂烂的电动三轮。那三轮漂移贼溜,速度铁定超了,声音吵得耳朵发嗡。白宇眼睛一亮,一股热血冲上头。岂料他哥先他一步,已然跃步向前。

开电动三轮的是个年轻小伙,一口地道方言,他将将停稳,车内蹦下两个人。

姜桦抱着书包跑起来,无缺撑在电动三轮车门处,俯身欲吐。他摇摇头:“小伙子,《头文字D》看多了吧。”

精神小伙嘿嘿笑:“不是您说的要我开极品飞车嘛!”

姜桦跑得气喘吁吁,白宇帮忙接了她的包,三人一起冲向考场。

白宇边冲边问:“没事了?”

姜桦抿抿唇,说:“本来就没事,我只是没赶上上一趟公交。”

嚯,就会嘴硬。

理论考试三人照常发挥即可,姜桦缺了实践培训,剩余时间他们仨都在交流下午如何分工配合。无缺遥遥坐在台阶上,唰地展开小折扇,优哉游哉,他感叹年轻真好。折扇上有句墨宝,姜师傅留的,赋诗一行: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午后实践测试。他们抽到的是找III类Cs-137的放射源,一共14处,找到后立刻收贮。三人小心翼翼地穿行其中,既视感有些类似反恐精英真人版,不过他们端的不是枪,也没有敌人相阻。他哥打头阵,搜查疑似爆炸物,白宇负责测定辐射剂量率,姜桦计数和收贮。噤若寒蝉的气氛,一分一秒走在箭上,手心手背均是汗。

直到掐表的老师喊了停,时间到。各组成绩即时出炉。他们望向远处黑板。

高二13班姜桦组,实践成绩在团队分中排名第三。结束了。姜桦向后轻退一步,神色回缓。厂区外天光渐熄,真是漫长的一天。

结果他们换完装备出来,白宇的右眼角旁不知怎么破了道小口,他完全没意识到在哪儿磕的,他专注考试,过程竟也没喊疼。是被他哥第一眼瞅见,明明没流血,口子只有小拇指指甲盖那么长,他哥却骤然冷脸,架着白宇往医务室跑。

幸亏没感染,抹了点药水,贴纱布时盖住右眼,他弟得当一天独眼龙。

无缺送他们回家。车子停靠永安路,姜桦还要坐两站,白宇一只眼看不见,被他哥搀扶下车。无缺本来坐的单人座,待白宇他们让了位,他起身拉着车内吊环上前几步,车辆发动,他落座在姜桦身边。

姜桦慢慢关上车窗,窗外的夕阳太耀眼了。她悄悄转身,见无缺垂着脑袋打瞌睡,他这几天累得够呛。残阳温暾,她还能再偷看两个站,够了。

她很知足。

五壮士QQ群里嗡地响了一声。

[樱木华没有道]:谢谢。

[SuperChao]:啥情况?这是春花第一次在群里发言吧?

[陶大爷]:看来是学霸们凯旋了。

憋好多天了,竞赛一完,白宇终于能奖励自己喝奶茶。先喝一口自己的,再喝一口朱一龙那杯,确定是不是一个味儿。

“啊……”白宇定在原地,用手压了压脖子,“这两个月我累死了,现在有种那什么,飞升了的感觉。少侠我功力精进,搞不好以后化学考得比我数学还好。”

朱一龙站在马路靠外那方,以防他弟视野变窄不看车。白少侠跑跑跳跳活力十足,半杯奶茶下肚,那人又软绵绵贴过来。

“哥,我不想回家。”

朱一龙瞥他,问:“不回家去哪儿?”

“不知道。”他弟踢着石子,漫不经心地说,“反正不想回去,我需要放松放松。”

朱一龙仍往前走着。

他弟扯着他哥的书包链,低声说:“哎呀,都好久没……没约会了,我考试这么卖力,你也不奖励奖励你弟么?”

朱一龙滞了滞上半身,侧头,半边脸印出暖融融的橙黄,睫毛镶上金边。他问:“真不想回去?”

他弟来了劲儿,一个猛点头笑起来:“我就打算赖着你。”

朱一龙叹了口气,他撇开白宇乱扯他书包链的手,说:“……那去我家。”

“啊?”白宇愣了,“你家没人么?要是再遇到类似上次被老白撞见那种事,我可不能保证再次发挥出众的演技啊……”

“嗯。”朱一龙就应了这么一声。

白宇半信半疑,还是跟上去了。

这次换他弟造访,爬上四楼,他哥拿出钥匙,白宇瞧见那枚子弹头红绳被朱一龙当成了钥匙扣,原来他哥每天都揣兜里。

屋内黑漆漆,一阵凉气扑面,白宇一怔,这也未免太冷清了。应该进行过大型搬运和清理,很多置放物品的地方都被挪空了。茶几上的保鲜膜下温着晚饭,但不知是什么时候准备的,看着已经凉了。

朱一龙没说话,往卧室走,白宇静静跟着。他们这栋楼和白宇那栋构造大致相同,但他哥的卧室比白宇那间稍大,进门入眼两个画架,淡淡的油墨味,书柜有五层,上面三层——被《龙珠》、《数码暴龙》、特摄战队和高达系列等等填满。

白宇目不转睛地看,他哥放了书包,说:“我妈这段时间都是夜班,我爸上个月搬走了。”

白宇眉头一蜷:“搬走了?”

“嗯。”朱一龙打开壁灯,问,“你饿吗?想吃什么……”

话刚落,白宇忽然抱住他哥。自后方搂着朱一龙的腰,越扣越紧,白宇身上的书包掉在地板,墙上的两个影融成了一个。他哥颤了下,白宇的鼻尖顶着朱一龙的脸颊,问:“这就是你这阵子不开心的原因吗?咋不跟我说呢?你自己这样一个人消化,那每天看着这空落落的,啥时候能消化好。你就应该立刻告诉我,以后你有一点点不开心了,都必须和我——”

白宇的手被用力拉扯一下,他惊着睁眼,眼见他哥转身,白宇的腰被掐住,双手带到他哥腰上,他被狠狠吻住了。

“哥……”

两人跌跌撞撞行进,画架上的几张图飘落下来,滑在他们腿边,他们进入白花花的世界。小丑和玫瑰嬉笑玩乐,黑鸟飞旋徘徊,乐园世界构造一个美好的家。白宇没瞟几眼那些画,脑子发起晕。他唇齿被撬,张着嘴快被吻窒息了。这个吻狠戾中带着攻城略地的占有,像打开他哥真正的里人格,剥落那层脆弱的灵魂躯壳。舌头追着白宇,每一寸地方都不放过,这样顶弄得白宇喘不过气,舌头甚至深入喉口,有些尖锐的刺痛。白宇攥紧朱一龙的后背衣料,舌吻间隙咕哝了句“哥,疼……”,朱一龙倏忽停下,两人的唇摩擦得很干燥,他们喘着粗气,额头相顶。

朱一龙垂下双手,说:“……对不起。”

他没能转身,因为白宇突然捧住他的下巴,再次轻柔地吻上去。他哥愣了。

怕什么?你怕什么呀?

以柔化刚。这个吻是来治愈他哥的。

朱一龙侧着头,眉头拧得没那么深,他重新承受这个吻,再带动白宇的手搂紧他。边吻边摸索彼此的身体,白宇贴近了,朱一龙揉着白宇下面,吻落在他弟肩头。白宇靠墙,脑袋一垂,见他哥慢慢蹲下去,吻挪到白宇腹部,舌头挑弄肚脐,再往下,亲了亲那团隆起的东西。

白宇一震,说:“你……”

他哥扒开他弟的裤子,白宇吓呆了,说:“不行不行,不能用嘴……”

朱一龙按住白宇的手,说:“不是你说的要奖励么?”

……那也不是这种!

白宇站不稳腿,他哥已经含了上去。

画架上还剩一幅没有掉落地面的图。

白宇放平视线,捕捉到这个秘密。即便此时他只能用一只眼睛看。画架上显露着一张画了一半的人脸,只是清浅的轮廓,没有眉眼,没有细节描摹,这张图甚至被藏在小丑和玫瑰之后,不能见天日。

白宇想,人会不会有一天能钻到画中世界去,那里该多幸福。

他闭上眼,身体被欲望牵引。

含得好深。他胡乱摆荡在半空的手找不到方向,仿佛坠入迷途。还好,拨开迷雾的人握住了他。

“哥……我陪你……”

他射了出去。

第十九章

化学竞赛结果没啥悬念。姜桦一等奖,陈松二等奖,朱一龙和白宇成绩入围前二十,拿了个优秀奖。本以为这次竞赛和之前无数次考试一样,日历一过就翻篇儿,哪知这回篇儿没能顺利翻过去,事情从周一清晨开始发酵——青延高中的张贴栏,被人匿名贴了几张照片。

几张照片拼出一个连环故事,时间是化学竞赛考试前晚,地点在无缺办公室。照片拍得模糊,但故事大致讲清楚了。办公室无其他人且大门紧闭,镜头隔窗正好拍到无缺的后脑勺,视角上他似乎抬手做了个动作,摸了下对面女学生的脸。

早读一下课,张贴栏前炸锅了。陶也奔至13班,拍着窗户扬声叫白宇,秦超正在现场撕照片,可动静没收住,一张照片轻飘飘飞落在地,被闻风赶来的黄老邪一脚踩了上去。

姜桦早读时人还在,下课后就被教导主任叫走了,第一节无缺的数学改成自习,全员压根儿没工夫看书,议论翻涌着:姜桦就是那张照片的女主角。

短短几小时,无缺和姜桦师生恋的细节内幕以流言八百倍速滚成雪球,知情人甲乙丙喜笑颜开,不管真假直接开扒,从无缺拜姜师傅为师的时间线开始,到当年姜桦在初中部被无缺护送上下学过一段时间,再到化学竞赛前两人如何情感升温浪漫一夜。其实那几张照片的拍摄角度相当讨巧,动作不一定在摸脸,师生恋的锤算不上实。可众口铄金,高墙学院不过一张微型社会缩影下的巨网,蛛网蔓延穿梭,包裹一方天地,待久了人会窒息。为了选择大口呼吸,蛛网人群仰仗三寸不烂之舌,方的能说成圆的,还自诩正义使者。

照片上的无缺就算没摸女学生的脸,也可以是摸头摸鼻摸眼睛。

因为三尺讲台,就是一道不可逾矩的鸿沟。

五壮士小分队情绪低落。尤其白宇,整个竞赛过程他有目共睹,无缺究竟是什么样的老师,明白人自然明白。他越想越不甘,恨恨丢了笔,一把揉了团草稿纸,再暴躁地抓抓脑袋。旁边的朱一龙愣了一下,随即弯下腰,捡起过道上白宇掉的笔,又将自己多余的草稿纸共享过去。白宇气不过,咬牙说:“哥,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自习上到一半,有老师敲门,让13班派个同学去教务处领取化学竞赛的奖品和奖状,白宇嗖地起身,100米前三名不虚传,他瞬间赶在其他人起身之前飞奔了出去。

教务处大办公室内,白宇满头大汗地领奖品。脚步挪得慢,他东张西望,见里屋会议室的门并未掩紧,趁着其他几个进门领奖品的同学和老师讲话的间隙,他凑到那门缝边探头瞧了瞧。

好几个校领导在场,无缺埋首坐在一张椅子上,他被围正中,像处在一间简易的审讯室。苍白的日光灯闪烁光影,落在他规整的西装褶皱间,他默不作声地垂着头。

隐约听见几句黄老邪的呵斥。

“……你是数学老师,辅导学生化学功课,说出来谁信?为什么锁门?为什么使用课余时间?我知道你们两个人家中有故交,学生对你,更多的是崇拜思想,但这种问题,你作为班主任是需要做好引导工作的,你非但没有,反而利用职务之便做出这些越轨行为,还被偷拍?你以为自己是青延高中的明星吗?这算什么?不仅不道德,还破坏了我们教师行业的规则。”

白宇皱皱眉,听不下去了。

想必无缺找姜桦,为的是帮她克服实践考试的心理障碍,以前的伤疤往事对外张扬不得,无缺比五壮士小伙伴更了解姜桦的为人。这么多年,他怎么可能选择在这个节骨眼做这种事?他把姜师傅的墨宝时刻带在身边,时时警醒自己。因为他知道,那是他此生最尊重的师长。

然而,没人看得到、摸得到这一层。

这当口,室内老师发现了白宇,挽着袖子匆忙走过来,掰着白宇的肩,把他往外轻轻推,严肃质问:“你怎么还不走?”

一出门,风大,白宇被吹眯了眼,身后大门啪嗒一声上锁。他定神,见教务处门外的栏杆处有团浅淡的影子,他徐徐抬眸,朱一龙站在风口,站得笔直,像等了很久。不知哪班的文言文朗读声不合时宜地回荡:“学如不及,犹恐失之——”,朱一龙转身,两人视线交汇。

白宇鼻间蓦然发起一阵酸,继而缓解心头那团躁戾。看来还是让他哥担心了。

仿佛不管在这个世界怎样横冲直撞,白宇一回头,自己身上那根风筝线是被身后人捧在手掌牢牢拽紧的,他可以飞,也能有所归属,拥有最后的底气和决心。每一道雷电,每一波风浪,都不能影响帆船驶动、灯塔开道。旅途漫漫,他明白,自己早就不再孤身一人。

“出来了?”

“嗯。”

念及朱一龙也是偷跑出来,白宇当即拽着他哥胳膊说:“赶紧的,被黄老邪发现又该给咱们班扣分了。”

这事一天都没能得出结果。

倒是晚上白宇下晚自习回家,放了书包还没坐热板凳,老白敲门进屋,一看他爸那张欲言又止的脸,就知道延化国营八卦传播速度称得上火箭发射级别,这么快就传到厂里去了。

爷俩干瞪眼几分钟,老白手拍大腿,叹了口气,说:“今天单位几个女同事,拉着一些家长说要写联名信,是有点离谱,什么担心自己的女儿在学校也会受到这样的对待,非要学校给个说法,否则就准备上报媒体。”

白宇眉心一跳,说:“这也太荒唐了!查都没查清楚,哪儿能这么快就给结果论!”

“小声点,你傅阿姨刚睡了。”老白悄悄关门,钻进卧室坐床边,一手把玩着白宇桌上的魔方,说,“你先别急着义愤填膺,这事情啊,可大可小。你想,如果那些家长非要逮着这几张照片做文章,学校是不可能完全置之不理的。就看最后是准备出一个真实的结果,还是出一个他们想要的结果。”

“什么意思?”

“听你傅阿姨说,当年青延高中缺乏师资力量,莫老师是从外地调过来的,也待了好多年了,没安家,没结婚,据说本来打算带完你们这一届,就回老家去的。”老白说,“也就是说,他即使不在青延高中教书,也总有活路。可姜桦如果不在青延上学,她怎么办?她这辈子就真的完了。她是年级理综第一,高考很大几率能在省内排上名次,校方是会想方设法保她的,所以我才说,学校会选择出一个他们想要的结果。”

听老白这么一剖析,这件事利弊豁然明朗。姜还是老的辣。白宇反向坐在椅子见,双手环抱椅背,愁云惨淡地说:“你的意思是,为了姜桦,莫老师很有可能会接受这个处罚,那姜桦肯定不会同意呀,黑白颠倒,这对莫老师也不公平。”

“这件事的真相如何,除了他们自己,没人知道。不管姜桦同不同意,摆在她面前的有且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参加高考。这两天学校肯定会做她的思想工作,包括莫老师本人,也一定会出面劝她。至于你说这件事对莫老师不公平,可成年人的世界,哪有什么真正的公平。法律层面,也许人人平等,但道德层面,想要公平和被尊重,每个人都要付出很多努力。真实世界,远远不止是个对与错的二维平面。”老白手里的魔方只凑齐了一种颜色,剩下的几面,七零八落,色彩万千,他把魔方还给白宇,“好啦,不早了,你也快睡了吧。”

老白起身伸了个懒腰,白宇忽沉下脸,叫了声:“爸。”

“嗯?”

“要是……”白宇的手指抠着魔方上的方格子,迟疑着说,“要是哪天,我也让你陷入这样两难的境地了该怎么办?”

老白微怔,转而笑了,说:“想啥呢?你这小子几斤几两你爸我会不知道?你还能把天给捅个对穿?”

白宇愣了愣。

老白朝他挥挥手,比飞吻说了句古德耐。

白宇没啥睡意,甚至有些如鲠在喉,脑子昏昏的。老白说得都对,但那句道德层面很难求得真正的公平,还是让他不得不在意。不至于难过,却莫名其妙憋屈。恍惚间心底开了道小口,如同沙漏慢慢往外溢着砂砾,一点一点,HP缓缓减血,目前还不致命。他躺倒下去。

当勇者不再是勇者,他还能做什么?

正如老白所言,无缺要离开青延高中这件事,三天后有了定论。

这三天姜桦好歹回来上课了,但拒绝和任何人交流,每日准点上下学。13班的数学课由其他年级的数学老师轮流代课,不凑巧,第三天的连堂课轮到了黄老邪。黄老邪趾高气昂地进门,先指责了一通卫生问题,又呵斥在黑板报上乱写乱画的,本以为忍耐两节课即可,待下课铃一拉,他却丢出一个重磅炸弹。

“从今天开始,13班的班主任由我代任。”

四周同学倒吸一口凉气。

有人问:“那莫老师呢?”

黄老邪冷冷答:“收拾东西呢,下午会走,别想着送啊,马上升高三了,给我在教室好好待着,一个都不准请假。”

午间。姜桦孤零零地坐在食堂吃饭,周围没人靠近。这景象很熟,初中三年她都这么过来的。

她没吃多久,只听乱哄哄的人声夹着秦超一句嘹亮的跑调歌声,两个餐盘摆上了姜桦面前的餐桌。姜桦抬头,秦超和陶也已经坐在她身旁了。两分钟后,排小炒队伍的白宇喊了声“哥!我饭卡忘了——”,朱一龙在三米外掏饭卡,给他弟丢了条抛物线。

一桌子有鱼有肉,下血本了。

白宇指挥:“必须吃完,不能浪费粮食。水煮牛肉是姜桦喜欢的吧……”他看着姜桦餐盘中黄澄澄的东西,“你怎么今天打了盘南瓜,故意跟我过不去是不是?”

朱一龙随之落座,空荡荡的饭桌忽然有了人气。

没人提无缺的事,也不说事件进展,甚至不过问姜桦的情绪,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

姜桦抿紧唇,筷子戳着白米饭,餐盘被她挖了无数小坑,硬是没夹得起来。有颗泪珠子砸进碗里,被她快速拂掉。她问:“……水煮牛肉是大辣吗?”

白宇一怔,失算,忘记增加辣度了。朱一龙站起,说:“我去要点小米辣。”

陶也掏出纸巾,说:“这味儿闻着就辣,一会儿肯定会吃哭。我先给你们每人发一张啊,来,姜桦拿着。龙哥就算了,就算魔鬼辣他也不会哭。”

朱一龙要了一小碗红彤彤的辣椒,毫不留情下锅,秦超捂眼,说:“有福同享,有辣同吃,都是过命的交情了啊。”

白宇提议:“哎,等会儿吃完饭,咱们上个天台吧。”

陶也不解:“上天台干什么?”

白宇说:“刚课间我去买了点道具,又让我哥倾情赞助了一下美术工具,我那画工不行,还是要让你们来。”

白宇买了块大白布,吭哧吭哧地搬上天台挺不容易,这是他想了一晚上想出来的鬼点子。黄老邪不让送,那就见招拆招。他们只有午休一小时的作画时间,朱一龙拿着画笔,最先选择蓝色着笔,是他钟爱的那一款,几笔画开,主题铺开沉静而深邃的基调。秦超和陶也只能涂一些边边角角,白宇盘下力气活,先固定铁杆子,再拉扯着长线打起结。

姜桦站在几米外,犹犹豫豫,不知能做什么。

白宇说:“大书法家,你功力深厚,让全校都见识见识你的字。”

这日风清气爽,阳光不够热烈,但扑面的空气并不冷漠。一小时的勉强赶工让这个成品略显粗糙,五人匆忙张罗完,纷纷累趴。

此时已是下午第一节课预备铃过后,各班各就各位,廊间安静无声。

无缺办完所有手续,他抱着一纸箱东西,背了个鼓鼓囊囊的包,像他十多年前第一次走进青延高中时的景象,体面而来,体面而走。他依旧随和地笑,和所有人保持同一温度的问候。其实校方并没有给他安一个道德败坏的罪名,家长的风声适时止住,只说他在青延高中就职期已满,各路人用一种极其委婉的方式迫使他离职。这个台阶,他不得不选择往下走了。

谁想刚走出楼道,操场上几个上体育课的学生忽而忘记了跑步,他们惊呼着什么,齐齐指着南边实验楼的天台之上。

午后阳光停驻跑道,无缺抬起了头。

横幅唰地滚落。几个大字像入墨纹身般扎入皮肤,细细密密揪着心脏。无缺不自觉滞下脚步,他惊怔住。

明明怀中的箱子就是他的职业全部,他即将带着这片土地给予他的所有,满载而归。

但……真的满载么?

他竟有些抱不稳箱子了。

横幅上写着一行漂亮的汉字:无缺,你是一个好老师。

九个字。就这九个字。

不知过去多久,身旁的体育课继续开展,无缺回过神,向前迈了一步、两步,步履变得轻快,他淡淡拉扯一个笑,眸底泪光盈盈。

横幅在风中滚动,呈现一道立体的视觉效果。

他喃喃道:“……叫什么无缺,让你们叫莫老师。”

趴在天台上的五个人头迎风眺望。第一节课迟到了,估计又要受罚,无论罚站还是写检讨,五个金刚躯,已然百毒不侵。

秦超哈了口气,一架纸飞机飞出去,这举动忒解压。

其他几人见状,旋即效仿,也折了四五架,歪歪扭扭地飞出去。

白宇说:“完蛋,等会儿恐怕要罚扫操场。”

秦超耸耸肩:“怕什么,俗话说得好,劳动最光荣。”

朱一龙正在收拾他的颜料,方才赶工之余白宇画了幅简易火柴人。小丑牵着玫瑰,虽然那个小丑不像小丑,玫瑰更是猫狗混合体,眼瞧着越画越糊涂,白宇倒不忘给玫瑰的头顶添上数不尽的粉红心心。他弟掌握了精髓:玫瑰离不开小丑。可惜他哥只瞟了一眼,便略嫌弃地别开脸。

白宇摊手:“……没办法,你弟我这辈子的美术功底也就这个程度了。”

朱一龙说:“确实无药可救,那你也不用往脸上画吧。”

“啊?”白宇蹭了下鼻头,反而把干净的皮肤蹭得花花绿绿,他立马反应过来是他哥整蛊,于是切齿着哼哼一声,抓着笔刷张牙舞爪地扑向他哥。

“那个……”姜桦的突然开口打断了几人的叽叽喳喳。

她深呼一口气,说:“这次的化学竞赛一等奖的成绩,我决定放弃了。”

“为什么?”白宇问,“你不是想考交大么?”

“不想考了。”她转过身,面朝风里,仿佛终于有了向前踏步的勇气,“我要离开这里,考出去。延化这片土地,已经再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

秦超说:“敢情好啊,那咱五壮士算是达成一致,都想考出去是吧?前段时间我跟陶也决定了,我俩不是一直想往相声行业发展么?那得去北京呀,我看到新闻了,北京广清楼剧场有考试,26岁前都能报名,学习上我们没什么大追求,但如果能去北京拜个师父什么的,以后也不是不能闯一闯。”

白宇第一次听说这事,也是第一次听秦超用这么正儿八经的口吻讲述所谓理想。以前不敢想的,现在敢想了。是啊,理想。理想真好。

“你和龙哥呢?”秦超又问。

白宇偷瞄了眼他哥,喜滋滋说:“L大,我们的目标。”

“可以啊!”秦超说,“来来,为了胜利,咱们干一下。”

“干什么啊又没有酒。”

秦超捡了架破纸飞机,说:“拿这个干。反正都要扫操场了,咱也不在乎六月飞雪了是不?”

那天天降无数纸飞机,纷纷扬扬,颇壮观。事后,五壮士被罚扫操场一个月。

无人留意那场六月飞雪,因为梦想随时可以起航。齐头并进,不迟也不晚。

时针走到2009年9月,他们终于迎来了高三。

第二十章

奶茶店内。

白宇吸了两口奶茶,算是壮胆,他坐近了些,用风衣领子遮着嘴,看起来神神秘秘。

他压低声音说:“哥,我觉得这事儿还不能算完。”

朱一龙正给白宇对英语答案,完型20道错了8道,不行,还得练。他边画着红圈边答:“你是说,那些照片到底谁拍的,这件事还没解决?”

“对啊!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照片上的主角,可没有人想知道照片是谁拍的么?他为什么这么做?这么做有什么好处?”白宇分析得头头是道,“无缺平时也没有树敌吧,虽说姜桦和女同学们都不太亲近,但知道她周末还来学校补习化学的,只可能是我们一起参加化学竞赛的同学啊……”

朱一龙停笔了,似乎认同这话。他说:“如果正向分析解决不了,那就逆向思维。”

他哥还是这么会解题。白宇抱拳:“请君赐教。”

朱一龙凝思一阵,问:“你说,能从这次事件中直接受益的人是谁?”

白宇咬着吸管,歪起头望天,他随口猜:“黄老邪?”

朱一龙摇头:“他去拍照片,不现实。”

白宇一拍脑门,说:“我想起来了,有一个人。姜桦不是放弃了她的一等奖成绩吗?这样一来,之后的第二名,就顺理成章变成了第一名,说到拍照,运动会的时候……”

“陈松。”两人指着对方异口同声。

白宇眼睛一亮,恨不得柯南附身,说:“对!是他,很有可能是他!”他挠挠头,“……那我们怎么样才能查清楚?”

朱一龙瞥瞥他,说:“希望不太大,如果他早就把那些照片删了,那再怎么查也不能成为证据。”

白宇冲他眨眨眼:“万一他没删呢?”

朱一龙了解他弟,便问:“你又想打什么主意了?”

白宇确有一计。陈松的相机留没留证据,拿过来一看便知。如果有,那自然推理成功,如果没有,那就当风平浪静无事发生。最重要的是,这事儿像个疙瘩似的盘绕白宇心底,不理顺实在难以心安,加之现在他每天遭受黄老邪数学课的双重摧残,快给逼出逆反心理了。

问题在于,怎么才能从陈松手里拿到相机。

陈松那相机基本不离包,他最近换了个新书包,刚好跟陶也是同款。没办法,陶也必须也参与这项计划。他们三人约陈松喝奶茶,明面上找他讨论讨论物理题,因为陈松是学习委员兼物理课代表,确实也时常替同学答疑。

陈松这人,自尊心强,但爱听夸奖,就算这次捡漏赢了姜桦,那也叫赢,势头上,他正春风得意,白宇几句彩虹屁就让他败下阵来,当真像模像样地给他们辅导起物理大题。

陶也和朱一龙演技没那么活跃,属于点头附和派。等白宇猛眨眼睛给陶也比信号,时机成熟,陶也倏然起身,说去对门书店买几本书。

他们几人的书包叠叠乐放在一起,陶也和陈松的完全一致,陶也拿了其中之一,背着书包往外奔。

陈松并未察觉,口若悬河分秒不停,白宇捂着胸口松了气。

三分钟后,桌上白宇的手机震了。

陶也发来消息。

——靠,你们两人是福尔摩斯转世么?照片果然是他拍的,他没删!这孙子打算当军功章了吧!这下证据确凿,伙伴们,弄他!

白宇啪地按掉手机。

陈松画着辅助线,说:“这个只要将分析三力平衡的方法,拓展到四个力作用下的动态平衡就行……”

他停了动作,见白宇冷冷地瞪着他。

“怎么了?”

白宇顷刻抓着陈松站起,朱一龙捞了剩余书包,紧跟其后。陈松不明其意,手掌不停地挣,却被白宇死死按住后背,说:“陈松,谈谈吧。”

这巷子白宇熟。

和四牛撂架那场地,比之高一那会儿更为荒凉。周围开了KTV和洗头店,傍晚灯泡忽闪,亮着诡谲色调,整条街道弥漫上一层朦胧的酒红。

书包丢还给陈松,陈松怯生生地被砸了一下,他推了推眼镜,一抬头,见陶也手里拿着台熟悉的数码相机,他恍然大悟。

“……你们骗我!”

他咬紧牙,扑腾着去捞相机,被朱一龙拦下。

“你们凭什么拿我的东西!”

白宇反问:“那你又凭什么偷拍别人?”

陈松抖了下唇,说:“我、我那叫偷拍吗?!我那是不小心拍到的!况且我拍的东西有问题吗?我是用事实说话!”

白宇蹙眉,揪紧陈松的领,说:“还事实说话?那你怎么不把后面几张一起放出来?这拍的分明是无缺指点姜桦手中的试题卷,怎么就被你断章取义成骚扰女同学了?”

陈松不甘示弱,说:“是我断章取义吗?他们孤男寡女锁门待在一起,本就不妥。我只是把照片放出来,没有任何添油加醋。解读这张照片的,是你们这些学生和老师;给他们定下罪名的,也是你们这些学生和老师。我一个人哪儿有什么力量,青延高中的大部分人,才是这件事推波助澜的帮凶!”

“你闭嘴!”

不得不承认,陈松这话,其实没毛病。不仅是青延高中的师生群体,延化厂里打着写联名信旗号的家长们也推卸不了责任。可那又如何?13班的确走了一个好老师。

白宇握了握拳,狠狠道:“行啊,那就把剩下的照片一起公开出来,至少还姜桦和无缺一个公道!”

“不可能!”陈松惨白着脸,驳斥道,“你们不能把我的相机交出去!”

“你也知道怕啊?那你怎么不删?”白宇说,“恐怕你还在沾沾自喜吧,你这个化学竞赛一等奖,当真拿得问心无愧么?”

说完,白宇一把推开陈松,那人在墙边滑了一跤。

白宇整理了下衣服,望望他哥。

朱一龙说:“走吧,上交相机,我们一起。”

“白宇!”陈松踉踉跄跄爬起,扶正眼镜,说,“你要是敢交出相机,我就把你跟朱一龙的事情抖出去!”

这话一出,白宇和朱一龙猛然一顿。

陈松抹了把脸,说:“你信不信,我能贴第一次匿名照片,我就能贴第二次,甚至不用照片,就青延高中这些食古不化的风气, 我写一封详细的匿名信就能玩死你们。我看到过,你们在课上牵手,我知道你们在谈恋爱。师生恋和同性恋,你们说说,哪个罪名更恶心——”

白宇撩起袖子,青筋暴露,这就准备干架。陈松的话,真是句句戳痛脚。

拳头尚未挥出,朱一龙瞬时攥住他弟的胳膊。

“小白!”

白宇气红了脸:“我今天非要替天行道了!”

话音刚落,陶也骤然转向,仿佛听着什么动静,类似脚踩木枝的声音,他迅速开口询问:“谁——谁在那儿?!”

朱一龙掌着白宇的身体,方才白宇几嗓子那么一吼,呼吸变得急促,整张脸宛如被一道惊雷击中,乍时黯淡了颜色。少年的委屈不甘、怒不可遏、千百惆怅,可怜无助,统统搅合一锅。怎么样才能封住陈松的嘴?

不行,得冷静下来。

白宇缓缓垂下手。

朱一龙问陶也:“有人吗?”

陶也空手而归,他耸耸肩,说:“是一只猫,但你们别再大吼大叫了。”他把相机递给朱一龙,“你们的事,你们好好解决。我去外面给你们把风。”

陈松摸索着墙壁,堪堪稳住平衡。他挽回一城,重新站直身体。硬碰硬不行,他改了套路,好言相劝起来。

“没必要这样吧,白宇。这件事很简单,你把相机还我,照片的事,就当过去了。反正无缺也走了,姜桦也没受到什么过大的损失吧?你和朱一龙,爱怎么样怎么样,委实和我没啥关系。何必鱼死网破呢,是吧?聪明人,就接受这个谈判。”陈松转向朱一龙,伸手,“龙哥,把相机给我。”

白宇抓着他哥的衣服下摆,拉扯住他:“别给他,哥,不能给他——”

朱一龙的脸浸在酒红色的光线中,五官模糊不清,隔了一层陌生的暗影。他正与影子纠缠过招,有些无力招架,于是望了望白宇。人生总有千百次时刻面临抉择,白宇还没满十八,但朱一龙已经成年了。正如无缺肯背负责任,选了招下下棋,棋路叫以退为进,可他保住了姜桦留在青延读书的机会。人生的抉择有时很长,可能需要三年之久,譬如高考。有时却很短,只在一呼一吸一瞬间,譬如现在。

“哥。”白宇脸色变了,“你……”

他看见朱一龙做了个徐徐抬手的动作。

陈松飞快抢回相机,如宝贝般放入怀中,免得夜长梦多,他点着按钮,将那些照片一张张删除。

白宇半晌没动。

直到陈松吹着小曲儿自他们身边走过,说了句:“谈判成功,以后各走各的。”

朱一龙松开制住白宇的手,俯身捡起掉落地上的书包,拍了拍灰,塞到白宇手中,而正准备拽拽白宇的小臂时,被那人一下躲开了。

朱一龙一愣,白宇后退半步,声音闷闷的。他问:“哥,为什么?”

“小白。”

“你是不是怕?”

朱一龙不答。

白宇笃定:“你就是怕了。怕什么?我们做错什么了?”

“我什么都不怕。”难得他哥抢答一回,朱一龙盯着白宇,一字一句说,“但是你,白宇,你不能什么都不怕。”

白宇怔忡着眼,转而愠意过脸:“我就不懂了,什么叫我不能?两个人相处,如果做不到共同进退,那这段关系怎么持续下去?信心是相互给的,可牺牲姜桦和无缺,这不叫有担当,这叫自私。”

仿佛察觉话说重了,白宇耷拉着头:“但我没法指责你的做法,陈松说得也对,无缺的事已经过去了,真相没人在意,姜桦也有新的目标了。人要往前看,但是前面的路那么……那么长。”

白宇的声音哑下去,他眼眶红了:“哥,你又能陪我走多远?”

“白宇……”

朱一龙又想拉他,被白宇第二次躲闪开。

他哥的手暂停半空,五指保持微微蜷缩,渐握成拳,自由落体般垂下。

白宇没再抬眸,慢慢地,他背上书包,低着头沉默几秒,之后目不斜视地蹭过朱一龙的肩膀。

陶也蹲在巷口,左右环视,捣乱的流浪猫在不远处舔着爪,喵喵乱叫。街对面的KTV进进出出的都是些不良,这地界真不好。不一会儿,他见陈松走了,一分钟后,白宇竟也出来了。陶也叫他几声,那人竟一句不回。

只见少年走进风中,磕磕绊绊的,像个落魄的游魂。

草木萧疏,水流花谢,若繁盛风光将尽,春已幕,少年的心,是不是就无家可归了?

白宇这晚上失眠了。很久没发生过躺在床上睁眼到天明的情况,他忽然发觉,前段时间他只顾领会恋爱的甜美层面,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跟他哥闹矛盾。

当时有多甜,现在就有多憋闷。

他气什么呢?一闭眼,他哥那句“你不能什么都不怕”像复读机般,一遍遍上演。白宇不是没想过,他们的关系暴露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可问题需要慢慢寻路子解决,而不是逃避退缩、绝口不提,这属于不战而败。他不信仅凭陈松写一封胡编乱造的匿名信,就能把他们两个活活拆散;他也不信若两人坚韧到底,这世界仍会向他们关闭所有的门。

道理上可以这样梳理,情感上,白宇气他哥,也气自己。眼前的他们,太渺小了。

白宇隔几分钟就看一眼手机,消息栏空空荡荡。后来直接关机,依然没有结束辗转反侧睡不着的局面。鸡鸣狗吠,闹钟还有五分钟就响。他坐直身,缓了缓低血糖,想起今天还得去学校。

不凑巧,今日也是月考放成绩重新座位大洗牌的时日。以往朱一龙和白宇都在老位置上写名字,久而久之班里人都知道他俩雷打不动绝不搬家,今日白宇去得晚,到时正好前几名已经选完了。他匆匆瞥视一眼,黑板上已有他哥的名,还是老位置,第三排靠窗。

有同学把粉笔头抛到白宇手中。白宇埋着视线,蹭了一手的白灰,他握得太紧,粉笔断了一截。

随后,他走向黑板,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签下自己的名。

姜桦愣了,她看了眼白宇的脸,又瞧了瞧朱一龙的表情。冰冻三尺。她打了个寒颤。

高一过年那会儿,白宇也和他哥有一段时间没说话。那时他想方设法和好,也自我郁闷了好几天。

当时的郁结和眼下不大一样,如果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白宇心理上做不到,如果非要和他哥论个结果,单从“什么都不怕”这个论题下手,就不可能论出答案。因为最坏的事情并没有发生,陈松履行了承诺,所以怕不怕只能成为一道假设题。

于是变成冷处理。

中午秦超来找他们吃食堂,白宇说不去,他吃面包。拎着书包就走,背影蔫蔫的,秦超刚想问,被陶也拦住。

“咋了?啥情况?”

陶也说:“别掺和,小白最近减肥呢。”

“都瘦成杆子了还减肥,那龙哥呢,他刚怎么也说不吃?”

陶也推着秦超下楼:“哎,我陪你吃不也是吃么?管他们呢?”

“不对。”秦超眯起眼,“我总觉得你们三个最近神秘兮兮的,昨天还看你们一起行动,竟然不叫我!不会背着我干什么坏事吧?”

陶也说:“怎么可能?你这人真是,该敏感的地方不敏感,不该敏感的地方瞎敏感。”

“……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

“当然没有。”

陶也盯了盯白宇的背影,轻不可闻地叹气。

重回最后一排,白宇叼着笔听课,注意力慢慢涣散。午间过后,昨晚一夜没睡的代价来了。上天总喜欢捉弄他,又是黄老邪的数学连堂课。他绝望地捂眼。

这回他学聪明了,让前座同学给他把关,只要黄老邪往这边看了,就狠狠踹他的桌。哪知一段时间不接触,黄老邪逮睡觉的功力更深了,这次他明明面朝黑板写板书,嘴里却不急不缓道了句:“白宇,出去,站班门口,站到放学。”

13班门口,白宇抱着数学书,靠墙站好。站着也好,让大脑清醒清醒。

下课铃一响,13班有许多人奔去买水,教室空了大半。白宇还在站,手掌揉了下酸痛的腰。

此时后门走出一人,白宇屈身揉腰的画面被那人瞧见,白宇一愣,恍见他哥静静审视过来,似乎想说什么。他弟忙不迭重新贴墙站着,捧起数学书埋头细看,一秒翻一页。

“现在假认真什么呢。”黄老邪端着茶杯路过,冷嘲热讽。

白宇不搭腔,朱一龙仍站在两米之外。相对无言。

几分钟后,铃声再响,买水的同胞们急冲冲奔回。白宇的数学书翻到了底,他慢慢抬起头,试图用余光从影子缝隙间找寻什么人影。

不曾想,刚才那地方,早就空落落的没了人。

白宇眨了眨眼,数学书被他搭在脑门上。

……忽然就有点难受了。

这场冷战持续了三天。

其间白宇得罪黄老邪好几次,罚站并没收板凳的滋味又重新降临他身上。有同学看明白了,说黄老邪典型的公报私仇,还没看他对着哪个学生这么死整到底的。

比起和他哥冷战,被黄老邪折磨折磨算什么。

第三日,黄老邪又下达新任务,让白宇放了深夜晚自习后留下来,把教师办公室的走廊拖三遍再走。

第一遍,白宇学习哈利波特,骑着飞天拖把画起直线。第二遍,拖得有气无力。第三遍,他在地上写了大大的“ZYL”,然后又用拖把将那个名字涂乱。

晚饭没吃成,他饿死了,饥饿中带着愁绪,饿意更盛。老白不在家,傅阿姨睡得早,只能悄悄泡个方便面。

正当他在路上考虑着是泡椒牛肉还是老坛酸菜的时候,他看见自家楼下的某个路灯映照不到的地方,站了个人。

白宇看了眼时间,离深夜晚自习下课已经过去一小时了。

天这么冷,白宇打了个喷嚏。那人听见了动静。

被堵在楼洞口,不可能视而不见。白宇缩着肩膀,没辙,只能慢悠悠踱步过去。

朱一龙手里提了个塑料食盒,这么晚应该没有卖口水鸡的,瞧着热气腾腾,是其他的熟食。

白宇的肚子又咕咕一叫。

他捏了把肚子,关键时刻叫什么叫!

只能低下头,瞧着地上的影。从自己的影子挪向对面,另一个影子抬起了手。食盒也有影子,长长的,东西凑到了白宇面前。

“热干面,吃吗?”朱一龙说,“新开的一家,晚上会卖夜宵,据说很正宗,但我没吃过武汉正宗的,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三天里的第一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像那种武林高手被打通任督二脉似的,食物的香气冲破了两人所设的寒冰防线。防线遭遇攻击,先是龟裂,逐渐地,溃不成军。

还论什么假设题,那些到底有什么紧要?

白宇上前一步,他哥惊异着后退,后面是个车棚,车棚前有广告栏,夜深了,这个角落暂且安全。

他冲过去抱着朱一龙,整个身体的重量压上去,他哥随即搂过来。

两人贴近了呼吸。

白宇的手指很凉,触着朱一龙滚热的脖颈。他贪婪地攫取温度,不知足,怎么都不够,三天有多少小时多少秒?他得好好算算。

“我以为……”朱一龙轻声说,“你真的不打算理我了。”

白宇说:“怎么可能。”

“之前我好像说过什么都不怕,但这三天我发现,我还是怕的。”朱一龙说,“怕你不理我,怕我就这样,简简单单失去了你。”

白宇又说:“怎么可能?”

“能不能换一句?”

白宇埋在他哥怀中:“我们的感情哪有那么脆弱?以后,不吵架了行么?”

朱一龙说:“好。”

“不对。”白宇想了想,“这次你也没跟我吵,但是冷战了三天,以后不能冷战超过三天,不,24小时就是最长时限!”

朱一龙笑了:“好。”

白宇的腰还疼着,他嘶嘶几口气,让他哥给他揉一揉。

揉到一半想起了热干面,白宇抓过那袋子,揭了盖子,用牙掰开木筷,夹一大口塞进嘴。

好吃。不管正不正宗,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热干面。

他又夹起一筷子,喂他哥:“你也吃。”

他哥埋了下头,接过白宇筷子上的面,吸溜着吃。他们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寒天冻地,挤在小小的车棚里,分食一碗半凉的热干面。

转眼面盒吃见了底。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似笑非笑。迷雾被拨散,终于可以重新出发。

朱一龙抿紧薄唇,叫:“小白。”

“嗯。”

对视着等待,迎来的却是一阵长久的静默。

久到白宇以为他哥不会有什么后文的时候,他哥开口了。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