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圣诞凶杀案(下)
第二天早上,吴邪在闷油瓶的臂弯里醒来。昨晚要是他一个人睡肯定不会睡得这么踏实。从小哥胸膛上方向床的外侧看过去,吴邪第一眼看见的是两只毛茸茸竖着的大耳朵。笨笨先醒的,从他的狗床垫跑过这边来嗅嗅。闷油瓶另一只手慢悠悠地摸着它的头顶。笨笨把下巴搭在床沿上给他摸。
起床后,吴邪带笨笨出去散步,闷油瓶收拾行李。今天就要回家了,吴邪由着笨笨多溜了一会,因为启程后就要在车里关好几个小时,最好早点让笨笨伸伸腿。
笨笨如果是人,一定是个生物学家。它在村子附近每当发现一个新的动物的气味,就兴致勃勃地追着跑,经常能发现一些不知名动物的洞穴,然后它就在人家洞口使劲挖,当然什么也挖不到。吴邪也不知道它挖洞想达到什么目的,因为笨笨是只温柔的犬类,从来不会欺负小动物,也许它只是觉得在松软的大雪里挖洞很有成就感。
这天笨笨又跑到了树林里,在各个地方标好它的地盘以后,开始在一棵大树的树根下挖洞。吴邪正看着它,忽然听见有人一边交谈一边走过来。他本来以为这里的人他肯定不认识,低着头没做声,没想到竟听到了研广顺的声音。
研广顺的声音来自树林外缘,只听他用恳求的口气说:“太爷爷,您就不能再想想么?我一个人支撑这个家也不容易啊。要是有了摸金符,倒一个大斗,就能解决我们很多经济问题啊。”
原来交谈的对象是太爷爷,可能老人有早晨散步的习惯,难怪身体这么硬朗。吴邪有些尴尬,他窝在树后没出声,万一被发现好像他故意偷听别人谈话一样。可是这时候他出来和他们打招呼也觉得很别扭,因为他身上正揣着研广顺求之不得的摸金符。他只好希望他们别发现他,便低身抱住笨笨,让它别叫。
只听研老太爷沧桑地说:“拿了摸金符,就得守摸金的规矩,你们年轻人太贪心,不懂得适可而止,要遭报应的。”研广顺着急地说:“我一定守规矩还不行么!一定守!”彦老太爷叹道:“我自己的儿孙,我还不知道吗,你这辈人里,只有你大哥能戴摸金符。”研广顺失望地说:“大哥已经走了,您就不想想您别的儿孙吗?文礼多有出息,咱家第一个大学生!他的学费我总得给出啊。”老太爷似乎冷笑了一声。研广顺无奈地说:“您为什么不喜欢文礼?您看不上我也就算了,我的确比不上我大哥。可是文礼哪儿惹您不高兴了?”说到这里,他们的声音渐渐远去,吴邪等他们走远了,才带着笨笨从树后出来。他对研老太爷给他摸金符的意图越来越难理解了。
回房间收拾好行李,吴邪和闷油瓶去和研广顺道别。昨天出了命案,研广顺都忘了给吴邪看他从李家村收来的古董了,今天他才想起来。吴邪已经跟吴三省商量过了,研广顺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需要钱,那些古物全都收了,就算是帮忙。吴三省在电话上叮咛说:“那村子不太平,大侄子你快点回来,研家的事能管的就管,可是你和那张小哥千万别出事。”
他们到了研广顺家,这父子俩显然昨夜都没睡好。研广顺眼圈发黑好像缺了好几个小时觉,而研文礼则好像喝了浓茶,冷静的外表下似乎隐藏着亢奋。客厅的沙发上铺着被子,看样子研广顺是在这睡的。这也难怪,虽然尸体已经运走了,但估计短时间之内他是没办法睡自己的床了。
吴邪又提到带文礼一起走,文礼仍然不肯,研广顺说了他好几次也没管用。吴邪又说要带走大喜子。起初他说要带喜子去他的家乡玩,跟喜子说了好多江南美景,各种好玩的地方,好吃的美食,喜子欣喜若狂,眼巴巴地瞧着他妈生怕不让他去。喜子妈也知道吴邪是好意,也同意他去了。可是过了一阵喜子忽然意识到吴邪是因为担心村子里有危险才想带他出去躲避,立刻斩钉截铁地说他妈不去他也不去。
吴邪便说那我姑也一起走,反正文礼不去车上有个空位。喜子妈却说她走不了,她走了谁照顾太爷爷?大喜子拧劲上来了,说什么也不肯留下他妈,而且他不认为他留在村里会有危险,他的理由很简单:他不姓研。连喜子妈劝他他都不听,这小黑胖子固执得简直像块黑石头。
吴邪也是无奈,反正村里不是没车,真要是危险发展到需要跑路的时候,他们什么时候都可以离开。他正和闷油瓶往车上装行李的时候,忽然两名村妇慌里慌张一路小跑跑到研广顺面前,说道:“他二哥,我们两家男的昨晚出去了都没回来,你说这咋回事呢?”
所有人都是一惊。吴邪从他们的对话中很快了解到这两个女人分别是研广年的媳妇和研文业的媳妇,而失踪的两个男人都参与了造成研广路淹死的那次盗墓。
“究竟咋回事?”研广顺意识到不妙,厉声问道。广年媳妇先说的:“夜里广年睡到一半忽然起来穿衣服出门了,我问他去哪他也不说。”文业媳妇接着说:“凌晨三点,突然有人敲窗户,文业往外一看是广年叔,就立刻穿上衣服出去了,也没跟我说去哪。”广年媳妇带着哭腔说:“天亮了他也没回来,我俩到处都找了,他啥也没带,也没拿钱,你说他能去哪了呢?”
这是的确蹊跷。研广顺问了问身边的人,所有人都是一脸茫然,谁也猜不透这两人为什么会凌晨离开家。短时间内他们在村里找了一遍,所有这两人能在的地方都找过了,仍然不见这二人踪影。
两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两家的女人已经听说了昨天婵姨的死,估计两个男人凶多吉少,已经开始坐在路边哭,好几个三姑四姨围着她们好言劝慰。
吴邪看了看闷油瓶,又低头看了看笨笨。闷油瓶对他微微点了点头。吴邪下了决心,对一筹莫展的研广顺说:“研叔,我有个法子,可是不知道管不管用。”
吴邪让两个女人拿来广年和文业的平时穿的衣服,给笨笨闻过以后说:“去找!”他本来想让笨笨训练的就是这项技能,但是至今为止笨笨还只找过它的球,没找过别的东西,不知道它能否理解这个口令。果然,笨笨嗅过衣服以后不知所云地看着吴邪,似乎在说衣服不就让你拿在背后吗,找什么找?吴邪说了好几次以后,笨笨忽然开了窍,开始低着头寻找两个人气味的痕迹。
笨笨很有目的性地在前面寻觅着带路,吴邪牵着狗绳,研广顺、研文礼等好几人跟在后面。出了村笨笨就坚决地往西走,吴邪听到后面有人说:“西边啥也没有啊!”其实不光是西边,东、南、北短距离之内都很荒凉,吴邪也不确定笨笨是不是真的能找到失踪的人。
出村半个多小时以后,路边的景色变成了白雪覆盖的农田。走着走着研广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惊呼道:“他们别是去了那口井!”吴邪回头用疑问的目光看着他。研广顺沉着脸替他回答:“前面有一口古井,水质不好,几十年没人用了。”
果然不久,前方出现了几间半倒塌的茅屋,茅屋前的空地上有一口井。离古井几十米远的时候吴邪让众人止步,因为地上出现了足迹。他们走在大路上时地上的足迹很混乱,但是往古井的方向只有这一串足迹,而且很新,可能是昨夜留下的。
众人绕过了足迹从另一个方向靠近古井。井上盖着一块不规则形的木板,可能以前是一间茅屋的门板,用来当井盖以防人畜失足落入。木板上的积雪一部分掉了,好像最近移动过。最显眼的,是木板上用石头压着的一张黄色符纸。古井四周布满了脚印。
看到这一切跟来的两个媳妇就开始大哭。研广顺听着闹心,叫她俩站在一边。吴邪不管别人还站着发愣,和闷油瓶快步走上前掀开了井盖。
古井内寂静无声,可以看见水面,但是看不见别的。往下喊了几嗓子也不出所料地得不到回答。研广顺铁青着脸,叫广平和大喜子回村去拿绳子和铁钩。真是不详之兆,上一次他们用到这些工具恐怕是为了打捞研广路的尸体。
不久,大喜子和广平回来了。不知道应该说广平有远见还是悲观,他们把研广顺的汽车开过来了,似乎是准备装载尸体。广平拿着绳子和铁钩,和众人面面相觑,意思是谁下去?
多数人脸上都露出恐惧的表情。虽然是光天化日,地面上还有这么多人看着,井底下几乎不可能出任何意外,但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邪了,他们都不敢冒险。研广顺见他们个个缩头缩脑,气得大骂,有心自己下去,可是他年纪大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攀绳的体力,别失手掉下去留下笑柄。
吴邪看了看两个满脸泪痕的女人期待目光,说道:“我去。”说罢就要拿绳子。没想到闷油瓶突然打断了他:“我去。”“小哥!”吴邪抗议道,他觉得这种脏活累活不应该小哥来做。可是闷油瓶根本没和他争,扯过绳子系在腰间,吴邪还想抢绳子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井沿上准备下井了。
吴邪真拿他没办法。研家人都怔怔地看着他,似乎在想:你这弟兄对你可真好。吴邪讪笑无语。研广顺忙分付众人:“拉紧了!”三个东北大汉像拔河一样拉着绳子一端,闷油瓶双臂撑着井沿慢慢把身体放下去。随着他的口令,众人把绳子一点一点往下送。研广平一边放绳子,一边吃力地说:“这小哥看着挺瘦,没想到还真沉。”吴邪暗想小哥不沉,刀沉。
不久,闷油瓶在井中说道:“停。”上边的人忙抓紧了绳子不动。闷油瓶带着一套像洛阳铲一样的工具,是一节一节接在一起的铁管,只不过一端改造成了钩子。闷油瓶接近水面的时候就把铁管连接起来伸在水下搅动。不久他就钩到了东西,他小心地将那物拉出水面,在上边看着的人心里都是一沉。那是一具尸体。吴邪他们连忙又放下一根绳子,闷油瓶用绳子将尸体固定好,自己先爬出井口。其他人和吴邪一起把尸体往上拉。研广顺往井里看了一眼,对两个女人说了什么,其中一人就开始嚎啕大哭。
尸体快到井口的时候,坐在井沿上的闷油瓶忽然一抬手让他们停下。他往尸体下方看了看,微微皱了皱眉,回头对吴邪说道:“他脚上缠着绳子。”果然,他们又往上拉了两尺,尸体脚上的绳子就绷紧了,好像下面系着重物。
吴邪感到匪夷所思,水里的尸体脚上系着重物,给人第一感觉是为了防止尸体浮上来,或者死者是活着的时候被扔进井里的,系着重物的目的是防止他游上来。可是绳子的长度远远超过了水的深度,绳子根本起不到这两个作用。
闷油瓶割断绳子,让他们把死者拉出井外,然后他又下井了,因为他刚才用铁钩触到了两具尸体。第二具尸体拉上来时,脚上也绑着绳子,奇怪的是绳子的末端却没有重物。
不久,两句湿淋淋的尸体就并排放在了雪地上,正是研广年和研文业。两个女人都已经哭得脱力了。这两人都是双手绑在身后,左脚上缠着一模一样的绳子。闷油瓶把他们脚上的绳子末端凑在一起,切割面是吻合的,正是他刚才割断的地方。
根据闷油瓶刚才探测到的井水大约的深度,和尸体脚上绳子的长度,吴邪心里渐渐生成了一个想法。
两名死者被捆绑以后,凶手用一根很长的绳索,一端绑住广年的左脚,一端绑住文业的左脚。绳索中间串着一个环状的重物,例如石锁。然后凶手把两个人和重物一起推进井里。
两人中间的重物一下就沉到了井底,但是绳索可以在环状重物中间滑动,好像一个滑轮。两个人要是落井的时候还有意识,肯定想拼命往上游,他们的双脚没有绑在一起,用脚蹬水还是可以游动的。可是绳索的长度不够他们同时浮上水面,也就是说,在任何时间只有一个人能浮出水面呼吸。
不知道凶手是不是事先给他们解释了这个原理,还是他们在实践中发现了,一个人往上游的时候,就会把另一人拉入水下。如果他们合作的话就可以交替着浮上来呼吸,这样只要体力允许就可以无限期地活下去。
但是事实恐怕不是这样。沉浸在刺骨的冰水里给人带来的恐慌加强了求生的欲望,每一次被另一人拉入水下都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有机会再浮上来。他们一定很快意识到保证自己能呼吸到空气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淹死另外一人。先起杀心的人肯定活的更久。
两个手臂被绑着的人在水下是如何展开这场殊死搏斗的?多半是一个人趁着浮在水面的时候,踩着另一人不让他上来。在那时候他是不是还能意识到对方是朝夕相处的亲人?或许求生的本能超越了一切。
但是迎接胜利者的只是更为漫长而痛苦的死亡。井水虽然不到结冰的温度,但是也足以让人体温过低。剩下的一个人吃力地踩着水,声嘶力竭地对着井口呼喊,然而在旷野中没人能听到他的喊声。他这样坚持了多久,也许一两个小时?直到他绝望地逐渐失去意识,缓缓沉入水中,刚被他杀死的人正在井底等着他。
研广顺等人仍处在震惊的状态,还没意识到绳子的意义。吴邪无力地看了看闷油瓶,后者同情地捏了捏他的肩膀。吴邪有点想和小哥找个温暖的被窝钻进去,再也不去想世界上这些残忍扭曲的事。虽然知道很荒唐,但是吴邪忍不住去想如果是他和小哥被人绑起来扔进井里会怎么样。首先小哥不会让他们落入这种困境。其次,小哥会让他有足够时间呼吸。小哥可以缩骨,他灵巧的手还可以帮吴邪解绳子。吴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这些,同样的事肯定不会发生两次。
他把注意力转向井边的脚印。他跟闷油瓶仔细观察了他们来之前就存在的那串脚印,虽然太阳出来雪有些化了,但是还能看出是三个不同的人的足迹。这三人鞋号都比较大,应该都是男的。不远的地方,其中一个足迹又从井边走回了大路。两个没走回大路的足迹与两名死者的鞋吻合。
于是关键点就是这个走回大路的足迹是谁的。这个人不知用什么方法,竟让两个受害者用稳定的步伐大半夜跟他(她)走到井边。广年媳妇说他夜里曾接到一个电话,但不知道是谁打来的。如果足迹的迹象是准确的,那凶手是个男人,难道马淑仙还有同伙?或者是马淑仙本人穿着男人的鞋,也不是不可能,吴邪在他住过的房子里见过马淑仙的照片,她个子比她丈夫还高,穿男人的鞋行动也不会过于不便。不过那就更难解释两个死者半夜自动离开家了。
研广平见吴邪研究那串脚印,垂头丧气地说道:“别瞅了,那肯定是马淑仙的脚印。”吴邪不解地问:“那马淑仙怎么让两个人心甘情愿跟她到井边的?”研广平道:“你没见过跳大神吧?马淑仙请的神仙能上人的身,神仙上身以后,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要干啥。你要是做了坏事,神仙能让你扇自己嘴巴子,自己骂自己,这都是常有的事。”吴邪很惊讶,不过转念一想,若真有这样的法术,马淑仙为什么不请神仙上她丈夫的身,不去那次倒斗,后面的事就都不会发生了。
研广顺等人把尸体装车的时候,吴邪牵着笨笨偷偷走开,蹲在雪地上爱抚它头上和肩膀的毛,低声说奖励的话。笨笨知道它达到了吴邪的要求,兴奋地摇着尾巴,但是它似乎能感觉到周围压抑的情绪,没有大声叫嚷。
笨笨是吴邪第一只从小训练的狗。在它还是一只小狗的时候,吴邪就发现它与众不同。它学口令学得很快,但是学过的口令过几天就好像忘了,再叫它“坐下”、“握手”,它就翻过来露肚皮卖萌。吴邪对它这种不知上进的态度很无奈,就叫它笨笨。后来他才发现,笨笨不是笨,只是自主性很强,它不喜欢一味重复已经会了的口令,只喜欢新的挑战,要是总是让它做同样的事它就不理你了。其实它是吴邪见过的最聪明的狗。
回村的路上,研广顺研格嘱咐两个寡妇,不要对外人说起二人丧生的细节,就说他们结伴进山打猎,不意掉进井里,大概是一个人先掉进去,另一个想救他,但是踩在井边的冰上也滑下去了。大概他还答应出不少抚恤金,反正到村口的时候,他的脸色比尸体还难看。
然而吴邪却不给他休息的时间。笨笨出色的表现让他产生了一个更大胆的设想。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凶手肆无忌惮地连续行凶,要想阻止惨案继续发生,就必须摆脱他们现在这种被动的状态。等研广顺安置好死者的家属,疲惫地回到家时,他拉着笨笨正在他家里等他。
“研叔,我有一个想法。”吴邪说:“凶手如果是马淑仙,那她一定潜伏在村子附近。她房间里留下了很多她穿过的衣物,我想试着让狗根据气味找到她的藏身之处。”
研广顺立刻打起了精神:“这个主意好!唉,大侄子,幸亏有你还想着怎么反击,你研叔现在已经焦头烂额了。”吴邪说:“您找两个熟悉附近地形,认识马淑仙的人跟我们去就行了,人不用太多,以免打草惊蛇。”研广顺点头道:“好,我跟你们去,再带上文森。”研文森是这伙人里最壮的,体型像拳击教练。
吴邪劝道:“我也不敢肯定能有所发现,也许是白忙一场,大冷天的,研叔要不然您就别去了。”研广顺却斩钉截铁地说:“不行,我一定要去!我一定要亲手抓住那个死娘们!”吴邪苦笑,研广顺对马淑仙的恨是真的,不过大部分原因可能还是不想留在村里面对哭哭啼啼的死者亲属。研广顺看了看仍然穿戴整齐的文礼,说道:“这次可能有危险,你就别去了。”文礼点了点头。
吴邪在房间里找到了一条旧围巾,先揣在口袋里。他们先回到那口古井,然后吴邪拿出围巾给笨笨闻闻,说:“去找!”从古井开始找,是因为村子里可能有很多马淑仙去过的地方,怕信息太混杂。
笨笨嗅了嗅围巾,这次没有困惑,立刻低头在井边到处嗅。他绕到了古井的另一侧,然后开始向那几间茅屋走去。闷油瓶跟在吴邪身后,忽然拉住他指了指地面。这里的雪表面和其它地方不一样,好想有人故意扫平了。离古井不远处有一只烟蒂。
笨笨在茅屋里转了几圈,最后跳过倒塌的墙,向大路的方向走去。在路边它犹豫了一下,吴邪又把围巾拿出来提醒它,最后它决定向远离村子的方向走去。
他们在大路上走了大约有四十分钟,笨笨忽然离开了大路跑进了路边的树林。不久,他们就在树林的地下发现了新的足迹。此时他们不用笨笨了,直接跟着足迹走进山里,而笨笨则带头跑在前面,显然气味和足迹是吻合的。
这里的积雪特别深,吴邪他们踩在前面人的脚印上,深一脚浅一脚已经走得有些吃力,而笨笨就几乎要被雪埋住了。吴邪心疼地想,这次回家一定要给笨笨买最大的肉骨头!然而笨笨却似乎不觉得累,精神焕发地在前面带路,好像前面有一百个它最喜欢的皮球在等待它。
他们爬到半山腰,发现前方出现了一片空地,空地中有一间小木屋。笨笨兴奋地像一只大松鼠一样在大雪中跳着往前跑–如果不用跳的就要陷进雪里了。吴邪连忙把它叫住,拴上牵狗绳。他们小心地靠近木屋,里面的人很可能有猎枪。
四人走到空地边缘,闷油瓶让吴邪牵着笨笨在原地等,他带着研广顺和研文森从远离门窗的角度慢慢靠近木屋。吴邪觉得小哥倒不是过于担心他的安全,毕竟他们一起面对过比马淑仙厉害的多的角色,闷油瓶是怕笨笨到处乱跑遭到误伤。
他们来到木屋门口,闷油瓶侧耳听了听,里面没有声音。他对研文森点点头,研文森就一脚踹开了门。他们三人进去看了看,闷油瓶就在门口对吴邪招手。
吴邪被笨笨拖着走进木屋,笨笨兴奋地一下就窜到了木板床上。木屋很小,他们四个人站在里面就觉得很挤了。房间里有个烧煤的小火炉,简单的日用品和一些方便面一类的食物。木屋的后面有一个用山石搭建的坟头。一个女人不知要有多大的毅力才能在这寒冷的雪山上,守着亡夫的孤坟,默默策划着她的复仇。
研广顺在墙角看见一件东西,拎起来一看,不由“哎”地惊叫出声。那是一件银灰色的男款羽绒服。研文森一见,也惊讶地说:“二叔,这不是你的衣服吗?”研广顺检查了几个衣服上磨损的地方,惊奇地问:“这就是我的那件,怎么会在这?”
吴邪也想起来了,他第一次见研广顺时他穿的就是这件羽绒服,昨天他从李家村回来时也穿着它。他问道:“研叔,你没发现衣服不见了?”研广顺茫然说:“我平时老穿这件衣服,可是昨晚我和广平出去(去埋葬婵姨)的时候特别冷,我换上了现在穿的这件黑的羽绒服,这件更厚。我今早起来的确找这件灰衣服来着,可是我寻思也许昨天太乱了,不知随手放哪了,也许他们谁走的时候穿错衣服了把我的穿走了,这两天出这么多事我哪有时间多想。可那马淑仙偷我的衣服干嘛?”
吴邪想了想,问道:“您去安葬婵姨,文礼跟您去了吗?”研广顺道:“没有啊,幸亏你提醒我马淑仙可能有家里的钥匙,我让文礼看家,等他用沙发挡上门我才走的。”
研文森问道:“会不会是她想易容,假扮你?”
研广顺斥道:“啥易容,你武侠小说看多了,她一个三十来岁的小娘们易容成我这副老脸可能么?”
易容的可能性吴邪也考虑过,主要因为他们最近遇到过会易容的对手,但他很快否定了这个假设。过硬的易容术需要多年的训练,而马淑仙只是个普通人,从小在临近的村子长大,在没人知道的情况下接受过这种训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真要易容的话没有必要偷衣服。她要是真能易容成研广顺,那应该穿什么衣服别人都认为她是研广顺。相反她要是长得不像研广顺,就算穿了研广顺的衣服也没人会把她当成研广顺。
可是吴邪把羽绒服接在手里查看,却在里侧发现了一根黑色的长发。研广顺身边的男人都是短发,喜子妈也留的是短发,婵姨的头发是染成棕色的。照片上的马淑仙倒是留着黑色长发。
在木屋的另一个角落里,有一个木头搭成的极为简单的小柜子,上面放了一个脸盆,旁边还有毛巾、牙缸等物。闷油瓶在柜子下面发现了一个塑料瓶,他看了看标签,然后用疑问的目光看着吴邪。那是一瓶管道通溶液。这瓶管道通和香皂、洗发液等物放在一起并不是很起眼,好像普通人家洗手间里都会有的东西,但是吴邪立刻意识到了违和的地方。这个木屋根本没有自来水,也没有下水道,这瓶管道通是干什么用的?瓶子还是满的,似乎没打开过。
他们把木屋的每一寸角落都找过了,没有找到其它可疑的东西,吴邪倒是注意到了几件该有却没有的东西。首先木屋里没有一分钱。马淑仙下决心报复研家的时候一定预备了充裕的现金,因为她不仅需要自己的生活费,也需要购买杀人的工具,如杀婵姨时用的输液袋,还要预备不时之需。难道她平时出门把所有钱都带在身上?其次,房间里有一根晾衣服的绳子,上面还夹着衣服夹,然而却没发现换洗的衣服。
“真可恨,正赶上那娘们没在家。”研广顺骂了一声:“文森,咱放把火把这破屋子给烧了,让她回不了家!”吴邪和闷油瓶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心里已经有了别的计较。
研文森点燃了屋里的棉被和煤块,他们几人站在雪地里看着小木屋卷入浓烟之中,研广顺问吴邪:“你说这马淑仙现在在哪?”
吴邪低头似乎在发短信,而闷油瓶则在一旁奖励笨笨。笨笨叼着狗饼干,兴奋得都顾不上吃,只是一个劲摇着尾巴,好像也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吴邪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研广顺:“不好说,从这木屋出来的脚印只有通往大路的那一串,我们刚才也看过了,有上山的也有下山的。马淑仙上了大路,如果上了车,笨笨也找不到她的踪迹了,而且村口不远处就有长途汽车站。”
“那也罢,至少我们烧了她的老窝,让她回不了家,在大山里饿死、冻死。”研广顺发狠地说。
吴邪苦笑,真要那么简单就好了。
木屋结构简单,没多久就烧塌了。他们确定废墟上的火焰熄灭后,一起走回村子。走到村口,吴邪又检查了一下手机,然后微笑着对研广顺说:“我有事要问问文礼。”
研广顺惊讶地问:“问文礼?什么事?”
吴邪没回答。不久他们就走到了研广顺家门口,研广顺用钥匙打开门,喊了一声文礼,研文礼从他自己屋走出来。吴邪刚要说什么,笨笨忽然狂叫了起来!
“笨笨,宝贝,怎么了?”吴邪吓了一跳,连忙蹲下身抚着它的毛安慰。笨笨大叫不止,还在原地暴躁地走来走去,吴邪紧紧攥着它的牵狗绳它才无法乱跑。研广顺和文礼都呆呆地看着它,像笨笨这样威猛体型的狗要是失控的话在别人眼里是很可怕的。吴邪满怀歉意地看了他们一眼,担忧地把笨笨牵到门外。笨笨从来不会在别人家里吵闹,这是怎么了?
到了门外,笨笨倒好像安静了一些,吴邪坐在台阶上捋着它背上厚厚的毛,笨笨吐着舌头喘着气,凑过来舔了吴邪两下。闷油瓶也走过来坐在笨笨另一边,用担忧的目光看着它,和吴邪一起摸了它两下,还摸着它的颈动脉数了数它的脉搏。吴邪也担心笨笨会不会是不舒服了,毕竟这里这么冷,这两天他们又总是在户外活动。他本来给笨笨准备了狗棉袄的,但是因为笨笨是毛很厚的品种,而且一直没显出怕冷的样子,所以就没拿出来穿。笨笨频频地看着吴邪,不安地在原地踏步,好像想对他说什么。
吴邪正为笨笨担心,忽然只听村子那头一声凄厉的惨叫,有人大喊救命。笨笨的耳朵直直地竖了起来,在吴邪一跃而起的同时大步跑下台阶。只见一个中年妇女在院门口哭喊:“来人啊!救命啊!”她的喊声已经吸引了不少人,包括大喜子,都迟疑着向她的方向走过去。吴邪等人飞奔过去,穿过人群,只见一个人歪倒在家门口,却是研广平。
研广平口鼻附近全是血,表情痛苦异常,双手紧紧按着喉咙,好像那里疼痛无比。随着他每次呼吸,鲜血都从他口鼻喷出来。吴邪急忙扶住他,初步查看发现他的血是从呼吸道咳出来的,而不是从食道吐出来的,而且听他呼吸的时候气管里发出咕咕的声音,好像堵着很多血和粘液。
“广平,怎么回事?”吴邪轻声问道。研广平痛苦地摊开右手,里面是一张褶皱的黄色符纸。他似乎想说什么,可是嗓子里发不出声音,每一张口,就喷出一口血。
研广顺比他们迟了一步,也赶到了。研广平见了他,向他伸出手,好像急切地像对他说什么。研广顺见他这幅模样,心里也有些害怕,不敢上前。吴邪拉住研广平的手,对他说:“你挺住,我们送你去医院。”他伤势这么严重,不是普通小诊所能治得了的,必须去城里的大医院,开车最少也两个半小时,吴邪回想到冰雪覆盖的公路,暗中祈祷中途别要出事。
眼看着研广平呼吸越来越艰难,他身体痛苦地扭曲着,似乎想以变换姿势减轻窒息的痛苦。吴邪对闷油瓶一点头,两人决定把他抬起来装到车上。他们刚要一人抬头一人抬脚,大喜子忽然从旁边过来,一手托着广平后背,一手伸到他膝弯底下,双腿一使劲,竟一个人把研广平横抱了起来。
吴邪诧异,研广平人高马大,站起来比喜子高一头,而喜子竟然像抱小孩似的抱着他,一点也没显得吃力。只见大喜子泪流满面,横抱着研广平一步步向村口走去,口中喃喃说:“广平叔,你别死,你好了以后再给我讲鬼故事……”
吴邪摸了摸衣袋里的车钥匙,大声说:“我去把车开过来!”说罢他率先向村口跑去。笨笨迈着矫健的步伐,像跟着将军冲刺的士兵一样紧紧跟在吴邪身边。吴邪一口气跑到村口,忽然觉得身后很静,似乎没人跟来。他缓缓转身,只见大喜子抱着广平呆呆地站在路当中,闷油瓶在他身边,手轻轻搭在他肩上。而研广平已经一动不动了。
吴邪走回去,和闷油瓶一起慢慢从喜子手中接过研广平的尸体,轻轻放在地上。喜子像傻了一样瘫坐在地上,满脸热泪。那个中年妇女大哭着跑过来,扑在广平的身上哭喊:“我的儿啊!你醒醒,你怎么能丢下妈不管啊!你醒醒啊!”
这时很多人都围了过来,纸里包不住火,他们早已听说了这两天连续发生的惨案,纷纷围住研广顺问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研广顺铁青着脸:“我咋知道?那个马淑仙要害人,我也防不住她不是?”这时研广平妈抬起了头,哭着说:“你说是马淑仙,我就不信,我儿子平时最精明不过,马淑仙已经害了三个人,他能没提防吗?”
吴邪和闷油瓶回到研广平家门口,雪地上红艳艳的一滩他咳出来的血。他们顺着血迹,绕过几间平房,不久就走到了——他们借宿的房间,马淑仙以前的家。
吴邪小心地打开门进去,立刻发现地上扔着好几样东西:半瓶管道通溶液、一根带血的塑料管,一个漏斗,两根绳子。笨笨想要凑上去嗅,吴邪轻轻把它拉了回来。这里就是作案现场。根据塑料管的形状,凶手大概是把广平捆绑以后,把塑料管从鼻孔插进去,再把腐蚀性的溶液灌进去的。
管道通时间长了连金属都能腐蚀,肯定在几分钟内就烧毁了气管的粘膜,溶液混着血液堵塞了支气管,而接触到溶液的肺细胞全都烧成了一团血糊。研广平从被灌下腐蚀液体到死亡的时间很短,凶手难道一直在等吴邪他们回来才给他们上演这出好戏?
吴邪忽然抬起头,对闷油瓶说:“我知道笨笨为什么叫了!”他忙牵着笨笨向研广顺家跑去。路上还看见人们商量着把广平的尸体抬回家,研广平的母亲一边擦着尸体脸上的血一边含泪说:“孩子,是谁害的你,告诉妈,妈给你报仇。”
吴邪来到研广顺家门口推门而入,只见研广顺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一封信。“文礼呢?”吴邪问道。研广顺抬了抬信纸,茫然说道:“走了,回学校了。”
吴邪放开笨笨的牵狗绳,笨笨低头到处嗅了一下就跑进了文礼的房间,一头扎进床底下,跑回来的时候,嘴里叼着一只女人的手套。
研广顺都愣了。吴邪接着问:“他是怎么走的?开车?”研广顺点头道:“他把我的车开走了。”吴邪深深叹了口气。就这么几分钟时间,失之交臂。他要是早点懂得笨笨的意思就好了!可是他们当时又忙着救广平。到头来广平的情况,即使能送到医院估计也救不活。
研广顺茫然问道:“大侄子,你找文礼什么事?”吴邪在他身边坐下,他要说的话难以出口。研广顺紧张了:“大侄子,咋的了?”吴邪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说:“研叔,文礼是帮着马淑仙杀人的凶手。”
研广顺的表情好像胸口遭人重重一击,过了几秒艰难地笑了:“那怎么可能呢!”吴邪平静地说:“我们从开头开始想。我们知道马淑仙肯定有个同伙,因为根据古井边的足迹,昨夜有一个人带着被害的广年和文业走到了井边,然后又走回了村子的方向,而马淑仙离开古井的时候回了木屋,走的是相反的方向。而且我们刚才找到马淑仙的木屋时,房间里没有现金也没有一些生活必需品,肯定有人事先给她通了消息,她在我们赶到之前就逃走了。您想想,有谁知道我们要去抄马淑仙的老窝?”
研广顺瞠目结舌。吴邪无奈地继续解释:“那时我带着笨笨在这里等您,后来您决定带着文森一起去,我们和文森汇合以后就走了。知道我们去干什么的,只有文礼一人。”
研广顺争辩道:“你这个理由太牵强了。文礼也可能告诉了别人,然后那个人又通知了马淑仙呢!”吴邪苦笑道:“这种事文礼会告诉谁?您已经事先吩咐不让张扬马淑仙的事,再说关系这件事的其他人都死了。不过我们可以先保留这个可能性。
“再说马淑仙偷的您的那件衣服。您昨天从李家村回来还穿着它,今早它就不见了。在这期间您离开家一次,去安葬婵姨,马淑仙偷衣服只有这个时间窗,而那段时间文礼在家。如果他们不是同伙……”研广顺大声反驳:“说不定他上谁家串门了呢!”吴邪奇道:“半夜三更出去串门?文礼一看就是个内向的人,而且下午才刚刚见过其他的亲戚,不过您也可以问问左邻右舍,肯定都没见过他。”
研广顺气呼呼地说道:“兴许他睡着了,马淑仙进来偷衣服他不知道。”吴邪苦笑,看来研广顺不会轻易面对现实。他想了想说:“今天早上我在您家四周看了一遍,所有窗口外面的积雪都没有惊动过的迹象,门是用沙发挡着的,文礼不挪开沙发,马淑仙不能偷摸进来。”研广顺一时默然。
吴邪静静地说:“那件被偷的羽绒服内侧沾了一根女人的长发,我推断马淑仙可能穿过。虽然光靠穿一件羽绒服起不到什么伪装的作用,但是如果是在夜里,她背冲着来者,戴着羽绒服上的帽子,而且在来者先入为主认为应该见到你的情况下,在远距离还是可以混人耳目的。我猜想昨天夜里她穿着你的衣服在古井旁边等候,看到路上的手电的灯光知道她的同伙带着两个受害者来了,就背对着他们来的方向坐在井边,估计还学你的样子抽了根烟。那三人走近以后,她才突然转过来和她的同伙偷袭了两名受害者。
“而我们刚才发现研广平是在马淑仙原来住的房间被杀的。”吴邪看着研广顺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研广路出事后,那个房间成了禁地,平时也没人去,这两天马淑仙杀了人,研广平应该对那里更为忌惮才对,他会到那里去,多半是有人花言巧语骗了他。由此我们可以推断,马淑仙的同伙一定是一个他们都毫不怀疑的人,而且跟你的关系密切。知道他跟你关系密切的原因是:这人能让广年和文业相信你会在半夜在井边等他们。你想想,除了文礼,还有谁能让他们深信不疑?”
研广顺愣了一阵,强辩道:“你说的这事根本就不可能,文礼怎么可能帮着马淑仙杀自己家人?这简直是荒唐!”
吴邪平静地说:“我不完全知道文礼这么做的具体原因,但是他的生活绝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他的信上说他回学校了?”
研广顺点点头:“嗯那。”说着把信递给吴邪。
吴邪接过信一看,上面写着村里出了很多事,他不想再呆下去,先回学校和寒假还没回家的同学在一起,把车开走了云云。
研广顺自言自语:“他走的也有点仓促,到城里天都黑了,不过走了也好,这村里不太平。”
吴邪放下信,对研广顺沉重地说:“叔,我有个老同学就在那所大学教书,他帮我查了学生名单,文礼已经有两年半没去学校了。”
“啥!”研广顺双眼圆睁,直直地在沙发上坐了起来。吴邪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低声说:“他很多课都不及格,读了一年以后就再也没来上课。”吴邪保留没说的是,记录上说明研文礼和女同学发生感情纠葛,带着一桶汽油来学校,被爽快地开除了。现在说这个估计研广顺无法相信。
“这不、这不可能。”研广顺颤巍巍地用手扶着额头。他一辈子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这个上大学的儿子,怎料得一生的希望化为泡影?这两年文礼说需要多少学费生活费他都给,他要是没去上学这两年他是怎么过的?
吴邪低着头沉默了一会,说道:“我发现有人给马淑仙报信的时候就给同学发了短信。回村以后我就想问问文礼,没想到笨笨突然闹腾起来。我当时没弄清笨笨的意思,后来才想到,笨笨是在这里嗅到了马淑仙的气味,它认为找人的游戏还没结束,便兴奋地大叫引起我注意。我们又在文礼床底下找到了这只手套。那时候,马淑仙很有可能就躲在文礼床下,我们差一点就能抓住她了,可是我实在没想到马淑仙敢明目张胆藏在你家里。”
马淑仙要是想要研广顺亲眼目睹广平惨死的过程,一定是把广平制服了以后,让文礼在村口附近放哨,一旦看见研广顺他们顺着大路走回来就灌下溶液,松开绑绳。
研广平口不能言,踉跄走回自己家,文礼先回房间,而马淑仙也跑去藏在他房间里。马淑仙不能呆在她自己房间,因为吴邪他们可能回来,相反只要文礼没被怀疑,他的房间是最安全的。等到研广平被人发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马淑仙就可以和文礼借机逃跑。在非常安静的情况下,闷油瓶一般能听见房间里人的呼吸声,但是那时候笨笨在叫,人在说话,所以连闷油瓶也没察觉到文礼房间藏着人。
研广顺颓然沉默了一阵,然后说道:“你说的这些,都不算确实的证据。你说衣服上有根长头发,就证明马淑仙穿了我的衣服,而能说服那两人半夜去井边找我的只有文礼,可是那头发未必就是马淑仙的啊?长头发的女人多了,说不定是我在别处蹭上的呢。这只手套更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了,谁知道它在床底下多长时间,你怎么能证明它是马淑仙的,狗鼻子灵,也有出错的时候。大学的事,这个我不知道,回头我找文礼再问问,也许你那同学弄错了,也许文礼转学了。”
吴邪轻声说道:“我知道这些事您肯定很难接受,但是我不能不把我知道的告诉您……”“行了!”研广顺突然打断他说:“你别说了。我累了。你说的这些,根本就不可能,我看在你三叔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你在村子也没什么事了,明天天亮就回城吧,在这儿多呆也不安全。”
吴邪默然。他早就料到研广顺会有这种反应。其实主人不下逐客令,他也早想回家了,要不是他对开夜车发怵,何必要等明天早上,他现在就可以走。于是他起身对研广顺说:“那好,研叔,明天我就走,您多保重。”研广顺扭着脸不看他,点了点头。吴邪和闷油瓶离开了他家,轻轻关上了门。
走出门外,路上处处传来哭声。吴邪心里悲凉,两天前他们还无忧无虑地旅游,两天后他们身边竟然发生了四起命案。回到马淑仙的房间里,他们把杀人凶器小心收好,给笨笨准备了新鲜的水和狗粮。笨笨痛快地把狗粮都吃了,偷眼看着吴邪和闷油瓶在沙发上休息,揣测了一番他们的情绪,然后嗖地跳到沙发上,横躺在两人的腿上。
吴邪从来没见过这么赖皮的狗。它以为它是五斤重的吉娃娃吗?它是七十斤的德国牧羊犬啊!虽说它非常公平地把体重平分在两人身上,一人三十五斤,吴邪还是觉得腿上像压着一口袋大米,想起都起不来。笨笨肚皮朝天,蜷着四条腿,黑黝黝的眼睛看着他们,等待抚摸。
闷油瓶摸着它头顶的毛,深深看了吴邪一眼。以前笨笨对闷油瓶认生,总喜欢把头伸进吴邪怀里,可是最近它总是把头伸进闷油瓶怀里,让吴邪接受大尾巴“鞭打”。吴邪嗤笑了一声,说道:“等到它睡着了,口水就会流在你裤子上。”闷油瓶抿了抿嘴,手臂环住吴邪肩头,把他拉过来让他靠在他身上。这种时候,也只有笨笨温暖的身体和爱人的安慰能让吴邪心里好受一些。
当天晚上,他们带着礼物去大喜子家,感谢他母亲这几天来的照顾。这两天的惨案对喜子打击很大,喜子妈也也有些惶惶不安。吴邪婉转地解释了他对研文礼的怀疑。喜子娘俩听了他的分析也是不敢相信。喜子妈迟疑着说:“我知道你提醒我们是好意,可是文礼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那孩子虽然性格有点孤僻,但是绝不可能伤害自己的家人。”吴邪也不勉强他们,只是叮嘱喜子如果有什么事、或者想到江南玩了随时给他打电话。他还嘱咐说:“参加那次倒斗的现在只剩下研叔和文森两人了,请你替我转告文森,见了文礼要小心。“大喜子答应说:”好,我会把你的话告诉他,但是我不相信文礼哥是罪犯。”
大喜子妈体贴地给他们装了一大网兜路上吃的食品,有包子、肉饼、肉干、茶鸡蛋、松花蛋、咸鸭蛋、苹果桔子,柿饼,大枣,足够十个人去倒斗了。他们带上丰富的装备,第二天天刚亮,趁路上车少的时候就启程了。
研广顺一夜没睡。他有点恨吴邪,他要是从来没来过这个村子就好了。要不是吴邪的一番话,他现在心里不至于这般煎熬。可是吴邪要是没来,他银行账号里现在就不会多了这么多钱。
他给儿子打了好几个电话,不出所料都没人接。他闭上眼睛回想,文礼是从什么时候才开始疏远他的?自从中学他就在城里住校,只有节假日才回家。他记得一次文礼放假回家,饭桌上他觉得和文礼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就问他考大学准备得怎么样了?文礼抬头漠然问:如果考不上怎么办?研广顺一听就火了,拍了下桌子怒道:考不上就别回来见我!他本以为文礼会害怕,或者也表示愤怒,没想到他的目光只是变得更冷了。父子俩对峙了数秒,文礼就继续吃饭,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事后他想和好,就哄着文礼说:考不上没关系,考不上明年再考,你是我唯一的宝贝儿子,当爹的怎么能和你生气呢。文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道:你爱的是大学,不是你儿子。研广顺噎住了。我希望你出人头地有什么不对吗?生活的压力我一个人顶着,还不都是为了让你能专心念书,以后过得比我好?
大学录取以后,文礼也确实感到自豪。那时候他得意地想,还是你老子说的对吧!考上大学,就什么都有了。可是开学以后,文礼却很快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漠。有一次他想和儿子开玩笑,说你什么时候带女朋友回来见我?让太爷爷抱上重重重孙。没想到文礼的反应却很激烈:你连你自己的老婆都看不住,还想抱孙子!
最近两年,文礼都没提过学校的事,他也没问过,因为问了他也不懂,他自己连中学都没毕业。他就希望文礼能顺顺当当毕业,然后回老家娶妻生子,这是他给他安排的人生。难道这一切真的都付诸东流?
想到这里,研广顺觉得心口一阵钝痛。随后他又想,吴邪的话真的有可能吗?不、文礼怎么可能帮着马淑仙杀害自己的亲叔叔、堂哥?可是他要不是马淑仙的同伙,这一切又怎么解释?会不会他真的误入歧途,受了马淑仙的蛊惑,惹出滔天大祸?那么他现在是不是和马淑仙在一起?
研广顺忽然又担心了起来:那样的话文礼会不会有危险?他一时难以化解两个冲突的概念:如果文礼有危险,他应该去救他,可是那样做就需要承认文礼有可能是马淑仙的帮凶。他觉得脑子昏昏沉沉,什么也想不清,有点像昨天夜里,或准确地说是今天凌晨。他和广平去墓地草草埋葬了婵姨,回来以后文礼体贴地递给他一杯热水,他喝了以后就觉得头脑昏沉,本来还有很多事要做却竟然睡着了。在这段时间里研广年和文业就被人带到古井淹死了。不、别往这方面想。
他一个人躺着客厅的沙发上,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一想到婵姨死在他床上的惨状他就感到毛骨悚然。马淑仙会不会回来对他下手?他也忘了用家具顶住门。不过文礼要是真的断送了前途,他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要是能一觉睡去,再也不醒也许是一件美事。至少不用再去面对死者的家属。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渐渐发白。喜子娘俩来过一次,给他送了早饭。枣粥和馒头放在桌上,他却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走的。他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感到疲惫不堪的精神渐渐终于有入睡的希望,没想到他似乎刚刚闭上眼睛,门口就响起来一阵粗鲁的敲门声。
研广顺一惊而醒,雷鸣般的敲门声再次响起。他急忙起身开门。一阵冷风迎面扑来,门外白雪覆盖的世界里站着几个他意想不到的来客。
为首一人五十多岁,晒的黝黑的脸上皱纹很深,帽沿下露出花白的头发。他看到研广顺意外的样子忍不住冷笑道:“怎么着,大白天睡觉呢?”他身后跟着的几个男人也轻蔑地笑了。研广顺忍不住摸了摸两天没剃的胡茬。
这人叫研明运,是研广顺的堂叔,平时住在另外一个村子。研老太爷有两个儿子,他一直和长子长孙这一脉住,而研明运是他小儿子的后代。研家这两个分支向来无法和平相处,从家产到权威没有一项不争的,虽说是远亲,但彼此却像仇人一样。现在除了研老太爷之外,两个分支辈分最高的男人就是研广顺和研明运了,这叔侄俩明争暗斗了几十年。研明运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更令研广顺感到不祥的,是广年和文业两人的寡妇畏畏缩缩地站着他们身后。
“你来干什么?”研广顺不客气地问。“干什么?”研明运冷笑道:“家里出了这么大事,我能不来么?”“跟你没关系。”研广顺怒道。研明运道:“跟我没关系?”他回身指着两位遗孀:“广年和文业跟着你死了,你不管我侄媳妇、侄孙媳妇,我能不管么?”
“我咋不管她们?”研广顺气不打一处来,研明运明明是用她们当借口找他的麻烦。他奇怪的是这两个女的是怎么联系到研明运的,她们男人活着的时候都和研明运没有来往。研明运指着一名遗孀说:“你男人死了他给多少钱?”那女人小声说:“一人两万。”研明运冷笑:“才两万,叫人怎么活?”
“那你说要多少?”研广顺压着怒气。那女人声音更小了,看了一眼研明运说:“堂叔说了,一人十万。”“十万?”研广顺怒极反笑:“开玩笑!一人十万,两人就是二十万,我哪有?”“你有!”那女人忽然尖叫道:“你刚把这几年没出手的明器都卖了,你肯定有钱!”
“说的好!”研明运阴笑道:“你听见没有,连女人家都知道你手上有钱,你说我能不给孤儿寡母主持公道吗?你装穷也没用,来,给我搜!”他一挥手,跟着他的几个人纷纷挤进门来开始翻箱倒柜,见到有价值的东西就塞进自己口袋里。
“你、你干啥?”研广顺又惊又怒:“明抢?”同时他又有点搞不懂,研明运搜他家里有什么用,这年头谁还把大量现金放在家里,不存银行?但他又不能眼睁睁看着研明运的人抄他的家,他自己无力制止他们,平时跟着他的人又都死了,只剩下研文森,他连忙拨通了他的电话。电话响了几声没人接,研明运冷笑道:“你找文森?别费事了,我们来之前先拜访他的。”
“你把文森怎么了?”研广顺惊道。研明运只是冷笑。研广顺万般无奈,突然跑出门外大叫:“来人啊!有强盗……”他还没说完,忽然被两个人从身后抓住了双臂拖进了房间。研明运让人把他按在椅子上,说道:“你再喊把你的嘴堵上。”
研广顺无助地看着他,感觉好像任人宰割的羔羊。也许他平时还能做出反抗,但是这两天他心力交瘁,现在脑子一片空白,连逃跑的精力都没有了。没多久,研明运的手下把他家都找遍了,把翻出来的少量现金交给研明运,说道:“没有。”
研广顺怒道:“你他娘到底找啥?”研明运笑了笑,对手下吩咐了两句,他们就把两个女人先送走了。研明顺关上门,拉过一把椅子坐在研广顺对面,阴笑着说道:“摸金符。你把摸金符交出来,我就替你摆平那二十万的事。”
研广顺愣住了,他万没想到研明运会在这时候提起摸金符。不错,这些年研明运这一分支的确一直觊觎摸金符,毕竟有了它下斗就多了份底气,在斗里生死攸关的时候,谁不想多一份保障?同时,摸金符是正牌摸金校尉的证明,有了它在同行面前就多了分威望,也能震慑买家。但是他们已经多少年没提过这件事了,研广顺没想到他们会等到他最脆弱的时候趁火打劫。
研广顺愣着说:“我哪有摸金符?”研明运道:“谁都知道老太爷的摸金符最后传给了你哥哥,你哥哥死了以后,摸金符不在你这又会在哪?”研广顺苦笑着说:“我压根就没有过摸金符,我要是有那辟邪的玩意,还能让广路死在那凶斗里?”
研明运看了他一会,说道:“嗯,你还真可能没有摸金符,要不然你这几年运气不会这么背。那么摸金符只可能在老太爷手里了。”他向两个手下一笔划:“走!”两个人把研广顺拖着站了起来。“干嘛?”研广顺喊道。几个人拖着他出了家门,闯进了研老太爷的房间。
几个人推着研广顺进门,迎接他们的是研老太爷无动于衷的目光,好像他早就知道他们会来。“老太爷。”研明运虚伪地笑着说:“本来不应该来惊动您,不过小孩子们需要向您借一件东西:摸金符。”
“摸金符?”老太爷冷笑一声:“那是啥玩儿?是吃的还是用的?”研明运笑道:“老太爷您真会开玩笑。没关系,不用劳动您,我们自己找就行,来人!”他一声令下,几个手下就开始翻研老太爷的东西。
“研明运!你还是不是人!你竟敢这么对待太爷爷!”研广顺愤怒地喊道。他想制止他们,可是被一人狠狠推倒在地差点爬不起来。研老太爷毕竟是百岁老人,面对这些不肖子孙也是无能为力。“想让我们停手容易,把摸金符交出来!”研明运恶狠狠地说。研老太爷的房间本来不大,不久就被翻遍了,连被子都拆了。研明运的手下还搜了老太爷的身,研老太爷只是冷眼看着他们。
搜完了研老太爷的房间,研明运又叫手下出去,过了不久,窗外传来扭打的声音,只听大喜子大喊:“放开我妈!”然后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一个男人怒吼道:“别动!你过来就揍你妈!”他们推门而入,那个男的扯着喜子妈的头发,他鼻子下却流着一行血,想来挨了拳头。喜子惶惶然跟了进来,他身后跟着另一个研明运的手下,但是这人却一直离喜子远远的。
“她家也没有!”抓着喜子妈的人气冲冲地说道。“放开我妹子!”研广顺喊道。研明运冷声道:“交出摸金符,我就放人。”研广顺怒道:“这么多年,我压根就没见过什么摸金符!”研明运道:“胡说!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没了!”他看了看研老太爷,又看了看研广顺:“说,摸金符在哪?”
研广顺想说,他求研老太爷求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摸金符的影子,他们这几家人的房间,就差没掘地三尺了,他还能上哪给他找摸金符去?可是他还没开口,门忽然开了,一个女人走进来笑道:“我倒有个想法。”
刘广顺转身,惊恐地看着面前高个子的女人。那正是马淑仙。马淑仙穿着羽绒服,头上扣着羽绒服上的帽子,脸上露出冷笑。她怎么会和研明运勾搭上的?研明运见了她,立刻换了一副表情,高兴地说:“大妹子,你有啥想法?”
马淑仙走到研广顺面前,冷笑道:“摸金符可能和研常山一起埋了。”研广顺顿时脸色煞白。马淑仙笑道:“你猜是谁告诉我的?刘文礼,你亲儿子。”
喜子母子惊恐地看着研广顺。难道吴邪的推测是真的,文礼真的是马淑仙的帮手?研广顺张口结舌,眼前一阵一阵发黑。文礼……为什么……
“你是不是没想到会见到我?”马淑仙残忍地笑着:“是你儿子带我去找你堂叔的。我从没见过当儿子的这么恨他老子。你去埋葬婵姨的那天晚上,我用望远镜看见你离开了家,本来想进来杀文礼,没想到他却说他正希望见到我。他说让我想杀就杀,他对死无所谓,不过我要是不杀他的话,让我教他怎么杀人不留痕迹。”
研广顺呆呆地看着她。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可是她的话却好像从水底下传来的,在他耳中嗡嗡轰鸣,他却怎么也理解不了。马淑仙笑着说:“他说他想杀那些不让他及格的大学教授,还有抢他女友的情敌。他说如果我肯帮他,他就帮我杀刘家人。他说他不在乎我杀他的叔叔伯伯,因为他们从来没帮助过他,反而看到他失败肯定都会嘲笑他,他们死了更好。
“我还是很意外的,问他杀他老爹他也不在乎?他说你从小就逼他做他不愿做的事,你自己一事无成,却把出人头地的责任强加在他身上。他退学已经两年了,可是你却认为他快大学毕业了,他最多还能伪装半年的时间。在该领毕业证书之前,还不如你们两个之间死了一个。
“所以我决定试试他的诚意。我教他半夜把研广年和研文业带到古井边。我教他告诉他们,你把明器藏在了井里,需要他们帮你运回来,见者有份,让他们别告诉其他人。文礼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
研广顺茫然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研明运。他本想指责研明运怎么能口口声声说给寡妇做主,却和杀人凶手同流合污,没想到他自己的儿子竟是马淑仙的帮凶。
喜子妈忽然开口了,乞求马淑仙道:“妹子,你为什么这么恨我们?广路死得虽然惨,但是也不是我二哥有心让他死的,斗里发生的事谁管得了?你为什么非要把我们赶尽杀绝?”
马淑仙怒道:“要不是他们勾着他,广路怎么会下斗?自从我们开始交往,你们研家人就百般阻挠,非要把我们拆散了不可。我们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安生日子,你们又逼着他下斗……婵姨那个死婊子还让广路染上了毒瘾,你知道我看着他用过日子的钱买毒品注射到自己静脉是什么感觉吗?”
她痛苦地摇了摇头,然后目光又冷硬了下来,冷笑着说:“我觉得她死的方法再合适不过了。”她看了看研广顺他们,狞笑道:“你们一定还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吧!我趁你们不在,闯进你家,用刀对着她,然后把她绑了起来。这时候研文礼还回家了一趟,大喜子娘俩也来过一趟,我把她推到床底下,骗她说让她别出声,我的目标不是她而是刘家人。她果然很听话。人都走了以后,我问婵姨你们去了哪,她毫不犹豫地告诉了我,还说你和文礼晚上不会回来。我喜出望外,她一定没想到我最想杀的人就是她!你要知道四十多升盐水输进血管是需要时间的,我本来计划在我家杀她,可是我家被那两个人占了。不过,早知道文礼会这么配合,我就不用避着他了。”
连研明运的人都沉默了一阵,似乎在消化“四十升盐水输进血管”这个概念。半晌,研广顺沙哑地问:“文礼……文礼现在在哪?”马淑仙似乎考虑了一下该如何回答,然后笑着说:“他在一个……比这里更让他快乐的地方。不过你别担心,他还是念着你的,他让我在杀你的时候,别让你受太多罪。”
研广顺目光里已经失去了任何感情。他默然片刻,又问研明运:“那你们把文森怎么了?”马淑仙冷笑道:“那是交换条件。他们帮我制服研文森,我帮他们找到摸金符。”她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似乎自认她利用研家人杀研家人的手段颇为高明。
研明运一边点烟一边悠然地说:“我们只不过教训了那小子一顿,把他打晕了,剩下的事跟我没关系。不过大妹子,咱言归正传,你说摸金符和研常山一起埋了?”马淑仙点头:“文礼是那么说的。”
研广顺苦笑道:“文礼知道个啥,那只是我瞎猜的。大哥出事以后我们就一直没见过摸金符,我就怀疑是不是给大哥陪葬了。我也没证据。”研明运狠狠吸了一口烟:“我看有可能,他娘的,这几间屋连耗子洞都找了,肯定没在这。等待会天黑了就上坟地去,老三、老五,你们在这看着他们,老六、强子和我上坟地,研广顺你带路。”
“作孽啊。”喜子妈再也忍不住热泪,怨道:“你们还有没有人性?连大哥的坟都要挖!”她用责备的眼神看了一眼研广顺,似乎是说要不是你瞎猜,大哥的坟墓也不至于遭到破坏。研广顺叹了口气:“妹子,算了吧,反正大哥也没在坟里。”喜子妈睁大了眼睛,惊道:“你说啥?”研广顺眼圈也红了,痛心地说:“大哥死了连尸骨都没能要回来!坟里只埋了一杆枪啊!”
这时研明运的一个手下低声说道:“老叔,他们要是把摸金符藏在了坟里,肯定埋得很深,这天寒地冻的恐怕不好挖。那么小一个东西在土里不好找,光靠我和强子可能一个晚上都挖不出来。”他一指研广顺:“这老东西也帮不上什么忙。要是天亮了还找不到,让人看见就不好了。”研明运考虑了一下,觉得有道理,可是说道:“那你说咋整?让老三老五也去,没人留下看着这几个人,怕他们出幺蛾子。”
马淑仙在旁笑着说:“你们不如带着喜子和他妈一起去,这样研广顺要是不听话,你还能用他们牵制他。留下我看着老太爷就行。”研明运喜道:“还是大妹子你聪明。”不过他想了想,又讪笑道:“不过大妹子,老太爷一大把岁数了,你可别把他怎么样,好歹他是我爷爷,别让我背上个不孝的名声。”马淑仙笑道:“别担心,我恨的只是勾引广路下斗的人,不会害老太爷的。你不也姓研,我也没把你怎么样。”
吴邪和闷油瓶回到了市里的旅馆,却没着急回家。他给三叔打了电话,和他讨论了这几天发生的事。吴邪的心情十分矛盾。研家的事他要管是费力不讨好,可是如果他不管肯定要死更多的人。吴三省听了这些事也十分担忧,说:“大侄子,你已经尽你所能了,如果你不想再管这件事,谁也不能说你不对。下面该怎么做你自己掌握,无论你怎么决定三叔都支持你。”
吴邪为难地说:“我怕这事要越闹越大。马淑仙和研文礼不知去向,他们下一步行动难以防范。光靠我和小哥,无法方方面面都照顾到。”吴三省道:“这不怕,我这就派几个能干的伙计去接应你。他们两天后就能到,听你调遣。他娘的研广顺再敢不知好歹,我替他哥哥教训他。”吴邪暗喜。虽然他还无法预料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但是有三叔的人给他撑腰,就不怕研广顺为了袒护文礼而阻碍他的行动。
剩下半天他们致力于土特产采购。到了晚上,他们正在公园带笨笨散步,吴邪忽然收到了一个短信,他还没看内容,先被对方的身份吓到了:给他发短信的,竟然是婵姨!
这算什么,来自地狱的短信?他刚到村里的时候,研广顺就让他存了婵姨的手机号码,为了他不在的时候吴邪需要什么就可以问她。当他看到短信内容的时候,惊讶却变成了忧虑。短信上说:吴邪哥,你在吗?
吴邪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妙。这么称呼他的肯定是大喜子。喜子用婵姨的电话给他发短信,难道有人阻碍他用他家自己的电话?那些人多半没想到婵姨还留下了一部手机。
——我在,出什么事了?吴邪忙回短信说。
——我是喜子。你能回来吗?喜子打字很慢,吴邪都着急了。
——马淑仙回来了。她带回来好几个人,他们绑了太爷爷,让我、二舅和我妈去挖大舅的坟。马淑仙看着太爷爷。你能去救他吗?
吴邪一时愣了,他怎么也想象不出“去挖大舅的坟”是怎么回事。他忙问喜子:那些都是什么人?可是喜子却再也没有回答。
“我们必须回去。”吴邪抬头担忧地对闷油瓶说。闷油瓶点了点头。两人再不用多说,牵了笨笨就往旅馆的方向走去。
回村子的路上,吴邪不停地想着各种可能。马淑仙带回来的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挖坟?回程用了三个多小时,闷油瓶开车,路况仍然不好,闷油瓶开得很小心,以免欲速不达。到达村子之前,吴邪决定先去坟地。本来坟地比较近,而且吴邪无奈地判断,如果马淑仙要害太爷爷,这段时间太爷爷早已死了,现在危险最大的是喜子他们。
到了坟地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头顶满天星斗,脚下皑皑白雪,寒风刺骨。他们把车停在坟场边缘。从这里已经可以看到,大约在研常山的坟墓位置亮着几盏手电。
吴邪二人无声地赶过去,不久他们就听到喜子妈的喊声:“喜子,你醒醒!”吴邪担心有人正要伤害喜子,忙喊道:“研叔!大喜子!”希望把他们的注意引到他身上。没人回答。他们跑到近前,首先看到的是好几人躺在雪地里,他们都好像受了伤,站不起来,吴邪都不认识。研广顺目光呆滞地坐在雪地上看着他。喜子昏迷在地上,喜子妈扑在他身上摇晃着他。墓碑前挖了一个大洞。
“喜子!”吴邪蹲在喜子身边拉起他的手,所幸体温正常。闷油瓶迅速摸了摸他的脉搏,片刻面色舒缓了一些。喜子的眼睑颤动了一下,忽然睁开了眼,见到一群人围着他,茫然说道:“妈?吴邪哥?”喜子妈喜极而泣,在他肩头捶了一下:“你这死孩子,把妈吓死了。”
这时笨笨也凑热闹地把头伸过来嗅嗅。喜子虽然还有些恍惚,但是看到大狗一下乐了:“笨笨!”抬手摸着它的大头。吴邪松了口气。虽然他们还没机会检查喜子有没有受伤,但是看他此时的神情就知道应无大碍。
这时他们才站起来环顾四周。五个吴邪没见过的人倒在地上呻吟,地上扔着一杆大铁枪。“研叔,这是怎么回事?”吴邪震惊地问。
研广顺和喜子妈一口咬定,他们被逼来挖研常山的坟墓寻找摸金符,挖着挖着,喜子忽然从土里拽出了这杆枪,然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翻了这五个人。那时候喜子的一招一式有板有眼,长枪虎虎生风,枪尖的寒光如流星赶月,活脱脱就像研常山再世。喜子打倒那些人后却忽然晕了过去。
而大喜子却丝毫不记得这些,他只记得摸到冷冰冰的铁枪时,全身就好像腾云驾雾一样,眼前的画面不停变幻,可是他却好像对身体失去了控制。研广顺和喜子妈毫无保留地相信,一定是研常山的英灵附身在喜子身上,帮他们打倒了恶人。
事后吴邪和他们争论,灵魂附体是不可能的。喜子本来就臂力过人,任何一个力大无穷的人抡起一根几十斤重的大铁枪都是很具杀伤力的,完全足以打翻几个没有防备的人。然而那兄妹却反驳,喜子从来没练过武术,但他当时用的是精妙的武功招式,就像研常山当年一样。
吴邪无奈地说:你们又不懂武术,事情发生得那么快,你怎么能看出来他用的是不是招式?研广顺又说,他们当年把这杆枪埋得非常深,至少地下六尺,你怎么解释他们才挖了两尺就把枪挖了出来?吴邪说那谁知道,也许是水土流失,也许当年你根本没埋那么深,毕竟是二十年前的事你可能记错了。
研广顺兄妹没有改变他们的看法。其实吴邪也对他自己的观点有所保留。在完全被动的情况下,用坟里的铁枪突袭对手,一个打五个,这么做所需要的敏锐的判断力是十几岁的喜子不具备的。夜空中银河浩瀚,几片薄纱般的轻云飘过天际。北风夹杂着雪屑呼啸着掠过成排的墓碑。也许亡人的英魂真的存留于天地间,默默庇护着他的家人。
不过他们当时没时间多想这个问题。研明运等五人躺在地上,好几个被打伤了腿,研明运用双臂撑着上身而双腿动弹不得,恐惧地干嚎,很可能伤了脊椎。这几人也算自作自受,吴邪没管他们,把喜子他们塞进车里连忙赶回了村子。
研老太爷的房间如常地黑着灯。吴邪和闷油瓶悄声走到门口,然后突然开门进去,手电的光线中,只见老太爷若无其事地坐在炕上。吴邪刚松了口气,就看见地上倒着一具女尸。
吴邪见过马淑仙的照片,所以一下就认了出来。马淑仙仰卧在地上,从脖子处蔓延开一滩血,死不瞑目。由于她躺在门口,好像是她开门的时候被人偷袭了。地上扔着一把带血的菜刀。刘老太爷漫不经心地说:“看啥,我杀的。”
吴邪微微张开了嘴。当一个爷爷辈的百岁老人睁眼说瞎话的时候他该如何反应?他倒不是认为老太爷杀不了马淑仙——老太爷既然能在他不知不觉中把摸金符塞进他口袋,就一定能在别人不知不觉中把刀插进对方心脏。但是事实显然不是这样。
大喜子说的清楚,老太爷被绑着,马淑仙看守着他。墙边的椅子旁边仍散落着割成一截一截的绳索。仔细看时,绳子的切断面都沾着血迹,显然是有人先砍死马淑仙,再用刀割断绑绳的。再说这位摸金前辈竟然会选择菜刀当武器,这种违和感就让吴邪受不了。
那么真正杀马淑仙的会是谁?吴邪耳边响起了一位母亲的哭声:“孩子,是谁害了你,妈给你报仇。”
善后的工作是在三叔伙计的帮助下完成的。死者的家属都得到了一笔抚恤金,或者说封口费。三叔的人都很专业,料那两个寡妇不敢再作过分的要求,毕竟她们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这件事以后,研广顺不可能再留在村里了,他和喜子母子跟着吴邪来到了南方。正好吴邪认识一家开饭馆的打算转手,喜子妈在店里苦学了三个月就把店接了过来。研广顺就在店里帮忙,虽然辛苦,但是至少每天过得充实,有份稳定收入。
研老太爷还是不肯离开村子,好在村里还有可靠的左邻右舍,研广顺花钱请他们帮忙照顾老人。他们送喜子上了武术学校。虽然基本功都得从头补,但是喜子肯吃苦。奇怪的是,他各门功课都学得一般,只有枪法一点就通,功夫突飞猛进,教练们都说他肯定是上辈子学过。
事发不久,有人在山涧里发现了研文礼的尸体,身上还带着证件。吴邪他们一直没告诉研广顺,怕他承受不了。研广顺似乎接受了他新的生活,再也没提过村子或倒斗的事。但是只要有人问起他儿子,他就会拿出文礼留下的那封信微笑说:“他走了,回学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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