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0年12月16日

西泠侦探社 by 短寐惊离梦(番外2篇)

番外《土楼冤案》

一天,吴邪来到三叔的店里,吴三省坐在电脑前,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招呼了一声:“大侄子,来啦。”然后就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屏幕上。吴邪走到他身后,发现他正在网上搜购去福州的机票,不由惊讶:“三叔你要去福州?”吴三省点了点头。吴邪很诧异,去福州干什么?要是去倒斗,怎么也没跟自己说?文锦在旁看透了他的心事,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淡淡笑着说:“去祭奠几位已故的朋友。”

吴邪一怔,看样子去祭奠的是三叔和文锦都认识的人,而自己又从未听说过,难道这些人二十年前就去世了?当听说他们要去的地方竟然是荒山里的古宅时,不由要求说:“三叔,我跟你去。”

吴三省呵斥道:“你跟着去凑什么热闹?”吴邪:“你们要去的地方那么偏远,我不放心。”吴三省发怒:“老子还没老到轮得着你担心。”吴邪一愣,转头咕哝:“谁担心你了,我只担心我文锦姨。”吴三省刚要瞪眼,文锦急忙劝架,责备吴三省:“这么大人了,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吴邪无论多大,在三叔文锦眼里永远是小孩子。吴邪充分利用这个优势,求文锦说:“文锦姨,订机票的时候多订两张,我和小哥和你们一起去。”吴三省抗议:“都TM去了,谁留下看店?”吴邪理所当然地说:“潘子看店。”潘子欲哭无泪:“又把麻烦事丢给我……”文锦却笑着答应:“行。”对吴三省柔声道:“有些事让他们知道也好。”吴三省没脾气,叹道:“你们娘儿俩就知道联合起来对付我。”

几日后,一行四人来到了福州。一路上吴邪察言观色,发现他三叔和婶子心情沉重,便也不敢多说话,但是来到福州的第一天还是偷偷带着小哥出去大吃了一顿闽菜,文火煨出的佛跳墙对闷油瓶这种喜欢细嚼慢咽的人来说最合适了。吴邪带着小哥大快朵颐之后,又逛了一通夜市,但是什么都没敢买,回到旅馆之前调节心情,做出一副虔诚哀悼的样子去见三叔文锦。吴邪觉得偷吃干坏事小哥是最好的帮凶,三叔再怎么怀疑,小哥也永远不会泄露他们的机密。

第二天,吴三省租了一辆越野车。吴邪看着三叔去拉驾驶座那边的门急忙拦下:“三叔,您都有多少年没开过车了,这种辛苦事还是让我来吧。”没想到吴三省瞪了他一眼把他赶到了后座。吴三省离了福州市驶向郊外的崇山峻岭,在山里每走几公里就停下来和文锦商量路线。吴邪懊悔:原来你们连路都不认识,早知道这样大老远跑来干嘛,在家里烧烧香不就完了……

就这样走走停停,走走停停,吴三省看着公路两边的丘陵,里程表上掐算着距离,终于在某个特定的地方,开车离开了公路,驶进了山间的土路。土路断断续续,时而被塌陷的山石覆盖,时而又从泥沙底下冒出来。越野车颠簸不已,吴邪心生恐惧,这里方圆百里都荒无人烟,车要是坏了不知道他们该怎么办。闷油瓶很意外地没睡觉,估计车颠得这么厉害,连他都睡不着了。

没想到在山沟里转悠了两个小时,当吴邪正觉得浑身的骨骼都已错位的时候,一片延缓的山坡地下,突然出现了一片灰白的墙瓦。

吴邪忙从车窗往山坡上看去。那是一个方形的福建土楼,采用当地的生土、碎石以及多种材料建成,土墙坚不可破,经历上百年的风雨仍然屹立不倒。土楼规模不是很大,最初可能属于一个中等家庭,虽然家境殷实,但决不会是富商巨贾。只不过从附近荒凉的景色来看,这里一定很多年没人居住了。深灰色的瓦片已经多处被风吹落,米白色的土墙也几乎埋没在萋萋荒草之中,二楼狭小的窗户成了燕雀做巢的佳所。

难道这里就是三叔所说的那几个朋友遇难的地方?吴邪感到难以置信,不知道当年那些人平白无故怎么会来到这么偏远的所在。吴邪仔细观看附近的山峦走向,觉得这里藏有古墓的可能性也不大。车子无法驶下山坡,吴三省把车停在隐蔽处,用布盖好。四人背着行李,徒步来到了土楼门口。

即使从高大的土墙下仰望,这座土楼也不是很起眼,这样的建筑在当地比比皆是,荒废以后也完全没有利用价值。土楼坐北朝南,呈一个回字形,回字的当中是一个长方形的天井。随着大门的开启,洒满阳光的天井里第一眼可以看到的是一座井台。

此时吴三省和文锦表情已经是非常肃穆,两人牵着手,轻轻踏入院门,好像走进的不是破败的土楼,而是庄严的佛堂。吴邪和闷油瓶对视了一眼,静静地跟在后面。

陈文锦走到院当中的水井边,看着白石砌成的井台,似乎想上前往井中观望,却又似不忍。吴三省轻轻拉着她的手臂,扶着她坐在井边的石凳上。文锦感慨万千,看了看悄悄走上来的吴邪和闷油瓶,叹了口气道:“这口井,曾经埋葬了我一个最好的姐妹。”

1993年,陈文锦还是在校学生。考古这种冷门的学科,一向被资金贫乏所困,然而学校却意外地受到一个绰号铁面生的考古家的资助,邀请这几个学生参与福建省内的一项考古活动。文锦组织了八个人驾车从福州驶往开发现场,其中除了吴三省外都是学院的学生。

没想到,离开福州的时候仅仅稍微有些阴的天,等他们开入山中竟然下起暴雨来。厚重的雨帘完全遮挡了视线,车窗前的雨刷开到了最快的一档也无济于事。他们开着两辆车,在山路上间隔十几米,彼此几乎完全看不见,只前面车上的人回头时勉强能看见后面车的车灯。倾盆大雨泼洒在车身上发出令人心惊的轰鸣,即使车里的人彼此说话也要大声喊才能听清。车在泥泞中勉强行驶,由于看不清前方的路,好几次差点冲下山崖。

山上冲下来的沙石堵住了公路,他们很快迷路了。不止一次,车子陷进泥沙,都是吴三省带着几个男生冒着雨把车推出来的。那时手机还不普遍,他们又没想到会困在山中,都没准备与外界联系的通讯设备。更糟糕的是,天渐渐黑了,可视度随着每一分每一秒在不断下降。所有人的心情从年轻无所畏惧的轻狂变成了惶恐。在几乎每个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车子也时刻可能被山洪冲走的时候,他们看到了这座荒废的土楼。

有两件事很明显。一,雨停之前他们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路况和剩余的汽油也不允许他们漫无目的地继续游荡。二,这一夜,他们不可能在车里度过。似乎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投奔土楼。

暴雨中,八个身形单薄的年轻人顶着行李和外衣跑到了土楼门口。土楼中漆黑一片,悄无声息,似乎无人居住。吴三省带头在门口大声喊了两声,没人答应。门是锁着的,吴三省搬起一块石头,两下把门锁砸开了。

一行人冲进门洞,终于脱离了大雨,找到了暂时的栖身之地。文锦看着浑身湿透,裤管裹满了泥浆的吴三省,心疼地拿出手绢给他擦脸。吴三省对她一笑:放心吧,有我在,出不了事的。

土楼的门开在朝南的方向,此时他们站在门洞里,隔着天井遥望着土楼的北墙。隔着雨帘和惨淡的天色,一个个窄小的门好像通往深不可测的墓穴,令人不寒而栗。天井的中央依稀可以看到一口水井,四周还有凉衣竿、药杵、石磨等杂物,以及倒塌的竹架。

“文锦姐姐……”解玄珠沮丧地把头靠在文锦肩上。陈文锦微笑着抱了抱这个娇滴滴的小学妹,替她撩开额头上湿津津的刘海,这个解家的千金头一次离开家,遇到这种困境早已乱了方寸。她这种个性哪里适合学考古?但是她从小和文锦情同姐妹,把文锦当作了自己的楷模,报考的专业都学着文锦,令文锦啼笑皆非。旁边霍玲皱着眉整理着自己的衣服,正在为打湿的新外套烦躁不已。

“既然来了,就快点找地方休息,大家都累了,雨停了还要赶路。”说话的人叫齐铭,个子挺高,文质彬彬,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他走过来温柔地替解玄珠提起行李,解玄珠一看到他就转忧为喜,放开了文锦,背起自己的背包跟在他后面。文锦无奈地叹了口气,解玄珠心思单纯,要不是齐铭老成稳重,换了其他一个男生文锦还真不放心解玄珠和他相处。

土楼回字形的构造,外围一圈都是住房,有点像四合院。整个楼被分割成橘子瓣一样的诸多小单元,每个单元都各不相通,而是分别通往中间的天井。这是出于早些时候防御外敌所需的构造,土楼好像碉堡不易攻破,但是万一敌人打进了大门,各个单元还可以各自为战。

安顿下来之前,必须好好侦查一下这里的环境。众人兵分两路,齐铭带着解玄珠按顺时针方向开始察看西边的单元。跟他们同行的是一男一女。男的叫汪崇文,长着一对三角眼,梳着板寸。女生叫李湘,她表情木讷,脸上带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穿着过于宽大的衬衫,显得有点邋遢。这个考古系意外地美女云集,和文锦、霍玲和解玄珠相比,她实在太平凡了。

吴三省、文锦开始按逆时针方向察看东边的单元。同行的还有一个叫张颖的男生,这人平时话很少,但是很干练,路上车子陷入泥里,众人束手无策的时候,就是他指挥把车开出来的。这一队人虽然以文锦、吴三省为首,但是遇到困难的时候张颖是吴三省最倚仗的人。

霍玲默默地跟在他们后面。大小姐心情有点不好,可能是因为文锦、解玄珠都有体己人帮忙提行李,而她却无人问津,那该死的张颖一言不发,好像没看见她似的,也不知道发扬一下绅士风度。可是他越不理她,她就越想吸引他的注意。

每一个单元的一层用来摆放生产生活用具,二楼是起居室和卧室。看样子七八十年代这里还有人住过,后来是有计划地搬走的,很多搬不走的用具有条不紊地放置在原处。肥硕的老鼠被灯光惊动从墙角爬过,文锦看着一阵恶心。土楼的南墙一共有四个单元,东墙有两个单元。

四人在土楼里绕了半圈,来到了土楼的北墙。走进东北方第一个单元一楼的房间,格局和别的单元没什么不同。可是他们意外地发现,通往二楼的楼梯竟然被破坏了,十几节楼梯全部断裂,好像被利斧劈断。

北墙的四个单元竟然都是如此,没有通往二楼的途径。不知道封锁二楼是为了什么原因,四人愕然转了一圈,在土楼的西北角与齐铭的队伍会和。

经检查,所有的房间都还算安全。所有人都浑身湿透,在夜幕降临的古宅里冻得发抖,有人便提议生火取暖。看这土楼破败的样子,估计也不会有人再回来了,众人在南墙的一个单元里发现了一些剩余的柴草,但是不够,他们便商议把那些破旧的桌椅砍了当柴火。谁知道,那些老式的家具虽然荒废了多年,但是竟然十分结实,徒手很难把他们破坏,可是众人手里有没有利器。

陈文锦环视一周,发现虽然土楼原来的居民搬走时,笨重的家具很多都被留下了,但是生活中用到的工具却大多被带走了,例如锄头、砍刀一类的东西。她走到厨房,希望这家的主妇在搬走时,给他们遗留了一把结实的菜刀。

解玄珠在她身后跟了过来,她从小娇生惯养,估计一辈子也没做过家务,在厨房里好奇地东张西望。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陈文锦打着手电,意外地在灶旁发现了一把镰刀。她用扫帚扫掉镰刀上附着的蛛网,颇具成就感地拾起镰刀回头看向解玄珠。

没想到她面前的景象差点让她惊叫了起来。解玄珠若无其事地站在门口,而她身后,弥漫着一片青蓝色的荧光,她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鬼火里,却还不自知。

陈文锦的表情泄露了她心里的惊诧。解玄珠一怔,不由朝她走来:“怎么了?”鬼火随着她的步伐跟了上来,文锦急忙平复心情,勉强微笑道:“别转身。”

解玄珠也意识到了自己身边的异常,还是忍不住微微侧头,不禁吓得大叫了起来,快步跑回了外屋。鬼火在她身后跟了几步,就消散了。

吴三省听到喊声,连忙赶来,看到这一幕不由说道:“好好的房子里怎么会有鬼火,难道这里埋着死人?”解玄珠本来就很紧张,一听这话更吓得缩成一团。陈文锦嗔怒地望了吴三省一眼,吴三省挠挠头嘿嘿笑了两声,接过镰刀,两三下就把房间里的桌椅劈成了碎条。

不久,房间中央生起了一小堆火。火势不是很旺,而且为了通风窗户都大开着,所以外面的冷风不断吹进来。即使是这样,天棚仍然被浓烟熏黑了。外面雷鸣电闪依然十分激烈,相比之下屋里的火焰显得格外温暖。众人围坐在篝火边,心情都不由放松了些。

众人纷纷脱下淋湿的外套挂在一旁,解玄珠把冻红的小手放在口边呵气,忍不住抱怨道:“真讨厌,又湿又冷。”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别人:“要是去海南考察,坐在船上,风吹浪打的,岂不是老得这样。”

她此言一出,本已趋向融洽的气氛又变得有些压抑。文锦真有点埋怨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铁面生已经放出话来,在海南沿海有一个极为罕见的沉船墓,他会在众学生里选一个人参与开发。参与这个引人瞩目的项目是每一名学生梦寐以求的起点,如能有幸被铁面生选中,从此在学术界平步青云不是很难想象的事。

“不过,要是张颖的话一定不会介意,海葬习俗不是他毕业论文的题目吗?”解玄珠笑道。张颖静静地看着篝火,没说话。霍玲突然笑着说:“汪崇文的研究题目也能和海底墓挂上钩,他研究的是古船构造。”解玄珠看着这二人,笑着说:“看来铁面生选中的人肯定在你们两个之间。”

张、汪二人都没说话。自从铁面生公布了这一消息,他两人就在暗里较着劲。实在不怪这两人没有气度,在考古这一冷僻的行业,出人头地太难了,这一次机会极有可能会成为人生的分水岭,永远分开强者和弱者。

汪崇文看了张颖一眼,不论什么时候这小子都不露出一丝表情。相比之下,自己有时候会显得浮躁。可他又怎么淡定得下来,他实在太想得到去海南的机会了。像张颖这种人,仿佛生下来就是命运的宠儿,外表英俊,又有非凡的头脑,他不用做什么,就会得到所有人的崇拜。连霍玲那么高傲的女人都对他另眼相看!没有过人的成就,又有哪个女人会看他汪崇文一眼?失去了去海南的机会,张颖一生还会有无数次机会。相反,这次之后,命运的女神可能再不会对汪崇文招手。

他环视在场的其他人,看着他们或冷漠或安逸的表情,心里又忍不住嫉妒。除他以外,在场的每个人都是老九门的后人,他们的家族世代相交,根深叶茂,自然形成了一个互相维护的团体。不管张颖性格多孤僻,有多少毛病,在他们眼里他永远是他们这一代人的骄傲。相反,汪崇文不论多优秀也永远是外人。想到这里,汪崇文心烦意乱地翻出香烟,凑到火堆上点燃。

众人正默默体会着这尴尬的沉默,吴三省却突然说道:“怎么说的好像只有他们俩有机会似的,说不定选中的是文锦哪。”众人都不禁微微一笑,文锦没有那么锋芒毕露,所以一时他们都把她给忘了。“对啊!其实文锦姐姐最棒了。”解玄珠撒娇地凑到文锦身边。吴三省看了看文锦,眼角露出自豪的神情。

陈文锦露出一丝苦笑。在这众多学生里,要问组织能力,不用说文锦绝对独占鳌头,别人都望尘莫及。问学业,文锦也绝不输与任何人。可是谁知道铁面生的择选准则是什么呢,别看学生们组织活动都是文锦领导,真正有进修机会未必轮得到她。也许他们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选手是个男的。

不过陈文锦不是愤世嫉俗的类型。即使不去海南考察,她也不会活得比任何人差,身边又有吴三省对她死心塌地,二人幸福的生活指日可待,她还图什么呢。

霍玲看了看别人,忽然对齐铭说道:“都是男人,别人都积极进取,你就没打算争取去海南的名额吗?”齐铭一愣,笑道:“我的课题是陆地上的土匪,和海底墓没有关系,这个机会还是让给更合适的同学。哪天我要是改行研究海盗再去争取不迟。”众人莞尔。霍大小姐说话带刺儿,大家都习惯了,在所有人里,她的学业最差,她自己也知道,可还是忍不住挤兑别人。

围着火堆聊了一会儿天,吃了点东西,众人都感到了倦意。如果夜里雨停了,明天还要赶路,今晚必须养精蓄锐,更何况,楼上虽然有木床,但是清理还需要一段时间。文锦鼓励众人早点休息,几个人商量了一下,让女生们住南墙的四个房间,男生住东西墙,这样房间数正好,反正北墙的楼梯也上不去。

陈文锦发现解玄珠望着雷雨的窗外似乎有点犹豫,安慰说:“你要是害怕,就跟我一起睡。”解玄珠刚刚似乎要答应,却一眼看到了吴三省,突然笑道:“我可不当电灯泡!”说罢笑着跑了。文锦扶额,不知道这小丫头脑子里整天想的什么。

文锦分到了南墙东边第一个房间,和吴三省斜对角,当别人都缩在自己房间的角落忍受着灰尘和虫蚁的时候,他二人找来笤帚抹布,很快就把两个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好容易有些时间单独相处,两个人都很珍惜,但却不敢轻举妄动。虽然他们的关系是公开的,平时在别人面前,却连手都不敢牵。

他们的资助者铁面生有一个怪癖,非常反对在校学生恋爱,一旦被他发现就要闹到学校,非要给处分不可。虽然无理取闹,但是因为他的赞助学校又不能不给他面子。有时候文锦都感到抓狂,这都什么年代了,这个铁面生表面上正人君子,其实心理肯定很扭曲。吴三省虽然依依不舍,但是最终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窗外风雨交加,陈文锦这一夜睡得并不是特别安稳。一声惊雷把她吵醒以后,她就睡不着了。她静静地听了一阵雨声,披起衣服,走到窗前。

此时接近午夜,土楼里所有房间都一片黑暗,倒真有点像座鬼城。令她安心的是吴三省的房间就在右手边,而其他的朋友也正在别的房间安睡。忽然,她正前方的北墙的房间里似乎灯光一闪。

陈文锦的目光立刻聚焦。由于楼梯断裂,北墙的房间都没有住人。那里怎么会有灯光?

可是那道灯光一闪之后,整个土楼就又归于黑暗。陈文锦又对那里注视了良久,可是那点灯光再也没有重现,连她也不确定它是否真的出现过。也许是自己眼花了?也许是鬼火?

狂风涌入破损的窗口,发出鬼哭般的声音,其余的一切都被雷雨声覆盖了。陈文锦在窗口站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走回了卧室。

也许是因为夜里没睡好的缘故,她清早有点不想起床。虽然这次行动她是组长,可是也没必要什么事都自己操心,有时候让那些人自由活动也好,说不定等她起来的时候,已经有人想出了早饭怎么解决。天还不是很亮,听声音雨已经小了。正当她翻了身打算再睡一会的时候,忽然楼下响起了敲门声。

文锦有点不情愿,现在这个时候,除非那人是吴三省,其余她谁也不想见。她懒洋洋地披上外衣走到楼下打开门,门口站着的竟是霍玲。

文锦惊讶地看着她。霍玲脸上露出少见的慌乱。“解玄珠在你这儿吗?”文锦疑惑地摇了摇头。霍玲那双漂亮的眼睛因为惊慌而睁得大大的,说道:“她不见了。”

不见了?陈文锦急忙穿好衣服,简单地抹了一把脸,走出门外。令她惊讶的是所有人都比她起的早,现在都站在院子里的屋檐下。天上仍然飘着蒙蒙细雨。他们显然已经得知解玄珠失踪的消息,见文锦出来,从她脸色就能看出没有解玄珠的下落。几个人纷纷开始大声呼唤解玄珠的名字,希望他们寻找的人就在土楼的某处,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你们什么时候发现解玄珠不见的?”陈文锦一把拉住霍玲。霍玲难以掩饰心中的恐惧:“今天早上,我去找她,敲她的门没人回答。”不祥的预感十分强烈,陈文锦立刻来到昨夜解玄珠住过的单元,一推开门,就发现所有的行李全都还在。

这是一种虚假的安慰,好像解玄珠并没走远。但是陈文锦仔细察看过行李后,就发现解玄珠的外套、雨伞和手电都不在其中。二楼的床上有人躺下过的迹象。整个单元虽然摆设有些杂乱,但是没有明显打斗的痕迹。陈文锦昨天亲自目送解玄珠走进属于她的单元。这一切似乎表明解玄珠是在睡下后,自己又穿好衣服,自愿地走出门外,消失在茫茫雨雾之中的。

但这又怎么可能?解玄珠那么胆小,怎么会一个人在雨夜里游荡?陈文锦心急如焚,忽然想起昨夜在北楼看到的一闪即逝的灯火,急忙冲到院子对面,推开一间间单元的门,但是屋里的状况和昨晚来时完全一样,看不出什么改变,地上布满昨天他们带进来的泥。如果昨夜有人来过,那人并没有留下证据。

由于楼梯损坏,陈文锦一时无法到达楼上,她焦急地对二楼喊了几声,也没有得到回答。吴三省看了一下屋里的布局,所有家具都离破碎的楼梯口很远,解玄珠能踩在家具上爬到二楼的可能性不大。

陈文锦心乱如麻,低着头微微想了一阵,看着李湘问道:“你的房间在她旁边,你昨晚有没有听到她出去?”李湘看起来也很替解玄珠担心,有些慌乱地说:“我……我好像是听到她的门响了一声,但是昨夜雨声太大了,我也说不准。”文锦追问:“那大概是什么时候?”李湘茫然:“大概……十点半?”“在那以后你还有没有听到门响?”李湘惭愧地摇头。

陈文锦点点头,想了又想,苦笑着问齐铭:“小齐,你说实话,昨天玄珠是不是去找你了。”齐铭大愕,急忙摇头:“没有!”随后,有些强迫般地解释道:“玄珠就像我妹妹一样,我们没有别的关系。”文锦苦笑,其实她也是这么想的。解玄珠的确很喜欢齐铭,但是齐铭对她的态度一直没超过兄长对妹妹的关怀。解玄珠在他们当中是最小的,基本上所有人都把她当作妹妹。而她白天和他说话的机会很多,夜间私会的事她平时绝对做不出来。

解玄珠失踪,吴三省心里也挺不好受,那小丫头平时挺乖巧,还常常叫他“姐夫”。看着文锦焦虑的样子他也很心疼,忙安慰道:“别急,我们到附近去找找她,谁知道她怎么回事,找到了我们好好批评她一顿。”

他这么一说,别人也都想去找解玄珠。吴三省忙说:“用不着这么多人,这样吧,小张,你跟我去,咱们出门往东走,顺便检查一下车子。齐铭、汪崇文、李湘你们往西边去找。文锦你就留在这儿,说不定玄珠她一会儿自己就回来了。”忽然一回头,看见了霍玲,便问:“霍玲你跟着哪队?”

霍玲原本好像神游太空,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被问到不由一愣。她看了看这两队人,又看了看文锦,似乎有点小心翼翼地说:“我……我跟着文锦。”文锦心里很是不悦,解玄珠失踪了,别人都争着要出去找她,劳动你一下就那么难?再说连张颖都去,那不是你心仪的对象嘛,平时他去哪儿你都跟着,今天你搞什么名堂?

于是吴三省等五人分成两队离开了土楼。陈文锦等他们走后,一把拉住了霍玲,沉声问道:“霍玲,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霍玲一惊,急忙分辩:“我能知道什么?”文锦说:“今天你好端端的怎么会一早去找解玄珠,继而发现她不在?”霍玲反应很快:“我找她借支唇膏,怎么了?”文锦冷冷说道:“你从一早就神情恍惚,情绪不正常,解玄珠的失踪真的和你没有关系?”

霍玲恼羞成怒,一把甩开陈文锦的手:“你才不正常!没有证据就随便诬陷别人,这就是你当组长的本事?”陈文锦转身就走。霍玲发作了一阵,见到陈文锦没有和解的意思,急忙从后面追了上来:“文锦,你别生气,我今天早上的确有点恍惚,谁遇到这种事心里都免不了害怕。可是你别误会我,解玄珠失踪了真的和我没有关系,她失踪对我有什么好处?”陈文锦面色缓和了些,对她点了点头。霍玲的确没有理由伤害解玄珠。

文锦仍然对昨天夜里看到的灯光无法释怀。她又一次来到了北墙的四个房间。她抬头看了看楼梯断裂的地方,纵身一跃,双手就勾到了二楼的地板,然后轻松地翻到了楼上。楼上不出所料也是一间卧室,和别的单元都很相似,而且地面上布满了厚厚的灰尘,显然很久没人来过了。北墙的四个房间都是这样,不但没有解玄珠的踪迹,也没有任何人经过的迹象。

陈文锦仔细想了想,从北墙的房间走出来,依次走进了所有其他人昨夜休息的房间。现在别人都在外面,正好方便她暗中搜查,省着和他们解释。

她从西到东一家家检查下去,先后进入了齐铭、汪崇文、李湘、霍玲、吴三省和张颖的房间,可是粗看之下没有任何异常。走出张颖的房间,文锦随手带上门,霍玲傻傻地跟在她身后。她甚至壮着胆子往古井里看了看,真怕会看到解玄珠的尸体,但是只看到了一汪黑水。

吴三省和齐铭两组人先后回来了。吴三省回来的时候裤腿上再一次粘满了泥浆,见了文锦摇了摇头,低声说:“没找到。不过我不觉得这丫头能跑多远,因为外面的路太难走了,昨天晚上雨还那么大,深更半夜她不可能跑到我们找过的范围之外。”

文锦点了点头,她也觉得解玄珠自己离开土楼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昨天天气那么恐怖,以她的性格应该是上厕所都找人陪才对。这么说她仍在土楼的某处?如今想来,昨夜解玄珠被鬼火笼罩的一幕真是一个凶兆。

这事情实在太难以理解了,陈文锦思索了一阵,对众人说:“我要好好在这个楼里找找,一定要把玄珠找到,找到玄珠之前,我们不能离开这个土楼。而且,我会进入你们的房间。”虽然他们回来之前已经进去过了,但是没来的及细找,只粗粗看了可能藏人的地方。这次要仔细搜寻,一寸也不放过,事先通知一下。文锦这么说,也是想让别人趁早把隐私的东西收拾起来,与解玄珠没关系的东西她可不想见到。

所有人都点头,没有任何意见。没想到汪崇文却说:“等一下,不找到解玄珠我们就不离开这里?”他指着天空:“雨好容易要停了,我们应该趁这个机会赶快离开山里,要不然谁知道暴雨什么时候又要下起来,我们没有在这里长期留守的准备。”

陈文锦眉头一皱,愠道:“我们都走了,玄珠怎么办?亏你能说得出这种话!”汪崇文辩解道:“我不是说不找她,我的意思是说,都找遍了要是还没有线索的话,我们在这儿傻等着她是没用的,该走的时候还是得走,最好天黑之前能出山。”

陈文锦怒上心头,说道:“这不可能,我决不能留下玄珠不管。”汪崇文也有些急躁:“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谁知道那女的跑到哪儿去了,像她那样的人根本不适合学考古!现在她丢了,我们这次的计划全都泡汤,凭什么我们要为她的行为付出代价?”

陈文锦大怒,可是还没等她说话,吴三省已经大踏步朝汪崇文走了过去。吴三省气势汹汹,汪崇文身不由己地向后退了好几步,意识到失态才勉强停下来。吴三省走到他面前,狠狠地盯了他几秒钟,忽然把车钥匙掏出来一把摔在地上,骂道:“老子早就知道你TM不是东西,车钥匙就在这儿,你小子有种就走啊!”他转身对别人怒道:“还有谁想走,跟他一起给老子滚蛋!”

余下几人都紧张地看着他们,没有人说话。汪崇文从泥泞中捡起车钥匙,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几人。他本以为至少会有一部分人同意他的观点,会低调地和他一起走,没想到所有人只是鄙夷地看着他。汪崇文知道,他又输了一局。更可悲的是,车钥匙就在他手里,可是他却不敢一个人离开。首先,外面的路况太危险,他对自己的车技没把握;其次这次要是和这些人撕破脸,他以后的日子会更加难过。

陈文锦从新走进解玄珠的房间,把房间里的一切事物一件一件地翻查,床底下,桌子底下,抽屉里,柜门里,任何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从解玄珠的房间出来,她又一一搜查别的房间。吴三省陪她查了一会儿,觉得希望不大,就悄悄退出了。

重复的搜查仍然一无所获。文锦身心具惫,从北墙的房间里出来,默默走进院子。吴三省不知道在哪儿。李湘在院子西侧,往西墙的单元里张望。文锦知道她也还在找解玄珠,这姑娘别看木讷,心其实挺好,但是那两个单元文锦已经从头至尾搜查过了,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此时雨已停了,张颖的房间门口点着一堆火,好几个人围在那里。文锦信步向那边走去。张颖正在往火里添柴,燃料仍然是废弃的家具。齐铭见她过来,给她递过一杯热水。在火堆上烤热的杯子拿着烫手,文锦用袖子垫着手接了过来。齐铭又好意地递过来半盒饼干,文锦苦笑着摆了摆手。虽然她在汪崇文面前毫不通融,但很快她也必须面对众人没有足够食物和用具的事实。

她在霍玲身边坐下,怔怔地望着火堆。她需要静下来好好想一想。这一切就好像一场噩梦,昨天一切都还正常,解玄珠怎么会突然人间蒸发?

张颖原来在火上烘衣服,此时可能是衣服烘干了,一把把衣服拽下来,一言不发地走回了自己的单元。文锦坐在面对他单元门口的位置,无意识地目送他走上楼梯,走回楼上的卧室。

陈文锦静静沉思。小时候,解玄珠也曾经这样藏起来,等到大家到处找她的时候才出其不意地从某个角落跳出来。她真希望这次也是一样,继续等下去就能等到解玄珠在土楼的门口出现。不知过了多久,手里的热水已经变得冰凉,她身后响起脚步声,吴三省回来了。他坐在文锦身边,低声道:“我刚才又出去找了一遍,确实没有。附近有几个悬崖,我到悬崖下面都找过了,也没有。”文锦低声说:“怎么一个人去,多危险。”吴三省苦笑了一声。

陈文锦沉默了一阵,低声说:“汪崇文说的对。到现在还没找到玄珠,多等也没有用。”等到他们真的弹尽粮绝的时候再往回走,对突发状况的应对能力更差。吴三省愣了一下,想了想说:“要不然你们先走,留我一个人在这儿看玄珠回不回来。你们到了城里修整好了再回来接我。”文锦苦笑着否定了这个方案。吴三省叹道:“就是真的要走,也不知道路况怎么样。昨夜那一场雨,山上肯定有很多地方塌方。”文锦微微点头,此时上路的确也有风险。

齐铭和霍玲呆呆地听着他们交谈。有时候听陈文锦和吴三省拟定行动方案,好像小时候听父母说话。文锦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对他二人凄然一笑:“把大家召集起来,商量一下下一步怎么办。”

齐铭捡起一块木头向张颖楼上的窗口丢了过去:“喂,下来开会!”张颖面无表情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吴三省转身,隔着院子对西墙吼了一嗓子:“老汪!别呕气了,出来开会了!”不久,汪崇文也从自己的单元走了出来,悻悻地向众人走来。

只剩下李湘不知去向。陈文锦记得上一次看到她,她仍在院子西边,往西边那两个单元里张望。她走到李湘站过的地方,对着西边的几个单元扬声呼唤:“李湘。”没有回答。

文锦第一个想找的地方是李湘自己的单元,南墙最靠西的一个,可是里面一个人影也没有。紧接着她又推门进入了西墙汪崇文和齐铭的单元,也都空无一人。

“李湘!”别人也开始焦急地在院子里大叫。阴云密布的天空和死气沉沉的土楼似乎吞噬了他们的声音。

又失踪了一个。这个土楼里好像有个黑洞,活人一旦靠近就再也走不出来。余下的六个人呆呆地站在院子当中。此时陈文锦已经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这一切都太荒唐了,她突然有点想笑。

吴三省也茫然环视四周,随即大骂道:“TNND,这叫怎么回事,一个一个给老子玩失踪。”他问文锦:“你们最后见到李湘是什么时候?”文锦努力平复了心情,看了看表,说道:“一个多小时之前。”她真是后悔,当时她看见李湘在院子里徘徊,却没注意她后来去了哪里,她、齐铭和霍玲三人坐的位置都是背对着院子。吴三省道:“好,一个多小时,她就是长了翅膀飞也飞不了多远。咱们分头找,就不信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在关键的时候,吴三省坚定了文锦的决心。吴三省说的对,李湘的失踪和解玄珠不同,不是半夜里未知的时间消失,等他们发现的时候大雨早已抹消了所有线索。李湘才失踪一个多小时,无论她到了哪里都应该有可能追上。当下六个人分成三组去找。霍玲出人意料地又一次要求和文锦同组,文锦真不知道她跟自己要跟多久。

可是她们的组合没有维持多长时间。文锦走进北墙第一个房间,正打算再到楼上查看的时候,身后便传来了霍玲的尖叫。

霍玲无意中打开了一个衣柜。李湘蜷缩在衣柜里,垂着头,一头凌乱的黑色短发盖着她的脸,双腿紧紧缩在胸口。虽然她的姿势没有什么特别异常的地方,但是文锦看着她,一点也没有认为她可能还活着的错觉,也没有想要叫醒她的冲动。

陈文锦虽然年轻,但也经历过生离死别,也曾看到危险的行动中队友的生命在她眼前逝去。当她陪伴垂危的队友度过生命中最后几个小时的时候,队友早已没有意识,一动不动,脸色惨白,乍一看好像已经死了一样。尽管如此,在队友心跳停止的那一瞬间,外表还是会产生一种明显的变化,让人骤然意识到这个人已经死了。这种变化是什么呢,有人说是面部肌肉的松弛,但是陈文锦认为,是那种异乎寻常的静—胸口不再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整个人如冰封般的完全静止,仿佛宣告灵魂已经离身体远去,而现在的李湘就是这样安静。

其他人听到了霍玲的尖叫,急忙赶到这边,看到眼前这一幕,一时间都沉默地站在一旁。虽然他们都已经想过,两个女人的神秘失踪结果必然凶多吉少,但是当尸体见证了他们最坏的设想时,那一刻的打击仍然非常沉重。

在此之前,情况虽然不乐观,但是他们总还能抱有两个女人平安回来的希望。如今李湘的死让他们真正意识到了,往日再也回不去了,有人在土楼里犯下了杀人的罪行,恶意就潜伏在他们身边。

陈文锦觉得,在这种情况自己的大脑会自动关闭感情的反应,而比平时更加理智。歇斯底里的狂叫,这种事留给霍玲去做。几分钟内,她已在心里暗暗记下了现场的每个细节,然后伸出双臂,把李湘从衣柜里抱了出来。死人比活人难抱得多,吴三省见状连忙帮忙抬李湘的脚。尸体不但没有僵硬,反而因为蜷缩的缘故,散热很慢,胸腹之间仍然感到温暖。然而,当尸体被从衣橱抱出的一刹那,李湘的头向后仰,白皙的脖子上赫然露出青紫色的扼痕。

文锦心下惨然。没有合适的地方停置李湘的遗体,他们只好把她暂时放在地上。吴三省从附近找来一块布盖在李湘身上。众人呆呆地望着她的尸体,气氛异常沉重。

陈文锦沉默了一阵,忽然说:“最后一次见到李湘的时候,我、霍玲、齐铭和张颖在一起。从最后一次见到李湘直到刚才,我们四个都没分开。”她低声问吴三省:“三省,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

吴三省一愣,随即苦笑:“我又到外面去找玄珠了,刚回来。”其实他知道文锦要问的人不是他,而直接问汪崇文,未免让对方过于尴尬。陈文锦点了点头,果然扫了汪崇文一眼。汪崇文一愣,明白了她的意思,苦笑着叹了口气:“我一直在我房间里没出来。”

陈文锦点了点头。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是所有人的想法是一致的。如果要在吴三省和汪崇文当中选一个,谁都认为汪崇文比较可能是凶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证据,只是人与人之间的感觉和信任。谁都知道文锦信任吴三省,而他们又信任文锦,而汪崇文只有自己为自己的清白辩护。

但是文锦最后还是没有挑破这层窗纸。因为她仍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汪崇文好好的为什么要杀李湘?这时汪崇文忽然说:“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个土楼里,可能还有别人?”

此时汪崇文的处境不受欢迎,一开始没有人理会他这个异想天开的推测。汪崇文说道:“你说李湘被害的时候,你们四个都在一起,只有我跟吴三省没有人作证。而我们俩跟李湘又有什么仇,为什么要杀她?如果我们六人都不是,只能证明,这个土楼里还有别人!”

别人显然根本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都瞪圆了眼睛看着他。陈文锦冷冷问道:“那你说的这个人在什么地方,我们怎么看不见?”汪崇文道:“这个人肯定就藏在这个土楼里,你想想,昨天晚上,我们并没有检查北边的单元的二楼,说不定那人一直躲在那里。我们就这么几个人,土楼这么大,住几十人都没问题,藏人的地方有的是,他想避开我们的目光不是很难。”

陈文锦微微皱眉。今天一早她就检查过了北楼的二楼,不仅没有人在这里生活的迹象,而且地面的尘土非常均匀,丝毫没有被惊动过的痕迹。如果土楼里真的有除了他们这支考古队以外的人,除非这个人来无影去无踪,走路足不点地,而且不用吃饭睡觉,否则是不可能的。

陈文锦静静地沉思。别人知道她在迅速权衡一切因素的利弊,作出下一步的决策。没有人说话,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而且通过刚才汪崇文碰的钉子他们明白,有吴三省在,文锦的决定是不容置疑的。

半晌,陈文锦缓缓说:“我们没有条件继续留在这里了,应该尽快离开。”她想,杀死李湘的凶手不外乎两种可能,一是队里的人,虽然她不愿相信,但这是最大的可能。二是像汪崇文所说的,这个土楼里有一个看不见的第九个人。这种可能太匪夷所思,又无法证明。不过无论是哪一种,离开土楼是最防止惨案继续发生的最有效的办法。如果凶手是队里的人,回到城市里他也逃不掉,他们早晚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如果凶手是那隐形的第九个人,离开土楼他便无法继续行凶。

吴三省点了点头说:“那好,不过我得先去看看路。我们昨天来的路上经过了一片塌陷的山坡,今天我去看的时候好象塌得比昨天更厉害了,我去看看车子是不是能开得过去,要是根本开不过去,我们想走也走不了。”文锦微微皱眉:“一个人去,太危险了。”她用嘱托的口吻问张颖:“小张,麻烦你跟他去一趟。”张颖看了看她,点了点头。两个人离开了土楼。

陈文锦接着说:“我需要单独呆一会儿,你们男生先出去一下。”齐铭和汪崇文知道她要对尸体进行检查,连忙回避。陈文锦在他们身后叮咛道:“别走远,各自小心。”把这两个男人打发掉陈文锦并不觉得很担心,毕竟至今受害者都是无力反抗的女人,想要制服那两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可没那么容易。

他们走后,陈文锦揭开蒙着尸体的白布,看到李湘苍白的面容和零乱的头发,忍不住轻轻帮她理了理。白布拉过上身,文锦忽然在李湘的袖子上发现了一片烟灰。她疑惑地轻轻用手沾了一下那片灰,在中指和拇指之间一捻。灰的颗粒很细,不是柴火烧成的,反而像是香烟的灰。在这一对人里只有吴三省和汪崇文吸烟。

陈文锦接着翻查李湘的衣袋,在右边的口袋里摸到一个坚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枚珍珠耳坠。陈文锦一下就认了出来,这是解玄珠的耳坠,她昨天还戴着。

一个想法渐渐在文锦心中生成。但是在下定论之前,她先要证明一件事。她快步走到张颖的单元,来到二楼,站在椅子上检查卧室的窗口。窗口布满了蛛网,从未被开启过。整个土楼每个单元结构都是一样的,一楼没有对外的窗口,唯一的门窗都是通向天井的,只有二楼墙壁上很高的地方有一个面向外面的窗子。

在土楼外面,张颖和吴三省发动了车子,试图从塌陷的山坡上驶过。张颖坐在驾驶座上忽然说:“陈文锦叫我和你一起出来并不只是担心你。她想把我支开好趁机检查我的房间。李湘死的时候我在自己单元的楼上,她想确定我没有从别的出口离开过房间。”他叹了口气对吴三省说:“她应该可以放心了,我根本没离开过楼上。”

从张颖的房间里出来,土楼里异常安静。齐铭和汪崇文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可能在自己房间里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土楼。只有霍玲,从一开始就如影随形地跟着文锦,此时也呆呆地站在院子里。虽然此时没有下雨,但是天空一直阴云密布,一阵狂风吹过,远方传来隐隐雷声。

雨在清早停了,此时已是午后,地上的泥土表面的一层刚刚开始干燥。虽然仍是阴天,但是午后的天光仍比清晨明亮了很多。陈文锦定了定神,再次向院子中的水井走去。

井里的水位比清晨低了一些。日光穿透水的表层,清亮的水面下漂浮着一丝丝少女的黑发。解玄珠沉浸在冰冷的井水里,如同水下的精灵一样,亦幻亦真。

文锦不知道她在井边站了多久,直到井水表面因为她的眼泪坠落而激起波纹。撕心裂肺的疼痛和刻骨的仇恨占据了她整个身心,却无处发泄,她用拳头一下一下捶着井口上的辘轳,粗糙的井绳磨得她的指节鲜血淋漓。

突然,西墙的房间传来一声惨叫。汪崇文的单元的门猛地打开,汪崇文从里面跌跌撞撞跑出来,衣服的前襟和双手沾满了血。文锦的第一个反应是他受伤了,随后看到他快速从房间里跑出来的动作却又觉得不是这样。随后,她从敞开的门口看到了齐铭。

齐铭坐在一张椅子上,面向门口。他胸口插着一把刀,鲜血流满了全身。除此之外左手臂上还有一道防御性伤口。他的眼睛睁着,凝望着门外的世界,但是嘴角溢出的鲜血却使他英俊的面孔变得可怖。地上布满了烟蒂和烟灰。

汪崇文站在天井之中,惊慌失措地看着陈文锦,拼命摇着手:“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陈文锦静静看着他:“那是怎样?”汪崇文惊慌地分辨:“他不是我杀的!”陈文锦冷笑了一声:“那是谁?是你所说的第九个人?”汪崇文惨然叹道:“说了你也不信……”

“不错,我不相信!”陈文锦突然大喊。她冲到汪崇文面前,一把抓住他的后颈,把他扯到水井旁边。汪崇文十分错愕,他压根没想到自己七尺男儿,被陈文锦抓住竟然难以挣脱。陈文锦把他按在井沿上,喝道:“看着她!解玄珠,我的妹妹!你杀了她!”

汪崇文惊恐地想从水井旁边挣开,没想到刚刚挣脱了陈文锦的手,眼前就是一花,紧接着一头栽倒在地上,脸上火辣辣地疼。他刚想站起来,陈文锦一脚又把他踢得在地上翻滚了好几下,浑身裹满了泥。文锦的表情非常疯狂,热泪从她双颊滚下:“今天我最后看到李湘的时候,她正在你的房间门口张望。她身上发现了玄珠的耳坠还有你屋里才有的烟灰。这说明了什么?也许她走进你房间的时候,发现了耳坠,和你对质的时候你杀了她!”

汪崇文挣扎着站起来,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疯了,这不可能。”他双眼露出凶光,堂堂男子汉挨一个老娘们的打竟然没有还手余地,这简直是一辈子没受过的奇耻大辱。没想到他刚站起来,文锦反手一掌竟抽得他晕头转向,一头栽倒在地上。陈文锦狠狠一脚踩在他脸上,冷笑道:“你不要搞错了,我可不是柔弱的解玄珠,也不是李湘,你这种人,永远只配被我踩在脚下。”

“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陈文锦抑制着心内的悲痛问道:“玄珠,李湘,还有齐铭?为什么?”汪崇文挣扎着说:“我没杀人!”陈文锦怒喝:“齐铭就死在你房间里,你身上全都是他的血!你怎么解释?”她从背后抽出防身的小刀,凄然笑道:“我就在这里杀了你,又能怎么样?”

汪崇文狂喊:“我没杀人!有人陷害我!”陈文锦缓缓举起了刀。突然,她握刀的手被人从身后抓住,吴三省从后面紧紧抱住了她。汪崇文这才有机会从她脚下逃脱。

“文锦,别冲动……”吴三省紧紧抱着她害怕地说。陈文锦用力挣扎,喊道:“是他杀了玄珠!李湘!还有齐铭!”和吴三省一起回来的张颖此时默默站在汪崇文单元门口,望着齐铭的尸体。

汪崇文从地上站起来,恐惧地看了看他们几人,忽然向土楼的正门冲了出去。吴三省一愣,放开了文锦刚要追,张颖却已然追了过去。吴三省跟着跑了几步就停下了,因为张颖的速度太快了,这人平时深藏不露,但毕竟是张家的后人,有他去追别人再去都感觉多余。吴三省转回身把文锦抱在怀里,文锦伏在他肩上,无声地啜泣。

没想到,过了一阵,张颖竟一个人回来了。“汪崇文呢?”张颖冷冷说道:“他开车逃了。”吴三省猛然醒悟:“我忘了!车钥匙在他手上。”张颖缓缓坐倒在石阶上,显得十分疲劳。陈文锦望着天边翻滚的乌云,忽然冷笑道:“没关系。雨又要下了。”

“后来我们、张颖和霍玲四人开着另一辆车离开了这里。一周后,有人在山崖下发现了一辆撞废的车,车里发现了汪崇文的尸体。”土楼后面的山坡上,陈文锦道出了故事的结局。他们面前,是三座长满了青草的的坟头。纸人纸马在火盆里化为灰烬,在风中飞扬。“玄珠,姐姐来看你了……”文锦眼中噙满泪水。

吴邪听完这个故事,虽然也很难过,但是有一件事一直想不通,忍不住轻声问:“那个汪崇文害死了三个人,究竟是为什么呢?”陈文锦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们至今也不知道。也许玄珠的死只是个意外,他为了掩饰他的罪行,一错再错,而我们又实在没有其他的解释。”

吴邪不敢反驳,但是心里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凶手行凶必定要有动机,就算解玄珠是被汪崇文误杀的,那总也要有两个人相遇的机会。根据文锦的叙述,这两个人性格迥异,追求的东西也不同,似乎完全没有交叉点,是什么事使解玄珠雨夜中离开自己的房间,走上死路的?

的确,李湘的死,汪崇文的嫌疑很大。李湘死的时候,不在文锦视线内的只有吴三省、汪崇文和张颖三个。自己三叔就先排除嫌疑了吧。张颖一直在楼上,唯一的出口是二楼的窗口和一楼的正门,而他显然没有用过其中任何一个。剩下的似乎只有汪崇文了。而齐铭死的时候,现场情况表明汪崇文真是罪证确凿,而当时,吴三省和张颖都不在土楼。

然而,如果说汪崇文杀死李湘是因为李湘发现他杀了解玄珠,而又推断李湘既然是汪崇文杀的那么解玄珠也一定是他杀的,吴邪觉得这个逻辑似乎有点问题。

吴邪知道文锦要在解玄珠坟前哀悼一阵,便和闷油瓶悄悄地退下,回到天井。右边,就是当时张颖住的单元。闷油瓶站在单元门口,隔过天井可以看到齐铭的单元。他忽然想到,没和吴邪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常常选择这个相对的角度,不必离吴邪太近,但是把他保持在视界中。

吴邪也对这个单元颇为在意。他拉着闷油瓶缓缓走到楼上,楼梯在他们脚下发出危险的声响,经过半个世纪,再坚固的建筑也有作废的一天。二楼的卧室十分昏暗,唯一的光源是墙壁上方一个狭小的窗口。

吴邪四下看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我上学的时候学过这种建筑,这种特殊的风格是为了防御外敌而设计的,那时土匪横行,大户人家为了保护财产,把家建成像碉堡一样。”他想了想又说:“好多这样的建筑,墙上都有射击孔。”

闷油瓶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二人开始在房间里寻找可能藏有射击孔的地方,不久他们挪开了背靠外墙的衣柜,发现衣柜后面有一片突出的墙砖。不用小哥的黄金二指,连吴邪都能抓住墙砖的边缘,轻轻把砖头抽出来,露出一个差不多一尺见方的孔洞,直通外界的青山绿水。正常人若想从这个射击孔钻到外边肯定会有些困难,但也不是完全办不到,而对于会缩骨的张家人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

闷油瓶扶着射击孔的边缘,双腿先伸到墙外,随后身体也钻出去,很容易就跳到了外边的楼下。吴邪见状,也想试着钻出去,但是他不会像闷油瓶那样脚先出去,而是先把头伸出去的,因为他看到小哥站在外面的楼下,一心想头先过去和小哥在一起,结果肩膀太宽,被卡住了。吴邪很慌乱,努力了好久才从射击孔缩回来。闷油瓶站在外面的地面上仰着头看着他,发现他被困在里边出不来,便轻盈地飞身跳上二楼,双手扒住射击孔边,按原样钻了回来,回到他面前。

闷油瓶钻回来时,轻轻踢开了地上的砖块,忽然从一块砖石下面露出了一片纸,好像是被人故意藏在这里的,仿佛射击孔被发现的那一刻,隐藏它就没有意义了。吴邪捡起一看,是一张照片,便拿过来和小哥一起看。照片非常老旧,表面已经被霉菌侵蚀,上面是两个人,其中一个表情冷漠,五官线条坚毅,另一人带着眼镜,笑得十分温暖。

吴邪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心里一阵悲凉,紧紧抓住了小哥的手,得到的是无言的回握。相比之下,他们是多么幸运。

番外《解谜篇》

霍大小姐这些天十分不爽,再这样下去,她觉得自己快要变成怨妇了。当她在镜子里发现双眉之间一道浅浅的皱纹时,她意识到,这种状态不能再维持下去了,她必须采取行动。

然而不管她穿的多漂亮,多么频繁地出现在他面前,那个张颖仍然把她当作空气一样!从她身边走过,竟然目不斜视,连看也不看她一眼。霍玲真是咽不下这口气,有时候真想想办法把他勾引到手,然后再狠狠甩了他,让他也尝尝被冷落的滋味。

而且,她最近一直有一种感觉,就是张颖和齐铭的关系似乎有些暧昧。

张颖一副冷面冷心的样子,其实很难接近。但是他和齐铭在一起的时候,他似乎……变得不再那么冷漠,整个人都柔和了很多。霍玲也说不清,但是作为女人,对她喜欢的男人的直觉向来非常敏锐。

也很难说张颖和齐铭这种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们中学就是同学,大学又考到了一起。但是他们之间又从未出现什么真正越轨的事,让霍玲的猜测一直无法得到证实。系里的其他人也似乎没有这方面的怀疑。

霍玲无法忍受,令她神魂颠倒的男人竟然为另一个男人倾心!自己貌美如花他不屑一顾,却把感情付与一个男人?众人冒雨来到土楼的那一天,她经历了一天的挫折,而张颖仍旧不懂怜香惜玉,她终于忍无可忍,决定打草惊蛇,一探虚实。

然而,富有心计的霍小姐并不打算亲自出面。不,要让她当面承认对张颖的兴趣还不如让她去死。相反,她发现天真烂漫的解玄珠对齐铭心怀爱慕,便在她耳边轻轻叮咛:

“齐铭有一个天大的秘密,你知不知道?”

解玄珠果然按捺不住好奇心:“什么秘密?”霍玲轻笑说:“我不告诉你,你想知道,自己去问。你在没人的时候对他说:‘我知道你的秘密’看他什么反应。不过你可别说是我让你问的。”

心思简单的解玄珠不由跃跃欲试,当天晚上敲开了齐铭的门。齐铭见她打着伞站在雨里,很诧异,连忙让她进来。解玄珠刚刚走进房间,就看到好几只大老鼠,不由吓得跳了起来,在房间里到处乱跑躲避。齐铭连忙制止:“小心点,地上有很多杂物,别绊倒了。”他故意压低了说话的声音,以防隔壁的汪崇文听到,虽然在狂风暴雨中被听到的可能性不大,但是男女半夜私会让人知道了免不了会传闲话,且不说铁面生又要借题发挥,解家的人听说了他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解玄珠好容易找到了一个远离老鼠的地方,定了定心神,调皮地笑着说:“我知道你的秘密。”

齐铭一愣,随即微微一笑:“我没有秘密。”

解玄珠根据霍玲的指示,非常肯定地说:“你有。”齐铭低笑道:“好吧,那我的秘密是什么?”解玄珠按照霍玲的教导回答:“你自己知道。我问你,多长时间啦?”

齐铭静静地看着解玄珠,后者好像正在享受这场游戏。他一度很欣赏解玄珠的简单纯洁,但是此时她的单纯却被人利用了,现在她就像一个无知的傀儡在他面前载歌载舞。秘密,他只有一个,但解玄珠不可能知道他和张颖的事,否则她的反应决不会是嬉笑着前来相问。有人已经知道了什么,借她的口来试探自己。

怒火在他胸腔中燃烧。他和张颖那么小心,为了不生事端,从来没在外人面前表现过一丝亲密。别的恋人应该有的名分和专一,他们从来不敢设想,只想能在暗中相恋,避开众人的目光。他甚至为此一直和解玄珠上演着才子佳人的闹剧。尽管这样,那些人还是不放过他们。

这个人是谁?90年代,同性恋还是极度贬义的词。这个人有机会使他和张颖身败名裂。最近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海南考察上面,齐铭第一个想到的也是这件事。与张颖竞争最激烈的是汪崇文,他的嫌疑很大。陈文锦是厚道人,即使要耍诡计也不会利用解玄珠,他觉得可以排除。但是吴三省呢?他不太了解他,虽然他表面上很直率,但是为了陈文锦能够得到去海南的机会,会不会在人背后插刀?

霍玲也是嫌疑人之一,谁都知道其实她喜欢张颖。李湘这人似乎与世无争,应该可以把她排除在外。

各种可能性瞬间在齐铭脑海闪现。半晌,他轻笑着说:“你不知道我的秘密。其实,你什么也不知道。”他微笑着对解玄珠说:“是谁让你来找我的?”

解玄珠一愣,心事被揭穿,很不痛快:“根本没人告诉我!”齐铭没上当,她已经渐渐觉得这个游戏不好玩了。没想到齐铭却没让她走,步步逼近问道:“让你找我的人别有用心,告诉我他(她)是谁?”虽然他仍然保持着微笑,但是解玄珠却感到一阵寒意。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要走了。”解玄珠意识到事情发展得超出了她的掌控,转身开始走向门口。齐铭从身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你以为这么容易就能走吗?”他冷笑着说:“让你来的人触犯了我的底线。告诉我他是谁!”

他也不知道当时他为什么会失控。也许是一整天的大雨消磨了他的耐心。也许是看着张颖主动住进离他最远的单元时的无奈。在那短短的一瞬间他想放下面具,停止和解玄珠上演戏,表达出他真实的想法。

解玄珠用力从他手中挣脱,向门外跑去。地上堆满了杂物,还有很多外面带进来的泥水,齐铭刚要本能地提醒她小心,她已经被杂物绊倒,身体猛地向前摔了下去。

她的身体静静地伏在地上。摔倒的时候,虽然双手反射地伸向前方,仍没有避免她的额角撞到坚硬的木制家具,她昏倒后就没有醒来。那是一架手工纺车,尖锐的轮辐在她头上划破了一到长长的血口。

齐铭大吃一惊,连忙赶到她身边。“玄珠……”他轻轻把她翻转过来,试图给伤口止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解玄珠需要急救,但是他们现在在荒山野岭,而且在这样疯狂的大雨里根本无法离开。他也想过叫别人来帮忙,但是别人来了也无济于事,他们当中又没有医生,来了也只能像他现在一样束手无策地看着。

他的心理斗争没有维持多久,几分钟内,解玄珠的瞳孔就停止了对光收缩,很快就没有了呼吸。

齐铭跪在地上,怔怔地抱着她。脑子一时无法反应,四周的一切都感到很不真实。他难道真的在这个荒废的土楼里?怀中这具满脸鲜血的尸体真的是几分钟前还笑语嫣然的解玄珠?同时,他隐约意识到,挑唆解玄珠来找他的人,在一夜里毁了两个人。

门无声地打开。张颖从门口闪了进来,在身后把门掩上。多年来他早已习惯把齐铭保持在视野内,解玄珠走进他单元时就引起了他的疑心,而她又这么久没出来。

张颖轻轻退下雨衣的帽子,看着跪在地上的齐铭和死去的解玄珠。齐铭无助地抬起头:“是意外……”张颖点了点头。齐铭简单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张颖听了以后,微微皱眉:“我们应该叫人。”

齐铭用力摇了摇头,绝望地说:“让别人知道,我就完了。”张颖轻声说:“别人也能看出是意外。”齐铭怆然笑了一声:“那不重要!要想他们相信这是一场意外,除非说服他们解玄珠是自愿到我房间来的。你觉得解家的人和陈文锦会相信解玄珠会平白无故夜里去找一个男人吗?他们要是追究解玄珠为什么会来找我……”他悲伤地看了看张颖:“我们就会暴露的。”

“那又怎么样?”张颖似乎丝毫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像往常一样平静:“我根本没想隐瞒什么。”他坐在齐铭旁边的地上,轻轻握住他的手,半晌说道:“也许这是一个机会。从今天起就公开我们的关系,随他们去怎么想。”

“不行。”齐铭不同意:“你知道那样做的后果。”张颖无所谓地摇了摇手:“最多不过就是退学,转业,我们远走高飞……”他看了看身边的人,没说出下半句: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

“我不同意。”齐铭说的斩钉截铁。张颖那么优秀,他决不能因为自己的过失而毁了他的前途。“至少现在不行。”他对张颖说:“海南的机会,你一定要争取,这次机会简直像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张颖打断了他:“我不在乎。失去了这次机会又能怎么样?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世态不会一直这么苛刻的,也许过些年我们的关系就会被世人接受,那时我们要是非得学考古不可,还可以重头再来……”

齐铭不敢相信地苦笑了一声:“你认为这个世界会改变吗?”他冷冷道:“我告诉你它不会的。无论什么年代,人们随时可以选择宽容和开明,但他们总是会选择偏见和歧视。”他对张颖悲伤地笑了笑,低声说:“其实我早就想到了,我的存在早晚会害了你……”

张颖忽然警觉,他紧紧抓住了齐铭的手:“别这么说。”他难以掩饰心底的惊恐,半晌低声求道:“别离开我。”

齐铭不说话。两个人在黑暗中紧紧握着手,分享着在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过了很久,张颖轻声说:“我听你的。你想怎么样,我帮你办到。”

齐铭认为唯一避免事情败露的方法是把解玄珠的尸体藏起来,如果永远找不到解玄珠的尸体,也许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知道解玄珠来找齐铭的应该只有挑唆她来的那人,而那人应该也不敢声张,不然也免不了承担解玄珠死亡的责任。这样至少给他们一个喘息的机会。

张颖想的更多。本来他主张公布解玄珠的死讯,情愿承担所有后果,这样别人至少不会怀疑他们故意害死了解玄珠。但是一旦他们藏尸事情性质就不同了,会让人觉得这是谋杀。既然这条路走上了就要走到底。他有心地摘下了解玄珠的耳坠,觉得以后会派上用场。

究竟是谁挑唆解玄珠来试探齐铭的,在张颖心里,汪崇文最为可疑,由于海南考察的事,最近他二人的矛盾最大。他对陈文锦和吴三省相对信任,认为他们不会这样利用解玄珠。而霍玲,他从来没有注意过她,反而没有受到重点怀疑。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想过,如果有必要,他可能会让汪崇文成为替罪羊。

二人首先想到的是把尸体运到土楼外远远的地方埋掉,但是那时仍然大雨磅礴,夜里冒雨出行对他们两人来说首先就是一个安全问题。其次,埋的近了容易被发现,埋的远了,往返时间太长,如果挑唆解玄珠的人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开始找解玄珠,那他们不在土楼,肯定会被识破。最后,古井似乎是最方便藏尸的地方。张颖先确定没有人站在窗口观望,然后二人将解玄珠的尸体用石头增重、轻轻垂入井底。

然后二人开始清理齐铭单元地上的血迹。地上的血迹虽然很容易清洗,但是纺车的上的血迹却很难清掉,因为血已经渗进了木头的缝隙里,而且夜晚灯光昏暗,血迹分布在哪里难以看清,万一白天被发现就完了。二人没办法,只好想办法把纺车处理掉。他们把纺车抬到北墙的空房用镰刀劈成碎片,因为藏匿一堆碎木比藏匿一整架纺车容易多了。

之所以到北墙去做这件事,是因为怕劈碎纺车声音过大,会让隔壁的汪崇文听到。他们怕被人注意,一切在黑暗中进行,只有在纺车被完全砍碎以后,短暂地打开手电检查地面上没有留下可疑的木屑。这时正是午夜,文锦在南墙正好看到了这道灯光。如果她在窗口多站一会,说不定就能看到那两个人从北墙的房间出来。

处理掉纺车后齐铭有些忧虑,因为他们刚刚来到土楼时,分成两组检查过所有房间。检查西墙房间的是齐铭、汪崇文、李湘和解玄珠,文锦那一拨人并没有来过这里。当时李湘对纺车产生了很浓的兴趣,因为她的课题是古时的纺织技术。汪崇文虽然也进入了这个房间,但是却没注意纺车。齐铭很担心,如果次日李湘发现纺车不见了可能会起疑,但是现在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做完了这一切齐铭告诉自己不要慌乱,明天要是有人问起就不承认解玄珠夜里来找过他。地下恋情维持了这么久,至少让他变成了一个很好的演员。

霍玲挑唆解玄珠去打探齐铭的口风,本以为她当夜就会回来告诉她结果,没想到解玄珠一去不归。霍玲有点疑惑,但是觉得有可能解玄珠自己回房睡觉了,外面雨那么大,她并不打算在晚上出去找她。然而第二天,她去敲她的门,却发现她不见了。霍玲惊愕地转身面向庭院,看到若无其事在天井里活动的齐铭,忽然不寒而栗。

解玄珠晚上去找他了,然后就人间蒸发,难道……霍玲忽然意识到这件事的危险性。她只想排除一个情敌,但是却忘了万一她的猜测是真的,对齐铭来说会有什么意义。如果齐铭真的为了这个缘故除掉了解玄珠,就证明她的想法是真的,而张颖多半知道甚至参与了解玄珠的谋杀。霍玲惊恐异常,不仅因为她喜欢的男人竟然这么心狠手辣,而更多的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如果解玄珠死前透露了是霍玲让她去的,那么霍玲也有性命之忧。

但是这一切毕竟都是猜测,霍玲虽然惶恐不安,但也不敢轻举妄动,她怕自己说出昨夜的事,齐铭和张颖更要除她灭口,而解玄珠要是真死了,她也难逃责任。每次分组行动,她都不敢和齐铭或张颖一组,只好紧紧跟着陈文锦,武艺高强而心地善良的陈文锦是唯一能够保护她的人。

早上他们分头到土楼外去寻找解玄珠,张颖默默地参与了这次无谓的行动。回来以后,陈文锦在别的单元搜查时,他以烘干衣服为借口,把昨天劈碎的纺车搬到院子来焚烧,致解玄珠于死地的凶器就这样在众人眼前烧成焦炭。然而,他坐在自己单元门口,发现李湘正在院子西边往齐铭和汪崇文的房间里张望,心里有所顾忌,连忙收起衣服。

如果让李湘发现了纺车失踪,即使他说是劈掉烧火了也令人难以信服,张颖自己单元可以烧火的家具很多,为什么要把沉重的纺车从齐铭单元搬出来去烧。在解玄珠的失踪还没有任何头绪的时候,这么做立时会引起怀疑。而且如果解玄珠的尸体最后被找到,他们看到她头上的伤口,再联想到他们处心积虑烧掉纺车,立刻就会把两者联系起来。

他回到自己单元的二楼。齐铭昨夜就在单元里发现了射击孔,他的课题是古时的匪盗,对碉堡类建筑当然了如指掌。张颖从射击孔钻出,在土楼外绕了半圈,从二楼的窗子进入齐铭的单元。

李湘果然在一楼注意到了消失的纺车。张颖在暗处观察到她惊讶的表情,知道事情不能再延迟。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要走到底。他迅速出手,扼死了李湘,李湘几乎没怎么挣扎,死得并不痛苦。

他想了想,把解玄珠的耳坠放进李湘口袋。然后点燃了两支早先从汪崇文口袋里摸来的香烟,将烟灰抹在李湘衣服上。张颖再次利用窗口,从土楼外围进入北墙的房间,将李湘的尸体藏在柜子里。

李湘的尸体被发现时,没有人注意到齐铭站在人群外围微微战栗。他已经猜到这是张颖的所为,心里一片绝望。他知道张颖为了保护他会不惜任何代价,却没想到他竟会杀人。谋杀的罪行真的那么容易隐藏吗?万一事情败露,张颖的一生就断送了。齐铭万念俱灰,他觉得自己的存在就像张颖生命里的诅咒,是自己把他拉向罪恶的深谷。张颖本来可以那么优秀,但他却要为了自己放弃一切。齐铭不能接受,他觉得是该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了。

陈文锦让张颖和吴三省去检查车子。汪崇文回到自己的单元,准备收拾东西离开土楼。他没有关单元的门,因为他可不想再一次处于孤立的位置,以后那些人要是再扎堆,自己也要第一时间发现并跟过去,以免没有不在场证明再次被人怀疑。他没发现齐铭悄悄出现在他身后,紧接着后脑受到重击,晕了过去。

齐铭下手很有分寸,他知道汪崇文不久就会醒来。他用刀割破自己左臂外侧,伪造出防御性伤口,并将自己的血沾满汪崇文的双手和衣襟。然后,他坐在椅子上,面对门外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将刀插进了自己胸口。

20年后,张颖功成名就,办公室设在沿海的高楼,高大的落地窗外就是辽阔的海面和美丽的白沙。骨灰盒放在他手边。他毕竟不忍把他留在远隔千里的孤坟。办公室的四壁挂满了代表他各种科研成就的奖章。这一切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他茫然想。既然是你想要的,我就为你做到了。

他望着窗外,抚摸着冰冷的骨灰盒想道:当你听说那次海南的考察时,曾充满憧憬地说,想和我一起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