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1年1月4日

终章不散场 by 紫夜苍梧(卷二15 – 20.tbc)

第十五章 老熟人

浓重的血腥味和成堆的人面鸟尸体,再加上淋满鲜血的古老青铜大门,整个裂谷充斥着神秘而诡异的气氛,但这里并没有经历过一场厮杀,而是一场献祭。

巨大的青铜门已经重新合上一段时间,闷油瓶也早就失去了踪迹,胖子却仍然有点缓不过劲来,在他面前,曾经差点害死他和吴邪的人面鸟这个时候却完全对他没有兴趣,大部分正在缓慢而有秩序地清理着同伴的尸体,一小部分没有参与清理工作的,就聚在黑眼镜四周,乍看上去还以为那家伙肯定玩完连骨头渣都不剩。

但实际上,黑眼镜只是在跟这群人面鸟交流感情。

胖子有些焦躁,他不知道黑眼镜下一步想做什么,血腥味让他觉得自己的耐心打了很大的折扣,尽管从包里摸的烟没断过,但混合出来的味道似乎更让人难以忍受。眼见黑眼镜还是没有别的动作,胖子挪了挪地方坐下来——离人面鸟太近他还是觉得非常不舒服。

离那些东西远了点,胖子觉得空气也新鲜了许多,一边抽着烟,他的脑子里一边回放起了先前发生的事情。

在行程接近温泉裂隙的时候,黑眼镜提出建议说要走另一条路进青铜门裂谷,闷油瓶点了头胖子当然也不会说什么。

另一条路同样是山体裂隙形成的,比起温泉裂隙要宽敞许多,成年男人在里面直立行走脑袋都碰不到顶。这条路也并不好走,虽然没有机关陷阱,但裂隙底部是一层厚厚的沉积物,年头实在太久,三个人也分辨不出里面的成分到底是什么,高度腐烂发出的恶臭让整个空气环境极其恶劣。

胖子一路上嘴巴就没挺过,直喊黑眼镜这是把他们往化粪池里带,黑眼镜和闷油瓶却都不理会,神态自若,如果不是脚步明显加快,胖子简直要怀疑这两个人以前是不是专门做臭豆腐的。

一直到这条裂隙的尽头,进了裂谷,胖子才发现原来这里就是当时他和吴邪逃生时见到的三条裂隙之一。这个时候,黑眼镜才解释道:“这条路平时是人面鸟外出觅食时走的,很安全。”

胖子一听头皮一麻,张口就说:“我艹,黑爷你这要是正赶上那群扁毛畜生饿过了头出来找吃的,咱仨也别瞎折腾了,赶紧的往身上抹抹酱油往人家嘴巴里送得了。”

黑眼镜闻言居然嘿嘿一笑,然后拍了拍胖子的肩膀,指着自个儿头顶有些神秘兮兮地开口道:“嘘,胖爷小声点,他们就在头顶,别咱仨连抹酱油党额时间都没了。”

胖子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但很快他就意识到黑眼镜说的是真的,因为他感受到只有人面鸟才会给人带来的强大压迫感。

“操他奶奶的,”胖子骂了一句抬枪就要打,“你TM脑子不好想不开寻死老子不拦着,但别拉你胖爷当陪葬!”

没想到闷油瓶却伸手按住了胖子的枪身,他的动作看上去很轻,但胖子已经完全使不上力气了。胖子朝闷油瓶看了一眼,对方缓慢地摇了摇头,这是让他别动的意思。

胖子对闷油瓶是绝对信任的,这种生死患难累积的信任非常稳固,就算黑眼镜再不靠谱想不开要找死,小哥也不会不管吴邪跟着一起疯。把枪放下以后,胖子就听到了一声哨音,声音来源的方向居然是黑眼镜。胖子不知道他葫芦里面到底卖的什么药,枪虽然放下来的,但保险还是没关上,整个人还是随时准备应对紧急情况的状态。

黑眼镜看上去和平时也大不相同,脸上总是挂着的笑容消失了,显得很严肃,而且两指之间似乎拿了什么东西,如果不是胖子眼神好,一般人看上去他就和普通人用手指吹口哨逗趣没什么分别。胖子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他觉得黑眼镜一定利用了手里的某种工具,在向外传递着一些“人”无法获取的信息,而这个信息传达的对象,应该就是人面鸟。

时间一点点推移,那些头顶上盘旋着的人面鸟始终没有冲下来进行攻击,但胖子能感觉到,它们的位置在一点点下降。这样的现象基本已经可以肯定黑眼镜的哨音可以控制这些人面怪物,或者至少能够对它们造成相当大的影响。其实人面鸟的这个高度和数量就算胖子反抗也没什么用,但胖子这人心狼,扔雷管甩枪子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所以他仍然不敢放松警惕,甚至额头上也开始渐渐涌出汗滴,上一次在这里吃的苦头是个人都得条件反射咬紧牙关抡枪头上,偏偏现在还不能,这种把命攥在别人手里的感觉,尤其还是并不完全信任的人,胖子心里是很排斥的。

黑眼镜的哨音还在继续,说不上多动听的音调,却有着说不出的古老奇异感。在人面鸟下降到一个高度之后,黑眼镜的哨音突然起了一个很明显的变调,并不高亢尖锐的声音却让胖子心头狠狠一震,甚至感觉到手心

也开始微微出汗,但向闷油瓶看去,他却是仰着头神情肃穆,显然不是面对危险时的反应。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一定非常匪夷所思,胖子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黑眼镜和闷油瓶已经将照明工具全部关掉了,他自己为了方便射击,是没有单独使用手电的。所以一时间,整个裂谷陷入一片黑暗,只能听到黑眼镜的哨音,以及人面鸟越来越接近,翅膀煽动的声音。

黑眼镜指挥人面鸟用自杀的方式完成了某种祭祀,打开了青铜门。

这个事实让人不寒而栗,人面鸟代表着古代的神秘力量,黑眼镜居然可以对它们任意操控,他本来就模糊不清的身份立刻又被抹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胖子看了一眼青铜门,心说天真这小子这次惹的麻烦可够大的,黑瞎子把这个阵势都摆出来了,那就是他在里面分分钟要玩完的节奏。他最后还是没有进门,虽然是黑眼镜开的口拦的人,但如果不是闷油瓶的意思,胖子就算跟黑眼镜当场翻脸,也是要跟进去的。

烟终于抽完了,黑眼镜也似乎终于和人面鸟交流够了,坐到胖子旁边。

“放心吧胖爷,这门后面没有明器也没有花姑娘,不进去也没什么损失。”黑眼镜跟胖子借了个火,“再说,妨碍别人谈恋爱会被马踢。”

“我TND这趟来就没准备捞着好处。”胖子没好气呛了一口,“那门后面有马吗,敢踹胖爷我。”

黑眼镜笑笑,但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抽了两口烟,仰着脖子冲已经开始往外飞的人面鸟怒了努嘴:“他们不是野生品种,都是被驯养的,或者至少被驯养过一段时间。这种鸟记忆力很好,不过不是通过认脸而是气味。你可以把自己整成任何形状,但你身上的味道就算在尸洞里待上十天半个月也改不掉,也很少有人会在意自己是个什么味儿的。”

胖子有些意外,黑眼镜居然会突然跟他介绍人面鸟的事情,听上去,像一个奇怪的故事。

“他们在这里生活的时间太长了,通过训练,他们学会躲开长白山区人类的活动范围,这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毕竟长白山上人类的空白区域很多,即使这么多年偶尔有人发现过他们的踪迹,普通人不会知道他们的来历,最多这一带又出现几个有趣的传说故事。黑眼镜顿了一下,“这样的故事不少,有些还很精彩,不知道胖爷有没有兴趣听听?”

“我看你就不该玩什么倒斗,搭台打板子讲评书得了。”胖子翻了个白眼,“那些故事就别扯了,当我三岁小孩揣着哄着要睡前故事呢?”

“真可惜。”黑眼镜又抽了两口烟,这时候有几只飞出去的人面鸟开始往回飞,落在他脚下,他把烟掐了,从口袋里面掏出了一些看上去像肉干一样的东西喂给它们,“它们认识我,因为我以前也喂过。”

“你给它们吃的什么东西?”胖子瞅着黑眼镜手里的肉干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半开玩笑说,“不会是人肉吧?”

黑眼镜喂完了肉干拍拍手,回头仔仔细细打量了胖子一圈,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嗯?应该比那个味道好。”

胖子嘴上操了一句就想发作,黑眼镜却拍了他肩膀笑道:“有老熟人来了。”

“你什么意思?”黑眼镜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胖子前面被他呛了一句没能回上就憋了,现在口气也不好。

“我说过它们记忆力很好,所以认得我,也认得你,不过它们现在告诉我,在这附近的人它们认识。”

黑眼镜说的“认识”肯定不是这些扁毛畜生随便碰到过的良民,十有八九就是曾经也进过云顶的同行,想到这,胖子的脸色变了。

“小哥,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吴邪等了半天闷油瓶也没什么别的动作,只是一个劲研究这棵树,实在忍不住问道。

闷油瓶抬起头看他,却没说话,吴邪觉得这一眼很深,似乎以前见过,但又混了更多的东西,甚至在接触到眼神的一瞬间,他的心里就开始打起了寒颤,他的身体比他的头脑更先一步做出反应,疯狂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一切在朝着完全失控的方向发展,吴邪在这个时候没有选择背弃身体的本能,在这里他什么都不能倚靠,毕竟这是失忆的初始版小哥,人的本能有时候代表着对危险最直观的感知。他装作继续检查青铜神树的样子,慢慢不着痕迹地远离了闷油瓶,尽管他知道这个距离其实并不安全,但这已经是他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能做出的最大努力。

但还是太迟了。

闷油瓶的动作太快,吴邪根本没办法看清楚这个人究竟是怎么移动到自己身后的,他被迅速制住了所有动作失去了反抗能力,然后闷油瓶手里的匕首毫不犹豫刺进了他的胸口。

脑子一阵阵发热,吴邪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只被割喉放血的公鸡,他是感觉到闷油瓶可能要对他不利,但完全没有想过小哥会这么直截了当对他下狠手。操他娘的的,谋杀亲夫你这是要迫不及待去守寡吗?

“小哥,你到底要干什么!”多年受伤的经验告诉他闷油瓶这一刀并不致命,况且小哥要杀人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直接扭脖子就可以了。

“吴邪,你不该来。”

闷油瓶利索地将吴邪挂到了青铜树枝干上,让他的血顺着树枝上的凹槽缓缓向下流。四肢不能着力,吴邪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一条即将被风干的腊肉,到这个时候,他再不明白闷油瓶是拿他当祭品他就无可救药了。想起闷油瓶不管失忆之前还是之后都一再强调自己不适合来青铜门,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吴邪不想死在这里,至少不能这样死,但在闷油瓶面前找生路,他的成功几率又能有多高?

媽的,等你想起来老子是谁,你就准备抱着老子的坟哭去吧!胸口翻起数不清的情绪,吴邪还想说什么,却见闷油瓶又靠近了他。

失血的早期症状慢慢出现,吴邪看了一眼闷油瓶,竟然发现他的眼神里带着悲悯。他伸出手按住吴邪的脖子,一瞬间吴邪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这算不算安乐死?

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吴邪似乎看到闷油瓶跳到了青铜树坑的坑底,但他已经分不清这是他真实看到的,还是只是脑子不清楚的臆想。

《花喵专场》(过渡段)

北京。

九门中,上三门是官,平三门是贼,下三门是商,而解家是九门中生意做得最稳的,到了解雨臣这一代,除了继承了解九爷当年的稳当,他自己闯出来的路数也不少。解家的产业渐渐不再仅仅倚靠下地和古玩市场,算是顺应了时代的变革。

高级私人会所一向是某些人偏好娱乐的地方,今天在解雨臣名下的这家会所里,聚集了一个即将开机的电影从导演到主演,甚至投资商和过审官方领导所有人,气氛很嗨。

解雨臣进来的时候,饭局已经结束了,严格说起来他和这部电影没什么关系,不过刚好他和这几位领导有些交情,人又恰巧在店里,过来 打声招呼道个贺还是必要的。在饭桌上暗涌的情绪到了这个时候便开始肆无忌惮起来,看似不经意贴近的肉体让整个房间的温度似乎都攀升了一些。

张局熟稔地和解雨臣打招呼并开始跟他介绍别人,大家好一顿寒暄,其实不过是个形式,在四九城这一亩三分地,谁会不知道谁?导演姓李,这会儿和女主演坐的位置有些微妙,见着解雨臣就开始念叨解少爷这气度可惜了不当演员,不然一定红。解雨辰对上这种夸赞完全不为所动,笑得亲切回了句谬赞。

李导脾气直,圈子里好色出了名也从不遮掩,他也不避讳这些,水平是有的,倒颇有些恃才傲物的意思。他现在这部片筹备时间已经很久,但是因为题材敏感不被看好,甚至过审都出了问题,拉来的投资完全不够看撑不起。关键时刻居然是一位从未涉足过电影圈的快餐连锁店老板郁先生表现出对剧本的浓厚兴趣,解了燃眉之急,乃至后来电影过审都出了力,这电影才彻底起死回生。

说到这位救急的郁先生,李导就开始神采飞扬起来,一个劲说人家有眼光。郁先生是个中式餐饮连锁店的老板,业务主要面向人群是上班族,在餐饮行业做大了之后想要来电影圈试试水,最后选中了李导的片子。

解雨臣一边听一边淡淡瞥过那个一直没怎么开过口的中年男人,其貌不扬,对方朝他点头示意,人看上去倒是挺沉稳。

很快就有侍者来给解雨臣加了一杯红酒,由张局牵头大家都举杯,气氛很是融洽。

解雨臣的目光借着酒液的遮挡划过郁先生,隐隐折射出满意的神色,他只是象征性的抿了一口暗红的酒液——等会他还不想酒驾。后来他也没有久坐,他本来就不是宴会的主角,在给众人送上准备的礼物表示祝贺之后,就找理由离开了。

今天的全部行程都结束了,解雨臣准备拿车回家的时候接到了秀秀的电话,说是家里做了几样点心,问他来不来。霍家的厨子做这些民国时期的点心是一绝,精致考究,手艺似乎是霍老太太亲自传下去的,很是稀罕。他打小就习惯了秀秀家里一做点心就会拉他过去串门,再说,他本人对甜食也有些偏好。

他看了看时间还算早,从这里去霍家也不远,不过他还是回掉了秀秀的邀约,这并不是因为她前几天的告白所以才有点避讳。事实上两个人在那件事之后的相处模式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该怎么样是怎么样,他只是觉得自己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单独享受过清闲的夜晚,偶尔一个人乐得自在比甜食对他的诱惑力更大。

回到自己的私人公寓,解雨臣洗了个澡,顶着半湿的头发换了身居家服,这样的他看起来比同龄的男青年要小一些,像是初出茅庐还带着学生气的帅小伙。

他的外貌总是会给别人小白脸的错觉,真正有眼力的人才会觉得这个面相有些嫩的男人不好惹。

从下午开始的雨到现在也没停,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解雨臣站在自己的书桌前想了想,就把回来路上买的果汁和蛋挞拿到床头,然后抱着自己的笔电盘腿窝到了床上。

他开电脑回了几封邮件,回复的速度很快,看得出来邮件里提到的事情都在他的脑子里早就有结果。一直到邮件列表的最后一封,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解雨臣没有立刻回复,反而放松了身体向后靠在床头上拿过果汁。

今天带回来的是柳橙汁,比起刺激性饮品他显然更爱果汁这种让人身心愉悦的东西。

在长白山的伙计已经和黑瞎子他们失去联系好几天,算时间他们回程也差不多了。长白山这一趟,如果他或者吴二叔真的有心要拦人,有无数个办法,吴邪绝对出不了杭州城,不过对于吴邪来说,有些事拦住了也就罢了,好奇心总有被磨平的时候;而只有这件事,却是可以做不成可以做砸了可以赔上命,但不可以不去做的。

变数在张起灵存在的情况下几乎不能发挥作用,所以解雨臣很清楚吴邪这次去长白山一定不会达到他开始的目的,但也一定可以收获另一些东西,这就够了,不管是对他还是张起灵,都足够。

虽然结果已定,但心结这个东西,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必须第一时间解开它。

放下喝了一小半的橙汁,他跳下床拉开窗帘打开窗,微冷的风夹带着湿润的气息扑在他脸上身上。他不讨厌下雨,还很喜欢听雨声,只要被淋湿的不是他就可以。

如果吴邪知道是自己让黑瞎子带着张起灵坏了他的好事会气得想揍人吧?那也得先练好身手才行,也许在心里骂个十遍八遍的更符合那小子的个性。

解雨臣想到发小的反应忍不住笑起来,他拿手机看了看自己的行程安排,觉得有必要过两天飞一趟延吉。于是他关了窗重新窝回床上,迅速打好了回复,敲下了发送键。

第十六章 真实的告别

“叔叔,那边是什么?”

“雪山。”

“雪山上有什么?有好玩的吗?”

“是终点。”

梦境中的对白飘荡在雪山的上空,隐隐约约传来回声,随后渐渐消散在空气里没了踪影,吴邪却焦躁起来,他急切地想喊出来什么证明什么,却始终开不了口。

这里不是终点,不是他的,也不是任何人的!

如同醍醐灌顶,吴邪一下子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迎接他的是大片的黑暗和眼前的一点亮光。

一个人如果死里逃生一次,他大概会在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还真的活着;但当一个人死里逃生无数次,就学会了在清醒过来的第一时间检查自己的伤势。

身上被闷油瓶捅到的地方很疼,这是个好现象,还知道疼就肯定有救。吴邪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比想象中好太多了,失血过多的症状几乎都没有出现,倒是肺部的不适感增强了。

仰面躺着,吴邪感觉到全身的力气一点点回来,他本来想坐起来,但他突然感觉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衣服,自己手撑着的地方也不是地面,而是什么有一层东西。

怎么回事?自己不是被格盘的闷油瓶捅了一刀挂树上了么?怎么会躺在这里身上还盖着衣服?

他心里一惊,立刻攒足力气小心地坐起来,衣服是一件冲锋衣,但并不是他自己的,下面垫着的是防潮垫。身上被捅出来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吴邪摸了摸,感觉包扎的人手法很专业,起码自己是包不到这水平。再看看四周,身边有一个还在燃烧的无烟炉,两个背包,其中一个显然不是自己的;而自己的枪就在右手边不远的地方,周围没有任何血迹。

拿过背包从里面找出了备用手电宁亮,吴邪发现这里已经不是空城中心区域了,而是回到了他最开始停留的那个总庙里。

周围很安静,吴邪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不由自主一点一点加快,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记得自己是在青铜树坑边遇到了失忆的闷油瓶,还被那小子犯浑捅刀子还捏晕了,怎么醒过来就回到这座宗庙了?自己的手枪在开始就被闷油瓶拿走了,后来也没有还回来,那这把枪是哪来的?难道刚才自己经历的一切都是做梦吗?

做梦就算了,自己身上这个伤口是怎么回事?

狗日的,老子还真不知道老子有梦游自己捅自己的毛病;还是因为潜意识里害怕闷油瓶再次失忆,所以被青铜树的力量具现化了心里的想法?不管怎么样都是自作孽不可活,被捅成马蜂窝也活该。

又或者,刚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只不过自己好运,在被闷油瓶捏晕了之后碰上了个好心人把自己救了?这样想确实解释得通,但是什么人会来青铜门后?

吴邪抓过身上的衣服打着手电查看,这是一件冲锋衣,衣料和款式都是新的,质量很好,也就是说这件衣服的拥有者也是刚刚才到的。周围没有人影,也没有任何响动,好像一切倒回了他刚到达这里的时间。

也许自己上辈子真是属猫的怎么死都死不掉,在这种地方也能出门遇贵人搭一把手。吴邪盘着腿坐在无烟炉旁边,想笑又笑不出来,自己安全得救坐在这里,闷油瓶又去了哪里?真的像自己晕倒的瞬间看到的,下到青铜树坑坑底了吗?那下面到底还有什么?

吴邪其实并不太在意闷油瓶给了自己一刀的事情,因为他始终相信闷油瓶去做一件事一定有充分的理由;所以他在意的是闷油瓶的这个理由,以及这里真正埋藏的秘密。

他想起梦里的对话,突然很想叹气,如果自己真的是一件祭品,似乎梦里的事,闷油瓶的态度,就都不是那么难理解了。不过这也只是猜测,因为毕竟现在自己连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都不能肯定,要坐实一个推断总得有相应的证据吧。吴邪把冲锋衣批到身上,想抽烟最后还是忍住了,他伸手放到无烟炉上感觉到阵阵热浪扑上来。其实青铜门后面并不是很冷,他只是下意识想要靠近温暖源。

吴邪在等,等这个救了自己的人出现,他必须要求证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管是真好心还是另有所图,他会留下自己的命,并且给自己的伤口做了精细处理,他就一定不会轻易对自己不利,否则他的行为完全没有意义;而他的背包和冲锋衣都在这里,这人一定只是暂时离开而已。

吴邪猜的没错,那个人没过多久就回来了,但是吴邪没想到这人竟然是闷油瓶,他下意识想举枪,但又觉得这个动作太傻逼——手枪的射程和闷油瓶的射程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本着视死如归的伟大精神,他无奈开口道:“小哥,你刚刚那刀没捅对位置想要再来一下?”

闷油瓶摇摇头走到他面前蹲下来:“不是我。”

“不是你?”吴邪恨不得伸手捏捏他脸上到底有没有盖一层面具,“所以你想说你是真的张起灵?”

闷油瓶没说话,看了他一眼然后好像在思考要怎么才能证明自己是正牌货。吴邪在防卫和躺平任操之间纠结了一下选了后者——他真要再来一刀自己也根本毫无办法。

然而做了最坏打算的吴邪怎么也没想到,闷油瓶居然会直愣愣按着他的脑袋就亲上去,还TM是舌吻!

狗日的,老子让你说是不是正品你TND耍流氓?吴邪脑子一炸就想一拳头挥过去,不过闷油瓶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对方看出他的企图之后,很迅速地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又松开,动作快到吴邪觉得这丫不去当流氓简直白瞎了警察。

“你他娘的……”一拳头没挥出去,吴邪憋屈地不行,一抹嘴开口就想骂,却突然意识到什么闭了嘴。

闷油瓶咬的地方是他以前咬过对方的地方,这除了正牌货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我靠,”吴邪觉得有点尴尬,下意识念叨,“真的啊。”

闷油瓶坐下来从自己的背包里那东西做吃的,吴邪看他身上冲锋衣脱了挺单的就想把衣服还给他,闷油瓶接是接了,转手又给他盖背上,吴邪想想这里也不冷就不跟他多让。

两个人很快就干掉了一锅吃的,吴邪的伤口不能压到,闷油瓶就让他枕在自己腿上仰躺着,这个姿势很舒服,连带咳嗽引起的伤口疼痛都减轻了很多。

“小哥,我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我碰到的是谁?”闷油瓶身上很软,吴邪觉得比自己家里枕头还舒服些。

“一半是幻觉。”

“幻觉?”吴邪皱眉,“我看到的都是假的?”

“青铜树是真的,阴兵集中在树周围,他们会让人产生幻觉。”闷油瓶解释道。

“所以我是被长脸怪给坑了。”吴邪骂道,“我们在这里他们不会找过来吗,这里到城中心也没多远。”

“不会,这里他们不能来。”

对话到这里停止了,有闷油瓶在吴邪完全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他有点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感叹闷油瓶的脾气太好,如果两个人反过来闷油瓶拿了鬼玺一声不吭来长白山,自己一定会骂娘。

他没有想过闷油瓶还可以追过来,但是他现在不想去问这是怎么做到的,甚至他不想再多说些什么,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突然不想再去主动问为什么,问结果。

如果自己什么都不说,闷油瓶会是什么反应,再把自己捏晕了送出去吗?自己这个身体状况,说不定出去也会死在长白山上。

吴邪有点想笑,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敢跟闷油瓶比沉默,不过他现在有优势,不怕丫不开尊口。

果然,闷油瓶在听到他咳嗽之后检查了伤口:“你的伤必须出去治疗。”

话里的意思很明确,吴邪没回,又等了一会闷油瓶却再没有别的话,他感觉自己的胸口像堵着一团棉絮。

“这座城,还有这里下面的水牢,都是建造在西周时期,周穆王的手笔。他当时在西王母国发生的事并不只是战争而已,他在西王母国和西王母会面的过程中,得到了某些信息和能力。所以在回国之后,他找到了这个地方,秘密建造了这些建筑,进行某种实验。”

“周穆王也许并没有像记载的那样死去,他借死亡消失之后就在这里,继续他未完的实验。这个实验和巨蛇还有城里的青铜树都有关系,他想利用青铜树的关系,或者通过青铜树得到更多。”

“我在秦岭也见过这样一棵青铜树,非常巨大,和一个突然消失的国家有关系,而这个国家的浮雕同样出现在这里。青铜树可以把人的想法具现化,但是利用这种代价同时需要承担严重的副作用,对周穆王来说副作用是致命的,他需要找到一个办法来克制,所以开始了实验。”

“他的实验是有效果的,可能并没有完全达到心理的理想状态,但比起秦岭青铜树的不可控,已经很好,但这需要一些特殊的祭品。”

“这里还不是终极,周穆王最后到底有没有发现我不知道,但当年汪藏海一定看到了真正的秘密所在,也因为这个,他和你的家族产生了冲突,所以后来他才会用蛇眉铜鱼来利用别人找麻烦。”

“阴兵会让我产生幻觉,对我下手,就是因为……”吴邪淡淡地说着他的猜测,语气平静,“我是祭品。”

“小哥,我猜的对不对?”

闷油瓶看着吴邪的眼睛,静静地听他说完这些,没有反驳,他把手贴在吴邪额头上,温温的很舒服,好像在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只能用我看到的东西去猜。”吴邪闭上眼睛,梦里的雪山在他脑子里延展成一片苍白,“你大概不记得了,我们可能很早就见过面,有时候当祭品也不算是坏事。”

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闷油瓶灵活的手指开始帮助吴邪按摩头部的穴位,他对力道拿捏地非常准确,有效地缓解了吴邪因为情绪和生病产生的头疼。

“青铜树只是终极的一个表现。”揉按了一会,闷油瓶终于开口,“真正的秘密在汪藏海发现之后就已经被隐藏起来,即使知道位置也没有办法看见,但在这个时间点里,可能会出现一些不稳定的情况。”

“这里的异常同时会影响别的地方,我必须留下来。”

“如果我不离开这里,一定会死是吧。”

“阴兵会一直在城中不散。”闷油瓶抬起头,目光焦点落在了远处,“出去之后胖子和黑瞎子会带你下山,吴邪,你看到的东西并不一定都是真实的,不用想太多。”

“所以我在这里只能死。”吴邪叹了口气,拉过闷油瓶的手盖住自己的眼睛,“小哥我困了,等我睡醒了再说吧。”

闷油瓶奇长的食指滑过吴邪的眉峰,然后他感觉到手心的地方有些湿润,很烫。

第十七章 再见,张起灵

吴邪醒过来的瞬间并不想睁开眼睛,但这种像小孩子装睡的逃避情绪存在时间不超过三秒。

睁眼,胖子的猪头不出意外地出现在视野里。

“他奶奶个腿的,小祖宗你总算醒了。”胖子粗糙的手拍着吴邪的脸,“再不醒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受刺激过度成植物人了。”

“你见过哪个植物人这么活蹦乱跳的?”吴邪挡开胖子的手,自己撑着地面坐起来,然后他发现他们的位置竟然是温泉壁画。

“胖子,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我睡了多久?”揉了揉眉心,吴邪努力想回忆和闷油瓶见面之后的事,却只能想到一片黑暗。他其实是自己睡着的,按说不可能睡得这么沉,连闷油瓶把自己送出青铜门都不知道。

“睡?你那是昏迷!昏了六个小时。”胖子惊讶道,“是黑瞎子发现你的,就在青铜门门口,叫不醒,我们回来晚点你说不定就成人面鸟的点心了。”

“所以你们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出来的?你们没见到小哥吗?”

“你自己都不知道我们怎么会知道。”想了想又念叨了一句,“原来小哥还会大变活人。”

想到小哥的话吴邪看了四周一圈也没见着黑瞎子,就开口问胖子:“黑瞎子人呢?”

“他去外面开路了。”

“开路?”吴邪心说难道这条裂隙的出口被封住了,黑瞎子临时充当一下大师兄的角色?

“有人想进去找小哥,看上你包里的东西了。”胖子指着吴邪的背包说道。

吴邪自己把包打开发现自己的鬼玺和戒指都在,一时间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了,索性不去多想:“来的是什么人?”

这时候胖子的脸上闪出古怪的神色,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你老相好,阿宁。”

“靠你瞎掰呢,阿宁怎么死的你看着的,你想说她成粽子了吗?”吴邪一听胖子这时候还不靠谱就骂道。

“他娘的我也想知道怎么回事,大白天不怕光不变样儿的粽子,这女人死了都这么牛逼。”胖子拧着眉道。

吴邪看他那样子真不是诓他,再说胖子关键时候不是不靠谱的人,但要真说阿宁是粽子吴邪肯定不信,那都沉底了被蛇产卵了,就算成粽子也只能是白骨精。大概是一个和阿宁长的有些相似的女人吧,他只能想到这样的解释。

“他们来了多少人,黑瞎子怎么说?”

“我看着有十个左右,那瞎子说让我们在这等他半天,到时候他没回来我们就走。”

“这不太好吧。”吴邪下意识回了一句。

“有什么不好的,你看你现在这样还想救人呐?”胖子毫不客气反驳道,“黑瞎子的道行比我俩加一起还有料,担心他挂了还不如想想怎么保住你自己的小命。”

吴邪一想确实是这样,黑瞎子这种人,和他们没什么交情,犯不着为了他们卖命,他敢出去就一定有退路。

过了一会胖子煮了一锅吃的招呼吴邪,吴邪端着碗心想自己这一段时间除了吃就是睡,跟猪一样。吃完之后黑瞎子还是没回来,吴邪靠在岩壁上,本来应该被很多事情乱成一团的脑子,反而放空了。

“你不问我小哥的事吗?”吴邪看了眼在收拾东西的胖子,其实两个人也很久没见了,胖子一身肥膘都掉了一圈,不过他俩也从来不寒暄,一天没见和一年没见没啥区别。

“哎,你们两个人进去,一个人出来,你还一脸小媳妇儿的表情,还用问么?”胖子手上动作没停下,继续道,“你都这样了小哥也没变个主意,他有他的理由你非要跟人拧这股劲干啥,要我说小哥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要做的事不是我们能懂的,你就听他的,别折腾了。”

吴邪听胖子的话自己也很感慨,青铜门后的一切就像一场梦,他看到的东西就像闷油瓶说的,根本分不清真假,以为的推测,也可能根本和真相南辕北辙;甚至和闷油瓶相处的一段时间,也短的不真实了。

“兄弟我这回出来也没打算再回去了,你要是真想折腾咱就一起闹革命,好歹有个照应,别你把命给折腾没了过几年小哥出来跟我要人,我可就真急眼了。”胖子拍拍吴邪的肩,嘿嘿笑了两声。

“我没……”吴邪开口才说了两个字,就被人打断了,一看,居然是黑瞎子回来了。

“胖爷这话说的好,吴老板可别把自己玩死了,那我也不好交代。”黑瞎子看上去有些狼狈,身上本来应该是沾了雪的,不过这里温度太高,已经开始化了,他的衣服头发都湿漉漉的。

黑瞎子坐下来把外衣脱了晾着,这时候吴邪注意到他脱衣服的时候只用了右手,进而看到他的左臂已经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他的手断了。吴邪想到之前下斗的时候这个人的左手就已经断了,到现在也不可能完全好利索,这下算是伤上加伤。

“那些人都解决掉了?”胖子给黑瞎子挪了个地道。

“我给埋了,没死一时半会也爬不出来。”黑瞎子兜着自己的断臂道。

他来的时候包里带的东西多,印象中还真有能固定骨头的,就给他翻出来用了:“埋了?你用什么埋的?”

“小三爷,这山上可没土,我用什么埋的你能不知道?”黑瞎子咧嘴笑道,看表情还有点小得瑟。

吴邪看了一眼他又缠成粽子的左手,觉得这年头断手的都TM是疯子。

“我们时间也不多,休息一下就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黑瞎子冲吴邪道,“状况怎么样,能走吗?我们的马留在哨站废屋那里,还得走一段。”

吴邪点头表示自己没问题,三个人又休息了一阵,临走的时候吴邪还是没忍住,问黑瞎子道:“你碰到的真的是阿宁?”

“如果她没有一个同卵双胞胎姐妹的话。”黑瞎子答道。

“我看着她死的,还有尸体,她的尸体被蛇拖走了,那些蛇会在尸体里产卵。”吴邪皱着眉头,“你确定她是一个人?”

“小三爷,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我个人觉得你需要好好琢磨这句话。”

黑瞎子说完就转头打头走了,吴邪跟在后面心说这话把主语换成男人也一样成立。黑瞎子一定知道些什么,不过他不愿意说,自己也毫无办法,虽然他的任务是要保证自己活着,但如果真的用命来威胁他的话,他一定不屑一顾——自己的命对他本人来说,毫无价值。

三个人照顾吴邪的伤速度没有放快,到天黑休息的时候黑瞎子说明天就能到放马的地方,本来胖子想他和黑瞎子来守夜吴邪休息,但吴邪说他睡多了太精神,坚持要守夜。最后安排吴邪守第一班,然后胖子来替他,黑瞎子守最后一轮。

夜里的雪山和白天差得很大,吴邪一个人在炉子旁边想了很多东西,这样竟然觉得时间过得很快。黑瞎子来换班的时候说胖子睡得太死了,让他休息,后面都由他来,但是吴邪也没走,还是坐在那。

“你不去睡觉?”

“休息太久了,我不想再休息下去。”吴邪扔给黑瞎子一包烟,“多一个人守夜也没那么无聊,我也没那么面目可憎吧。”

“呵,”黑瞎子接住烟却没抽,坐下来拿在手里颠来倒去地玩,“随你。”

“在你看来,我是不是一纯傻逼,做的事情毫无意义,还要拖累很多人。”吴邪的表情有点迷茫,他好像是在跟黑瞎子说话,但又完全不期待他的回答。

“啧。”黑瞎子一听就知道张起灵这小子又没处理干净给人家吊半空里了,“事情只分做或者不做,你的问题本来就没有意义。”

吴邪抬眼盯着黑瞎子几秒钟,然后道:“所以你的牛逼是因为你的脑子比较直吗?”

“你可以等我死了解剖看看。”黑瞎子的嘴角扯了个奇怪的弧度,“所以首先你得活的比我长。”

“你还能活多久?”吴邪也笑了,“我看不出你的年龄。”

“百八十年不是问题?呵,大概不会很久。”给了一个完全模糊的答案,黑瞎子做了个纠结的表情。

“看来你们家有长寿的传统。”吴邪觉得有趣,但随后他又说,“活久了也没意思,都和小哥那样,干脆出家。”

黑瞎子始终都在观察吴邪的表情,他完全能理解吴邪现在的状态,只不过这种状态持续的时间最好不要太长。

啧,哑巴不厚道,什么善后的事都扔给别人,自己脑门上又没写后勤组族长,怎么老给这小子擦屁股?

“吴邪,这些话本来应该是哑巴自己跟你说清楚,我没这个义务,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我可以替他当你一次老师。”黑瞎子的看向吴邪,“听完之后你会怎么想怎么做,与我无关。”

黑瞎子突然正经起来的语气让吴邪很惊讶,不过他显然成功地抓住了吴邪游离的注意力。

“你总是觉得别人在隐瞒你事实的真相,而你已经被拉进了这个漩涡你有权知道真相,但你想过没有,别人为什么会这么做。”黑瞎子点上一根烟,慢悠悠开了口,“和这件事情有关的人都不是善男信女,任何人都是可以被牺牲的,普通意义的保护和谋杀没有区别,你也不例外。”

“你现在就像是站在一座山的山脚,”黑瞎子比了个手势,“你只能仰着脖子看山顶的人,你看得脖子都酸了你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同时,你也忽略了上山的路。”

“他们做的一切,不是单纯的在保护你,而是要引导你爬到山顶。”他笑了一下,抬高了手势,“不得不说你待遇挺好的,别人开路你上山,省事多了。”

“真相只有自己才能给,如果你还有心去做这件事,那你要做的是找路上山,不是站在这里等。知道太多又没能力利用这些信息的人,一定是最先死的。老实说现在告诉你更多的事情,就像是从山顶推了块石头下来——你活不过三天。”

“小三爷,不要让情绪左右你的思路,别人已经告诉了你很多事,只是你还没发现,或者,没到能发现的地步。”

黑瞎子说完了,吴邪一直安静地听,这些话就像一张丝网把他的心脏紧紧攥住,他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纠结是多么可笑和无聊。

没有再说话,黑瞎子知道自己这些话的效果已经达到了,吴邪不是个蠢人,明白是早晚的问题,只不过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他安静地开始充当守夜人的角色。

吴邪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一直到他开始感到疲倦,他对黑瞎子说了声“谢谢”,想去睡一会。

“已经待了这么久,再等一会吧,你会看到你想看的东西。”黑瞎子这样说着,吴邪果然重新坐下来,他有些好奇黑瞎子说的是什么。

这个时候已经快接近天亮了,吴邪和黑瞎子没有再做什么交流,有几次都想问究竟会看到什么,最后还是忍了下来,这个人开始不说,后面也别想从他嘴里撬出来什么。

很快吴邪就知道了黑瞎子说的是什么,那是雪山上的日出。

没有身临其境的人无法体会这种场景的震撼,站在茫茫白雪中,朝阳的光芒就裹在身上,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在这个瞬间好像和整座雪山同化了。

那是真的能感觉到,这座圣洁的雪山被初升的朝阳唤醒,睁开最惊艳的一眼。

吴邪无法形容自己这个时候的感受,他觉得自己的心脏涨得快要裂开,阳光照得他眼睛开始酸涩,脑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清空了,剩下的只有这一片神圣的金色和白色。

他不由自主地跪下来,向着雪山的顶峰,十分恭敬地低下了头,他不知道自己脸上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但那一刻他终于感觉到,自己真真正正懂了张起灵。

第十八章  黑瞎子的小聪明

后来的路程走得很顺利,进到有路可以开车的村子里面,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后来黑瞎子和胖子两个人轮班,直接把车给开进了医院里。

进了医院,解家已经打点得很妥当了,黑瞎子和吴邪很快就被各自送去处理身上的伤。吴邪的状况比较糟糕,除了外伤还有别的问题,而黑瞎子直接被带到了骨科,里面坐镇的是一位很漂亮的女医生。

说黑瞎子人背,他也还真背,刚巧碰上美女医生失恋心情不好。人姑娘一看新伤旧患,墨镜贼笑,铁定不是好人啊,下手就稍微重了那么一点,黑瞎子郁闷的心里直咧咧,还不如自己处理来的干脆利落,这年的头漂亮女人啊,嘶……

美女医生说,你这胳膊再断一次不如截了算了,自己多注意点云云。

黑瞎子听着还挺乐呵,说那可不能截,不好解决终身大事。

医生冷冷横他一眼,心想一黑社会要去祸害哪家姑娘呢,嘴上说你老板说要给你做全面身体检查,你得在医院住几天。

说话间黑瞎子的手又给包成了粽子,他举着胳膊感觉还挺满意,说医保不如好老板,尤其是对黑户。

女医生看他笑得傻兮兮的,觉得这人脑子好像有点不好,正琢磨着要不要本着医德建议他去看精神科,那个戴着墨镜的男人却已经走远了。

黑瞎子进了病房,果然解雨臣已经坐在那按手机了,旁边还有一盘苹果。

解雨臣合上手机放在柜子上,示意他自己休息,然后自己拿起水果刀开始削苹果,黑瞎子坐在病床上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去见过小三爷了?”解雨臣用刀的动作有些特别,非常灵活,黑瞎子看得出来他一定专门练习过蝴蝶刀或者类似的武器。

“嗯,他刚刚处理好外伤,现在去检查别的了。”解雨臣抬眼瞥过黑瞎子的断手,继续道,“他的状态比我想象中好,你给开小灶了?”

“开小灶还有报酬,我这就是学雷锋。”黑瞎子笑着摇头,“吴老板比我想的要固执。”

解雨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笑了,他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块装进盘子里,水果刀就直直插在其中一块上,明晃晃的。

“从小就这样,脾气。”

黑瞎子拿过刀把苹果喂进嘴里,那边解雨臣在用湿纸巾擦手。

“你们这一路碰到多少人?”

“两拨,一拨没进山就被甩掉了,还有一拨比我们去的还早。”黑瞎子答道。

“你的手就是因为这个断的?”解雨臣想了想又道,“阿宁?”

黑瞎子点点头:“她带队,对里面的情况很熟悉。”

解雨臣点点头,他大概知道黑瞎子是用了什么方法甩掉了那个麻烦的女人,只断一只手,已经算很运气了。

“她上次对你动过手,知道为什么吗?”黑瞎子又问道。

“不,她并没有想杀我。”解雨臣想了想当时的情况,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微微一动,道,“她手里的图是我散出去的,如果她的目的是杀了我,应该选择在另一个地方动手把握更大。”

“如果只是想让你受伤,看上去倒是帮了你一把。”

“可惜她帮错了人。”拿过手机解雨臣站起来,“我需要飞一趟德国,这里还是要交给你。”

黑瞎子又一块苹果下去:“看来我这个后勤组长是要当到底了。”

前往延吉机场的车上,解雨臣翻开自己的手机盖,里面果然被黑瞎子贴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数字“3”,旁边还画了一副缺了半条镜腿的墨镜。

如果不是自己本来就对事实有所察觉,一定也没办法察觉到他是如何把这张纸条贴进去的,这个男人很贼。

重新合上手机盖,那张纸条就被完全盖在了里面,看不出一丝痕迹,解雨臣白净的脸上隐隐显出一丝疲惫。

第十九章 早年的骗局

德国,斯图加特。

这是一栋很普通的民房。此时的解雨臣正在客厅一边享受电影原声乐一边等待主人的招待。

房屋的主人叫Leoni,典型的德国姑娘,和解雨臣认识已经六年了。

“Leoni,你的房子更漂亮了。”

Leoni端着自己做的黑森林放到解雨臣面前,后者赞叹道。解雨臣的德语水平其实不错,不过两个人的对话一向都用的中文,理由是Leoni想借机会多练习汉语。大多数德国人对住宅的整修,设计,包括花园的花木种植,都是利用闲暇和节假日的时间亲手完成的,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乐趣,解雨臣的话无疑会让Leoni心情愉悦。

“你这么说,我也不会让你吃两块的。”Leoni眨眨眼,“你的朋友,快到了?”

“嗯,十分钟。”解雨臣扭头看了眼窗外,发现下雨了,他喜欢听下雨的声音,这让他的心情更好了一些。

十分钟后,屋内准时响起了门铃声,Leoni去开的门,门外站着一个带着眼镜的年轻东方男人。她莫名觉得这个男人看上去有些熟悉,等到他进门之后才反应过来,似乎他和解雨臣的轮廓有一些微妙的相似,不过这个男人身上的气质比起解要阴郁许多。

这个时候解雨臣也出来了,他对老痒介绍道:“Leoni是我的朋友,你可以对她说中文。”

Leoni结果老痒手里滴水的雨伞收好,后者礼貌地回了一句“谢谢”。解雨臣领着人去客厅坐下,Leoni将另一块黑森林端给他之后自己去了二楼。

“我没想到见面的地点会选在这种地方。”室内温度适中,老痒脱下外套,盯着眼前的蛋糕有点反应不过来。

“或许我应该换一个封闭的会议室。”解雨臣笑道,“斯图加特虽然有中国人,不过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在这里看到你一定不是巧合吧?”老痒并不喜欢甜食,他更爱酒精的刺激,他和母亲是来这里旅游的,母亲的身体不好,他就关了餐馆想着带母亲到处走走看看,没想到会见到解雨臣。

“就算是我也需要适当放松,你也一样。”摇摇头,解雨臣道,“这里会让我觉得放松,不必多想。”

“看来有钱人的日子确实不好过。”老痒尝了一口黑森林,发现味道其实很好,让他有些意外。

“甜品会让人心情好。”对面男人的表情解雨臣都看在眼里,Leoni并不是专业甜品师,不过她在做这些小东西上面的天赋不亚于她现在从事的职业。

老痒不置可否,他想起之前的那个电话。

解雨臣的外貌具有很强的亲和力,不过这对老痒来说并不适用,即使这个人现在穿着白色的T恤和休闲裤,完全居家的装扮,仍然会给他带来压迫感,这种压迫感一部分来自于本身,一部分来自于他背后那个普通人无法触及的世界。

烦躁的情绪开始上涌,老痒觉得自己其实一点没有长进。

“阿姨的身体怎么样?”

“还不错,我的餐馆暂时关了,想带妈到处走走。”说起母亲,老痒的神情有些恍惚,他意识到,除了母亲,解雨臣可能是这个世界上仅有的承认他是真实的人。他想抽烟,但这毕竟是在别人家里,不知道主人的规矩还是忍住的好。

“老吴……老吴现在怎么样?”顿了顿,老痒有些艰难地开口道,这个问题他没有办法通过别的途径取得消息,能够相信的人只有解雨臣。

“他很好,对他来说,比以前好。”想着吴邪现在的状态,解雨臣回答地很慢,“你不必对他抱有愧疚。”

“也许你很难理解,不过这不重要。”老痒交叉着双手,“你希望我回国?”

“嗯?”解雨臣笑起来,“不,我们会在这里见面只是偶然,也许以后我会邀请你回国看看,但不是现在。”

老痒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解雨臣这次来斯图加特确实不会是因为他,他的心情开始放松下来,甚至开始有些体会到解雨臣说的甜品会让人心情好。

他知道自己是在本能地抗拒着和以前的事情再有牵扯,即使现在的安宁也只是暂时,但他没有吴邪的勇气和热情,做一个逃避者,他的结局也许现在自己就可以预见。

和解雨臣的谈话结束了,老痒出门,外面的雨没停,他拉上外套的拉链,撑开了雨伞,走进雨幕里。

和母亲暂住的地方离这里并不远,老痒走得不紧不慢,街道上的行人不多,因为下雨的关系,他觉得有点冷。

和解雨臣的会面让他想起三年前巨大的骗局,那件事在他心里留下的巨大斑点至今无法消除,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和他的母亲在故土被完全抹杀了存在。

他是真正的解子扬,所谓的物质化根本不存在。

包括六年前的秦岭之行,自己入狱,母亲的“死亡”,都只是骗局中的一环,甚至自己至今也不知道骗局的真实目的。

人的弱点不需要多,有一处可以被人抓就足够了,更何况那些人的手段如此高明。

六年前他还是每天混日子为生计发愁的小青年,通过江西老表自以为找到了一条发财致富的险路,原来却只是一个陷阱的开始。

入秦岭,死里逃生,被判入狱,一切在他坐牢之后才开始显出真相的一角。他在三年的牢狱生活里练好了自己的口吃,并按照要求将一个计划一个故事烂熟在心里。事情到这里唯一不确定的就是当时队伍里幸存的那个戴墨镜的男人,他来监狱找过自己,说了一些奇怪的话,不过让他去做这件事的人却似乎并不担心这个潜在的变故,好像黑瞎子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三年后,由他“介绍”的大金牙找到了当时在杭州开店的吴邪,再接着是出狱的自己。他需要将吴邪带到秦岭,带到他当时去的地方,然后将这个故事变成“真实”。

他想着解雨臣的话,叹了口气。

两个人从小到大干的糗事都有一箩筐,老吴比自己有小聪明,每次出事挨揍的都是自己。三年过去了,老吴不知道被折腾了多少遍,老痒想着想着就笑了,如果是现在的老吴,自己一定骗不到他。

整件事情虽然环环相扣,但仍旧有很多不合逻辑的地方,可惜对于当时的吴邪来说这样的骗局才是刚刚好的。真实的幻觉中,虚假的现实里,不合逻辑同时存在,吴邪能够发现的“漏洞”一定是他们希望他发现的。果然,吴邪如他们所愿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他发现了自己是“假的”,发现了“青铜树的力量”。

把吴邪拖上竹筏之后,老痒抽了很久的烟,到这个时候,自己的所有作用都实现了,剩下还需要做的就是消失。

给吴邪的照片是被处理过的,加上他的心理作用,一定会对这个骗局更加深信不疑并且不愿意提起,而同时他彻底失去了这个唯一的好友。

经过这些事,老痒早就不是以前的混混了,他不蠢,虽然他只是处在所有事件最末端被利用的一端,也能感觉到这些事情背后的暗潮涌动。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被抹去,不过他并不恐惧。

最后他还是带着他的母亲去了美国,用解家表亲的身份。这个“亲戚身份”存在已经很久了,的确他和母亲的轮廓之间和解雨臣有一些相似,不过……

老痒走着走着发现自己快到地方了,他知道自己想这么多其实毫无用处,因为无论真假都是没有意义的。解雨臣有意无意的庇护使他和母亲在美国的生活很顺利,但这个人不是慈善家,他知道事情的多少是个未知数,而他的庇护必然还是和自己早年的经历有关系的。

说到底他还是一枚棋子,但这已经很足够了,起码他和他母亲有了生存的权利。他没有正面见过那些人,他们要求他的方式非常特别,当然也非常精准,同时他也感觉到这些人和解雨臣本质上的区别,所以即使自己可以选择,也一定会选择站在解雨臣这边。

终于到了,老痒按下了门铃,来开门的是他的母亲。

“妈。”

母亲顺手接过他的伞收好问道:“去见朋友了?”

“嗯。”他搂着母亲,笑得轻松,“就……以前……一个朋友,刚巧,也在这里玩,碰,碰上了叙叙旧。”

门在他们身后合上,静静地隔开了他们和这个世界过去的联系。

老痒走后,Leoni才从二楼下来,她看了看已经空了一半的客厅和被拿走的雨伞,对这个东方男人没打招呼的离开并不意外。她顺着楼梯走下去,坐在刚才老痒坐的地方,发现黑森林蛋糕居然被吃光了,这让她的心情出奇地好。

解雨臣仍然在慢悠悠吃着蛋糕,他这个样子倒是让Leoni想起以前自己养过的一只小白猫,很自然的优雅。

她对东方人有着相当的好感和好奇,想着刚才来访的男人,再看眼前的解雨臣,她突然意识到第一眼觉得相似的并不仅仅是脸部的轮廓,还有别的东西。

“他很,很……”Leoni努力搜索着自己知道的所有中文词汇,试图挑选一个最准确的,“孤独?”说着她看向解雨臣,想询问他的意见:“解,我用的,对不对?”

解雨臣笑起来,这个与他同龄的德国姑娘在很多方面会表现出一种可爱的执着:“你用的很准确。”

得到赞扬的Leoni也笑起来,她很认真地看着解雨臣努力调整了一下语序:“你没有上次来,那么孤独。”

“因为你正好放假陪我的时间比较多?”解雨臣歪了歪头思考道。

“解,骗人,不好。”Leoni叹了口气,“你比以前,让我觉得,觉得……近。”

解雨臣觉得她的说法很有意思,笑着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Leoni张了张嘴,她的确有很多东西想说,她觉得这个男人和以前相比确实有了很多变化,不过她很快发现她无法用汉语表达这些意思,这让她多少觉得挫败。

Leoni拧着眉,想着还是用母语交流比较方便,可当她再看一眼解雨臣的表情,却一下子反应过来他早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她伸手撤回了解雨臣还没吃完的黑森林,无奈道:“你不能,侮辱我汉语不好。”

“喔,Leoni,这里应该用欺负。”解雨臣眼疾手快按住了她的手拖回了蛋糕,“我只是在帮你练习。”

“你真的变了。”解雨臣对甜食有些偏爱她是知道的,要么她也不会用这招,Leoni看着优雅吃蛋糕的男人感慨道,“不过,我喜欢,你的变化。”

解雨臣扭头看了眼窗外,雨还没停,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回过头的时候对Leoni说:“谢谢。”

第二十章 哨棺葬佛

德国纳高,主要业务面向欧洲的一家拍卖公司,以2000年拍卖沉船“的星号”上的35万件中国瓷器而闻名于世。

今天纳高将举办年度最大的一场拍卖会,也是解雨臣定下的行程之一,但这个时候拍卖会已经开始,他却坐在了一德国人的家里。

这里是Leoni父母住的地方,她的父亲因为工作关系昨天夜里才回到德国。

Leoni的家族在清末到建国初期的时候在中国一直都有活动,并且带走了很多珍贵的文物,这也是最开始解雨臣和他们家族有所接触的原因。但在随后的交流中解雨臣渐渐了解到Leoni的祖父似乎有些与众不同,他那个时候对于很多事情的敏感度已经被锻炼地非常高了,所以他立刻用尽一切办法调查了Leoni祖父在中国的行踪。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解放前的中国时局非常混乱,Leoni的祖父也并不高调,解雨臣用了一些时间才将他想要的东西全部拿到手。

这个男人叫Lukas,最开始到中国的地方是在上海,在一所教会学校当老师,后来辗转到了长沙,在到达长沙之后就没有再有过长途的搬迁,一直到解放后才回德国。解雨臣注意到他在长沙的时间和裘德考开始在长沙做生意的时间有好几年都是重合的,而那几年也是老九门活动最为频繁的几年,同时也是一些当时很多人甚至是佛爷都没有察觉到的事情发生的时间。

Lukas比裘德考的年纪要大,来中国的时间也要长一些,和裘德考不一样的是,这个德国男人脑子里的金钱欲显然要淡薄许多,他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是对出土明器的保护,所以他和老九门中的下三门接触较多。在解放前,老九门利用了战乱在长沙众多土夫子中脱颖而出,政商贼三条道都混得风生水起,而裘德考这样的商人也准确地看到了商机在中国将他的生意真正起步,相对于狡猾的土夫子,裘德考更信任像Lukas这样的研究型学者,他们之间有过不少接触。

在临近解放到解放初期这几年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包括“战国帛书事件”,但解雨臣从自己爷爷以及二月红口中了解到,所谓“战国帛书事件”引起的大清洗只是一根导火索,真正可怕的事情反而因为这个被隐瞒了下去。1952年裘德考全身而退之后,Lukas还是受到了影响,回国的过程相当艰难,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带走了一些非常珍贵的文物离境,不过和他的同族比起来,他的做法最多也只能说是难舍心头好。

Lukas本人已经去世十多年,他的家族后来有不少人从事和古董相关行业的工作,包括Leoni和她的父亲,Leoni是拍卖师,她的父亲Felix则是一名文物鉴定师。

眼前的德国男人已经年过五旬,但他的身体状态和精神状态都保持了一个相当好的水平,解雨臣和他也算熟稔,见了面大家也没有客套太多。

“噢,我以为你今天会出现在拍卖会的现场。”Felix毫不掩饰他的意外,他对解雨臣这些年经营的生意多少了解一些,今天的拍卖会上,至少有两件东西值得他去花大价钱拿下。

“比起这个,我更想跟您讨教几个问题。”解雨臣微笑着道。

Felix觉得有点奇怪,自己擅长的领域就是文物鉴定,而在这方面解雨臣本身的鉴赏水平已经不在他之下:“如果是关于古董,我很难教到你什么,你所了解的历史真相比我要多得多。”

解雨臣摇摇头,拿出自己的手机,调出相册打开了一组图片递给Felix。

Felix看到图片的瞬间眉头就皱起来了,手机的屏幕并不大,但照片的清晰度很好,他看得出来这是某一件文物局部被放大之后拍摄下来的。这是一块佛像浮雕,材质似乎是玉石,但仅仅凭借这些照片他不能肯定,这尊佛像他曾见过,不止一次。

“我想请教的是照片里的图案,您见过吗?”

听到解雨臣的问题,Felix抬眼盯着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在他这个年纪极少人会有的眼睛,沉静中隐隐透着锋利,而事实上解雨臣行事的手段魄力和他的眼睛非常类似,这样人的经历即使是以自己的年龄也很难想象。

这样的年轻人啊……Felix叹了口气,说道:“两次,我见过两次,一次是在我父亲的手记里,还有一次,是几年前公司内部的鉴定会。”

解雨臣微微皱眉,这个答案有些在他意料之外。

“我的父亲痴迷古玩,他在中国留驻的时间很长,但因为并不是所有的文物都是可以被他所有,他渐渐学会了描摹这些文物的样貌,后来他的描摹技艺已经非常纯熟了,我在他的手记里见到过很多中国奇珍的图样。”

“这个图案,我在他生前最后一本手记中见过,那本手记父亲本来是不允许任何人阅读的,我能看到也是个意外。我发现这张图父亲前前后后画了足有十几页之多,但有些只是寥寥数笔,有些干脆整页被撕去。这在我看来是非常奇怪的事情,就算需要描绘的对象非常精细繁复,以父亲那时的技艺也不需要反反复复这么多次,所以我猜测,父亲会这样做是因为他根本不能确定自己要不要将这个东西画出来。”

“因为这个推测,我对这张图产生了很大的兴趣,等到我翻到笔记的最后,发现了它。”

“第一眼看到这张图的时候我没有认识到任何问题,只以为那是一尊佛像,佛教在中国传承的时间很长,所以我完全不能理解父亲为什么会对画下它如此纠结,甚至我还以为前面我推测的那张图案父亲根本没有记录下来,这尊佛像不过是个幌子。”

“但第二眼我立刻就感觉到了这尊佛像哪里出了问题。”Felix看向解雨臣,后者点点头表示完全理解他所说的“问题”是什么意思,“我没有忍住问了父亲关于佛像的事情,但不仅没有下文,父亲的手记也被他销毁了,我没有再见过这张图,直到几年前。”

“那时候我本来是在东南亚一带为公司做一些出土文物评估的工作,但只进行了一小半就被公司临时召回了本部。当时的说法是公司内部的鉴定会,但到场的所有人都没想到鉴定的对象会是一口奇怪的棺材。”

“像这样的开棺和赌玉的性质是一样的,棺材里面的东西好不好看眼力也看运气,但这口棺材谁都看得出来非常古怪。棺材外用生铁封棺,棺身上面有一个孔,类似于巨大铁哨子。”

“哨子棺……”解雨臣解释道,“这样的棺中所葬的,甚至可能不是人。”

“对,没错,在场的有一位中国鉴定师也是这样说,但对我们来说,再妖邪的东西也是没办法和现代科技抗衡的。所以之后我们做了充足的准备,还是打开了这口棺材。”

Felix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解雨臣看向他,缓缓开口:“棺材里,葬的是这尊佛像?”

点点头,这个中年男人继续说道:“棺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尊铜佛像,所有人都以为只是亏了,我却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想办法去查了这口棺材的来源,很意外,居然是裘德考的公司作为质押物运来的,然后我发现,公司里多了一些中国人的面孔。”

“到这里我就没有办法获得更多的消息了。”Felix显得有些焦虑,“我感觉很不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发生了,并且无可挽回。”

解雨臣的表情有些凝重,从Felix的话里,他想到了当年战国帛书事件的另一种可能性。

从Felix家出来,解雨臣坐进车里,同时收到了条短信。

短信的内容和先前计划的分毫不差,自己现在去拍卖会的时间刚好。解雨臣删掉短信,又删掉了刚刚给Felix看的那一组照片,随后合上了手机。

以前轻而易举失去的,现在却要花千百倍的力气拿回来,解雨臣靠在背垫上闭目养神,这次的拍卖会可能没有开始预料的那么平静了。

————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