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王盟一早被人从监牢里提出来,心中已经有了准备。真要死,谁都会怕,可他比别人多了点安慰,至少他在死前已经狠狠咒骂过张起灵。九泉之下,自己也比其他冤魂更有分量些。只可惜竟到死也没交个女朋友,实在是可悲可叹。
被人压上一辆车,这刚要开,路前方却匆匆跑过来一个穿军服的胖子将车拦下。开车的军官立刻下车敬礼,坐在后头的王盟只听那胖子开口就问:“这是要送过去?”
军官马上说是。
那胖子一手叉腰,把另一只手里的文件当扇子甩手扇了几下风,似乎是赶着过来跑的相当费劲,他说:“总算胖爷我机敏。”说着喘了几口粗气,招手对开车的军官道,“我也去。”说完自己拉开副座的门一屁股用力坐了上来,把车身压得一沉。
胖子要跟,开车的自然不敢说不。
王盟奇怪的很,自己是要上刑场慷慨就义,怎么这胖子还要赶着过来跟去当观众观摩观摩不成,?从军装肩章来看,这胖子还是个官。难道是被张起灵派来看自己是怎么死的?!或者在杀自己前由这胖子用刑?
正巧前头的胖子回头看了王盟一眼,他脸上的笑意更让王盟坚信张起灵决对会让这胖子狠狠折磨一番自己,方解心头之恨。
胖子见后头这位‘小壮士’此刻脸色发白,玩笑道:“你胆子不是大的很吗,怎么现在反倒抖起来?”
被人看破心中胆怯,王盟梗着脖子嘴硬道:“我才不怕你们!死就死,我死得其所!”
胖子转过头去哈哈大笑,觉得这小子果真有点意思。前天听说这事时差点没笑死,没想到张起灵竟然在吴邪面前被个秃驴指着鼻子痛骂了一顿,当时他的脸色一定很好看吧,哈哈。何况等把人带回来一查,竟然还是个学生扮的假和尚。
发生这种乌龙事,也怪不得谁。他一个学生剃了头打扮成和尚的样子,军部的护卫以为他是寺里的人,搜身发现没有任何武器就放他进去了;而寺里的真和尚以为这是军部的人,自然也没吭声。结果这两头你不来问我我不敢问你,竟还真让他这么堂而皇之的混进去了。
要说也只能说这学生赶上了好时机。那天要是没有吴邪在场,估计这人还没走近张起灵或护卫就已经拔枪了。
开到中途,开车的军官和胖子闲话起来:“王军长您今天这么早,莫不是上头有什么指示吧?”
胖子笑笑:“再天大的事,也得把年过了再说。”
“要是有安排,您可得给咱们下头的兄弟们先通个气,提个醒啊。”军官望着前面的路道。
军部上下,都以胖子马首是瞻。张起灵性子低沉,做是喜欢出奇招。自从几个作风有问题的部门被他一个个整踏实了之后,军部上下都提着心做事,随时望风而动,就怕逆了这位司令的鳞。而这风声,自然就是胖子。
胖子说:“怎么着,莫不是哪里又出了妖蛾子?什么事没有,你们哆嗦啥?”
“哪能啊?!”军官一凛,陪笑道,“只是最近看司令总有些心神不宁,我们下头做事的还不是想为司令和您分忧。”
胖子晃着头挑侃道:“这次即使是忧,这忧也轮不到咱们为他分。”说着胖子看了看表,催促道,“开快点,我赶时间。”
军官马上加速,好奇王军长这一大早赶的是什么时间。
胖子心里可是真着急,再去晚点,司令府的厨房估计就要收盘子了。
王盟坐在车里看着外头心里直打鼓。这法场不应该都在城外吗,怎么车子一直在大街上转来转去,一点要出城的意思都没有?难道这胖子杀自己前还要先顺道去吃个早饭垫垫底?
结果到了地方王盟发现,这人还真的是赶着来吃饭的。
车一停到司令府的院子里,胖子就匆匆下车往里走,根本顾不上理王盟。王盟被领着走过眼前这幢洋楼高阔的大门,只觉得有些腿软,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被直接带到张起灵家里。
走进一楼右侧一间房,王盟发现这里是饭厅。正中摆着的宽长木桌少说能一次坐十几人,眼下除了刚才随车一起来的胖子正对着一桌好吃的流口水,却只有另一个人在看报,这人是谁自不用多问。
张起灵没看王盟,先问旁边的胖子:“你来做什么?”
胖子厚脸皮地笑道:“我这不是给你带人过来问话吗。”
自从上次带着吴邪抽雪茄的事后,胖子来司令府就成了难事。张起灵的死命令,没事不许胖子成天泡在司令府。这都好几天了张起灵还是不松口,胖子只恨当初没听吴邪的把这里的厨房搬到自己家。如今为了蟹粉汤包,就是龙潭虎穴他胖爷也得豁出去闯!
看着胖子直接把一笼包子拢到手边吃起来,张起灵也懒得和他再计较。
“怎,么没见天真?”胖子被包子烫到,咧着嘴问张起灵。
张起灵没理胖子,只把脸转向了门口的王盟,冷冷地上下看了他一遍。
王盟很想再坚强些,可那天之所以能爆发是因为赌上了性命,做好了骂完就去死的准备。可过了这么久,如今和张起灵对峙,他怎么也再拿不出那样的勇气。迎上对方几乎没什么感情的眼神不退,已经是自己的极限了。
“放你走前,我想问一件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王盟已经快撑不住时,张起灵忽然说了句话。
他一出声王盟直觉自己是要被判死刑了,当下再控制不住害怕,几乎是叫起来:“你要杀便杀,不过碗口大的疤,老子十八年后又是条好汉!”
胖子直接咬到了自己送包子的手,哭笑不得。
王盟叫完后,忽然才意识到刚才张起灵说的是什么:“你要放了我?”
张起灵点头,问道:“你到底在反什么?”
王盟想说反的就是你张起灵,可一想张起灵是国民党的高官,自己应该说反国民党。不过自己也反对西方列强,反对日寇入侵,应该说自己想反对的事有很多很多,并不能用一句话说清楚。
“我反对一切至中华于危难的强权恶势。”王盟最后说。
王盟在犹豫时,张起灵已知他并不知道自己真的想要什么,只是凭着一腔热血,低头猛冲。这并不奇怪,外头那些闹事的学生文人,大抵如此。舌为矛,笔作枪,理想为盾,可心里空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奋斗,最后只能编出个空洞的理想,没有丝毫意义。国将不国,何为中华?四面楚歌,什么才算危难?而所谓强权势力,试问究竟又是哪般?
“武人争雄,才是国之大患。”张起灵看着王盟慢慢说,更像是在劝导,“你们文人学子,应设法制止,而不是盲从。”
这样的言论王盟从未听过,可一听他就知道张起灵是最对的,因为这句话,几乎解释了他心中所有隐约的疑问和不解,一切都豁然开朗起来。
“你,为什么同我说这些?”王盟几乎是一下子有些崇拜眼前这个人,可更惊异他会同自己说这番话。
“同你说,是佩服你有些胆色,觉得你和其他人不一样!”王盟身后忽然传出个好听的声音,他还没回头,光溜溜的脑袋就被人摸了一把。
吴邪摸完王盟的头,笑着侧身跨进屋内,和狼吞虎咽胖子打了个招呼。
胖子吞下嘴里的食物,连连招手让他来身边坐。
吴邪眉眼带笑看着王盟的光头,心说那天没注意,原来还真是个傻愣愣的学生。真不知他,怎么就想的出剃度装和尚混进寺院这种昏招,为的还是在张起灵面前一呈口舌威风。
“说难听的谁都会,就看真心还是假意。”吴邪说着走到桌边,拿起筷子眼明手快敲了胖子的肉掌一记,虎口夺食,将最后一个肉馅的小笼包夹到了张起灵面前的空碗里。
胖子捂手嗷嗷叫,直说几天不见这心都偏到天边去了。
吴邪瞪他一眼道:“偏心也是偏着你,我是为了你好,吃的太肥这军长还怎么当?!马都被你压死!”
说罢吴邪才又去看王盟,对他说:“文人说话,大有烈士断腕的气魄。但要较起真,没几个人真敢冒死直言。你却敢自己找死,为了理想至个人生死度外,且不论其他对错,你的勇敢我们都很钦佩。”
胖子笑了两声,说:“痴傻成你这样的,也算是世间少有,怎么能杀。”说完对王盟摆手,“你快走吧。”
这是真要放自己走?!王盟愣愣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胖子看他傻成这样真是头痛,当即虎起脸色对王盟说:“怎么,不想走?是不是要胖爷我先请你上座服侍你吃顿早饭,然后再列个仪仗队送送你?”
王盟被胖子吓到,赶紧转身。
吴邪扑哧笑出声,走到窗边看着王盟离开的背影直摇头。
胖子瞧着已经被张起灵夹起来的肉包,打趣道:“看来偶尔吃点眼前亏还是有好处的嘛!”
张起灵咬了一口包子,自不理他。
趁吴邪没走近,胖子将手底下的文件交给张起灵,使了个眼色。
张起灵翻开封皮看了一眼第一页便将文件合起来放到了一边。
“怎么办?”胖子问。
张起灵看着被筷子夹住的半个肉包出了会儿神,然后简短地说:“这个人,你去见。”
丝竹缱缱,眉目绻绻,朱门南开,青楼北望。这应该才是文人心中所谓烟花尾巷最地道的写照。
胡同里弄里那些几乎是摊上桌面的皮肉买卖是一面,这楼台雅舍中茗香酒美间的浅笑低吟也是一面。人就是如此,有时候不见得真想干些什么,就是看倦了家中的芝兰之姿,过腻了柴米油盐,受够了母虎巡山不想再夹尾,所以才有了青楼。
说起来也不公平,持家的女人心头有无数的思虑,主内顾外,终日操劳能把晚饭端上桌已是不易,哪有那么多闲心管指甲美不美,脖子白不白。而青楼里的女子,终日的心思都放在如何为他人筑这黄粱一梦上,自然一下子就把前者比下去。可纵使天下男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吃东家住西家的夙愿,还是人真实本性的流露。
胖子眼睛落在旁边剥着桔子皮的葱指上,心思却飞的老远,说实话,他有些担心。
“胖爷。”伺候在身边的女孩将剥好的柑橘递到胖子眼前,甜笑道,“您这神儿走的,可真叫我伤心。”
胖子呵呵笑了笑,接过连背上的白丝都细细抽去了的桔瓣扔到嘴里,嚼着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这里的女人个个都是玲珑心,一看胖子没劲立刻站起来走到椅子后轻轻给他捏肩,直说:“您这肩头上好像压着座五指山,公事哪里有头,自己才重要啊,既然来了您就该放宽心,好好歇歇气。”
这体己话说的,好像胖子就是她的亲哥。胖子拉过身后的人,对她说:“忙来忙去,还不是忙着给你们攒买首饰的钱。”
女孩听着喜不自禁,直谢胖子。
“来,你帮胖爷我去门外望望,人到了没有。”胖子说着从口袋里掏了些赏钱按在女孩手里,打发她出去。
不一会儿出去的人就转了回来,站在门边对里头的胖子说:“已经来了。”
胖子一抬眉毛,招手让她去准备上茶,自己则定了定神,然后稳稳坐在了屋子正中的太师椅上漫不经心地吃起桔子。
吴三省进了屋还忍不住回头往外看几眼,这个地方不仅人美,景更美,一路过来好像走进了前朝官家宅门,雕廊画栋,气派非凡,你要不说这里是个窑子,谁又敢往那儿想呢。
胖子在见面前这个人之前已经看过他的照片和资料,现下倒觉得像见到熟人。客客气气站起来作势迎了两步站,主人一样站在堂中。吴三省见了他,也不多看,躬身拱手问候:“王军长您好。”
“客气了。”胖子扶了扶他的手臂,笑道,“都是民国了,怎么能兴这旧礼。再说胖子我是晚辈,也该是我先问您才对。”说着请吴三省坐到了自己右下第一个位置上。
吴三省这次来上海,名义上是被张司令请过来叙叙,实际上和被抓来没什么区别,因为带他来的人既没说要叙什么,更没说是怎么个叙法。请到家里好烟好茶招待是叙,关到牢里头坐老虎凳也是叙。可吴三省没想到最后竟被请到了这个平常人难得一窥究竟的地方。
坐下后胖子也不忙着说话,让人斟茶上点心拿烟,伺候得极细致。吴三省受宠若惊,直说受不起。
忙活了一阵,直到两个人都点上了烟,这才算是走完了过场了。
“这一路辛苦了,如果有怠慢了的地方您可请见谅。我们平日练兵打仗,都是粗人。”胖子寒暄着。
吴三省捧着茶杯道:“王军长太客气了。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若不是托了司令和您的福,怕是一辈子也想不到能见这般四海升平的好景。”
胖子顺着这话说:“哦,那您觉得这里可好啊?”
吴三省立刻回答:“有张司令和您坐镇,哪能不好?!”
胖子很是受用地笑了起来,请吴三省喝茶:“我就是跟着跑跑腿,都是司令励精图治。”
吴三省点头:“张司令年轻有为自是总所周知,可王军长辅佐其右其实更功不可末啊。”
“过奖。”胖子抽了口烟,“要说起来,您也是浅水游龙,胖子我最近可是听吴邪说了不少关于您的事迹。”
吴三省直摇头,哈哈笑道:“什么游龙,地头的土蛇罢了,我做的那些破落事,哪值得如您的耳。您们可莫听那小兔崽子胡扯。”
胖子笑着,没有把话往下说。
见胖子笑而不语,吴三省肚子里把刚才说的话又转了一遍,担心是不是什么地方说的不好,惹眼前的人生气了。可想来想去,也没说错什么啊。胖子一扬,他就一抑,没有任何的逾越不敬,这不是很圆满吗。
抽了两口烟,胖子才开口,似乎有些感叹:“要说你最该得意的事,应该是带出了个好侄子。”
这话也听不出是个什么意思,吴三省愣了愣,忽然把手里的茶杯搁到旁边小桌上,站起来腿一软就要扑在地上给胖子下跪。胖子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把他托住,直说你这是干什么?
吴三省伏在胖子胳膊弯里痛心疾首地哭诉起来:“都是我这糟人,养出他这么不争气的狗崽打小就不做好事,只知吃饱惹祸。我在的路上还纳闷这是为什么突然就要我来,结果是听说这小煞星是偷了东西,被人抓了现行,现在关在牢里头。王军长你可得好好往死里打他几顿!”
胖子被他这话弄得好笑,想解释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可吴三省说话像放炮一发连着一发根本不给胖子机会,抓着他的袖子不放,只差没抹鼻涕:“但是吴邪打小就怂,小时候连老鼠都怕,绝对干不出什么大坏事,请您念在他是我吴家的独苗饶他一命,也算是可怜我这个半百人以后到了阴间能给他爹妈一个交代!”
这都说到哪里去了。胖子用力把软成面条的吴三省扯起来,对他说:“吴邪没事。”然后把人推回到位置上坐好。
吴三省收了收哭丧的表情,有些惊喜地问:“真的?!”
胖子整了整袖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舒了口气说:“他没偷东西,现在人在张司令边上,好的很。”
吴三省有些惊讶:“小兔崽子大发了?!竟然能混到司令手底下去。”
胖子摇头:“吴邪不是在司令手下做事,只是留在这里。”
“为什么?!”吴三省露出好奇的表情。
胖子抬头直视着吴三省的脸,慢慢说:“因为你的亲侄吴邪,很像张司令的一位故交。”
似乎没明白胖子的意思,吴三省坐在椅子上没什么反应。胖子见状,叫来候在门外的人,让他们把东西拿来。不久就见伺候他们的人抬着个小箱子进屋,将东西放在了吴三省面前的桌上,打开一看,里面是捆得整整齐齐的钱扎,底下垫着金条银币。这金灿灿地一箱把吴三省闪得眼花缭乱。
胖子让他看了一会儿,才接着对吴三省说:“我们只知吴邪是随着戏班子来到上海,可眼下找不到戏班子的老板问情况,没有办法这才请你跑了一趟。”
吴三省眼睛有些离不开那满箱的钱,点着头却没说话。
于是胖子接着说:“你若能帮我们找到戏班子的老板自然更好,可如果找不到他,有些事不知道你作为长辈能不能给拿个主意,毕竟把吴邪亲手养大的人是你,不是吗?!”
这么拐弯抹角的话,吴三省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胖子的意思。他惊奇地瞪眼看着胖子:“这意思是要我把吴邪卖给你们?”
胖子笑着摇头,却没有说任何否定的话。
“吴邪和那班主是从小一起撒尿和泥的把兄弟,我是想让吴邪跟着他们四处见见世面,从没有把他卖给谁。卖儿卖女倒也罢了反正是自己身上掉的,可这这要卖了亲侄,以后还怎么见祖宗。”吴三省一见这是要卖侄子,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胖子露出惋惜的神情,对他说:“我们开始不明白情况,以为吴邪已经是戏班子的人,原来是这么回事,真是对不住了。”说着便叫人把那箱钱抬下去。
人对钱财和富贵总是这样,没有也就罢了,可一旦放在你手中又要收走时,感觉就像有人拿着刀非要从你心尖上挑出一块骨头。
吴三省眼看着那箱宝贝在自己跟前转了一圈这就要走,忍不住就‘呀’了一声,胖子马上就让搬箱子的人停了下来,重新把东西放回了原位。
自知已经在胖子面前漏了隙,吴三省叹了口气,直怪人都有贪心。
“王军长,你能说说,那位和吴邪长得相似的故人,到底是司令什么人吗?”吴三省泄气地问。
胖子叼烟仔细想了想,说:“从小时候起,是他陪张司令一起长大,司令自觉欠他太多。”
吴三省转了转眼珠,忽然就作势打了自己一下,自责道:“我这根本就是小人之心,王军长你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张司令怕也就是想留吴邪一段吧。毕竟天下虽大,能遇上个和故友长得相似的人可是天大的缘分,怎么能不成全呢。我真是误会司令了。该打该死。”
胖子看着他顿了顿,也跟着笑起来:“可不是吗。”
又聊了些关于吴邪的琐事,吴三省也觉得差不多该走了。胖子随即让人帮他搬着钱,说:“这小小意思,请你收下。”
吴三省假意客套,随即接受了。
胖子说:“这全当是车马费,你且放心。既然来了又何不在城中四处转转,和家乡比起来这里应该另有一番乐趣。”
吴三省朝周围看了一遍,对胖子说:“别说其他地方,就是这里,寻常人怕也是想都不敢想的。能出入这里的,应该都是非富既贵的大人物吧”
胖子笑道:“你是司令的客人,这点小事还不好办?!我去和这里老板招呼一声,你随时来玩就是了。”随即又低声说,“要知道,如今这个时候,但凡是你开口要,司令不会有不答应的道理。不如胖爷我出面当个中间人,给你谋个位置,到那时候的富贵可不是这个场子,这箱玩意儿能比的。”
“哈哈,”吴三省连忙往后缩,“我是烂泥糊不上墙,平日看着军车心里都直哆嗦,更别说吃这口饭了,王军长错爱。”
送走美滋滋的吴三省,胖子回到屋内,张起灵已经在那儿了,正坐在吴三省刚才坐的位置想事情。
胖子进来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来,喘了口气问:“看出什么了破绽没有?”
这次见吴三省,张起灵将胖子推到了前台,自己则在幕后。胖子本以为自己要注意什么张起灵会说,结果他只吩咐胖子一定要在给吴三省钱时骗他说是想买吴邪,然后临走时再问他想不想做个官,其余的事随胖子怎么应付。因此胖子从开始心里就一直在打鼓。
张起灵没回答胖子的问话,这看似平常的一次闲谈疑问其实有很多,他还需要再想想。
喝了口冷茶,胖子说自己可什么都没发现,这个吴三省从外到内都很普通,几乎是在大街上一抓一把的人。
张起灵看着胖子想,这就是问题所在。这个人,就是太像普通人了,才更叫人觉得奇怪。每一个反应和回答,都普通至极,但凑在一起,就是不寻常。可是,他还需要一个看的见摸的着的证据,才能说服自己和所有人。一个人,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尤其在面对的是胖子而不是自己时,逐渐的失去紧觉后,这个叫吴三省的人必定做错了一些事。
张起灵在屋内搜寻了一番,终于,他发现了一件事。
那是吴三省留在烟灰缸里的烟头。
在和胖子聊天的过程中吴三省抽了三根烟,而这三根烟他都在还剩下了一小段的时候就掐灭另换了。这种习惯,其实也不特别,例如胖子,也习惯只抽一半就换烟。可是这种习惯如果放在吴三省这么个还要自己卷土烟抽的人身上,就很奇怪了。
“这是什么烟?”张起灵指着烟缸问胖子。
胖子瞧了眼说:“你天天抽这个,还来问我?”
张起灵抽的是在党内流通的特供香烟,品质和价格都是最高的。这种几乎是世面上能找到的最好的香烟,吴三省要真是个没钱的老烟枪,他能抽一半扔一半?
“他有问题。”张起灵几乎是断定。
胖子见他眼睛一亮,知道他心里已经有数。
“怎么有问题?”胖子感觉不到吴三省有任何不妥。
“他的性格。”张起灵说。
一个人的处事态度和动作,都是性格的反应,虽然有时候会因为各种原因暂时隐藏自己的性格习惯,可在关键的问题上人的反应总是自身本质的体现。可这个吴三省,刚进门时像个保守拘谨的乡绅;后来和胖子说起话显得非常圆滑;在以为吴邪被关起来时又突然没有骨气,流氓一样拉着胖子撒泼哭告。
接着在听说他们想买吴邪时露出凛然的正气,不肯至亲人于水火;然而面对钱财时则露出钻营算计的小人嘴脸;可说他要是真贪财好物,胖子偷偷说要给他官职方便捞钱时,他却退缩不肯干。这个人一下子变幻出了无数种不同的性格,前一秒还是君子,下一刻却变成小人,一般人不可能做到。
只有两种人可能这样,第一种是经常伪装成不同的人,慢慢自己的个性反而被削弱了,谁接触他都觉得像自己认识的某个人;另一种是把自己的个性藏的极深,控制力非常好,几乎可以做到一瞬间连眼神都改变,就像台上的戏子和演员。吴三省,应该是第一种人。
胖子早就习惯张起灵这样沉默,自知他的思虑不是自己可以跟上的,所以也不多问。他现在只是有些担心吴邪。这种担心非常复杂,他既担心吴邪其实知道这事,又怕他和这没关系,既想吴邪继续留在这里,可又不知道自己想留的那个吴邪是不是真的‘天真’。
而自己这些想法,再加个百倍,应该是张起灵现在心里对吴邪的忧虑。
可张起灵似乎现在并没有去想吴邪的问题,只是对胖子说:“他一定会回这里。”
“这里?”胖子不明白张起灵说的是哪里,后来才明白他说的就是眼前这个场子。
“是啊,要是有人愿意给我买单,我也天天来这里睡觉。”胖子笑了。
张起灵摇头,他不是那个意思。这里是商政名流才能出入的地方,也是消息最多,戒备最少的场所,因为一般人根本就没机会进来。如果吴三省真的是为某种目的而潜伏,他怎么会错过这个最容易得到各路消息的机会呢
胖子问张起灵:“你说他是不是共党?要是咱们回去查那名册,保准能一锅端。”
是不是共党现在还不能确定,可是有比按名册搜索更简便的方法。张起灵让胖子从现在开始不要监视吴三省让他自由活动。然后暗中在这个场子里散播各种假消息,消息要少而精,更要切中各方势力的要害,然后静观其变,看看都有谁中招。这一次,一定要把这些人都从暗处楸出来。
“那,吴邪你打算怎么办?”胖子忍了忍,没忍住还是问了。
张起灵拿出表看了看时间,没有回答胖子的问题,反问他记不记得去和吴邪第一次见面那个点心铺子的路。
第十六章
刚送完药的佣人踏着扶梯正朝下走,迎面却遇见上来的张起灵。
说来也怪,过去这司令府更像是王军长的别苑,他经常来吃吃饭散散心,而司令本人却从不爱回来。可最近司令却像转了性子,虽不一定待多久了每天都一定会回来。该不会是真要和霍家的小姐结婚,所以先自己收收心?!
张起灵见他,脚步没停只将提着的东西递过去,吩咐道:“等会儿端上来。”
手里那包东西闻着有甜酥油味,应该是什么点心。佣人回头看着已经空荡的楼梯,想说司令的变化其实不止回不回来这一点,不过似乎不是因为霍家小姐,而是都与最近住进府里的那位姓吴的少爷有些关系。
走到门边却发觉房门竟没关,于是张起灵放慢脚步站在门口朝里望了望。
屋内吴邪正背对着门站在桌边,垂首看着搁在桌上托盘中的一只碗,手指敲着桌面似乎在踟躇。过了一会儿,只见他似乎下了个决心,将碗端起来凑进鼻子闻了闻,叹了口气后,接着就喝了一大口。
东西一进嘴巴,吴邪背脊就止不住一哆嗦,‘咚’地将碗垛在桌上,然后就骂起来:“X的,苦死了!小爷没病都要喝出病来,有病还不得喝死。”说完兜着碗把剩下的半碗药都顺着瓶口倒进了桌上插着花的花瓶里,接着把花瓶举起来晃了几下似乎是在把里面的水和药汁摇均匀。干完这些,吴邪才放心地扶桌沿吐了口恶气。
张起灵看着这么个人,摇头从他房前经过,朝走廊尽头自己的房间走去。
吴邪销毁掉证据后,舒了一口气。真不知是谁发明这些乱七八糟的草方子折磨人,看了西医,吃完药丸,药粉,结果最后还是回到了这中药汤上,一喝就喝个没完,还都是一个味儿,苦。他又不是药罐子,哪能成天都含着口中药在嘴里?!
整了整衣服吴邪转身朝周围看了一遍,很好,没有人。他喜不自禁地拿着空碗回身将它放在床头柜上,自己则到床上重新躺好拿起书假装看,用心等着送药的佣人来收碗。吴邪心里其实也知道利害关系,自己如今头疼胸痛确实是病了,他也不想这样浪费人家辛苦熬的药,可是一天喝两次,天天喝,就是神仙也给灌死了。
躺了小一阵子,终于等到门口有些动静了,进来的人却是张起灵。
吴邪惊奇地坐直身问走进来的张起灵:“小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一会儿。”张起灵走到床边,看了眼吴邪放在矮柜上的空药碗。
吴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里七上八下的有点慌。小哥的房间在更后头,他要是回来必定会经过这里,自己刚才把药倒进花瓶不会被他看着了吧?!坏了!
想着吴邪冲张起灵慌张地笑起来,岔开话题道:“那个,小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张起灵自然知道吴邪心里打什么鼓,将目光收回后对他说:“军部无事。”说着在吴邪旁边坐下来随手拿他在看的书翻起来。
打从心底说,吴邪更喜欢看眼前人把外面硬朗的军装脱去,像现在这样穿着衬衣的样子。感觉好像把负担也都一起褪去了,终于露出安逸祥和的温柔一面。
张起灵其实是非常好看的人,五官轮廓都像是画匠想好了才提笔晕染纸上的,任一个细节都恰到好处。这种好看不像小花那种颠倒众生的妩媚娇俏,他的感觉更像是层峦叠嶂的山峰泼墨,既有秀丽的韵脚又有巍峨的气势,冷峻疏离中却又透着囊括万物的仁慈。不谄媚,不平易,却能直达人心。
至少,深入了吴邪的心中。
“你三叔来了。”吴邪正想着,那双清冷的眼眸就落到了脸上。
“是吗?”吴邪低头想了想,“大概是又在赌场输得裤子都没了吧,被人追债追得过不下去,才打听到上海来找小花和我要钱。”
“赌场?”张起灵有些好奇吴三省是以怎样一番形象出现在吴邪面前的。
吴邪说起三叔也没办法:“我三叔平日就会吃喝嫖赌,经常喝醉酒上牌场,一上桌必定输个精干才肯罢休,牌场人称‘无财神’,就是自己没有财神庇佑,天天给别人送钱做财神的意思,和三叔的本名倒也像。他一没钱就来找小花,每次都要被小花痛骂一顿。”
“为什么找他?”张起灵接着问。
吴邪说指指自己说:“因为我和小花在一起啊。小花怕我三叔有一天输的太狠脑门一热把我给卖了,所以让我跟着戏班子,正好也多赚些钱。三叔他自己没老婆孩子,只有我。我父母死的早,他把我带大,现在我自然得养他,没钱他自然只能找我们。”
说起来吴邪又有些奇怪:“小哥你怎么知道我三叔?”
“胖子正陪着他。”张起灵给了个擦边的答案。
吴邪点点头,又有些担心:“你可叫胖子千万别给我三叔钱花,金山他都能转眼给你输个干净,更别给他喝酒。”
“好。”张起灵毫不犹豫地答应吴邪。
佣人来收拾吴邪的药碗时端来了张起灵买的点心和给吴邪清清嘴里苦味的蜂蜜桂圆茶。吴邪迫不及待地端杯喝了几口,这才算是把苦味全咽了下去。
“不过怎么说他也是我三叔,”吴邪看着杯中浮浮沉沉的桂圆干,苦笑,“这世上他也就我一个亲人了,现在世道也不太平,人一老更是没个着落。他就是有再多的不是,我也一定会照顾他的。”
张起灵听他说着,眼神沉了沉。
吴邪吃着点心,问张起灵:“我三叔没和你们乱说什么吧?”
张起灵摇头,放下手里的书,看着吴邪清楚明白地说:“只说你到16岁还被老鼠吓哭过,绝不是坏人。”
吴邪一愣,随即磕磕巴巴地辩解道:“那,那是老鼠掉到头上,小爷我,所以~当然会怕~~”张起灵眼底的打趣让吴邪窘迫之余大怒起来:“全是那个混账无赖糟老头胡说八道!你**的让他死在外面算了!!!”
安慰般摸摸吴邪的头,张起灵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这还是头一次见张起灵露出笑容,淡淡的,却是真的笑了。
一瞬间吴邪心里涌出高兴和难过两种情绪揉在一起心里泛酸,移不开目光只想把这个表情连同这个人文入心底。原来一个简单的微笑,竟能像一洒清辉般弥足而珍贵。
半晌,吴邪这才惊觉自己一直对着张起灵的脸发呆,连忙收回视线,不好意思地干笑数声道:“那个,其实小哥你不板着脸真挺好看的,不,也不是好看,我的意思是经常笑笑喜欢你的小姑娘也会多不少,呃,你别误会,其实你不笑当然也会有很多人稀罕你,不过~~~”
越说越离谱了,张起灵平淡地说:“没事。”
完了!小爷的一世英明就他*的这么完啦!吴邪脸上火烧一样,血从脸冲到耳朵直觉得耳尖子又痒又烫血管都要爆炸了。
没事?!是说自己盯着他他不介意,还是说自己说傻话他不介意?怎么理解好像都是在消遣小爷我?!吴邪再迟钝也听出了张起灵话里调侃的意味,当下更是羞地无地自容恨不得缩头钻进被子里,免得再被他笑话。殊不知张起灵心里一派温柔,其实是真心想说没事。
骂过三叔,吃完点心,吴邪发现张起灵好像没要去哪里的意思,感觉有些意外。其实有他在旁边也没什么不好,可吴邪怕张起灵其实有事在身,只是因为自己没吭声这才待在这里。
吴邪本想问问,你今天真没事?又怕张起灵误会自己是不想他留在这里,委婉地赶他。犹豫再三,他才开口:“小哥,你要是没事,不如我们下下棋。”说着指向搁在书架上的一副西洋棋。要是张起灵有事,现在就可以说自己有事没法陪他,要是他真的没事吴邪觉得那下棋也挺不错。
这棋,说起来还是胖子闲来无事教自己下的。吴邪本就会下象棋,西洋棋不过是规矩更多一点,吴邪上手很快,没两天就反把胖子这个师傅给杀得片甲不留,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同吴邪开局。
张起灵依言把棋拿来,一转身就对上吴邪斗志满满一副已经赢了的眼神,心里好笑。把被子翻到一边摆好棋,吴邪谦让地让张起灵用白棋,可以先走。张起灵也没做声,顺着吴邪的意思下起来。
前两局吴邪都轻松获胜,心里非常满足,直叫着要继续下。张起灵默默摇着头只好接着陪他走,从第三局开始,吴邪就再没能沾一下赢字的衣边。被将了无数次军以后,他慢慢意识到最开始的两次胜利张起灵那根本就是闭上眼让着自己,自己才能赢的。
眼看着又要被逼进死角,吴邪感觉脑子已经要被榨干了,可越是输他就越不服气。经过不断的失败,他慢慢也找到了些技巧,在战场上支撑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搞不好这次就能扳回一局?!张起灵也从不逼他,由他爱想多久想多久,悔棋也行。所以吴邪就趴在床上支着下巴慢慢地把所有的棋都考虑了一番,最后终于出手挪出一步。
吴邪眼睁睁看着棋盘紧张地想看张起灵接着怎么走,可对方却迟迟没动。
难道是这一步小爷走的太高明了,连你这长胜将军也终于被难住了?吴邪十分得意地抬起头看,却发现张起灵此时竟然闭着眼靠在枕头上,呼吸均匀,好像是已经睡着了。
吴邪气愤难当,自己顶住无数失败苦战至今好不容易走出一步好棋,你竟然在我面前睡大头觉!?岂有此理!这是根本就没把小爷我放在眼里!
刚要起身掀棋盘发飙,吴邪心里马上又有点不舍得了。
想了想,他轻轻将散在床上的棋扫到一角,拉过被子慢慢盖在张起灵身上,其间张起灵一直没睁眼,看来是真的睡了。吴邪忙完后盘腿坐在他身边就这么看着,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这样看了很久。
自从上次王盟那件事,吴邪对周围所有事都有了新的见解,看着眼前这个人,也不再只觉得他好或不好,更多时候他更觉得心疼。这样一个人本是金鳞一样的人物,怎么就一步步走出今天这个局面了呢。他明明比谁都看的清,却为什么还是要把自己抛进这乱世中呢。做的再对再好,付出的再多,又有什么用,难道他就看不透。难道过去就没有一人来告诉他,你应该转身离开?
抽出还躺在张起灵手中的一颗棋,拿着它,吴邪只觉得讽刺。看似帷幄全局,稳赢不输,到头来无论是兵是将,还不都是棋子之间的游戏,怎么所有人就玩不腻呢。
扔掉棋子,将手放在张起灵掌中握了握吴邪暗想,要是早握住了这只手,哪怕是用尽全力,也一定要带他逃出这方寸棋局。
张起灵醒来时,窗外的天已经快全黑了。他一动,就发现旁边有人。低头看去,身边缩成一团的原来是吴邪。
这人莫不是真傻,竟然把满床的被子全摞在别人身上自己缩着睡,是嫌药喝少了吗。
叹了口气,张起灵慢慢坐起来把已经托到地上的被子捞起给吴邪盖好,顺便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没发烧。
不是下着棋吗,自己怎么就睡着了呢。靠坐在床边,张起灵端起床边低柜上被吴邪喝了一半的冷茶喝了一口醒神,太甜的味道让他皱起了眉,不过马上也就清醒了过来。
靠坐在床边张起灵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人,想了很久。
也许从一开始,摆在这中间的问题就从来不是‘你是谁’。
最初有害怕,也是害怕如果终有一日得到后,却还是要重新再失去,自己有些输不起罢了。
否则,光凭一张脸,又怎么能让自己放的下所有戒备安然入睡呢。
现在他最想问吴邪的一个问题是‘你知道现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吗?’可又觉得连这个看似最重要的问题,也根本没必要问。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没有区别。无论把吴邪推到眼前的人是谁,抱着怎样的目的,他都已经输了一半。因为自己要的,从来不是什么结果,而是一句话。
想着,张起灵拉起吴邪露在外面的手塞回被子里,然后站起了身。
这次其实从一开局规则就再简单不,自己既不曾迟疑,又怎么会输?!
一开门,早候在外头的佣人便上前将手里的帖子递上来,说:“霍家小姐下午让人送来的请帖,说是请您务必去参加今天晚上的酒会。”
“好。”张起灵干脆地答应,轻轻带上了身后的房门。
随着声音渐远,吴邪慢慢睁开眼。他本睡的不深,张起灵醒时他也已经醒来,只是有些不想睁眼罢了。霍家吗?想着吴邪浅浅苦笑。
花间壶酒,灯影绰绰。本在楼上听曲看舞的人,被楼下无休止的摇色子声吵到根本不能安神。黑眼镜真的很想冲到窗边一脚蹬开窗户叉腰大骂,可惜这番泼妇般的豪勇还是想想算了。
“唉。”长叹一声,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黑眼镜挥手让眼前的女子别唱了。
“这楼下是怎么回事,怎么能就让他们闹成这样呢?”黑眼镜问为自己唱歌的歌女道。
歌女也为难,只得陪着笑脸说:“这也是没办法,今天张司令包了楼下的场,只赌钱。光麻将都开了十几桌。”
他还喜欢这个?黑眼镜一寻思不对啊,张起灵今天不是去了霍家的酒会吗,怎么会在这里包场赌钱。
“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客人在这里?”黑眼镜不由问道。
“没有,是王军长坐场。”歌女说,“这种赌局谁不爱来,赌资都由司令出,没有输家,赢多赢少而已。”
听她这么说,黑眼镜直觉有意思。张起灵单刀赴会霍家在租界的宴会,却把他最得力的臂膀留在这里压大小摸牌九,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还想多聊两句,却被敲门声打断。黑眼镜只得先叫那唱曲的女子离开,这才招门外的人进来。
进来的人也不多话,默默将一册文件放在了黑眼镜的酒杯边,然后垂首立在他身后。
黑眼镜将东西翻开看了看,笑意深不见底,只叹了两声:“原来还有这么个人。原来是这么回事。”
“看来开始咱们是想错了。之前的事都不是冲着那位爷来的。”身后的人唏嘘道。
黑眼镜摸着下巴啧声说:“可他一定脱不了干系。”想着又有些好笑,“这下子倒是什么都说的清了。”
“那咱们还继续查吗?”后头的人问道。
“怎么不查,”黑眼镜拍拍桌上的东西,笑道,“张起灵的软肋,可不容易摸到,当然要查个清楚。”
待人走后黑眼镜忍不住又把文件看了一遍,越看越觉得有趣,没想到世上竟有这样的事,饶是自己也为他担心啊。齐羽,还是吴邪,张起灵你这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第十七章
胖子推门进来时,吴邪刚好放下手里的笔。天气一日冷过一日,胖子一走到旁边吴邪只觉得迎面扑来一阵凉气,不由缩了缩脖子。
“哟,天真,有模有样的啊!”胖子瞧着书桌上那些写满字的信纸,对吴邪笑说,“干脆就来军部给小哥当秘书算了,省的他两头跑。”
吴邪笑着站起来伸了个腰,走到窗户边,果然看见张起灵也回来了,正在大门口听副官说话。
“秘书?那有什么意思。”吴邪回头看已经卧佛一样瘫倒在书房长沙发上吃点心的胖子,“我要当也当军官啊。”
胖子被吴邪的话逗乐,把他上下看了一遍打趣道:“军官?!就凭你这副身板,我看你还是赶快找人嫁了吧。”
吴邪大窘,抄起桌上的笔就朝胖子扔过去:“嫁你大爷!”
胖子却一本正经地回嘴:“我大爷估计是收不了你,不过你可以去问问小哥。”
钢笔砸在胖子肚子上被肥肉弹开,惹得吴邪大笑。胖子低头看看地上的笔,一拍肚皮说:“笑什么!这可是护体神膘,胖爷我久经沙场保命靠的可就是它!”
吴邪调侃道:“你在战场上是不是饿不倒,撑不死,刀枪不入啊!?”
胖子抹了一把嘴,灌了几口茶,才说:“你这是最近药喝多了,嫉妒胖爷我身体比你好。”
说不过这个嘴巴抹猪油的胖子,吴邪回到桌边开始整理自己写好的信,边分类边说:“话说回来,你们还真忙,每天光是看信都要好几个钟头,更别说回了。”
胖子哼哼道:“这算什么。你看的都是日常信件,另外还有一大堆必须亲自过目的公文议案,事情多的不得了。尤其是现在,进了腊月,眼看着就要过年,上下里外别提了。”
要是胖子不提,谁都还没觉得,原来都已经是腊月了。
“要说我都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了。”吴邪低头数了数日子,自己都有些惊讶竟然昏昏然过了这么久。
胖子看着天花板算了算,也似乎才发觉:“还真是,你不说我都没个数。看来今年咱们能一起过年了。”
自己是为了给小花正名,这才一直留在这里。本以为可以马上找到小花,然后把事情说清楚。没想到有人横插一脚挡在中间,就是不准两边说上话。小哥后来一提这人吴邪就知道是谁,就是那次宴会上坐在前排那个戴墨镜的怪人。
据说他被东北部势力保护,南方现在在北边还说不上话,根本不知道那个人是为什么这么做,更别说让他收手。小哥这边无论用什么方法,那个人全然不理,根本就是拒绝一切沟通。而且根据收集的情报,这个人的身份有很多伪造的痕迹,有可能他真正的来历和动机都埋在更深的地方。总之一句话,小花他们一时半会儿是见不着了。这种胶着让吴邪这个中间人,非常难办,只得也就这么拖着。
胖子见吴邪沉下脸不说话,也不知道他这是在想什么,只好问:“天真,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想和咱们一起过年吗?”
“哪能啊?!”吴邪实话实说,“我只是才想起都过了这么久了,也不知小花到底怎么样,担心罢了。”
说到解雨臣的事胖子也气闷:“他*的要不是顾忌局势,我们早就动手了。”
吴邪忙叫胖子别这么说。黑眼镜的身份特殊,南北两方进来频频接触就是想试着用和平的方式解决纷争,一来打仗劳命伤财谁都不愿,二来先挑起争端的一方立场上总好像有些被动,南北都不想背这个包袱。如果现在在上海闹出事,那可是星火燎原,谁都不知道最后究竟会是个什么结果。
“不过总有一天是要收拾他们的。”胖子如是说,“你看霍家现在,全当这里也是他们自家的,气焰比天都高。”
吴邪苦笑:“霍家不是要把女儿嫁给小哥吗,有什么不能嚣张的。”
胖子一听吴邪这话可就不乐意了,直说:“外头怎么传是回事,你天天对着小哥难道还不知道他的意思?他什么时候说过想娶霍玲?再说了,如今……他可能也有自己的打算。”胖子看着吴邪,改了个口没把话说穿。
“这不都是联姻,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吴邪叹道,“再说小哥也没拒绝啊,你怎么就知道他不喜欢霍家那位小姐呢。”
“哟。小天真最近真是长见识了,还知道什么是联姻。”胖子没说几句正经的又开始露出本性了,“不过,胖爷我还真不知道小哥喜不喜欢霍玲。你真这么在意,干吗不自己去问他,在这里瞎猜什么。”
吴邪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张起灵一到书房门口,就赶上吴邪摇头叹气的一幕。
“小哥!”吴邪一见张起灵,马上提起精神。
将刚从楼下副官手中接来的文件搁在胖子手边后,张起灵才走到吴邪椅子后看他在干什么。
“这些信我都按原稿抄好了,小哥你检查一下盖个章就能直接发出去。”吴邪将手里不薄的纸页迅速亮给张起灵看。
军部有些信息要同时分告不同的地方,就像告示一样。吴邪在家也无聊,张起灵便将些不是很重要的信件带回来,自己写一张然后让他抄写几张一样的,最后直接发出去。吴邪也乐意做些这样的事情,每次都写的很仔细。
吴邪刚想把信纸举起来递给他看,可张起灵抢先一步伸手将纸压回桌上,稍微凑进了一点就这么不紧不慢翻着页查看起来。
张起灵略微侧身支着胳膊,几乎是把吴邪罩住。他虽没贴着,吴邪却还是能清楚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心中一动,漏了半拍。
“挺好。”过了一会儿,张起灵说。
这句话几乎是带着气息滑入耳朵里的,把本就一动不敢动的吴邪激得满脸通红,下意识抬手捂耳朵。
张起灵好像根本没注意吴邪的窘迫,拿起那些信稿又从头翻了一次,这才理好放到桌边。吴邪一手钢笔字写得介于行楷之间,一笔一画不显刻板但又很干净,非常好看。只是字字之间的间隔总比普通人隔地开些,不知道是自己本身的习惯还是别的缘故。
胖子翻着张起灵给自己的那些文件,看着看着忽然就对吴邪叫起来:“哎呀,胖爷我差点忘了。二十五城隍庙会,天真你一定要来!”
吴邪不知道什么叫祭城隍,听胖子解释了一番后才明白。这是从明清沿袭至今的习俗,腊月二十五祭城隍庙,从早到晚那里的庙会都会非常热闹,堪比正月十五的上灯节。吴邪听他说这个有些意外,胖子和小哥逛庙会算什么?
可胖子一说完马上又想起另一件事,对着张起灵问:“霍家那边估计也要请你去,这场面要让他们摆上一谱,就跟昭告天下一样了。”说着笑了两声。
又是霍家。吴邪最近听着这两个字总感觉有些腻烦,心里好像有些小小的情绪被揪出来掐了一下似的,又痒又疼。
不自觉地皱眉让张起灵和胖子同时看在了眼里,胖子悄悄冲张起灵咧嘴一笑,这招叫请君入瓮。
被胖子一提,日子反倒过的更快了。
相较于其他佣人逐渐忙碌起来的步调,吴邪倒是越发无事可做了。眼下连胖子都忙得没空闲扯,更别说小哥。最常见的就是他被几个下属簇拥着匆忙进出,根本不能多留一刻。只在偶尔,他夜里回来时总会来看看自己怎么样,吴邪面对着满眼的疲惫,也只能说‘你快去休息吧’,然后自己去想他身上那些混着烟味的脂粉香。
该怎么去说,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这几天被疏忽了吴邪反也觉得好,他得一个人好好想清楚。
如果自己最开始为张起灵的处境不值和心疼。那这种情绪早被‘在意’所取代了。可到今天自己意识到一些事情时,这种在意已经过头了。自己不仅会在意,还会不断的反复的去想,他到底干了什么,又和谁在一起。这种情绪就像把钉子卷进心中一样,只动一点点心思,就会觉得痛。
难道自己其实是喜欢他,否则又为什么会如此介怀?可这喜欢又算什么呢?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且不说张起灵他和霍家有婚约,就算是没有,两个男人这算是怎么回事?哪怕是自己,都不能确定自己到底对他是什么感觉。
腊月二十三,送灶王。
胖子似乎是总算腾出了手中的活,下午时出现在了吴邪面前。
虽累,胖子精神却很好,一见吴邪就笑:“哟,今天没仔细看,你怎么好像反倒比我这个忙人瘦的还多?该不会是没胖爷我在饭都吃不香吧。”
吴邪懒的和他贫嘴,只问他怎么今天有空。
“这不是过年吗。”胖子说着招呼门外等着的人进来。
只看着些从没见过的人鱼贯而入,不一会儿在吴邪面前的圆桌上码了半人高的东西。
东西一送齐胖子就开始翻,边找边对旁边张着嘴说不出话的吴邪说:“过新年,穿新衣。”
都是衣服?吴邪啧舌,看着桌上那堆东西少说也有几十件之多吧。
他随手拿过一个包裹拆开一看,包的是件套在长衫外头的月牙白暗花缎面的对襟短褂,里衬和袖口都缝着白色的毛皮,衣扣全由小颗白玉制成,看起来非常贵气。
“这是何必。”吴邪叹道。
胖子在吴邪愣神的功夫已经麻利地拆了好几包,各式各样的衣服往吴邪身上一比就被他抛在一边。终于,胖子似乎找到了他要的东西,满意地哼了一声,刷刷撕开包装纸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抖开。
“那些算什么,这才是好东西。”胖子手上拿的是件毛皮披风,雪白色的毛皮既轻又软,带着银雾状的柔光。胖子把披风贴着吴邪的下巴比了比,果然很合适,“都说一品玄狐二品貂,这么好的银狐皮可不多见,小哥可是费了力气。”
吴邪一愣,果断推开那狐皮。
胖子一见他这样,也觉到嘴边的话有些说不出口。
吴邪最搞不懂的,最怕见的,也就是眼前这一丝似有若无的温柔。
腊月二十五,祭城隍。
虽已是沧海桑田,对于旧时传承下来的东西,国人骨子里还是带这股仿佛末世英豪般的气节,越是乱世,越要绚烂,开到靡荼花事了,相沿不辍。
民国上海城隍庙的庙会,绚丽得令人发噱。高跷抬阁,热闹非凡。军部和城中富商联合,从早到晚一直不断发着米面肉食,既是穷人,也能靠着这些安然度过年关,也算是用之于民了。
可这等兼容并包的繁华,吴邪没曾见过,却也觉繁华内外,总有些空洞苍凉。
霍家今日在城隍庙点春堂设宴,各界名流均到,唯独缺了个主角。
吴邪偶尔借着明暗的灯影侧目看身边这人,总有些说不出的好笑。
最后终于引来一句略有些无可奈何地叹息:“笑什么?”
“笑?”吴邪别过头,只去看路边搭台说书的人,“我没笑。”
他竟不承认?张起灵望着吴邪轮廓柔和的侧脸,只觉得今天这身月白色的衣服和灯火称得这个人很好看。
“霍家小姐今日可要唱单口相声了。”吴邪也说不清自己这是唏嘘还是感叹,话堵在心中却又的确不吐不快。
殊不知,语气中那一点任性得意,只让听到的人更觉难舍难了。
张起灵轻轻舒了口气,没有出声。他不想追问太多。
说完前一句话吴邪又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拉了下张起灵的衣袖,反问他:“过会儿你还是要去看看的,不是吗?”
有时候还真猜不透他这点心思,也不知是聪明还是傻。张起灵稳稳站住,沉沉看着面前的人。自己既然来了,又怎么还会走?
被他盯得脸红,吴邪也知道自己反复无常的追问有些孩子气,不由尴尬。可是,他真的好想听这个人说,他整晚都只会在这里。那样的话,即便是就这样在街上走上一夜也觉会得高兴。就这一眼,叫人怎么说待他只是朋友般的关心。可真要说喜欢,又显得自己太贪心。
“对了小哥,往年来这庙会,你都是为什么?”吴邪望向两侧鱼鳞般的戏场酒楼,话一出心里忽然想起曾在张起灵身上嗅到的香味,又针刺般疼了一下。
自己何必又问呢?做什么,竟连自己也不放过自己?
不由自主地低头,吴邪未见前头迎面而来的龙灯。
“吴邪!”眼看着人流就要从路中间穿过,张起灵伸手拉住吴邪想将他拉到自己这边,以免被冲散。
手一被抓住,吴邪心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只觉得更难受。可一甩开,抬眼却只见满目陌生的人流。望着空空的手掌吴邪这才发觉,自己竟然把小哥弄丢了。
“小哥?!”茫然四顾,吴邪发现真的没有他。
四周如此热闹,可错失这个人,自己竟像落入无人之境一样,只觉得深深恐惧,全身都冷。
吴邪有点不受控制地想流泪,他是对自己感到于心不忍。不知道,该拿什么来和自己那执拗而无望的情绪抗衡?
就在他想冲进人潮中到对面去时,忽然被人从后面用力拉到街角暗巷。
刚想反抗,吴邪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了声:“小邪!”
吴邪一窒,马上凝住神,几乎不敢相信会在这里听到这个声音:“小花?!”
小花在阴暗的光线下脱下脸上滑稽的脸谱面具,止住欲言又止的吴邪,仔细看了看他,然后说:“你没事就好了。”
吴邪摇头,这是自己想说的话才对。
他有无数的问题想问眼前这个人,可刚说一个“你”,就被解雨臣拦住。
“我没有太多的时间。”解雨臣的眼在幽暗中仍旧熠熠,“你把这个拿好。”说着不由分说将一个书本大小的布包交给吴邪。
“我们都在找你,”吴邪看着手里的东西,有些迟疑,“小花,你是共党吗?!”
解雨臣面对着吴邪,露出个苦笑,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只说:“把这东西交给张起灵,一定。”
“这是什么?”吴邪想问,可跟前的人似乎很急迫,根本不想多留。
一见他转身吴邪马上拽住他,问:“你要干什么?”
解雨臣回头果断地推开吴邪的手,冲他如往常般俏丽一笑,口中却叮嘱说:“跟着他。”然后犹如燕子一样闪进里弄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吴邪伸手直想捉住这个走的太快的人,胳膊却被人用力拽住,这力道太大,小花刚交给自己的东西脱手而出被甩到了脚边。
扭过身,只对上一双阴云密布的眼。
“小哥……”吴邪心思还在落在地上的东西上,想低头去捡,却被拧着胳膊按在了墙边。
再看,才发现眼前这个人眼里的情绪原来是慌张。
他这是在慌什么?怕什么?也怕松开手,会觉得无助吗?
就这么一声不吭地互相看了很久,张起灵终于还是说服了自己,上前慢慢把人抱在怀里,埋首于吴邪颈间,几乎是从心里涌出叹息:“我在找你。”
在遇到你前,我一直都在找你。没有你,目极所致即使是满目繁华如灯,我也从没有停下脚步。找到你,放眼望去哪怕是座空城,我也知道有个怀抱可以投奔。
灯影桨声,北国春城,芸芸众生中我无数的回首顾盼,都是为了见你。
第十八章
很多时候,若不是事情逼到自己面前,终于感同身受了,狠心的话也是说不出的。
睡在你旁边的人抛下你,你才知‘夫妻本是同林鸟,巴到天明各自飞’何其凄凉;等同胞兄弟要杀你,你才明白‘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有多绝望。不想说的那么难听,可一想到从小同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人竟然瞒着自己无数事,又总想咬牙切齿问一句‘终究还是X子无情,戏子无义?!’可埋怨过之后,却还是担心他。
捏着手里薄薄的信纸,吴邪恨不能把它看穿。本想再不济小花也就是个地下党成员,撇开安危,每个人都有选择相信什么的自由,无可指责。可谁知他竟扯上这种事。
庙会上,张起灵和吴邪周围一直有扮成行人的护卫,小花应该是跟踪了很久才等到那个机会同吴邪说话。本来吴邪还不愿往坏处去想,只当他是被那个黑眼镜缠住,为避人耳目才不得不行事隐秘。可是在张起灵将布包打开后吴邪在看被摊在桌上的东西时,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什么了。
小花千万叮嘱要交给张起灵的东西是数封大小不一的信笺。这些信都是拆过的,有的边角已经磨损。信封上没有任何地址邮戳只有日期,应该全都是私下秘密交换传递。当着吴邪和胖子的面,张起灵拆了一封,看了几眼之后,少有地啧了一声,似乎非常惊讶。随后,他便将东西递到了吴邪眼前。
‘与别后,日夜思量,方觉兄之言有理。自逸之先生辞世,党国与军匪互认狼狈,同为一丘之貉。惟愿张霍歃盟北同昭和,以匡正国家。’落款的日期是在两个月前。
其余几封信差不多都和这有关,信上的内容一般人看过都会觉得全身的血要倒流,饶是从来就大大咧咧的胖子也紧张起来,沉着脸半天才吐出一句:“这是要造反啊。”
吴邪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让旁边想问这是怎么一回事的胖子先别说话,张起灵抽回被吴邪捏出褶皱的信纸,劝了句:“先别胡思乱想。”
怎么能不想?!吴邪抬头,随后又低头,心里有些自嘲。本该是自己最了解最相信最亲近的人,其实却藏着最多的秘密。难道这世道就真的乱到,连最好的朋友都不能相信了吗?
“东西也许是假的。”张起灵扬了扬手里的信,对吴邪和胖子说。
胖子点头:“连他的身份都确认不了,信自然不能作数。”
吴邪有些不信:“要是假的,小花又为什么如此大费周折把东西给我们呢?”
胖子直摇头:“说你天真你还真一门心思往那儿靠,要是真的你那发小能偷偷摸摸把东西往你这儿一塞扭头就走?他跑南京去告状不是更好?”
“不过,”张起灵下了个结论,“可以确定他不是地下党。”
共党的重心一直都在南方,北方的各路军阀他们根本没心思管,也管不了。且不论以地下党今天的实力得不得的到这样的信息,就算他们拿的到也不一定有心思去管,更不会如此轻易交出来给自己的敌人看。
听张起灵这么说,吴邪一点也不觉得安慰。和眼前的一切相比,小花是地下党根本就是个天大的喜讯。
事情再往深处说下去,就太复杂了,不一定是吴邪能理解和接受的。张起灵想着收起所有的信件,站起来对胖子说:“先回军部。”
吴邪见状,也只得站起来说:“那你们忙。”然后转身回自己房间去了。
胖子看着他,只能摇头。
“这下事情可难办了。”胖子在吴邪离开后脸上才显出阴郁,看着张起灵手里那些信,眉头紧皱。这些信多半不是伪造的。要是伪造,根本不该是这样惊耸的内容。
张起灵难得认同地点头。
本来还以为只是共党小打小闹,没想却还有这样的事牵涉到里面。那吴邪的出现,究竟又代表着哪一方的意志呢?
“要说北方那些人估计是离着皇城墙根太近了,成日眼看着那红门金瓦总还有点割舍不下。”胖子有些嘲笑,“到死屁股要没贴贴龙椅,气都咽不下去。这种事他们都闹了好几次了,还嫌不过瘾吗?”
张起灵想了想,直觉这次和以往完全不同,形势要复杂的多。过去在英美的支持下,北方军确实学着前人为所谓‘至高权’闹过几次。可那些人都是自己想当大总统,大元帅,这次却提起‘匡复’,难道他们还想复辟不成?要是那样,问题可就不是简简单单能解决的了。
离开时走到吴邪门口,张起灵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
胖子见他这样,于是说:“去看看,这事一出估计他连眼都闭不上。”
“在楼下等我。”张起灵说着将东西交给胖子,空着手去敲门,门却根本没关严实一推就开,估计是被进去的人就这么随手带上的。
屋里没开灯但也不算黑,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张起灵马上发现了扑倒在床上的人。看他倒下去的姿势估计是径直走到床边直挺挺一头栽下去的,中途连撑都没撑一下。
一直走到边上,要是张起灵不开口叫,吴邪根本就不能察觉有人。
“小哥。”就歪过头看了一眼,吴邪又恹恹地把头埋进床单里什么也不想说。这么沉默了一会儿,他才支着身坐起来,重新整理好情绪,随即黯然叹息。
终于长叹出那口气后,吴邪心里只剩下沮丧,连气都生不起来,要气也是气自己,竟不能让最好的朋友在自己面前坦白。
“你说,小花他到底想怎样?”吴邪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是想抱怨还是追问。
张起灵靠着床柱子坐下来,先把自己心里的想法整理了一下,然后面对吴邪说:“这件事我有个想法,你姑且听一下?”
吴邪定了定神,点头听他说。
事情本身非常繁杂,张起灵只捡关于解雨臣的部分说给吴邪听。
撇开这些信的内容只谈解雨臣,他既然有这些信说明他身份特殊且一定和北方某支势力有关;做出将信交出这样的事,能说明他至少现在不是和写信的人站在同一边,之前之后就不好说了。而他一直把身份藏的很好,现在却几乎是突然行动,应该是发生了些威胁他立场的事情让他不得不选择这么做。
这种威胁也许是内部问题,也许是外部,例如,那个黑眼镜。另外,虽然受到威胁解雨臣却还是能来去自如混在人群中和吴邪接触,那所有事情他应该还是应付的来的,暂时个人不会有危险。
“小花和我一直就生活在长沙,怎么可能和北方有这么深的渊源?”吴邪说,可再一想今天之前说小花是地下党他都不会相信,结果还不是这样。
“那他为什么要把东西给我们呢?”吴邪心里还有疑问。
“他还有对你说什么吗?”张起灵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转而问吴邪。
吴邪仔细回想,说:“小花说过,他的时间不多,还说‘跟着他’,应该是让我跟着你吧。”毕竟自己和小花的谈话中除了张起灵也没出现其他人,小花嘴里的‘他’应该就是指小哥。现在想起来吴邪自己才开始觉得奇怪,小花这话什么意思?
时间不多了。跟着他。再加上这些信。张起灵踅摸着有了一种感觉,这个解雨臣无论是谁又有怎样的目的,都还是顾及吴邪的。难道他还真在乎这个朋友?!
“别想了,那些信还没有头绪,也许事情不是我们想的那样。”张起灵对吴邪说。
一想起那些信,吴邪不得不直言:“虽然小花现在做的事非常奇怪,可我不同意你们之前的看法。这些信是在两个月前写的,其他的我不懂可上面说到的张霍同盟,不就是现在霍家在做的事情吗?霍小姐和你……不是要结婚吗?”虽然是在说正事,说到这里吴邪还是有些在意。
幽暗的光线掩盖不住吴邪眼神的闪烁,张起灵侧头看了看别处,才接着说:“我在北方没有实力,张霍里的‘张’不可能是我。”不过霍应该就是霍家没错。
“不是?可他们霍家……”
“那是另一码事,”停了停张起灵又补充道,“你不要在意。”
吴邪脸红了一下,解释道:“我……不是在意,小花扯进这些事已经很棘手了,你万一也受牵连……我是没本事救你们,胖子估计得急死。”
张起灵点了点头,事情也就算说到这里。看吴邪也比刚才好了些,他起身准备走。
吴邪看他要走了,踌躇了一下,还是问出来:“小哥,你会派人去抓小花吗?”
没有直接回答是或不是,看着吴邪张起灵眼里没有太多波澜。
咬了咬牙,吴邪说:“小花虽然可疑,但他一定有自己的难处才会这么做,如今他也许已经就有危险,如果还被你们追捕一定很,很难办……”
“嗯。”在明白吴邪的意思后,张起灵干脆地答应,“我不为难他。”
如此毫不犹豫的承诺,却像是狠狠的一个耳光甩在吴邪脸上,只带来羞愧疼痛,没有一丝半点的宽慰。但凡自己要是有一点法子,也决不会眼看着小花步步滑向谷底而不挽救;可自己没有办法难道就能以牺牲其他人作为帮助小花的代价吗?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打丛心底心疼喜欢不想伤害的,曾说想带着他离开这些尔虞我诈的不就是自己吗?
这句轻描淡写的‘我不为难他’背后有多少难处和挣扎,自己只能想像,可他一定是知道的。
为什么还那么轻易就答应?
楸起床单,吴邪心里是真的恨了。他恨这世道不平,使人人包藏祸心;恨最好的朋友欺瞒自己至今不说实话;更恨面对眼前的一切困境无能为力,连自己都帮不了自己,只能牵连其他人;可最恨的,还是这个人即使知道前面的路有多难走,却还是选择承受别人的自私任性。
几乎是跳起来用最快的速度跑到门口将人挡在门内,吴邪抓的住那只手,看的见那双清冷的眼,本有千言万语想说,始终却连那句‘不要去管小花’都说不出来,他唯一能说的只有:“对不起。”
对不起,明明看不得你被世事左右难以脱身,明明最不想放开你的手,明明比谁都想带你逃,最后却软弱至此,成了害你的人。只怪自己傻,总以为麻烦都是自己招惹来的,不知道原来世上根本没有那么多因为所以,更多的只是无奈和被迫。舍不得小花,舍不得你,舍得了自己,可自己的存在太过渺小,改变不了任何想改变的事,最后只能回头让你们牺牲。
吴邪眼底几乎是自我折磨般隐忍着的恨让张起灵觉得心痛,他唯一能做的只能用力抱住这个人,告诉他:“你没有错。”虽然杯水车薪的良善谁也救不了,可这不是错。你的软弱,你的取舍都是对的,不应该内疚。该说对不起的是世间的阴暗诡诈,还有那些你不该知道的事以及如我般你本不该认识的人。
胖子站在楼下抽了两支烟,心里一直想着该怎么办。最好的办法就是快速搜集证据,强行抓解雨臣回来审问,然后向南京请命去打一仗,这事也就算了了。这应该也是张起灵的打算,简单省事又非常有效率。
可一见张起灵从楼上下来,胖子发现他眼里没有一点原本的斗志。
要回那些信,张起灵对胖子说:“这事先算了。”
“算了?!”胖子纳闷,“过去没什么事你不都想找机会挫挫北方军的锐气吗,现在这么好的机会你竟然不要?!”
“会输。”张起灵说。
输掉那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天真,哪怕是赢了天下,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十九章
暗夜深巷,在街灯狭窄光晕之外的大片黑色中,解雨臣靠着墙心里渐渐有些焦急。已经和这些人周旋的太久了,再这么下去哪怕把体力耗尽自己也逃不出去。该怎么办才好呢?
他贴着墙飞快朝外看了一眼,几个闪动的人影从不远处的地方鬼影一样掠过,估计再过不久就会搜到自己现在所在的位置了,下一步该往哪里迈?解雨臣捏紧手中的长棍,心思飞转,可还是没有任何主意。进退只在一瞬,对方步步紧逼过来他没有太多时间考虑,解雨臣面对围困只好咬牙转身朝巷子更深处奔去。
可刚跑过两条路口来到一个三交叉,还没想好往哪边解雨臣就听到左右侧都传来迅速逼近的杂乱脚步,人竟然是从两头一起过来的!如此这般根本无路可走,他只好在原地站定,准备先应付一些伺机杀出条去路。
眼看左边巷子里的阴影先到,解雨臣算好距离后,迎着他们迅速跑出一条斜线直冲到路边房屋的围墙前,他借着跑过来的冲力脚一蹬墙壁在墙上踩了两步高高跃起,一个利落的侧转电一样击向已经追到眼前的人。
长棍半空中破风滑落,横向一抡劈中两人,解雨臣脚一沾地马上矮身滚了半圈稍稍和人群拉开距离移到了后侧,随后一起棍他又接连打中前面三人的后颈,这下眼前就还剩下四人需要解决。要对付这几个人解雨臣还有自信,可是他感觉并不乐观。
自己现在是腹背受敌根本不知道身后那些人会在什么时候追上来,就算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一人应付四周一切啊。难道这次真的要被他们抓了去?
才这么想,背后的脚步声就跟着上来了。解雨臣狠狠咬牙,趁面前的人松神去看自己后面时突击而上,想尽快打退他们然后好朝前跑。在打倒一人后解雨臣似乎听到后面不远处传来惊叫声,不过他现在还顾不上这么许多,杀出生路最重要。
剩下的三人都学乖了,知道解雨臣手里的棍子厉害,于是站成一排迎面一起冲过来,因为棍子不像刀,横着一次也只能打倒一个人。解雨臣一见他们这样直冲过来,脸上露出嘲笑,棍子往前一撑,一个挺身跳起来从三人头顶跃过去。
这功夫他从小练起,哪里是简简单单就被人找出破绽的。他一落地照样飞速转身在那三人还没回头前将他们打昏。那三人一倒,解雨臣还没来得及喘气,一抬眼,正前一个人影迎面冲到了离自己只有两米的地方眼看就要扑上来。
再举棍子已经迟了,解雨臣下意识快步后退想避开,可还没迈出一步,那个人身子却忽然一顿,一柄带着暗青色寒光的刀从他心脏的位置刺出来,刀尖离解雨臣的胸膛也只有一指距离。要是这人再跑快一步或自己站的靠前些,那把刀怕是也得在自己身上刺出个窟窿。盯着那顺着刀锋滑下的血水,一时间解雨臣脚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
自己这算是侥幸吗?
目送那个脸上凝固着惊恐表情的人倒下,后面巷子的血腥场景才出现在解雨臣的视线里。倒在地上的踅摸有十几人,潺潺的血顺着铺地的石头朝四周散开,几乎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就染红了一大片区域,最后在地上凝固出光滑的边沿,不再流动。
在死人堆里,只站着一个人。
解雨臣沿着血迹看上去,在对上那双眼眸里的惘然时,心里一阵收缩,破天荒的害怕起来。人在杀同类时,总有情绪。要么害怕要么紧张要么愤怒,哪怕是嗜杀成性的人也至少应该觉得兴奋。眼前这个人眼中却不见任何情绪,好像周围的一切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这种平静,比任何刀枪还要可怕百倍。
跨过尸体,张起灵来到解雨臣面前,首先从倒在他们之间的人背上抽回他刚才掷过来的刀,然后说:“我带你出城。”
解雨臣被这冷漠的感觉冻得一个激灵,低头又看了地上的死人一眼,然后笑了:“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城?”
“要是还能待在这里,你昨天也不会见吴邪。”张起灵说着也不看解雨臣,握着刀转身就朝前走。解雨臣权衡之后立刻收起手中的棍子跟上了他。
两人沉默不语一前一后走了一阵,张起灵忽然停下来越过解雨臣朝后看。解雨臣其实也听到后头似乎有人只是他没做声。现在跟着一起看过去,身后小巷内果然闪过一个人影,没进黑暗中不见了。见尾随的人躲避起来,张起灵扫了解雨臣一眼,解雨臣只当不见。
贴着巷子口的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普通轿车,张起灵上去径自拉开后座的门上车,也不管后面的人如何。解雨臣看着那扇没关的车门,也只有苦笑着登车。前头开车的司机完全不回头,一听到关门声就踩油门开车。车子很快就驶出巷弄,穿城而过。
相对坐在车上,解雨臣安静地看着张起灵在沾着血迹的衬衣外头套上一件军服。在他慢慢扣上所有衣扣后,解雨臣才开口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城里的事,我是知道的。”张起灵口吻淡淡的,像说着件闲事。
解雨臣于是又问:“是小邪求你救我的?”
张起灵说:“我有事问你。”
“哦?!”解雨臣似乎是知道他想问什么,抬起胳膊架在车窗位置支着下巴,玩味地笑了笑对张起灵说,“洗耳恭听。”
张起灵看了他一眼,问:“信是真的吗?”
解雨臣没想到他会一开口就问这个,眼神一窒,却笑得更胜,点头道:“怎么不是。”
“为什么在你手上?”张起灵接着问信的事。
解雨臣眼中带着些许柔和的流光将张起灵看了一遍,缓缓说:“我的命是你救的。你要问我,我自然什么都说。”说着顿了顿,“我很小时其实生活在北方,家里有铁矿山,靠山吃山也算非常富庶。可惜碰上霍家族长更替那件事。霍家族长死后家族内斗不断,拉帮结党牵连周边无辜百姓无数,尤其是我们这种有点东西在手上的家族更是被逼着去选。
我爹为自保当年只好投靠了霍家二小姐把宝压在她身上,可后来坐上当家位置的却是老七。当时我爹只怕自己有失,早早将我送到南方他好友处,想等北方太平下来以后再接我回去,没想到却是一语成谶,就此永别。我家不仅矿山财产被夺,还受霍家老七迁怒家破人亡,我父母都因她霍家枉死,我也只能流落南方,虽能活命,可从记事起就无时无刻不受煎熬。”
说着解雨臣眼里的温度也低了下来:“同我这般境遇的人不止十几几十,我们对你们那些争执没有任何兴趣,只是极恨霍家,一直想找机会将它扳倒。这次霍家离了老巢来到上海,我们本想借机暗杀,可惜没有成功,反而让人察觉,霍家不仅派人抓捕我们,本该进来接应我的人也被挡在了城外。如果我被他们抓住,这些信件一定会重新落入霍家手中,我没有办法,也只好把它交给你。”
“交给南京不是更好吗?”听完解雨臣的话,张起灵问。
解雨臣听着对张起灵柔声一笑,带着股说不出的俏皮感慨道:“他们能像你这样赶来救我?!”说着忽然又像想起来重要的事,身子朝前凑了凑说,“其实我之前最怕的还是牵连小邪顾不了他周全,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事只当我是个唱戏的,你能不能也不要和他说的太多呢,我怕他会太担心。”
解雨臣这样软语相求的时候,一般人即使不答应也会想个托词把话接下去。那么以来,就可以接着说吴邪的事了。可眼前这个人什么也不说,挑开车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全当没听见他说的话。
暗暗来气,解雨臣只好再进一步:“小邪和我虽然不是血亲,但胜过兄弟。你是不是能给我个解释,为什么你会这么在意他?”
张起灵对上解雨臣那双几乎能迷惑所有人的眼睛,淡薄至极地说:“你既然顾不了他,又何必多问。”
操你大爷的!你张起灵一定是茅坑里的石头投胎转世,真是又臭又硬!
解雨臣被他脸上又是蔑视又是冷漠的表情和嘴里吐出的话梗得想要吐血,连忙低头,差点没憋住就骂出声来,当下话也少了,只怕被逼狠了真动肝火。
车子开的很快,不久就把两人带到出城的关卡内侧。张起灵在岗哨的守卫还没走近时就拿上自己的刀开门下车,前面的人一看是他马上立正行礼,不再靠近。
张起灵对车内的解雨臣说:“出城后,一切随你便。”
解雨臣心中有气,美目一扬,对张起灵笑道:“那我先谢过张司令替我照顾小邪了,麻烦你转告他,等风头过了我自然会来接他。”
“不必。”张起灵两个字就把解雨臣挡了回去。
“哦。”解雨臣心里直问候张起灵祖宗,忍不住撂下狠话,“小邪什么性子想必你也知道了。我只是怕他跟着你这样的人,哪天会被你害死。”
张起灵看着解雨眯了眯眼睛,也猛然有些动气:“下次编个好故事再来。”说完也不等解雨臣再说什么,就关上了车门。
分道扬镳两人静了静都觉得有些可笑。一个是八面玲珑,一个是胸有城府,平日里就是天塌了都不会轻举妄动的人物,怎么就能大半夜在这荒郊野外像抢玩具的小孩子一样较劲呢。
第二天,几乎是同一时,城中两处得到同样的消息,解雨臣已经秘密离开上海了。
一处得到消息后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直跳脚。明明看得那么紧怎么就能让这么个大活人从眼皮子底下逃走呢?他一走,行动还怎么进行下去,无数准备都要付诸东流。
另一处得到消息沉默半晌,而后低头扶着墨镜苦笑。没想到最后还是花儿爷厉害,留着这么好几手好棋,连张司令都被掐住了。任谁也想不到最后他竟然能坐着军部的车大摇大摆地出城离开。你说他到底是拿什么跟张起灵交换的呢?
这些事都和吴邪没什么关系。他只知小花已经安全,小哥之后则因为公事去了南京,留下胖子和他大眼瞪小眼结伴过年。胖子本还提了提要不要叫你三叔来,吴邪想起小花的事觉得还是算了。自己藏不住事,见了三叔保不齐就竹筒倒豆一样把小花的事告诉他,到时候反而让三叔也跟着着急。
既然只有吴邪和自己这么不热闹,胖子毅然决定要带着被小哥管的太紧的吴邪去开眼界,好好玩,吴邪本就想散散心,马上欣然同意。结果几天吃喝玩乐下来吴邪都有点搞不清晨昏日夜,只是忽然认识了很多洋酒;知道了原来专门陪人玩也是种职业,也能赚大钱;偶尔在牌桌上还能不靠人指点自摸胡上一把牌,诸如此类。
欢乐的日子维持了些时候,直到某天胖子和吴邪大醉,相携归家时,发现门口已经站了个人。
“小哥!”吴邪走上前眯着眼看了好一阵才终于抓住了张起灵的手上下摇了几下,学着胖子的口吻假正经地说,“张司令新年快乐,一路辛苦,王军长和我在大本营等待你凯旋等的花都谢好几遍,王军长总结时说你大概是中途遇见美女结婚生孩子去了,所以我们那个,索性也不等了。”然后靠着他的肩笑了几声,径自上楼睡觉。
相对吴邪毫不受张起灵的怒气影响玩笑照开,胖子一见门口的人酒就醒了一小半,虽然走路还是晃可嘴上已经知道要为自己解释了:“那个,你把天真一个人扔在这里,胖爷我,不,王军长我身为张司令你最得力的助手,自当,迎难而上自我牺牲,带着他好好玩,尽兴的玩啊!”
反正最后胖子怎么了吴邪是不知道,他倒头睡到第二天,起来只觉得头痛欲裂,洗完脸才稍微清醒。谁知下楼就发现多日不见的小哥已经坐在餐厅了,只是脸色似乎大概不是很好。
吴邪见他很是惊慌:“小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张起灵看了他一眼,说:“今天早上。”
“哦!”吴邪拍着小心肝庆幸,幸好是早上,昨天自己和胖子都喝得不记得亲妈是谁了,要是被小哥看到可就惨了。
“我,那个……”吴邪四处看了看想找个借口来解释自己为什么喝了酒,可又担心胖子之前已经跟小哥解释过了,自己一说反而给说漏了。
张起灵看他使劲想找借口搪塞的模样,只在心里又暗暗给胖子记了一大笔。
摆手叫吴邪别说,张起灵回头指着窗外院子里,让他看。
吴邪集中精神猛看,生怕让小哥瞧出自己昨天喝多了的醉态,谁知院子里出现的东西让他大喜过望,转头就往外跑,也不顾脚步摇晃撞到门框上。
他怎么也想不到,外头院子里竟然会有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