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0年12月14日

青玉案 by 合则为梦(01 – 08)

说明:

1、本文是架空,只能尽量保护人物形象不崩,盗墓解密党出门向右;

2、之前有楼废了,吸取教训也本着对自己和大家负责的心,我这次是写完了全文才发贴的,所以绝对不会断尾,每天都有的更。当然,因为已经写完了,HE妥妥的;

3、民国文,没有原创人物。但是本文之外我还有两个文在腹稿中,看这个的效果啦,三个故事有点前世今生的感觉。

4、本文比较清水,可以剧透的是最后黑花也还是止于朋友,只有瓶邪一对CP,不是除了女人其他人都爱男人的基友世界。想看黑花拉郎配的亲们,我对不起你们了;

5。小哥不是打不死的赛亚人(也不是残疾人),吴邪不是娘炮(不会顾盼生情,颠倒众生),胖子不是酱油(从开始就有他),小花不是傲娇女王受(人家也苦情有追求有理想),黑眼镜不是忠犬攻(爱和被虐是两回事),妥妥的。

第一章

那年的冬天和以往没有什么分别,一入腊月就开始下雪。可张起灵却总记忆犹新。

南方的雪不似北方,来时总是安安静静,每每直到天光放亮窗棂外枝桠上积雪‘哗’的一下子撒落到地上,屋内刚睁眼的人才能想到外面天地间已是那样的白。

入了腊月,家里的下人就开始忙碌起来,南方人对于节庆总有更繁杂的一套讲究,衣食住行无一不带点说辞。张起灵自幼长在北方对这些都不甚了解,也不知道这些在自己看来都是麻烦的事为什么周围的人忙起来总是一脸高兴。

只是一到这个时节,照顾他的下人总会在早餐时端上一碗热腾腾的杂果粥。对于饮食,张起灵从不在意,也不喜欢吃这种夹着硬果仁的甜粥。所以每每都只是敷衍地喝一口随后便急急离开,任下人在后头怎么劝也决不再看那碗东西一眼。

年尾也没什么趣事,只在雪下的最大的这天,张起灵喜欢早早出门到宅子外头沿河走一走。这时各家都在准备过年,街上人总是不多,白雪蔼然,松松地铺在地上,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吱嘎’声,张起灵喜欢独自走一段,听着这种静谧的声响,然后在街尾回望自己留下的脚印。也算是孩童时的一点游戏。

就是这样一个大雪的清晨,张起灵揣着刚添好炭灰的暖炉站在大门内看着门人缓缓打开前门,刚抬脚要出去,却发现前门外本该干净的积雪不知已经被什么人踩地乱七八糟。那些脚印在门口来来回回似乎在徘徊,但没有离开的痕迹。张起灵站在门前顺着脚印看过去,发现门廊墙角处窝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

跟上来的下人站在张起灵身后看到这一幕,马上‘啧’了一声,道:“哪里来的乞丐,大过年的倒在这里真是晦气。”说完折回去取来平时扫雪用的笤帚准备驱赶。正当这时,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个孩子,一下子扑倒在门檐前将那乞丐护在自己小小的身躯后,对张起灵和门人叫道:“你们别打妈妈!”

这孩子看起来年纪非常小,大约也只有四岁。衣服也是又破又单薄,脸上全被灰蒙着看不出模样,但眼睛却异常的明亮,好像会说话。他叫的不大声,也许是自己也没什么力气,可是配上那双楚楚的眼睛却地像拿刀在听到他呼喊的人心上都剜了一下。张起灵抬头看,连那个手持笤帚的下人都缩了缩手。原来不止自己连他也有些不忍心。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下人问道。

而那孩子也不知道是年纪太小说不出个所以然,还是被他们的出现吓着了,豆大的泪珠子在眼眶里转了几转,接着就低头哭了起来。他身后那个称为母亲的人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生死不明,听着孩子哭也没有半点反应。下人一听孩子哭更急,直跺脚说晦气,接着就要赶人。张起灵见状拦住他,回头说:“让他们进来休息一下。”

下人听着犯难,说:“小少爷,您是好心肠。可这些个叫花子来路不明,随便让进府里不好吧。”

张起灵淡淡地说:“那我在这里等着,你去请老夫人来。”

下人抬头一看,天这才刚亮,老夫人八成还睡着,打扰不得。何况大家伙都明白老夫人对这个独孙很是看重,估计最后也还是依着小少爷的意思。权衡下来,下人只得应了声上去拉起倒在地上的那个女人扛在肩上,然后用空出的手在仍在哭泣的孩子头上敲了一下,说:“别哭了,今天算你们娘俩运气,跟我来。”说着楸着那孩子的衣服将他们往偏门引。张起灵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离开,这才接着往外走。

街上一片安宁,张起灵走了一会儿,心里却有些乱,不知怎么的忽然非常想知道那女人和孩子接下来会如何。这母子二人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为什么寒冬腊月却无家可归,他们已经走了多远才倒在了自己门前呢。刚才一晃而过自己也没看清楚那个女人是不是还活着,她要是已经冻死了那个孩子能明白吗,他一定又会哭吧。

想着想着张起灵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转身顺着来路朝宅子走去。他路过大门,直接绕进巷子走到了仆人进出用的偏门前,此时给府上送新鲜菜肉的驴车也刚到,三两个下人正在从驴车上把一筐筐货物搬下来,张起灵的突然出现把他们吓了一跳。

“小少爷,您怎么到这里来了。”一个高个的仆人一见张起灵站在门口张望马上迎上来,“这里可不是玩的地方,当心把衣服弄脏了。”他说着想引张起灵出去,可刚一伸手又怕自己污了张起灵的衣裳。顿了顿他决定去找个照顾张起灵的阿妈出来将他带回去。

张起灵记得这人是管帐的伙计于是叫住他,说:“刚才我叫人带了对母子过来。”

那人点头说:“是的,刚进去没一会儿,大家都说小少爷真是好心肠。”

“带我去看看他们。”张起灵说。

“这,后头脏乱的很。”伙计为难地说。

张起灵摇了摇头,自顾自侧身走进了偏门,他一进去,院子里正在忙碌的人全都停了下来。

其实张起灵也是第一次到这里,这座三进的宅院他一般在前院活动,最多只走到过中院,仆人居住的后院他从来没进过。这时看来后院也很敞亮,分了很多房间,还有鸡舍马厩。仆人这时已经忙了起来有的正在浆洗衣服,有的正在切菜和面,搬运柴草。院内弥漫着一股掺着草木燃烧味道的米香,气味倒也不难闻。

随着下人的指引张起灵来到一间靠着柴房的隔间,这里堆着些平时不用的工具和不烧的柴草,刚才倒在门前的女人此时正靠在草堆上,一个扎着围裙的老妇正在给她拿温水擦脸。这里很多下人平时根本难见真正的主人,眼前这厨娘打扮的老妇见张起灵站在门口张望,也不知他是谁,只是看着他。张起灵也不以为意,只是问:“她还活着吗?”

老妇点头说:“额头烫,还好。”

张起灵心里略微放下了些,四下看了看却不见那个孩子,于是问那个孩子怎么不见了。老妇指着隔壁房间说:“那小伢儿哭的滥滥湿,李婶正给洗。”

她说话带着吴语口音张起灵身边跟着的伙计马上解释说:“踅摸是那孩子哭花了脸,这会儿浆衣服的李婶正给洗脸呢。这李婶自己没伢对孩子向来就稀罕。”说着把张起灵往隔壁领。

走过了几间房,张起灵便听到前面一间房里传来孩子的哽咽声,还有女人拿吴语缓缓哄着:“哭作猫,他牙猫,两只黄狗来抬较~~~小伢子哭啥,再哭就吃泡西。”

走近一看这里原来是间水房,屋里只有两个人,那个应该就是李婶的妇人正拢着孩子给他擦新流出来的鼻涕,而那孩子则怯生生地既不敢哭又想哭,撇着嘴样子格外可怜。眼下擦干净脸再看,却是个格外白净好看的孩子,睫毛长长的现在挂着一串泪,五官秀气讨喜,也难怪李婶虽刚见也忍不住怜爱。

看见张起灵李婶虽不认识但一看衣裳也猜到了应该是谁,当即放开那孩子迎到门口躬身道:“小少爷早。”

张起灵点了点头,目光却一直在那孩子脸上打转,心里有点庆幸之前没有把他们母子拒之门外。那孩子眼里泪珠儿滚来滚去,张起灵看着有点手足无措,直问那李婶孩子为什么哭。

“到生分地方,小孩就是爱哭些。”李婶牵过那孩子拿袖子抹了把他的脸,佯装生气地抬手要教训他,那孩子见状马上噤声,样子却更招人怜。李婶看张起灵一直望那孩子倒也笑,说:“这小伢生的倒是精怪,看着招人的很。”

张起灵站在门口心想这孩子估计折腾到现在也早饿了,于是冲那孩子伸手,说:“别哭, 我带你去吃些东西。”果然,那孩子只迟疑了一下便跟了上来,拉住张起灵伸向自己的手。

旁边伙计一看便要制止,张起灵马上用眼神告诫他,叫他只管带路去厨房。一路上张起灵看那孩子四处张望似乎被眼前的新奇景象吸引忘了难过,便也没有说话,默默带着他来到厨房,寻了个下人用餐的桌坐下来。跟着来的伙计马上机灵地张罗其他人麻利地端来各色糕点,配着杏仁茶,牛奶,肉羹等,满满摆了一桌子。张起灵看那孩子,他显然是饿的,眼睛一直盯着桌上的点心,但始终没有动手碰桌上的任何东西。

“你不是饿了吗。”张起灵把一笼捏成桃子形状的糕点朝他推了推。

那孩子看着点心点了点头,却马上又摇头,他看了眼张起灵怯生生地说:“我娘说了,不能白拿人家东西。”

“那我问你问题,你告诉我,这就不是白拿了。”张起灵取了双筷子,夹起了个包子在那孩子眼前晃了晃。那孩子咽了口口水干脆地点头答应。

张起灵举着包子问:“你多大了?”

“四岁。”那孩子答道。

“我九岁。”张起灵把包子放进他碗里,然后告诉那孩子自己的年纪。可那孩子根本没在意张起灵说什么,拿手拿起包子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脸上马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把手里的包子来回拨弄翻看,似乎是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包子。

张起灵看他率真可爱什么都写在脸上,心里一软,亲自盛了碗牛奶给他。怕那孩子噎着张起灵忙把牛奶搁到他面前,那孩子喝了一口,抿了抿嘴似乎觉得挺好,端起碗又喝了一大口,然后问:“这个好好喝,是什么啊?”

“牛奶。”张起灵告诉他,没想到这孩子连牛奶都没见过。

张起灵夹了块蜂蜜糖糕到吴邪碗中,再问:“你和你娘怎么四处流浪?”

小孩没碰那块糕,而是再喝了一口牛奶,然后说:“兵来了,我爹被抓走了。村子都被烧了,我和我娘没地方去。”

他说的简略,张起灵却还是懂了。最近各处军阀割据战事不停,很多百姓都流离失所,被迫从军。这孩子和他父母大约就是这种情况。

“那你们从哪里来,准备去什么地方呢?”张起灵说着又夹给他一块酥饼。

“不知道。”孩子摇头道。顿了顿他忽然指着碗里的酥饼问张起灵:“小哥哥,这又是什么饼?”

小哥哥?从没有人这么叫过自己,张起灵听着却也不觉得讨厌,被这孩子这么脆生生的叫声‘小哥哥’,倒像自己占了他的便宜似的。

他解释说:“酥饼。”然后自己拿了块掰开看了看补充道,“苹果馅的。”

孩子点头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似乎是想把它记下。张起灵见他不再吃东西,很是奇怪。虽然四五岁的孩子饭量是不大,可是这孩子没理由只吃一个小笼包喝几口奶就饱了啊。于是问他:“你不尝尝吗?”

只见他呵呵笑了笑,露出一口漂亮的牙,对张起灵说:“我娘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呢。”

张起灵没想他这么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孝顺,心里更喜欢了,他说:“过会儿你娘醒了再让厨房做热的,这些冷了都不能要。”

他话一出口那孩子惊讶地合不拢嘴,看了看张起灵又看了看桌上的吃食,最后却低下了头。张起灵瞧了他一眼,不想一转眼功夫豆子一样的眼泪又要下来。

“你别哭。”张起灵蓦地起身想安慰他,一不小心碰翻了搁在桌角的半碗牛奶,‘哐’一声牛奶全溅到了张起灵的兔绒褂子上。

周围做事的下人都惊了,本来伺候着张起灵的伙计上来就要揍小孩子两下,把他吓得跳起来就往外跑,张起灵先他一步把人捞了回来,安慰说:“没事,是我不小心。”然后挥退了周围的下人。

“对不起,小哥哥。”孩子手足无措地说,“但你别扔这些好吗,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些好吃的。”说着想拿袖子擦张起灵身上的污渍。

张起灵拉住他的手把他领回桌边,说,“那你好好吃饭,别哭。”心里却因被这孩子天真地道出‘朱门酒肉臭’而有些羞愧。

那小孩子乖乖点头,拿起碗里的糕点咬了下去。张起灵看他吃,也不觉腻味。看他吃的那么香张起灵甚至有点怀疑,眼前这些自己天天吃的东西难道真的就这么好吃,还是今天端来的比较特别。

也不知这么看了多久,平时照顾自己的保姆终于到后院寻人了,一见张起灵支着下巴坐在厨房里头,她连连摇头,把张起灵拉了出来二话不说领着他就回前院。张起灵拗不过她只好跟着,刚走了几步身后忽然传来嫩生生地叫声:“小哥哥。”

张起灵一顿,随后回头对他微微笑了笑,安慰说:“我有时间便来看你。”

“好。”孩子脸上露出笑容。

保姆见这孩子脸生,于是把张起灵的手篡紧了些,边走边问他:“这就是您早上在门口发现的那个孩子?”

“是。”张起灵答道。

“若喜欢便去和老夫人求去,那孩子看着干干净净怪招人的,也挺喜欢你的样子,要是本分人家的孩子留在少爷您身边作伴也好过四处流浪。”保姆絮絮地说着,心里却在为能看到张起灵难得的笑容感到高兴。小少爷自从母亲过世之后仿佛一瞬间脱了孩子气,变得既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如今能对一个刚认识的孩子这么笑显然是极投缘,只要能让小少爷高兴留下那孩子在他身边又有何妨。

张起灵点点头,抬头看回廊外高墙包围下的那片天呼出一口白气,心里却犹豫着是不是该把那孩子留下。自己的确是很喜欢他,可是今后待在这方寸天地之中,对他真的好吗。算了,怎么也得先把冬天过去,这种天气把他和他娘推出去,也是让他们送死。

临走时张起灵问那个孩子:“你叫什么?”

孩子很仔细地回答说:“齐羽。”

第二章

时间转眼过了很久,年华就像冬天的雪一般安静地把墙外的天地都变了个样,而墙内还是一如多年前悄然寂静。张起灵记得每次乘着自家的马车轧过皑皑白雪回到这幢家宅时,无论早晚门前总有个人撑伞等待。

偶尔火车或汽船晚点,张起灵总有些急,一想到那个人又要默默在寒冷的雪地里站上几个小时,就忍不住担心,恨不能赶快飞奔回去。他也曾叮嘱那个人别傻傻站在外面等,那人却总一脸无所谓地笑,只说,如今越发难得见你,只想抓紧时间好好多看你几眼,我便在门口站站又如何。

想着马车已经缓缓停在了宅门口,车夫刚一拉开门,张起灵便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果然见门廊前一抹淡素的身影也迎向自己这边。

“齐羽。”张起灵快步走上去想拉他的手,齐羽却故意将手背在身后,看着张起灵只是笑说,“你跑什么,。”说完绕到马车后头准备帮着其他人搬行李。

张起灵拦住他,说:“这些事不用你做。”

齐羽也不与他执拗,拂了拂落在张起灵肩上的白雪,说:“快进来吧,小心受凉。待会儿天大亮了换身衣服去给老爷报个平安。”

张起灵眼疾手快抓住他还没收回的手,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冰凉。齐羽挣了一挣,没挣脱,便由他牵着去,转身朝宅内走。张起灵被他拖着走了几步,这才抢上去和他并肩。早晨四下还没什么人,家中人只知他今天回来,却不知早晚,自己现在回来一时没人知道,张起灵拉着齐羽的手走了一阵,最终还是忍不住把人拉进个避人的角落,齐羽被他搂着直笑,骂道:“敢情你在洋人的学堂里这么久就学会了怎么拐人。”

张起灵没说话,伸手顺着他的额头缓缓而下,把已经在心里描了千遍的眉目仔细地摸了一遍,最后手指停在那上翘的唇边便怎么也挪不开。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人如此着迷,也许是从第一次见他便已经爱上了吧。少时只当他是自己的兄弟对他处处维护爱惜,长大了才知道自己的眼神根本离不开他,只恨不能把人揉进骨血里带走。

“看够没。”齐羽避开张起灵的手低声问。

“看不够。”张起灵贴着齐羽的耳朵轻声说,不出意外地看他从耳朵到脖子全一下子红了起来。

齐羽大窘,拍掉张起灵搭在自己身上的手,又好气又好笑地对他说:“你堂堂张家的少爷,外面人谁不夸你是正人君子柳下惠,你怎么就在我面前就成了登徒子。”

张起灵撇撇嘴不以为然地拉过他的手继续朝前走,刚才抱着才发觉这人竟然瘦了不少,自己眼下回来一定要逼他多吃些东西才行。绕过曲折的回廊,张起灵随着齐羽回到为他准备的卧室,下人们此时已经把张起灵的行李整齐地码在了地毯上。

屋子里头在他回来前已经换了新的窗帘被褥,暖好了炉子,连桌上茶壶里的茶都是热的。进屋后齐羽给张起灵倒了杯茶,递给他后说:“今天知道你要回来老爷特地设宴,请了许多军长政客,估计他们中午便会到。”

见张起灵自顾自喝着茶走进内室换衣服,齐羽接着说:“眼下局势未明,袁中统之后外头又是五胡乱华乱成一锅粥,现在就选靠山是不是太草率了些。”说着懊丧起来,“这要是老爷的决定倒还能回还,可是二夫人向来独断又爱攀附根本不听别人说什么,还没分清楚胳膊大腿就一通乱抱,以后只怕会让你惹火烧身。”

张起灵在里屋听着这样的牢骚不免有些好笑,踱出来坐到齐羽身边然后长臂一展把人环进自己怀里抱到腿上,伸手揉了揉他的眉心,说:“你哪来这么多心可操,五胡乱华和你有什么关系。”

齐羽扭头看着张起灵说:“和我无关但和你关系可大了,以后你要是棋错一着,张家几代的祖业都得被你赔干净。”

“有你在就行了。”张起灵眼看齐羽是认真的,忍住好笑搂着他佯装正式地问,“那依您的高见呢。”

齐羽琢磨了一下才说:“我看那些军阀也都是借了洋人的力,你看他们谁得势倒不如看他们背后那些外国势力谁占了上风。”

“有见地,不过。”张起灵闲闲听着,夸完又马上卖了个关子,齐羽果然立刻就问,“不过什么?”

张起灵手往齐羽脖子后一摸,拎起一直挂在他身上的玉佩捏在手里看了看。这条金镶玉的麒麟翡翠佩是张起灵母亲留下唯一的东西,在齐羽十五岁那年自己将这玉佩挂在他身上,当作信物。

齐羽抢回玉佩捏在手里,追问张起灵:“你快说,‘不过’什么?”

张起灵笑了笑,掰开他的手指头把带着体温的玉佩重新塞回他衣服里,然后说:“不过那都是你顾不了的事。”

齐羽哼了一声,说:“说你总小看我吧。”

张起灵收紧怀抱,靠在齐羽肩头问:“你说说我怎么小看的了你?!”

齐羽侧身站起来躲开,瞧着张起灵反问他:“那你也说说什么才是我顾的了的事?”

张起灵拉着他把人带到床边让他坐下,然后说道:“你先在这里睡一觉等我去应付一下外面的人,回头我们去给你娘上香。”

“我不睡。”齐羽两三下挪到床沿,张起灵转身把人压回去说,“必须睡。”也不知这人是什么时候起的床站在门外吹风,也许一晚上就压根没沾枕头也说不定,怎么能不休息。

“你这人总这么霸道。”折腾了几下见没效果,齐羽泄气地说。

张起灵给他把鞋脱了踢的老远,然后把人塞进被子里,这才起身打开衣柜寻衣服换。他平日里在军校穿惯了军服,如今忽然换回长衫别扭的很。齐羽躺在床上看他慢吞吞穿长衫的样子也好笑,却没出声更没起来帮他。换好衣服后张起灵问怎么样,齐羽实话实说:“没穿军装好看。”

“也好。”张起灵说。

齐羽听着笑说:“怎么个好法。”

张起灵坐回床边摸了摸他的脸说:“免得被人惦记去了让你担心。”

闻言齐羽不敢示弱地回了一句:“谁要真惦记都能把你惦记去,我也服这个气。”

张起灵苦笑。

第三章

时年一月,风雪围城,一只队伍缓缓开进城门。

“报告王军长,已经进入杭州城了。”

胖子对吉普车外的士兵点了点头,随后别过脸对坐在自己对面一直望着窗外半天连眼皮都像没眨一下的张起灵吼了一句:“已经进城了,不出半个钟头就到你老家了,你是打算就这副脸色摆谱给你相好看啊。要我是他非给你两巴掌不可。”

张起灵看了眼沿路屋檐上的积雪,慢慢收回关于过去所有的思绪转动眼睛看了胖子一眼,说:“叫后面的人离远些。”

胖子呵呵一笑,说:“怎么着,张总司令还怕这仗势吓着相好了。您大驾光临杭州城估计连城里的娃娃都知道,真用的着这么谨慎吗?”话虽这么说,胖子还是拉开车窗对外面的骑卫兵说,命令后面所有的人马全部直接去军部招待所,不必跟车。

张起灵其实不是不高兴,能回杭州一直是他的愿望。只是本来答应齐羽军校毕业就回来,谁知局势一变再变,北伐从开始就一直打个没完。好不容易熬到南京政府成立自己也算站稳了脚跟,再一看已经过了五年。这五年张起灵除了处理老夫人的丧事再没时间回一次杭州,之后断断续续和家里一直电话书信来往,但因为战事转到海上,最近半年却再没能直接联系上。他不知怎么的越是靠近目的地心里就越没底,莫名地有一丝忐忑和害怕。

胖子自问随着张起灵四处争战也有好几年,这位司令可是出了名的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狠角色,战场上再凶险也没见他皱眉头。可眼下回自己家却像要上刑场一样,全程眉头紧锁,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不高兴。饶是从来就是和他插科打诨的胖子,也有点害怕这样的张起灵。

本想劝他开心些,衣锦还乡回家见初恋情人本是件再好不过的事,何必一脸奔丧的架势。可这种晦气话胖子眼下可不敢跟身边这位爷提,只怕错说一句被中途从车上抛出去落个暴尸荒野的下场。可也不知是怕什么来什么,还是因为本就有预感,胖子眼看着车子慢慢靠近那幢威严的张家大宅,张起灵本就阴沉的脸色就越发差了起来。

随着张起灵下了车,脚一沾地胖子还没来得及抖一下自己身上的貂皮斗篷威风一把,马上就有人迎上来嘘寒问暖。这种谄媚胖子可见的多,如今蒋家天下,他们也是大功臣,放到旧社会那可是开国元老的级别。虽然现在没这叫法,可钱财地位一点不比过去含糊。自己一个跟班军长都混的跟土皇帝一样,更何况前面那位军衔两颗星的司令同志。

相对胖子乐呵呵的模样,前头张起灵脸色可不好。最不想见的一幕还是发生了,他环视了门前一周,却没看见那个最想看见的人。最后他把目光落在站在人群中间那个名义上的张家女主人身上。

张起灵逼近两步走到那个他应该称为‘后妈’的女人面前,问:“齐羽呢?”

那女人脸上的迟疑让张起灵莫名地没耐心,她最好告诉自己齐羽病了,否则张起灵真不觉得自己能控制好情绪。

结果那女人却给出了个让张起灵更加恼火的答案,她上前笑着拉起张起灵的手,说:“外头冷,还是进屋说吧。”

张起灵一把甩开她的手,退了半步。胖子一看他摆出攻击的架势暗叫不好,心想怎么也不能让张起灵在自家门前闹出朝后妈掏枪这种事,他连忙上去挡在张起灵后妈身前陪笑道:“我说张夫人,您要是没听清司令的问话胖子我再给您说一次。司令他问您,齐羽呢?”

这时周围本来或迎接或看热闹的人群都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头,逐渐安静了下来,全看着张起灵和张家二夫人。

只听二夫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胖子心一凉,心说我的姑奶奶您这是个什么意思,生怕不能惹张起灵发飙。摇头叹气是个什么意思,人是病了,伤了,还是失踪了?您倒是快说啊。

“齐羽过世了。”二夫人轻轻一句击得胖子眼前都是一黑,只觉得杭州今天怕是要被屠城了。

张起灵听到这些也觉得心口一窒有些站不稳,随后第二个感觉就是这不是真的。好好的怎么可能说死就死,而且还刚巧就死在没和自己联系的这大半年里。

二夫人说:“我知你与齐羽自幼便是一起长大待他如兄如父,可是逝者如斯。前几月他出城办事结果被城外的土匪谋财害命,我们发现时人已经救不回了。”

胖子被这女人道出的话惊地犹如鸭子听雷,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再看张起灵的脸色,胖子忽然私心的庆幸这所有的事情都是张起灵自己亲耳听说。如果这次他指派自己到杭州找齐羽,结果却被告知人早死在土匪的手里,胖子觉得在半路自杀生还的可能都比回去向张起灵复命来的多的多。

想着胖子抖了抖肩上的斗篷,蓦然觉得有些冷。

本以为张起灵会发怒或者悲伤,谁知他竟盯着二夫人的脸慢慢说出‘你骗我’这种孩子般负气的话。胖子这才知道,其实他眼前这位几乎已成神话的张司令也有软肋,一旦被刺中他和普通人一样会下意识想选择逃避。

清咳两声,胖子上前半步对张家这位二夫人说:“夫人,俗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您说齐羽已经过世,不知道他如今尸骨埋在何处。”

“齐羽怎么说也不是张家族人,可虽不能进祖坟我们还是念在缘分一场在城外为他寻了个好地方安葬了。”接着二夫人娓娓说出了个大概的位置,手指着城外北山一带。

胖子遥望风雪掩映中北方山麓的轮廓,低声对面无表情的张起灵说:“看这情形天黑前有场大雪,山路怕是难行。”

张起灵淡漠的眸子盯着门廊一隅无人踩踏的积雪看了一会儿,胖子也不知道他此时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只能无声地立在一旁。乱世之中,人命薄如纸钱。谁都说不准明天会发生什么,战乱,疾病,山匪,穷困,任一项都足够取人性命,只看你凑不凑巧,怨不得旁人。

最终张起灵什么也没说转身踏上停在身后的吉普车,‘嘭’地一声把胖子关在了车门外。胖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头吩咐副官牵一匹马过来翻身骑了上去,离开前他再看了眼那扇虽然站满人却总显得空落落的大门,才抬手对身后已经肃然成队的人马做了个的手势,朗声道:“司令有令!整队,行军。”

事情的结果,就和天黑前那场大雪一样来的毫无悬念,胖子在一切还没开始前就已经料到了结局。站在山上面对着城内点点灯火胖子从怀里掏出包香烟衔了根在嘴里,身边的副官马上拿出打火机为他点烟。胖子闷闷地抽了半只烟后把剩下的烟扔到地上拿脚捻了好几下,然后对身边的副官说:“天一亮就回上海。”

副官点头得令,却又担心地问胖子:“可司令今天才刚到,连家门都没进。”

胖子朝后头黑暗中那座新冢努努嘴说:“他要见的人已经见了,这地方多留无益。”

副官看了眼那坟头也不由唏嘘,然后对胖子说:“王军长您还是多劝劝司令,怕只怕他想不开会~~~”

胖子眯了眯眼,说:“他从来枪不离身,该怎么办用不着我们替他想。明天照常行军,再大不过是去南京报丧,胖爷我这事还顶的住。”

两年后,上海。

十里洋场上不分昼夜演着纸醉金迷的戏码,胖子偶尔喝多的时候会到酒店外灯火照不到的巷子里把一肚子肥腻全吐个干净,心里觉是真厌恶了眼前这些。

“胖爷,您这是还好吧。”软腻的戏弄声在不远处响起。

胖子抹了把嘴,扶墙站起来回头道:“能不好吗,胖爷我可是带着命令来的,今个说什么也要把张司令请回去不可。”

似乎就是为了取笑胖子,他话刚一说完从饭店二楼的窗户里抛出了张椅子落在一楼的喷泉里,随后传来的就是放肆的哄笑声。刚和胖子聊着的女子朝二楼看了一眼,媚笑道:“呦,这可真的看您的本事,张司令早放话了,今天谁要是把陈家二公子喝倒了他便赏金条。”说罢扭着腰上来搀了胖子一把,劝道,“胖爷您不活在当下,岂不可惜了眼前这番盛世。”

胖子闻言心中苦笑,却也说不出话来。

两年前张起灵在从杭州回到上海后消沉了很久,但在某一天他忽然又一身戎装出现在议会大厅里,好像之前那些颓废只是一场梦。他还是那个冷漠骁勇,无论何时总是站的笔挺的张司令。所有人都为他的回归而欢呼,权力和金钱也连同崇拜迫不及待地重回到他手中。

外面所有的人都说张司令变了,变的有人情味了。他会偶尔和纨绔公子交际,会一掷千金为上海滩最红的交际花或名伶设宴捧场,在人们传说他那赫赫战功的后面如今也总有些风流韵事可以作为谈资。胖子总对这些所谓‘人情味’嗤之以鼻,如果这些都是变化,那张起灵更大的变化应该是他再没真心对谁笑过。

天边翻鱼肚白时,张起灵扶着已经喝软了的胖子坐上等在酒店大门口的轿车。胖子上车后喃喃地骂着,张起灵坐在他对面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后塞进胖子嘴里让他清醒一下,然后看着他说:“你若觉得不痛快,我便调你去南京。”

胖子闭着眼骂了句娘,抽了口烟说:“老子跟的不是蒋家。”

“霍家的人应该快到了。”张起灵看着车窗外路边正在分报纸的流浪儿,前几天自己和霍玲订婚的消息刚上过报纸头条。

胖子呵呵笑了两声:“他霍家是在北平待傻了,没人提点着他们还真当自己是九五至尊想怎样就怎样。霍玲那丫头有胆来上海滋事我胖爷就有胆把她卖到四马路的窑子里去,衣服一脱纵她是个真格格也就那么两下子。”

张起灵看他一眼,心里其实也没在意霍家。想肃清南北局势,霍家和张家的利益必须平衡。张启山如今打着联姻的算盘想一举把水端平,张起灵虽然不认同简单地用这种迂回的方式能解决张霍两家的利益之争,可也懒得反抗。反正娶谁都是一样。

“要不是胖爷听说这霍玲是个大美女觉得还没见就死了怪可惜,半道上炸段铁路也不是难事。”胖子嘬着烟,有些不屑地说。

张起灵冷冷说:“不要乱来,我在北方的兵马只有五千人,不成气候。”

胖子听出张起灵话里的意思,有点无奈:“唉,真不知道那些男男女女是被你灌了什么迷魂药对你死心塌地成这样。人家好歹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千里迢迢来上海也就是想亮亮她的猫爪撒个娇逼你娶了她。你倒好,不想娶不娶不就得了,你竟然把算盘打到人家后院去了。”

张起灵没有理会胖子的牢骚,只把眼睛闭上什么都不再想。

第四章

解雨臣在院子里练完戏后转到屋后厨房,正在准备午饭的管家一见他便笑着招呼:“解老板今天这么快就唱完了,我还寻思着去好好听您唱一段呢。”

解雨臣露齿一笑,说:“我来看看药煎好了没。”

管家年过五十,自问见过的人也不少,可像眼前这位解老板长的这般标志的人他还真没遇见过,这一笑晃地他好一阵没回神。解雨臣见他发愣,也不理他自顾自蹲到搁在灶旁小炉上文火慢熬的瓦罐边从怀里掏出帕子揭开瓦罐盖子,一股苦涩的中药味冲地他直皱眉。

“闻着便苦,过会儿可得配着蜜枣冰糖端去才好。”解雨臣自言自语说着,取了个空碗在厨房里转起来。

他人长的好看,性子又玲珑,虽然只是短期借住在这里,可上至这府上主人下至佣人都非常喜欢他,一听他要找糖,马上有厨师取出个罐子给他夹了好几块大小合口的黄冰糖在他碗里,说这黄冰糖不烧心,吃了比白糖对身体好。然后又来了个女佣人偷偷拿出装蜜饯的玻璃匣子取了些糖渍的红枣包了起来塞进解雨臣手里。

解雨臣一一笑着谢过他们,几句好哥哥好姐姐夸得大家眉开眼笑直说客气,这才拿滤网把瓦罐里的药滤进碗里,装在托盘上端了出去。他轻巧地上了二楼东厢,慢慢推开房门往里看了看,然后才侧身走了进来,身后不忘拿脚把门推上。

屋里头窗帘虚掩着,解雨臣把药放在桌上随后走到床边坐下朝躺在床上的人伸出手,才刚碰到他额头就听到对方笑说:“你这样鬼鬼祟祟摸进来,和贼似的。”

“你醒着怎么不出声,成心看我笑话。”解雨臣佯装生气道。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坐起来,说:“睡了这么些天,哪还睡的着。”

解雨臣听着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将窗帘拉的开了些,床上的人马上抗议地嚷了一声,掀开被子把自己卷了进去。解雨臣不理他,扯掉被子把药推到他面前命令他立刻喝掉。

见对方一脸讨好地看着自己,解雨臣故意绷着的脸也绷不住了,无奈地一屁股坐到床上端着药好言劝道:“小邪你乖乖喝了这碗,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你少把我当孩子骗,这都是第几回说‘最后一碗’了?!”吴邪嘴上说不信解雨臣,但还是乖乖端起碗捏着鼻子把黑乎乎的药汁灌了进去。

解雨臣一等他喝完马上塞了块冰糖在他嘴里,满意地把空碗拿回到一边。

吴邪韵着嘴里苦甜参半的怪异味道倒回枕头上,侧头看解雨臣手脚麻利地收拾着屋子歉意地说:“小花真是对不起你了,害你又要练戏又要花时间照顾我。”

解雨臣把要洗的衣服拢成一卷后回头对他笑道:“觉得对不起就赶快把身子养好了起来帮忙。躺着说什么都是废话。”

“我也不知怎么的,平时都好可一到冬天身体就不痛快。”吴邪自责地说。

“南方是湿寒了些,不要说你连我都觉得嗓子有些不舒服。”解雨臣安慰道,“要不是这次是张司令的命令推辞不得,咱们也来受这罪。等明天把戏唱了,咱们就拿着钱回去找三叔吧。”

吴邪翻了个身把被子捞回来盖在身上,有些奇怪地问解雨臣:“你平日都是唱花鼓戏见长,这次为什么非要你唱京戏?”

解雨臣撇撇嘴说:“听说是因为要招待一些北平来的重要客人,所以才点唱北方戏。”

“这个张司令还真是周全。”吴邪笑道,“我只听说他非常会打仗,没想到平时还这么细致。”

解雨臣回答说:“也许是这次的客人不一般,我听说是北方非常显赫的家族,准备把女儿嫁给张司令做正方太太才大老远跑到上海来的。”

“是吗,”吴邪嚼着嘴里的糖,想着说,“还没进门张司令就处处为她想着,听戏也挑人家喜欢的京戏,看来这小姐以后是有福享了。”

解雨臣却哼哼笑了两声,坐到床角掏出蜜枣递给吴邪,然后说:“不见得,那张司令可不是什么善信,他的风流韵事我也听说不少,你要是想知道我说给你解闷。”

吴邪捂着耳朵直摇头,说:“我才不听你说那些破事。”

解雨臣也吃了颗枣,淡漠地说:“这些有权有势的人哪里还有什么真心,其他人在他们看来都是玩物。就算是结婚也八成是因为各自的利益,根本不是因为喜欢对方。”

吴邪听解雨臣这么说,坐起来拉着他的手半真半假地说:“那你可得小心,莫不要被哪个大官看上了。”

解雨臣笑着点了两下吴邪的额头:“你少乌鸦嘴,再说我又不是第一天出来搭台唱戏,能有什么闪失。”

吴邪听着也笑起来,解雨臣虽然年纪和自己相当,却是个老江湖了。自己这个半吊子的确轮不到担心他的安危。

“你歇着,过会儿其他伙计会取戏服过来,我得去试个妆,可能不能陪你吃午饭了。”解雨臣说着站起身把要洗的衣物抱起来,临走又不放心地回头对吴邪交代,“你若饿了就下楼去厨房找他们给你做吃的,我早上已经和他们都交代好了,你只管说自己爱吃的。记得下楼时多穿点衣服,别着凉。”

吴邪摆摆手叫他放心,说:“解老板您还是快走吧,再唠叨我耳朵都要起茧了。”

解雨臣美目剜了吴邪一记,别过头出去了。

喝了药吴邪又犯困,于是在屋里又睡了一觉,被饿醒来时外头已经天黑了。在长褂外添了件夹棉的薄袄后,吴邪才走出房门下楼寻到厨房。本想着现在是晚饭的时间厨子们应该正在做晚饭,自己混点吃的就好,谁知一进厨房却发现的清炉冷灶,只有些下人围着桌摘菜。

正和厨子喝着小酒吃着花生的管家看见站在门口的吴邪忙把他迎进来,说:“吴老板你醒了!快进来坐别站在门口吹风,上海的冬天虽不常下雪可也湿冷着呢。”

吴邪踱进厨房,一个女佣给他让了张凳子,然后好心地给他端了杯调了蜂蜜的温水。吴邪谢过她,那女佣大方地摆手说:“谢什么,想着吴老板你这些日子估计喝药喝得一肚子苦水,快喝些蜜吧。”

说实话吴邪确实喝药喝得口苦,吃什么都觉得没味道,眼下这杯蜂蜜水远比其他茶水要贴心的多。他喝了口,暗叹解雨臣和人处关系还真是有一套,否则这些人也不会对他这个外人这么好。

“我们正要做晚饭,吴老板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今天正好有时间给你做。”管家问道。

吴邪摇头,自己真没什么非常想吃的东西。不过他有些好奇今天为什么这么闲,于是问管家:“今天怎么不用给你们家老爷太太准备晚饭?”

管家笑道:“吴老板睡在楼上有所不知,今天张司令设宴,上海有头有脸的人都去了,我们家老爷虽说比不上那些军长,好歹在上海生意做的也是有声有色平时也给军部捐了不少钱出了不少力,这种场面自然少不了他。”

旁边一个女佣接着说:“今个二太太和三太太差点为这事打起来,都想老爷带自己去参加宴会,结果老爷烦不过便三个夫人一起都带去了。所以家里没有人需要咱们伺候。”

厨师从水箱里捞了条大青鱼拍在案板上,边剔鱼鳞边说:“那些个宴会上吃的喝的还不是平时的东西,真不知你们女人爱凑些什么热闹。”

女佣斜了他一眼:“你这粗人当然不知道宴会的好。张司令的宴会规格可高了去了,那些电影明星啊,有钱的少爷小姐们可都不会缺场,人家难道就为了吃去吗?再说了,张司令那么有权势又有钱,还是单身,要是哪家小姐被他看上了,几辈子都不愁钱花。”

吴邪听着笑道:“万一他生的奇丑无比,在战场上被大炮炸成了个麻子怎么办。”

女佣毫不担心,告诉吴邪:“张司令可是出了名的俊,想结识他的女孩子能排到城外头去。”

“你们这些姑娘家的少嚼舌根,世上哪有什么都好的人。”管家数落完回头对吴邪说,“你别听她们乱说,都是些小报胡吹。”

吴邪不以为意,他并没有把这些闲谈放在心上。

“要说长的俊,解老板和吴老板难道就不俊吗。”厨师似乎有些不满女佣把见都没见过的人夸到天上,指着吴邪说。

吴邪脸一红差点没被呛着,干咳了两声忙说:“你们可别把我和解雨臣摆在一块儿,我可不敢和他比。”

管家点头说:“要说解老板,俊的真像戏文里那些美人。”

女佣对吴邪笑道:“但要是我,还是喜欢吴老板些。吴老板人也俊啊,尤其是眼睛生的特别好看。”

“不害臊!”管家轻轻敲了敲女佣的头,笑着责备却也认同她的话。

被女孩子公然这么评价,吴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耳朵有些发烫。

管家把最后的黄酒和厨师分了分,然后说:“不过解老板待吴老板你倒是真好,天天亲自端药送水从来不假咱们的手,怕是亲兄弟也没这么亲厚吧。你们是不是从小一起长大?”

吴邪摇头说:“我们是在戏班子里认识的,解雨臣只是与我投缘了些。”

管家喝了口酒点头说:“像你们这样走遍五湖四海,互相照应着也是福气。”

说到解雨臣,吴邪这才发现戏班子里的人也全都不在,于是问管家:“戏班子里的弟兄们还在练戏么,怎么没见他们?

管家回答:“这不是司令设宴吗,解老板和你班子里的弟兄都去了。”

“不是说明天才演吗?”吴邪奇怪道。

管家也不知道为什么,闲聊了几句就去找厨子弄晚饭去了。

慢慢吃完饭,吴邪又在厨房和佣人东扯西拉了一会儿当消食,之后才回到房间。大约十一点,解雨臣他们才回来。

解雨臣脸上妆都没卸,见到吴邪相当高兴,拉着他回到房里然后变戏法般变出个布袋子吴邪眼前掂了掂,叮叮当当一听就是钱。吴邪看那袋子沉的很,踅摸着里面怎么也有二十多个银元,谁知解雨臣呼啦一下把钱袋里的东西倒在床上,银元间竟然还参杂着些黄澄澄的小块,仔细看竟然是黄金。这下吴邪明白为什么解雨臣这么兴奋了,平日里唱的再好,有十几个银元已经是可喜可贺,今天竟然还能看到金子,这次可发财了。

解雨臣捡了块塞了到吴邪手里头让他当零花钱,吴邪撒手不敢接,他说:“我又没去给你们帮忙,这些我可不能要。”

解雨臣啧了声,对吴邪说:“这些是给戏班子的辛苦钱,张司令另外给我们每个人都封了大红包,一个人一块指头那么长的金条。我们路上都商量好了,要发财大家一起,金子也少不了你的。”

吴邪啧舌:“他竟然这么大方,戏班子里的弟兄可有二十多人,这一人给一块金子可不是个小数目。”

解雨臣眉飞色舞地说起今天的见闻,吴邪知道他赚了大钱心里高兴,于是安静地听了好一会儿。待解雨臣说累了自己去倒茶的时候,吴邪才插嘴问他:“张司令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比我想的年轻,高高瘦瘦的坐在前排不爱说话,严肃得很。我唱那折状元媒时大家都笑可他偏不笑,直盯着台上也不知道是在看戏还是在走神。”说着解雨臣不免唏嘘,“幸好就他一个,要是场子里多几个这样冷场的人我根本就唱不下去。”

吴邪乐了,说:“要是场子里多几个这样阔绰的大爷,你只唱一场这辈子都不用愁钱花了。”

解雨臣想到钱也笑了:“不过张司令确实是大方,虽然也不知道他听没听一句戏。发钱的那个军爷说张司令嘱咐过给的一定要是真金白银,可不像过去有些刻薄的官老爷就拿法币打发人。”

“人家是司令,哪里缺这些黄白之物。给了我们些钱也算是做善事,消消他打仗时杀人的业障。”吴邪把玩着手里的金子说。

解雨臣美滋滋地把床上的钱收进袋子里,告诉吴邪:“他看起来虽然威严,但其实感觉挺斯文的,一点不像那些打仗的莽夫。”

吴邪笑他:“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你话都没同他说一句,就夸他斯文。”

解雨臣抛了个媚眼说:“明儿还有一场,你要不信自己来看看。”

“财迷!”吴邪苦笑着推解雨臣出去卸脸上的油彩,脸花的像猴屁股抛起媚眼当真吓人。临走他嘱咐了解雨臣好几遍晚上睡觉别把嘴笑歪了明天没发赚张司令的钱,这才关上房门准备休息。

躺在床上吴邪倒也不困,东想西想心思落到手上那块金子上,这些钱自己该怎么花呢。想来这家的管家下人们对自己还真不算差,改天走了估计也就再难相见,不如去买些吃的感谢感谢他们,对了,自己和小花的褂子也旧了,明天不如上街去看看,上海的样式应该都是最时新的吧。

第五章

胖子一早眼屎都没揉开就被张起灵一个电话‘请’到司令府上,左等右等却不见张起灵出来。直到霍家的电话打到司令府胖子这才知道自己原来是被一大早拉过来当挡箭牌。敷衍了霍玲几句胖子挂了电话直想问候张起灵的祖宗,当下也不含糊,叫来管事把张起灵家里厨师最擅长做的早点全点了一遍还加了两份冰糖官燕喝下去这才顺了气。

大约十一点张起灵才穿好衣服慢吞吞从楼上下来,看了坐在餐桌边对着满桌狼藉打嗝的胖子一眼,然后扣上军服右手边的扣子,说:“陪我出去一趟。”

胖子心说老子从天亮等到现在,你说出去就出去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当下假装没听到张起灵说什么,掏着耳朵不吭声。

张起灵脸上照旧没什么表情的看着胖子,在胖子几乎已经要向这张棺材脸投降时张起灵忽然开口:“张启山来了。”

胖子闻言一愣,沉吟片刻后,转身去叫人开车过来。

张启山的突然造访,无疑是给霍家送来一颗定心丸。虽说对于张霍联姻张起灵没有排斥,可也从没露出一丝主动,似乎这件事和他根本没什么关系。霍家人劳师动众来到上海,就是想将这件事钉钉板上,等的就是张起灵一句话,而恨就恨在张起灵如果不松口,任谁也逼他不得。可如果有张启山张大佛爷替霍家出面,料是张起灵也不能肆意妄为说出推诿的话吧。

胖子坐在车上连连叹气,直说这当子事真他娘的越想越憋屈。还没结婚就成天拿着张启山当枪使,以后还不被霍家压一辈子。

张起灵默默看着车窗外移动的街景,只觉得有些疲倦。

“你知道《同盟会宣言》吗?”张起灵问胖子,话一出口就自觉有些可笑,怎么会忽然想问胖子这种问题,他又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于是不等胖子说话,张起灵便接着说:“过去教导我的人,总说要‘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等仗打完了民国真的成立,又有人说要有‘三民主义’。”

“这个我知道,民族,民生,民权嘛!”胖子撇撇嘴,“都是屁话。什么民主共和,天下为公,到头来还不是老祖宗那套,什么主义不主义的。”

“他总以为,是真的有青天白日,才一退再退。”张起灵叹息道。

胖子明白他说的是张启山,也跟着无奈起来。

沉默了片刻,张起灵似乎是打定了主义,对胖子说:“北部兵防虚空,从南方调兵会引人怀疑。眼下应该尽快拉拢直鲁两系。”

胖子啧舌:“这一步是不是迈的太大。”

张起灵看胖子惴惴不安,回他一句:“再议吧。”便也不再多言语了。

车上气氛骤然压抑,刚巧车子经过一条熟悉的路,胖子马上让司机靠边停车,然后对张起灵说:“一大早你饭都没吃操这闲心做什么。胖爷我记得这条街上有家挺好的点心铺子,我去买点吃的,你等着。”说完也不等张起灵说不,直接开门下车了。

拉拢直鲁那些土豪,估计也只因为他是张起灵才敢这么想。如今国家表面上看是一统,其实和平就像窗户纸,蒙在下头军阀乱斗从来就没有停过。张起灵的位置,说白了就是南方政府最得力的爪牙。他若暗自向北方直鲁军贸然伸手,无论是这个举动本身还是这背后想借力清剿霍家的盘算,稍有闪失都足以至他于两难的绝境。

“娘的。”胖子骂了自己一句,难道真是缩头太久了憋着想找地方泻火?明明知道张起灵这是铤而走险,自己被冷风一吹心里头反而为这个设想兴奋起来。也许早该干他一仗,管他娘的什么国家大统,死就死,怎么都比在这里缩着脖子装孙子强。

想着胖子踱步走进那间他偶尔光顾的点心铺。这里师傅最拿手的就苏杭包点,胖子自认不爱吃甜的,但不得不承认这间铺子名不虚传,做的点心的确好。

转了一圈胖子寻思着给张起灵买点什么好呢。一大早脸就那么臭,买榴莲酥给他倒是挺应景的,反正对吃什么张起灵好像从没意见。

胖子开口叫伙计,旁边却有另一个人几乎和他同时叫出声来。

寻声望去,柜台前一个素淡的人影撞进了胖子眼里。

怎么就觉得素淡呢,胖子也说不清。眼前这个二十上下的男孩子穿着件淡青色的长褂,半新不旧却洗的很干净。他皮肤很白,眉目乍看清秀再仔细看其实是俊俏,可俊的不突兀,配着脸上淡淡的笑,站在那里轻言慢语,整个人欣长斯文透着股柔顺的气质看着非常舒服。一见和胖子同时出声,那少年马上露出歉意的笑容,退了半步请胖子先说。

胖子一看也乐了。这人挺有意思,明明是不认识,他却能像见了老朋友一般,一下子就能笑得这么天真。

“没事,你先,胖爷我再想想该买什么好。”胖子挥手让那少年别客气。

那少年点点头,面对伙计一连说了好几种苏杭点心的名字,接着又仔细地询问起点心的馅料皮面,制作过程,似乎是极在行。胖子看着他,忽然萌生起想和他聊几句的念头。

“那个~”胖子迎上前笑问,“看小兄弟挺清楚这些,是苏杭人士吧?!”

对方却相当老实地摇了摇头,告诉胖子:“我从湖南来。”同时一双大眼看着胖子,满眼都在猜这人为什么突然和自己搭起讪来。

吃了颗软钉子,胖子干笑了两声,换了个问题:“那个,我是帮别人买,可他也没说要哪种,我个大老粗又不知道这点心有什么门道,看小兄弟你挺懂所以……”

胖子话一出口,对方眼里的那一丝疑虑马上隐去,换上干干净净的笑脸:“你不知道选什么,对吧?!那最好买这黑米糕。”说着那少年手指向柜台上一盘米糕对胖子说,“别看它不起眼,甜糯好嚼,口味也清香,最妥当不过。”

胖子只是找个托词和他说说话,心里才不在乎真给张起灵买了什么,当即依言让伙计包上。伙计一看是王军长,马上热络地招呼起来。胖子接过东西时,旁边少年买的点心也才包好,鼓鼓囊囊竟然有一大包。

似看出胖子好奇,少年解释说:“我买来送人,自己哪里吃的了这些。”

胖子点头,接过伙计递来的油纸包时吩咐把那少年的帐也记在自己这里。

少年一听马上露出诧异的神色。

胖子说:“小事,算我谢你替我出主意了。”

“这怎么好!?”少年直掏钱要给胖子。

他说话是眼睛不自觉地睁大,胖子这才发现这少年眼睛生的非常好看,睁大时好像琥珀一样,心里想什么全投在里面干净的很。这样的人倒也妙的很,胖子推回那少年的钱,提着点心回到车上,拉开门一看,张起灵闭着眼睛竟像睡着了。

“醒醒!”胖子吼了一声,把点心丢到张起灵身边,心情不错的哼了句小曲挪上车,对他说,“胖爷我刚才在店里碰到个可有意思的人,你想都想不到,那双眼睛真是好看。”

张起灵幽幽睁眼瞅了胖子一眼没说话,胖子一看他又是漠不关心的样子,拉开靠街的车窗帘指着那边还没走远的少年说:“你看,就是他!我告诉你,胖爷我还没见过这样的,处着别提心里多舒服。”

张起灵被胖子喷了一脸唾沫星子,推开他后侧脸看了眼街上胖子手指的人。隔着条街,他只看到那个人渐远的背影,没什么特别的。

拿起胖子抛在一边的点心看了看,张起灵倒有些意外:“你怎么买这个?”

胖子笑了一声说:“你还别不乐意吃,胖爷我开始想买的可是榴莲酥。”

拿起块黑米糕咬了一口,淡淡的甜香让张起灵想起很久以前的往事。

吴邪心情非常好,提着一大包点心又买了几身新衣裳乐呵呵地回到住处。刚一进门,就看解雨臣在院子里踢毽子。但凡解雨臣踢毽子一般都是心里有事,戏不想唱了,才踢毽子散散心。

解雨臣见吴邪回来,一记后踢漂亮地把毽子掂地老高,然后凌空抓回手里,转身问乐地跟喝了蜜似的吴邪:“出门捡到钱了?高兴成这样。”

吴邪把手里给小花买的衣服扔给他,然后亮了亮那一大包点心,说:“可不是,你绝对不相信我今天遇到什么好事了。”

解雨臣作势要去抢那点心,被吴邪闪身躲开,说:“这是我给管家他们买的,待会拆了再给你吃。”说着又乐起来,告诉他,“我今天在点心店碰到一个胖子让我给他选点心,谁知道没说两句话临走时他竟然帮我把我的钱也付了,我可用多出来的钱给你多买了身衣服呢。”

解雨臣也有些意外,眼睛一转对吴邪说:“运气还真好,这种冤大头都碰上了。”

吴邪点点头,问道:“怎么没唱戏反倒踢起毽子了,心里有事?”

解雨臣莞尔一笑,说:“有什么事,紧张罢了。”

“你不常长自诩老江湖吗,唱场戏紧张什么?”吴邪打趣道。

解雨臣没答,催着吴邪赶快去把点心拆开然后给他端些过来。

提着点心到厨房,吴邪边吃着边又把今天在街上遇到的事情给厨房里的人来回说了一轮,一转眼便到了下午。解雨臣提议要吴邪今天也随班子去饭店,搭把手到时候可以领多一份赏钱,吴邪想想也不错,便换了件新买的衣服随着小花他们去了。

第六章

暗夜犹如兵临城下,将光与热从每一条街道清剿扫除,毫不留情。

胖子看着桌上那个已经拆开的牛皮纸包,对立在窗边背向自己的人说:“没想到他们还是选中了你去做这件事。”

张起灵望着一窗之隔外的夜色,对眼前的一切心下早已了然。

那纸包中放着的是两本名册,一共两百四十五人的名字,全是潜伏在上海内外的共党。张启山今次来,一为霍家正名,二为将这份重要的文件交于张起灵。南京方面的意思是,张起灵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将名册上的人控制住,也就是清剿消灭。

国共合作覆灭,两党看似互相推诿责任埋怨对方先背弃同盟,其实骨子里谁又真有心臣服呢,如今南京政府剿杀共党已经是台面上的事了,连虚与委蛇的托词都再不需要。共党推说南京政府怀的是司马懿之心,可他们自己从一开始难道就不是鹰视狼步?

“这里头,估计有不少是你的旧识。”面朝跟前这位前黄埔军校的教官,胖子嘴角提起一丝苦笑。

国共合作,张起灵曾受命任军校陆军教官,首几批军校学生不少都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同盟失败后军校内部就曾剿杀在校共党学员,当时张起灵人在黄渤海域指挥作战,天高地远他难以施展无力介入,可对其余追随苏维埃的军校学生他虽不庇护,也从不曾过分为难。

南京一方前期也体谅张起灵的处境,没有将剿共的任务分派给他。可现在似乎是觉得到了试炼忠心的时候,毕竟张起灵功高权重在军中极有影响力,如今坐镇上海控制着这处命门,又手握兵权,一旦起心倒戈策反,将变成打向南京政府的一记重拳。

这次最高层下达指令,必须由张起灵亲自指挥大规模剿共行动,不仅是想查验他的立场,也是想借此让共党看清张起灵对他们的态度。局势犹如一场暗战,进退都是囹圄。

回到胖子面前,张起灵将其中一本名册交到他手中:“你先离开。”

胖子被那薄薄的纸张压得心里一沉,张起灵叫自己拿着半份名册离开,难道是想走一步暗棋。落在自己手里的这部分名单,可以变幻出很多种可能,眼前人的盘算到底是什么呢。

“你就算让我把这两本册子全扔了,南京那边一定也还有至少一份备份。”胖子握紧名册告诫张起灵,“如今南京意图再明显不过,就是想通过这件事试探你对他们有多忠诚,他们已经对你怀着戒备,你怎么还能和他们玩花样。”

“树不动,风自在。”张起灵说着拿出一本和名册相似的书本,将它和剩下的一本名册一起重新收回了纸包内封好,然后将这包东西小心地藏在了屋内挂画后的暗柜中,仔细锁上。

胖子在一旁看着张起灵这一系列动作,心里似乎有一点明白他的计划,但是又感觉不真切。这中间有太多不合情理的地方,他不知道张起灵要怎么做才能两全。

吴邪跟着戏班子在天黑时分准时来到张司令宴客的饭店外。虽然白天已经领略过上海滩的繁华,夜里灯火的流光熠熠,还是让他有些忘返。

他们进出都从饭店侧后的偏门,门口盘查进出人员身份行李的士兵让吴邪有些奇怪,小声问前头的解雨臣,昨天不是已经来唱过戏了吗,怎么今天见面还要被这么盘查一遍。

解雨臣没有回答,只用眼神告诫吴邪不要乱说话。

通过门口的关卡口,解雨臣才拉着吴邪说:“听说今天有位贵客,凡事自然更仔细些。你也稳当点。”

吴邪点了点头,心想难道是因为这个小花下午才会紧张?!张司令的贵客,不知是怎样的人?!

不过无论是什么人,不用怀疑的是今天大家确实都是围着这人转的。吴邪看着外面人递来的戏单子直皱眉头,想不到今天唱什么戏人家都点好了。

解雨臣接过单子扫了一遍,安慰吴邪说:“没事,这些戏我都记得。”

吴邪指着其中一折‘昭君出塞’道:“哪有在这种场合唱出塞的,悲悲切切,不觉得奇怪吗。”

解雨臣不以为意,悠哉地挑笔给自己上起妆:“人家出钱,自然爱听什么就点什么。你怎么反倒挑了。”

吴邪帮着他取来头面,说:“又不是我唱,我有什么好挑的?!只是这么个热闹的场面,本该选些喜庆的段子。到时候一亮嗓,下头顿时哭倒一片,我看你怎么下的了台。”

解雨臣扑哧一笑,差点把眉毛都描歪。

班子里人手充足,吴邪本就是来混份赏钱,大家也知道他大病初愈,因此没人给他活干。闲得无聊吴邪更好奇外头会是番怎样的场景,可小花嘱咐过在人家的地盘上谁都不许乱跑,吴邪没法子,偷偷跑到幕布角落挑开一丝缝隙朝外瞅。

一方戏台之下,正陆续有人整理着座位,摆上各色水果茶点,为等会儿客人看表演做准备。宴会大厅不远处站着许多人,一眼看去分不出个高矮胖瘦,只觉得晃眼。

重新看了眼天花板上吊着的玻璃灯,吴邪无趣地放下了幕布,转身回到解雨臣梳妆的位置想继续和他聊聊。可走近时吴邪只见戏班子里的一位伙计正神情严肃地和他说着什么,解雨臣连连点头,虽不答话脸孔也少有地板得厉害。

这是出了什么事吗?吴邪想着走上前去,只听到那伙计对解雨臣说:“……你就先退。”

解雨臣抬眼见吴邪回来,怔了一下,马上笑起来:“你逛哪里去了,我正找你呢。”

同解雨臣说话的伙计待吴邪过来就走开了,吴邪看他背影奇怪地问解雨臣:“出什么事了吗?”

“还不是说待会儿在台上怎么走步,怕我出了岔子。”解雨臣说着,让吴邪帮忙拿盒桃红色的粉彩来。

看解雨臣化戏妆,吴邪觉得比听他唱戏更有意思。旦角的素面妆不似其他角色总得拿油彩扮相抹去本来的相貌,而是多用各色胭脂香粉饰面,配着描画眉眼,略施彩墨,浓淡间一点不掩本人神韵,画在解雨臣这张本就俊俏的容颜上,眼波流动间更是立刻就有钟颠倒众生的意味,比平时又不知美了多少倍。

解雨臣从镜子里睇了吴邪一眼,问他:“发什么呆?”

吴邪呵呵笑着回答:“还不是觉得你扮上格外好看。”

“觉得好看,嫁给你要不要?!”解雨臣打趣道。

吴邪被他的话呛得脸红,直摇头,连说不敢不敢。

解雨臣看着吴邪只因一句玩笑就脸红,心底不由泛软,边对着镜子整妆边叹了一句:“也好。”说罢水袖一摆,移步登台。

京弦月琴声渐起,眼看着好戏就要开场了。

霍家实力雄厚,可族内男丁却意外地孱弱无为,长期都由女人掌事,也不知是男人无用女人才不得不迎上来,还是霍家女人本就太厉害男人才被她们压下去。可这种颠倒的格局丝毫不影响霍家声威。许是因为女人做事总有女人自己的一套路数,男人总还总顾及着义气威名,女人狠起来却没什么底线。

霍家现如今的当家人称霍仙姑,年过四十看起来却相当年轻,丝毫不输给站在旁边的女儿霍玲。她是霍家七小姐,论长幼次序,霍家本轮不到她站出来说话,却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一一把前头的长姊兄弟盘剥到无力支撑家族,终于让霍家落到她自己手里头。

有人说,霍家二小姐本也长袖善舞,却被这个妹妹设局引诱抽上了大烟,落到不人不鬼的田地。虽不知真假,可天下事终究是无风不起浪,如果真没些凭据,谣言也传不到今日,由此不难看出这位霍家七小姐的狠辣。可大家族里的龌龊,也总像被吞进肚子里的蛆虫,多恶心只有自己最明白,旁人又哪里真关心这些,更不敢站在当事人跟前提,只是拿来作为谈资捕风捉影寻乐罢了。

霍仙姑见锣鼓声起,笑着对身边的张启山说:“话说回来,张司令这次请的戏班子倒是真好。昨天那出戏唱的可是精彩极了。想来也是因为知道佛爷您爱听京戏,这才多下了不少功夫吧。”

张启山闻言一笑,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他是为了你们才对。我也就是临时来看看,能为我有什么准备。”

霍仙姑看了眼旁边寡言少语的张起灵,很是满意张启山的回答,嘴上却说:“张大佛爷在司令心里多重,司令不说心里肯定是最明白的。知道您来,怎么会没准备。”

张起灵什么也没说,请他们到前排上座。宾客们待张启山和霍仙姑落座才陆续也跟着坐在后面的席位上。张起灵本想坐在张启山左侧的空位上,张启山看了他一眼却拉着霍玲坐在了左侧第一个位置,对张起灵说:“今天你得多陪陪霍小姐才是。”

一看前头张启山身边一左一右坐的全是霍家的人,张起灵却落在了左边第二位上陪着霍家小姐坐,许多人心里多少都有些嘀咕,不知道平时最不爱管闲事的张大佛爷,今天怎么有如此兴致拉拢起霍家,连张司令都不惜给摆在了次位。少数有门道的人看这情形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眼下南京政府为了巩固统治四处兴修铁路,可最好的煤铁矿全在北部被霍家控制,没有交换的条件霍家怎么可能心甘情愿把资源交出来。最好就是让张起灵娶了霍玲拿他的兵权换霍家的信任,两方结为秦晋,再谈起条件也方便的多。更何况这场联姻还能同时困住霍家和张起灵这两股势力,张启山站在中间一举两得怎么会不出力撮合。

这些张起灵心里自然清楚的很,他也无所谓坐在什么地方陪谁。看身边这位霍家小姐,一直有礼有节地随着周围人的步调,纵使自己对她一再冷淡她也总是笑得很端庄。不知是真被家里人教导无所谓嫁给谁对家族有利就好,还是真就如此心甘情愿。

看了眼台上已经开场的戏,张起灵想想也不过如此,搭台演戏的人从来就没看戏的人热闹。

第七章

趁着解雨臣在台上唱戏,吴邪探头探脑地藏在帘幕后偷偷看外面,结果被戏班子里一个年稍长的师傅提着后领拉回来,直说小祖宗你可稳当点,这要是失手跌出去了,咱们可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吴邪被抓回来前只把第一排的人看了个大概,印象最深的就是坐在靠左一个戴墨镜的人。

他问把他拉到后台的师傅:“你说奇怪不奇怪,外头有个人大晚上的戴着黑墨镜看戏,莫不是瞎了吧?”

伙计一听好气又好笑,说:“你琢磨这些做什么,谁规定瞎子就不能看戏。”

吴邪就是觉得奇怪罢了,不知道小花在前头看到台下坐了这么个怪人,会不会想笑。

一场戏唱下来,解雨臣也注意到前排有个戴着墨镜的怪人一直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自己,回后台时已然一身鸡皮疙瘩。恶心归恶心,想来这人古怪的很,之前也没见他,怎么就能坐在霍仙姑身边和张起灵齐平呢。

吴邪一上来就问解雨臣有没有看到那个怪人,他是不是真瞎子。

解雨臣好笑,拍拍吴邪的肩说:“真是倒罢了。下次若让我在街上碰到他,我一定把他墨镜踩烂再戳瞎他不可。让他再笑得那么可恶。”

他一副愤恨的模样逗地吴邪大笑。

替解雨臣换了身行头送他上台,吴邪在底下想着也差不多时候准备收拾东西了。这时却有伙计焦急地来告诉大伙,班子里有个伙计不见了。

吴邪一听全身寒毛都炸了起来,好端端的人怎么会不见?!明知道今天场合特殊小花一再的叮嘱大家做事稳当不许乱跑,怎么怕什么来什么最后还真有人不见了。

“先别着急,这里地方大人又多,怕是你看岔了吧,人也许就在后台什么地方。”吴邪带着希望劝那伙计再找找。

谁知那伙计立刻摇头,直说:“是真的不见了,柱子从侧面的楼梯上楼说要找厕所,我在楼下给他望着,结果等到刚才都十多分钟了他都没下来。”

“这里什么地方你们两个崽子是不知道怎么的。”旁边一个伙计听着就急了,“说了一万遍不要乱走,你们是没耳朵还是脑子不够!?”

吴邪稳住他,转头问:“是不是从别的地方下楼了?”

那伙计几乎要急哭:“不知道,这里找不到他我也不敢上楼去找,不知道有没有别的路。”

吴邪抬头看了周围一遍,也皱起了眉头。如果是从其他出口回来,应该早就回到了后台班子里,不会找不到。眼下没见人回来,怕真的是半路出事了。

呼了口气,他决定亲自去找找。

吴邪对伙计说:“你们别急,既然他没下楼就一定是在楼上,我去看看。”

报信的伙计一把拉住他:“你别去,还是等少班主回来再说吧。”

“小花后头还有一折戏,你要是告诉他有伙计不见了,这戏估计是也要演砸。”吴邪把胳膊从伙计手里抽回来,尽量保持镇定地对他和周围的人说,“我就上去看一眼,你们谁也先别跟小花提这事。我如果找不到一定马上回来这里,到时候再和他商量也不迟。”

班子里其他伙计相互看了看,虽觉得不妥可也没其他好的办法,更没人敢和吴邪一起去找,谁知道楼上怎么回事。

吴邪看他们都不说话,于是点了点头,随后转身朝伙计指的方向过去。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一点都摸不着底。这里虽然是个饭店,可谁也没来过这里,更不知道楼梯会通到什么地方。放轻脚步迅速上楼,吴邪心里紧张的厉害,真不知道那个尿急的混蛋怎么就能憋着上去不洒。要是找到他,一定要先问问他究竟是尿哪儿了。

来到二楼,一溜全是大门紧闭的房间,长廊上没有一个人影。吴邪屏息观察了一会儿,有些庆幸这里没人,可又为难起来。这么多的房间,他都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万一那个不长眼的家伙溜进了其中一间,自己可怎么才能找的到他?!狠狠咬了咬牙,吴邪一跺脚迈步朝前走,一边警惕着周围的风吹草动,一边小声‘墩子’,‘柱子’地叫那个失踪的伙计的名字。

长廊其实不长,房间也就十间上下,可吴邪走到一半时手心里已经全是汗水。他是真怕,周围太安静,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人走在上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万一后面出来个什么人,他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何况他就站在走廊中央根本没处躲,难道要跳窗才能逃走吗。

一路走到回廊尽头,吴邪担心的期待的事情都没有发生,既没有人突然出现,也没有那个伙计的动静。走廊的末尾又有一道楼梯横在面前,似乎是通到上层,吴邪站在楼梯前咽了好几口唾沫,心里也不知道自己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了,是不是应该继续上去找找看。

扶着冰凉的楼梯扶手,吴邪踏出一步,心里却对自己说,还是回去吧。

那个伙计怎么可能有胆量上了二楼觉得不合适还要上三楼,就为了找地方放水呢。人不在二楼,估计是从什么地方下去了,回头等小花唱完大伙再找一遍,一定可以找到。这地方奇怪的很,楼下全是客人,怎么就没一个人上二楼来呢,别说客人,这里连个侍应的影子都没有。难道是有什么顾虑或禁令,还是楼上有什么秘密?吴邪被自己的想法吓住,决定还是退回去的保险。

刚要转身,猛然间不只从什么方向传来一声巨响,震得回廊间的窗户玻璃都抖了几下。轰隆声把本就紧张的吴邪吓的脑子一片空白几乎是慌不择路地撒腿就跑。等跑到头定眼一看,他才发现自己这是顺着楼梯跑到了楼上三层的位置。

他心里一沉,靠着楼梯扶手面朝着前面几乎和楼下一模一样的空荡长廊愣了好一会儿。刚才是什么声音,放焰火吗?不对,只响了一声而且声音未免也太大了,难道是炮声?糟了,下面一定发生了什么,小花他们都还在楼下。

吴邪想着就要回头往下面跑,可刚扶着楼梯走几步他就隐约听到些人声朝这边过来。怎么办?吴邪站在原地取舍了一下,毅然回头直奔向三楼。走廊另一边的尽头也许有下去的路,而且就算没有他还可以试着藏进房间里,最坏也不过是所有的房间都锁上自己走投无路被抓住,那和硬着头皮下楼结果没有分别。

顺着走廊跑到一半吴邪就发现对面没路。他急忙回身去扭推每一扇门,可偏偏全是锁死的。就在吴邪几乎已经要死心的时刻,突然‘咔’的一声,之前他查过的众多反锁的房门中,突然有一扇从里开出一条细缝。

突然间的绝处逢生让神经已经紧张到极点的吴邪盯着那道门愣了几秒有些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他更没心思去想这其中的古怪之处,那条缝似乎就是为给他逃生而开的。吴邪刚要抬脚,冷不丁的忽然余光中就闯出只手,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身体就被非常大的力量一把向后拉去,转瞬间死死压到墙上。

吴邪‘救’字还没出口嘴巴便被捂住,耳边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低声说:“别出声。”

借着走廊幽暗的壁灯光,吴邪紧张而迅速打量了一下近在咫尺的人。他个子高挺清瘦,穿着身深蓝色的军装,金色的领章昭示军衔很高。这人容貌看起来非常年轻似乎只有二十多岁,五官可以说是精致,却透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冽。

对于这个人,吴邪非常确定自己是见过的。

不是很久前,就是在刚才,这人就坐在戏台下第一排的位置,吴邪绝对不会记错。

抬头触到对方的视线,吴邪发现对方也在打量着自己,漆黑的眸子里暗潮涌动一时间似乎有千百种情绪闪过,最后被抓住的却是眼底一抹沉痛,叫人看不明白。

忽然,旁边那道门缝被人从里推开,吴邪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身穿夜行衣的人影滑出来。他迅速朝和他们相反的方向一直走到走廊尽头,其间似乎并没注意到躲在阴影里的人。吴邪见那人敏捷地从腰际掏出一根绳子,绳子末端似乎有个特制的钩。走廊尽头的窗户被开了条缝,刚好足够那个人探出身去,显然刚才他应该也是这么进来的。只见他用钩子钩住窗户沿,就这么蜘蛛一样无声地从墙外滑落,消失不见。这一切不过十几秒,完成地非常快,吴邪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紧张产生了什么奇怪的幻觉。

他不由自主去看和自己同时目睹一切的人,却发现对方自始至终眼神都没往那边飘过,一直眉头深锁盯着自己。

轻轻挣扎了一下,吴邪想让他松手。可谁知俯在嘴上的那只手从嘴上挪开后却直接贴到了脸上,手指像是临摹一般画过眉目经过鼻梁落到吴邪的唇边,轻的像在临摹什么宝贵的东西。可轻柔的动作最后落到喉咙上时,却突然急转直下,铁钳般狠狠掐住脖子,吴邪一瞬间几乎听到了自己颈骨传来‘咯咯’的响声。

求生的本能促使他奋力想掰开脖子上的手,可没有一点用。那人像是打定主意要掐死他一般任凭吴邪怎么挣扎手上力气丝毫不减,在吴邪眼前发黑就要死过去时,脖子上的力量才骤然退去。一下子失去支撑倒在地上,吴邪如同被扔在岸上的鱼一般脑子里只剩下呼吸的念头。

可他刚要喘气,那双死神一样的手又俯上脖子,同时来的还有一句没有丝毫情绪的问话:“你是谁?”

只害怕不说话会被被残忍地掐死,吴邪顾不得喉咙痛哑声老实回答:“吴邪。”

这时,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陆续朝这边涌来了不少人。吴邪听到有人朝着这边叫‘司令’,可他压根没机会去看清,视线归于无尽黑暗前唯一的感觉就是脖子痛,吴邪暗想自己这该不会是死了吧。

第八章

爆炸声想起时,解雨臣扮着王昭君正好唱到‘再艰难志不移,但能万民欢娱,哪管它,哪管它风霜劳役’,但见厅外不远处骤然腾起冲天火光,映得堂顶上那盏摇晃的玻璃灯泛出金色。

厅中宾客皆惊惧离位往外跑,眼看大厅就要乱了。正前方的张起灵这时忽然站起来,举枪冲天毫不犹豫地扣了扳机,两声枪响吓得所有人都迅速低头不敢妄动,台上的解雨臣也跟着缩了缩肩,收回了迈出的脚步。

张起灵环视大厅一周,用命令的口吻缓缓道:“都不许走。”

很快,卫兵从门外鱼贯而入,将所有人围在了场中。

副官来到张起灵面前报告,门外有两辆车爆炸了,应该是事先被安了炸弹。

“谁在车上?”张起灵问。

“没有人。”副官回答。

听到这个答案,张起灵看了旁边张启山一眼,什么也没说招手叫带上人转身朝大厅深处一侧快步离去。

张启山站在原地想了想,脸色也立刻难看起来。

他转身叫人先护送霍家人离开此处,霍仙姑什么也没说领着霍玲随士兵迅速离场。等霍家人走后,张启山对在场宾客说:“今日事发突然,没弄清楚原委前不得已要委屈各位暂留片刻,张某在此代张司令先对大家赔个不是。”说完朝厅中拱了个手,随即也不多迟疑,带着随从跟上了张起灵。

解雨臣看着张启山的背影直至他完全走远,这才回头准备下台。可一转身,却对上张可恶的笑脸。

“做什么?”冷对着眼前这副墨镜,解雨臣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对方笑着对解雨臣说:“这位老板是要去哪里?司令可是亲口命令过,不许任何人离开。”

解雨臣心里本来就有气,哼声道:“回后台。”说罢袖子狠狠抽向面前这个怪人。

对方却不躲,任这一记水袖甩在脸上,笑地悠然自得。

张启山领着人快步上到三楼,一看站在房门口两手空空的张起灵,心里已经清楚怎么回事了。

“不见了?”张启山问道。

张起灵点头。

副官检查了一番后对二人说:“对方声东击西,用爆炸声把人员全引到了前院,偷东西的人则在后侧趁机从窗户下去溜走了。”

“好个‘声东击西’!”张启山不动声色地面朝张起灵道,“当真是滴水不漏啊。”

张起灵没有接他的话,对旁边的人说:“去请王军长过来。”

不多时,胖子被带到了张启山和张起灵面前。说实话,眼前这两个人都是他平生最怕直面的。要是张起灵一个倒还好,毕竟这么多年共事他怎么也不会对自己下黑手,可张启山这只笑面虎胖子还真摸不透。

要说他们中任一人如果某日把矛头转向自己这边,胖子宁愿直接火拼也不想和他们这两只狠辣的狐狸周旋。如今眼看两方对峙抗衡却把自己扯进来,胖子真为自己捏汗,不知道凭自己的道行,能不能保证在他们面前把话兜圆。

走到张起灵跟前,胖子努力保持镇定集中精神,准备接招。

张起灵却什么表情也没有给,掌心朝上,手伸到胖子面前对他说了两个字:“东西。”

胖子眨了眨眼,自己是不是听错看错了什么。自己手上的名册明明是张起灵私下亲自交给他,难道用意不是藏起来日后销毁吗?刚才他一直都在想该怎么把这名册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又该怎么帮着张起灵圆谎,怎么才过这么会儿张起灵却当着张启山的面反过头来找他要?

胖子的眼珠在张起灵脸上提溜了一遍,没看出任何痕迹,张起灵似乎是真心只想要那东西。无奈,胖子解开外衣扣,从怀里掏出那本他贴身藏起来的名册,慢慢放在了张起灵掌上。

张启山看到那本失而复得的名单,也有些惊讶。他本以为张起灵庇护共党不愿配合剿匪,这才和共党内外勾结排了这场戏将名册偷出去,怎料张起灵却从一开始就没将两本放在一起,而是藏了一半在胖子身上。

拿到名册后张起灵当着张启山的面翻了一遍,随即便将它又交还给胖子说:“立刻集结兵力秘密展开全城围捕,同时严防城周各出入关卡,排查所有出入人员。”

胖子被张起灵唬得一愣一愣根本反应不过来。他这是叫自己拿着这本名册全城围捕共党?这一出手必定会见血,张起灵真就决心这么干?

“若抓到名册上的人,不知当如何处治?!”胖子小心翼翼地问。

张起灵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向身旁的张启山,似乎将定夺权交给他。

张启山望着胖子手中那本侥幸未被偷走的名册,慢慢说:“共匪兵穷马困,可历来胜在消息传递迅速准确,有些一叶落而知天下秋的本事。我们若不抓紧时机,消息一旦传出去这网撒的再大估计也难抓到鱼啊。”说罢又看向张起灵。

迎上张启山似笑非笑的眼神,张起灵神情中看不出丝毫瑟缩,他用虽不大但在场所有人都听的到的声音对胖子说:“一旦发现共匪,杀无赦。”

“还是张司令亲力督办吧,将功折罪,日后我也好在上面帮你说些话。”张启山不咸不淡地说。

张起灵却说:“佛爷还是多体恤着自己些,他们已知有一,难道就想不到有二?!”

张启山神色一敛,眼神如刀般在张起灵身上来回刮了一遍,最后凝到嘴角化为一个淡然地微笑。

离开前张启山突然发现两个士兵架着一个低垂着头的人站在角落的位置,要不是细致去看一般人这时根本注意不到他们。

“这人是……”

“他身上没有可疑的东西,”张起灵看了眼角落淡淡地说,“来时他已经被人打晕了。”

“审问一下,也许会有收获。”张启山点头说。

张起灵称是。

在离繁华街市较远的一条里弄中,有辆孤零零的黄包车拉轧着清冷的街灯穿巷而过,最后拐进了两幢矮楼之间光线照不到的地方。黑暗中,黄包车上下来了个人。他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什么人后迅速地拉开手中的公文包,从里面抖出一件衣服。

“穿上。”他将衣服递给车夫。

车夫什么也没说,把那件衣服穿在了身上,后将拢到小腿的裤管放下,待他整了整衣衫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眼睛戴在脸上,立刻成了个书生。他在做好这些时,那个一路坐着黄包车过来的客人却脱去外衣,露出长衫下黄包车夫的装束。

换好了装束,两人在暗巷中对视一眼,本是乘客的人拉起黄包车转身徐徐而去。而本是黄包车夫的人却提起刚才那只公文包,留在了阴影中。

黄包车一路折转回到热闹的城中,途中有人招手拦车,车夫都歉意地笑道:“今天酒钱已有,老板叫别人吧。”

转到一家酒馆,车夫将生财工具停在了门口,扔给看车的小孩两个小钱,道:“小赤佬,车看牢咯!”说罢提脚跨进酒馆,朗声让老板娘温酒。

酒馆老板娘一见老客人,提起酒壶配着两碟小吃笑问:“大哥今日买卖做的可好?”

“不好能来这么早?”车夫接过酒菜,问老板娘,“我那几个兄弟怕都还没来吧。”

老板娘朝酒馆里间努努嘴:“三缺一,酒都喝了两轮了就等你。”

车夫大笑说都是在等着我收账去,笑罢让老板娘带着进了里间。

里间三人围一牌局,见那车夫进来都忙唤他快上桌摸牌。车夫也不迟疑,屁股还没沾凳手就已经摸到牌桌上。三局两胜,靠门边坐的蓝布衫突然问:“旗开得胜?”

车夫一边收钱一边慢慢从怀里摸出两本册子扔在桌上,哼哼笑了两声。

坐他下风的人年纪稍小,一见那册子眼中金光立现,迫不及待地伸手拿起来翻看,其余三人不动声色地继续洗牌,眼睛却也都忍不住去瞄册子上的内容。

可刚翻了两下,年轻人脸立刻垮了下来。他神色古怪地看了眼带着东西来的车夫,问道:“你是不是拿错了?”

“去你娘的,保险柜里就这东西,老子怎么可能拿错。”车夫从年轻人手里夺过书册,可刚看一眼,他也愣了,“这,这怎么回事?!”

他几乎是颤抖着将两本东西摊到牌桌上,另外两人凑上来一看,只见其中一本一个字也没有从头到尾都是空白,这他们都有准备。而另一本本该写满名字的册子,虽然有字,却是本《三国演义》。

狭窄的室内四人相视枯坐,对着一桌麻将,脸色都万分难看。

半晌,带着册子来的车夫忍不住大骂出声:“操他娘的!”

坐他对面的中年人狠狠抽烟,看着那年轻人问:“难道是你们监听组消息错了?”

年轻人急忙摇头:“不可能。”

“一定是那姓张的秘密掉了包,娘的,老子最后还是被他摆了一道!”车夫怒道。

监听组的信息不会错,两本上海地下党成员的名册,由张启山带到上海交给张起灵开展围剿活动,宴会开始前张起灵将其中一册给了他的部下,另一册藏在和张启山会面的饭店顶层会议室的保险柜内。这一切,他们都监听到也证实了。最后被带回来的本该是一半的名册和一本无用的书,而不该是眼前这两本废纸。除了张起灵后来又自行调换了名册,没有第二种可能。

年轻人焦急起来:“这下糟了,如果没有拿到名册,分布在上海的我党成员都将面临着生命危险。”

“第二组的行动也失败了。”抽烟的中年人颓然道,“张起灵太警觉,第一时间就控制住了局面,第二组根本没有机会靠近目标。”

车夫长长地吐了口恶气,握着拳头一时也说不上话。

蓝布衫苦笑:“还是他老辣。”

抽烟的人想了想,对年轻人说:“你现在再去确认一遍张起灵那边有什么新动向。”

年轻人得令后迅速离开。

车夫点了根烟,吸了一口,有些泄气地说:“有什么好确认,名册一定都在他手上。我们当下还是快准备撤离吧。”

“他既然将名册掉包,就是已经料到有人会来偷。如果他当时真有意抓你,你根本就跑不掉。他费心思设这一局,一定有他的用意。”抽烟的中年人对车夫说。

他这么一说,在场两人都沉默了下来。这话说的非常有道理,既然张起灵早知他们要来偷名册,想抓他们就如同翁中捉鳖一样简单,何必留这一手,放他们带着假名册回来呢。难道是想借书册当饵钓大鱼?可这一路上也根本就没有任何人跟踪啊。

打探消息的年轻人很快就回来,他一推门,屋内三道视线都齐刷刷地扫向他,可他支吾了两声,却有些说不出话来。

车夫一看他墨迹,脾气就上来了:“你小子有屁快放,哼哼哈哈跟个娘们似的做什么?!”

年轻人被他训地一抖,闪进屋后慢慢说:“据监听组消息说,张起灵那边称一半的名册已经被偷走了,眼下那边正准备根据剩下的名单展开围捕。”

车夫一愣:“被偷了?被谁偷了?”

当意识到屋内所有人都看着自己时,车夫脸上的肌肉抖了一下:“你们他*的该不是怀疑我吧?!”

“老三,”蓝布衫按住车夫的手背让他别冲动,“我们没有怀疑你,只是感觉非常奇怪。”

抽烟的中年人摇头道:“张起灵在想什么,我们一点头绪都没有。”

“名册根本就是他掉的包,现在贼喊捉贼,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车夫也是一头雾水。

蓝布衫没有参与他们的抱怨,而是拿起桌上那本有字的书册看了起来。虽说是《三国演义》这本册子却很薄,应该是为了方便人随时带在身边看而把整本书分开印成许多薄卷,这一卷开篇写到操备‘煮酒论英雄’那一回。

这一章在《三国演义》里非常著名,也耐人寻味。写的是曹操请刘备到家中喝酒,酒过三旬天要下雨,曹操就从说龙起和刘备聊到当时天下各地割据的势力。说到最后的结果是,曹操觉得天下之大,却只有自己和刘备才是真龙。当时刘备一听立刻面如土色,吓得连筷子都掉了,只怕曹操这是暗示要杀自己。

为什么偏偏是这本书这一节呢?蓝布衫皱起了眉头,带着一丝近乎知觉的怀疑在字里行间仔细地搜寻起来。

还是迅速向上级汇报,准备保护成员撤离上海吧。”中年人将手里已烧到尽头的烟蒂对着桌角按下去,语气里满满的全是失意,“我们的动作都在张起灵眼里,哪有胜算。”

车夫道:“你泼冷水的本事倒高。”

中年人一听火了起来:“那你说怎么办!他清剿起上海的成员根本就和扫自家后院的叶子一样,如果不撤,不出三天,我们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成果一定会被一网打尽。”

“老子就是看不惯你在这里长别人士气灭自己威风!”车夫也来了气。

“你是不是应当理智些。”中年人颦眉,可对上车夫气得发红的脸,他最后却叹了口气,“我们终究还是应以大局为重,如果上海的革命力量消亡,将是对组织巨大的打击。”

年轻人见事情似乎已经没有回还的余地,于是说:“我马上去通知外头的人,着手准备撤离。”

“慢着!”许久没有说话的蓝布衫突然拉住准备离开的年轻人。

只见他将那本《三国演义》撂在桌上,有些回味无穷地对其他三人笑道:“原来是这样。”

三人不得要领,都露出愿闻其详的神情。那蓝布衫手指着他翻开的一页上的一排字对他们说:“这里有个留给我们的记号。”

那是一个非常不明显的记号,在一行字下面有人用钢笔逐字打了几个圆点,蓝布衫要是不指他们没有一个人会在意这几个点。

“这算什么,”车夫拧起眉头,“搞不好是过去有人看书时落下的点画,怎么能算是记号?!”

蓝布衫啧着声直摇头,有些兴奋地说:“你们都不明白,这就是记号。”

他的笃定让中年人有些意外,他问:“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蓝布衫说:“张起灵曾经在黄埔做教官,他批学生文章时就有这么个习惯,画线代表不好,画这样的圆点则表示应该重视。”

“就算这是张起灵留的记号,也不能说明问题啊!”车夫说,“这本就是他的书,或许他过去觉得这句挺好所以画上点,眼下拿来充当名册时也许根本没注意这些小细节!”

蓝布衫依旧是摇头,他说:“有些事,你们没经历过,我也说不清楚。但是这些点一定不是他无意留在上面的。”

中年人问:“如果是记号,又是留给咱们的,你倒是说说他到底想说什么。”

“你们看。”蓝布衫指着几个圆点指示的字,很简单的四个字。

这四个字,是煮酒论英雄这一章回中曹操用来形容真龙的。上文刘备问曹操:“什么才是真龙?”

曹操回答:“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而那四个圆圆的点,就画在‘隐介藏形’四个字下面。

“隐介藏形?那就是躲起来的意思!”年轻人说。

“这不是废话,难不成我们还要站出来举手欢迎国民党残害同志不成。”车夫说。

蓝布衫让他们耐心点:“你们想想,如果张起灵什么打算都没有,怎么会做这么多事?他明明可以两本都用空白的册子,或者都拿手边的小说代替,为什么偏偏就非要一本空白,一本有字呢?为什么明知有人要来偷,却保持沉默呢?更奇怪的就是,明明我们没有拿到名册,为什么他却说东西丢了呢?张起灵做事总有目的,他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做多余的事情。”

蓝布衫把最一条说出来时,在场三人心里似乎都捕捉到了一些还略显模糊的信息,存在却并不明朗。

“他做出种种不合理,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们注意这些地方?”年轻人猜道。

“张起灵声称名册丢了,难道是特意说给张启山听的?!”中年人有些不确定地说,“落到我们手上的是什么,张起灵和我们一样清楚,他没必要特意对我们说这样的话。可是张启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对。”蓝布衫点头,“他想传递信息给我们,必须用这样的方法,更必须避开张启山的耳目。”

车夫还是不信:“要是他想帮咱们,把名册给我们就是了,绕这些弯路做什么?”

“他怎么会帮我们。”蓝布衫苦笑,“你别忘了,他可是国民党的司令。”

“不是想帮我们,那他做这些是为什么?”年轻人不解。

蓝布衫看了眼书本上的字迹,寥寥数点,估计是张起灵所能给予的对他们最大的宽容。

身为黄埔军校的教官,面对昔日的学生,终究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吧。张起灵虽是国民党高级将领,对于剿共却从未表现出其他人那样的兴趣,这也是他的立场所在。如今张启山带着这两册名单找上门来,张起灵即使不想,却也不能说不。唯一能做的,只有用这种方法为自己和他人留一扇生门,走不走的成,全看各自造化。虽说是慈悲,这慈悲也是冷漠的。

“也许他只是给我们一个机会,错过了,也就过去了。”蓝布衫说。

“机会?”车夫问,“什么机会?就凭这几个字?”

蓝布衫把目光重新投到纸上,对周围的人说:“隐介藏形,是告诉我们不要冒进,此时强行突破围剿犹如以卵击石,最好的选择,是蛰伏起来。”

“这个道理很明白,此时撤退不就是为了避免正面冲突吗。”中年人说。

“关键就在于藏在哪里。”蓝布衫说着将后面两句话又念了一遍,“‘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潜伏于波涛的意思,我想我们应该留在上海。”

中年人听着直摇头:“单凭这几个字下结论太草率,终究这也只是你的推测。张起灵是不是留下这样的讯息我们谁都不能确定。更何况,组织怎么能依靠你的猜想就贸然决定将人员留在上海呢。”说完他将目光转向旁边的另外两人,似乎是想得到他们的支持。

车夫沉吟了一会儿,最后却对蓝布衫说:“我觉得你说的有些道理。如今的形势,张启山以为一部分名册已经落如我们手中,必定会加紧兵力严防城外的关卡以防成员逃脱。留在上海,可能反而更安全些。”

中年人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车夫和蓝布衫:“你们怎么能铤而走险,光凭这些捕风捉影的信息就断定应该如何做。张起灵终究是国民党一方的人,对组织的态度也不明确,你们怎么就不觉得他是有更凶险的用心呢?”

“他的态度一直都很清楚明白,”蓝布衫说,“机会就摆在眼前,只看我们有没有胆量去实现。”

“荒唐!”中年人露出不悦的神色,“话说回来,你过去就是军校的人,难道因为相信张起灵,你就敢把组织的安危也搭进去吗?”

车夫这会儿急了,拍桌站起来指着中年人的鼻子说:“你想说什么?!”

中年人有些鄙夷:“没什么,就是怕有些人还忘不了资本主义论调,一口一个教官,说的好像就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比唱的还好听。”

蓝布衫拦住旁边的人,劝了一句:“老三,别乱来。”他看着坐在对面的中年人,最终什么也没再说。

有些话,如果已经没有说的必要,就应当用行动去证明。

这是过去在军校时,张起灵对学员的训话。或许言语对于那个人来说终究是太轻,或许是他早以发现对周围人说话多数都是无用,所以才总是沉默,而选择用另一种更直接的方式来做诠释。

此次行动,在张起灵亲自督导下,最终只用了一天时间。

被清剿的苏维埃成员共一百零三人。其中有九十人为名册上有记录的成员。

值得一提的是,清剿的所有人中,有七十五人是在逃离上海的过程中被迅速扑杀,而另外三十来人则是在城中逃窜时暴露身份,这些人并没有造成任何骚动,城中几乎没有人察觉到这次行动的进行。

胖子在行动结束回程的路上,有些怅然地对张起灵说:“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人。”

得到的却是张起灵十分冷漠的回答:“该死的人,终究是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