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没一点茧子的短圆小手握着钢笔,写着再清隽不过的瘦金体,笔画刚中带柔。写着写着,小孩苦恼地停了笔,下意识地咬起笔头。
“别咬。”揉了揉小孩的头,男人叮嘱道。乖乖地吐出笔头,小孩叹口气,不无挫败。
“没有了。我想不出别的线索了。”白纸上,只有几个单字。
“宝瓶印”“五心向天”“指天画地 ”“返老还童”
“已经很多了。”张起灵抽出纸,少见地露出一点惊讶神色。
“不都是佛教经典吗?”吴邪迷糊的样子让张起灵忍不住又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你知道佛教什么时候传入中国吗?”
“东汉。”吴邪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张起灵摇摇头。
“那是什么时候?”
“事实上,没有人知道。”顿了顿,张起灵又道:“东汉那一段的历史被篡改得太厉害。有说孔子西见的圣人即佛陀,有说周穆王见西王母时,有佛陀在陪的。”
“这太不应该。汉朝的史官手中一枝笔不受皇帝控制,有很大可信性和自由性,可就是那一段,所有典籍语焉不详。”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想掩盖些什么。”张起灵点了点纸上第一个关键词“宝瓶印”,继续道:“你对‘宝瓶印’了解多少?”
咬了咬嘴唇,吴邪想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摩利支天一脉的手印,象征慈悲若水,无所不能?”说到最后,声音小起来。
吴邪涨红了脸,道:“小哥,你别盯着我啊!我说错了?”
“没错,你知道摩利支天是谁吗?”
“不知道。”小孩脸又红了点。他历史不差啊。怎么又被问住了?
“掌管天上地下三十三体的金刚。”
“不对啊,小哥。”吴邪嘟囔起来,“他一护法金刚那么大能耐?能封菩萨了吧?”
“你也发现了不对。可是,没有人能够解释。”再指了指“五心向天”,张起灵若有所思道:“你做一个‘五心向天’的姿势给我看。”
吴邪笨拙地盘起膝来。“五心向天”是一种姿势,是指一个头心,两个手心,两个脚心同时朝上。
吴邪脸都憋红了,还只是散盘。这不怨他,怨该死的异变。
摸着自己软软的肚子肉,吴邪一脸悲怆。当年是有腹肌的!当年爷盘膝不会被肚子肉硌到!
张起灵摸上吴邪的腿,一路向上及腰,“你的身体绝对做不到双盘的程度。”
吴邪咬张起灵的心都有了,嫌爷胖直说!
“不是肌肉组织的问题,是骨骼。”张起灵微眯起了眼,“当时你是怎么做到了?”
小孩被压在床上,过大的卫衣从下摆那儿翻上去,露出极嫩极嫩的幼童皮肉。
张起灵手掌贴在小孩皮肤上,一点一点地移动。他的手指稍用力,柔和的力道透过血肉直至骨质。
小孩不自在地动动,问道;“小哥,摸出什么来了?”
“这里,脱过臼。”点了点小孩胯下,张起灵一脸正经地回答。
吴邪一夹腿,脸上烧得厉害,“不带这么耍流氓的!”
“是这里……”张起灵无奈地分开吴邪的腿,摸上大腿骨和盆骨的连接处。
吴邪默默流泪,“我这儿脱臼过?”
“恩。”张起灵描摩关节处的形状,“这可以解释你是如何做到“五心向天”姿势。”
张起灵翻身而起,盘坐在吴邪身旁。他腰板挺直,双膝盘坐,眼神直视前方,正是“五心向天”的姿势。
“你做这个姿势的时候,应该是用力过猛,导致大腿骨和盆骨脱臼,这同时导致腿骨外翻,使你违反人体力学,做出“五心向天”的姿势。”
“啧。”吴邪巴咂了一下嘴,“爷身体协调性有那么差吗?”
张起灵不回答。吴邪牙痒痒地扔了个枕头过去,道:“有就直说呗。”
“吴邪,你疼吗?”张起灵轻声问道,“用力到盆骨脱臼,腿骨外翻……”
“都一年前的事了,爷哪记得啊?”吴邪眯眼,笑得阳光灿烂,“而且,那种状态下,我对外界无感。”
“小哥,指天画地有什么讲究吗?”吴邪问道,转移话题的意图很明显。
没有执意追究,张起灵道:“和佛祖诞生的情形很像。”
“还好我那时候没有走个七步,嚎一句‘上天下地,唯我独尊’。”吴邪一吐舌头,道,“那也太丢脸了。”
“现在还是一盘散沙,完全没有头绪啊……”吴邪从床上坐起,盯着白纸上最后一个词语“返老还童”。
“吴邪,你有任何印象有关佛教中返老还童的典故吗?”
吴邪托着下巴想起来,说实在的,吴邪的知识面很广。也就是碰上张起灵了,换个人鲜有没有把他问倒的可能。
想了半天,吴邪一愣,“我没有一点印象。”吴邪呐呐道。
他突然觉得有些害怕。佛教源远流长,传说众多。一部大悲咒,念颂的皆是菩萨名讳,足见其经典众多。可就是这样,竟还是没有任意一个典故中出现“返老还童”的异相。所以,他到底是被牵扯进了什么?
“吴邪,我也没有,这一段,是空白。”张起灵轻声道。
“小哥,你等一下。”吴邪掏出手机,打开了百度的页面。这年头,他还能借助网络的力量。
深吸口气,在搜索框里打进“返老还童 佛教”之类的文字。大段大段的垃圾信息弹出来,吴邪飞快地浏览着。半晌,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真的。没有。”
摆在吴邪面前的,是一盘理不清脉络的棋。佛教错综复杂的神话传说,类似超自然的奇异退化,他亲身见证过的长生之密……
吴邪恍惚中觉得,这些是有关连的。可再细究,却只看到了一片浑沌。
“我们有切入口。”张起灵冰冷的指尖按上吴邪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二月红,他的手札里记录了缓解你发作症状的方法。”
“那只是个巧合,小花和秀秀都和我解释过……”
“老九门里,从来没有巧合。”
吴邪脸一下就白了。他想起解连环曾经和他说的话。他的字迹,他的性格,他的阅历……都是有人暗中操纵,一手促成–吴邪从来都不笨,二月红手札之内的蹊巧,若他认真去想,绝没有猜不出来的道理。
大抵,还是太天真了……念着青梅竹马的情分,尽把人往好里想。
“我给小花发个短信,如果是我要看那本手札,他应该会借我的……”吴邪埋着头发短信,咬着嘴唇的样儿颇有几分受伤的意味。
张起灵忍不住搂住了小孩窄短的肩,“有我在。”
“恩,有你在……”
粉红色的手机被捏在手心,解雨辰看着吴邪发来的短信,不由地蹙起了眉心。
“小花,望借二爷手札一阅。急!”
这不是吴邪的风格,这两年也不见吴邪在短信里用感叹号一类的符号。怕是,出了什么事……
可他既然还有闲心给自己发短信,而不是直接来电话,可见并不是严重到不可挽回的事。
“花儿爷,咱在这儿转悠大半天了。除了一个鞋印,啥都没发现。您说,咱是不是该转移战场了?”漫不经心的话传来,换了解雨辰冷冷的一瞥。
“走吧。”解雨辰向外走去,“我要去养老院。”
“喳。小的给您开车!”即便是在室内,男人也戴着遮住了大半张脸的墨镜,他淡定地朝别墅外面走去,很是欢乐地给解雨辰做司机。
解雨辰再次仔细打量了遍布满灰尘的别墅,在没有得到任何讯息后,也转身走了出去。
杀了杨远的人手脚很干净。他动用了些关系,调出杨远遇害当日的交通录像带,反复看了几遍,才发现了这一处别墅。
通过被撬开的门锁,布满灰尘的家具,理应留下脚印却又被故意扫乱的地面推断,这应该就是杨远遇害的地方。
他和黑瞎子小心翼翼地堪察半天,才在墙根发现了半个没有被破坏的脚印。
欧版鞋……男人的尺码……线索实在是太少了……解雨辰坐在车里,修长的食指无意识地拨着手机链。
“花儿爷,您去养老院干嘛呢?”黑眼镜聒噪地道。
“拿二爷的手札。”
黑瞎子一阵沉默,“您不怕我抢啊?”手腕一转,手机链发出“磕哒”一声轻响,细锐的利器从手机链里斜拔而出。
很短,可是很利。最尖利的那点顶住了黑瞎子的大动脉,再往下送一分,就是血溅当场。
“抢个试试?”解雨臣似笑非笑道。
黑瞎子倒吸了口气,“花儿爷,您快收起来。我不是说您手抖,只是这路面要是一个不平,我不就交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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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雨辰看了一眼黑瞎子,把捏手里的细针收回了手机链。
解雨辰手机上挂着的是个粉红色的毛绒手机链,上头是只是憨憨的兔子头上顶了朵盛开的小花,咧着嘴的样儿挺傻。
黑瞎子看着,忍不住笑出了声,“花儿爷,这和您真心不配,您还是换个好。”
“不配?”解雨辰一勾唇角,煞是犀利,“不配我也要叫他配……”
黑瞎子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专心开起车来。修长的手指点着那笑得憨厚的兔子,解雨辰露出一点温和神情。傻兔子……他在心里轻轻念了句。
二月红的手札并不在解家,而在一个当年跟了他二十多年的女人手里。那个女人,解雨辰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声“青姨”。
二月红是极痴情的,他夫人去世后,他一生未再续弦。这般痴情的男人,是极易招惹桃花的,当年的霍家小姨便是其一。
但纵是那样姿容才貌,家世出身一流的女人,也未获得他的青眼。到头来,陪在他身边的,是个唱戏的戏子。
那个戏子的大名没人记得,也没人叫,只有那一个艺名,叫得震天响,那个艺名是,“小青花”。
解雨辰永远记得,他第一次看见小青花时的光景。
那是他拜二月红为师的时候,小青花就站在二月红的身后,手里托着一个碟子,上头摆着一杯盖碗茶。
托着的盘子是檀木的,黑沉沉的色;摆着的茶碗是蓝釉的,同是暗幽幽的色。
只有那端着碟子,托着茶碗的手指,美得惊人。细腻如玉,白皙似骨,比之瓷器,也不遑多让。
小青花穿着的,是宽大式样,色泽黯淡的衣服,并不是多么出佻的样子。可当她抬起手,一截袖子顺着手肘滑下,露出那用天青笔墨勾于肤上的青花时候,解雨辰第一次知道,女人可以这么柔媚。
“师娘……”解雨辰记得当时他是这么喊的。
“叫我青姨就好。我,不是你的师娘……”小青花勾着唇回答的,她柔嫩的手轻轻摸了摸解雨辰的发顶,眼眸似水眉比黛山。
“青姨……”一俯身,行了个鞠躬的大礼,解雨辰恭敬地对那个年华不在的老妇人道。
“是花儿吗?”伸出手,老妇人笑起来,是慈详的模样。
解雨辰忙接过小青花的手,轻轻地应,道:“是我。”
老妇人笑得更开心了,“还没到月底呢,花儿怎么来看我了?”
“我,想借二爷的手札。”
轻蹙起了眉心,青姨拍了拍解雨辰的手,道:“花儿,你应当懂规矩的。二爷吩咐过,他留下的东西不准人动。”
“况且……”青姨笑起来,道:“你和霍家那小丫头不是小时候偷看过吗?我的花儿一向是过目不忘的。”
解雨辰也笑起来,道:“青姨您也说了,我是过目不忘的。看一遍和看两遍有什么区别?您就借我这一次吧。”
沉默了下,青姨问:“你这是在为谁借?”
“吴邪……”解雨辰不想在青姨面前扯谎,也知这蕙质兰心的女子是瞒不过的。
“吴五爷的孙子?”
“恩。”
“你等等。”青姨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向后堂。
“花儿爷,您真孝顺!”一直立在墙角不说话的黑瞎子突然道。
“还在世的能让我孝顺的,就只有青姨了。”撩了撩鬓角过长的发,解雨辰冷着脸道。
脚步声从后堂传来,青姨手里拿着个小缎包,里面裹了些什物,“花儿,把这个给吴五爷的孙子吧,二爷曾经对我说过的。”
“那二爷的手札?”
“在后堂里,只许看,不许带走。”青姨笑得慈祥,“青姨给你拿些点心去,你慢看。”转头冲黑瞎子笑了笑,青姨道:“你是花儿的朋友吧?青姨的点心都是自己做的,莫嫌弃啊……”
站得没个正形的黑瞎子忙站直了,道:“您客气了。”
待青姨走远,黑瞎子才重新恢复了惫懒的样子,“我大概明白二月红留她在身边的原因了。”
解雨辰无声地挑了眉。
“她是一个毫无攻击性的女人。”黑瞎子感慨道,“不过,花儿爷,青姨都说了不让带走。您怎么向小三爷交待啊?”黑瞎子问道。
解雨辰慢条斯理地拿出手机,粉红色的手机链晃悠了两下,“你是不知道世上有照相机这种东西的吗?”黑瞎子失笑。
“咔嚓”“咔嚓”“咔嚓”,解雨臣一页页地拍过去,室里光线暗了些,所以他开了闪光灯。
黑瞎子皱着眉头,走远了些,嘴里嚷嚷道:“我避嫌啊!”
趁解雨辰不注意,黑瞎子重重揉了下自己的太阳穴。
果然……病情加重了……他转个身,不去看那闪着耀眼白光的地方,天知道,刚刚他的头有多疼。
头疼的不只他一个,还有霍秀秀。
“对不起,先生您要的帛书我还没有找到。”霍秀秀轻轻地道歉。
“我会在中国逗留很长时间,我希望在逗留期间能拿到我要的东西。我相信霍小姐的办事效率,毕竟我们合作了那么长时间。”
“我会做到的。”霍秀秀现在仍在会所里,向那站在她面前的,眉眼细长的男人保证。
“秀秀,刚刚那人是谁啊?”模样不算差的男人问道,看似不经意,实则紧张得很。
“没谁,不过是生意上的朋友而已。”霍秀秀挑一笑,揽上男人的手臂,“你可说了,那块切出的芙蓉种送给我,不许反悔。”
男人一下笑得傻呼呼的,他小心地搀着霍秀秀,向角落里的沙发走去。
“我刚刚看到你的脚踝肿了一圈。我要了冰袋,呆会儿给你敷一下。”
“恩。”
就算是角落,但那也是大庭广众,可男人没一丝避讳。他屈着膝,笨拙地解下霍秀秀高得吓人的高跟鞋,用冰袋覆上霍秀秀红肿的脚踝。
“你家小子真有出息,这副痴情的样儿快赶得上当年的二月红了!”向爷手里玩着从解子扬那儿拿来的核桃,笑着道。
马老爷子攥着龙头拐,不说话,只是眼里冷了些。
当年的二月红落了个慧极必伤,情深不寿的下场,他绝不要他的儿子走上相同的道路!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再说吴邪这儿。解雨辰把二月红手札照片版和小缎包送到吴邪手里后就走了。杨远死了,很多事情他只能亲力亲为。看着吴邪又小了一圈,他心里可疼。但无奈他对幼化这事一点头续都没有,只能干着急。
“小花,我没事的。”小脸嘟嘟得和小包子似的,可颊上却无一丝血色,吴邪笑得乖巧。
“我知道,祸害遗千年嘛!”掐了把小孩圆润的脸蛋,解雨辰笑得勉强。
送走了解雨辰,吴邪和张起灵认真研究起手札,那小缎包则是先放在一边。随意翻到一页,吴邪咬着嘴唇读起来。
“余妻殁,十数载矣。余遵其言,手植桃于旧舍,取名曰‘小夭’。青卿常施水肥,修枝取叶,今已亭亭如盖矣。
前日,张启山与吴苟相约而至。两人共立桃下,状极亲厚。时恰花盛,落英缤纷,桃瓣零乱,忽有香萼坠于吴鬓上,张细捻而下。指染绯,吴颊亦染绯。余见此景,心羡甚。
夏夜,余曾与妻宿旧舍,共观夜景。三五之时,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更兼水声潺潺,蝉鸣聒聒。奈何佳人已逝,斯景不在,余心苦甚。”
吴邪惨白地关掉了页面:“小哥,我好像看到了不对劲的东西……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
难得的,张起灵面色也有些古怪。
“秋至,桃果累累。张吴曾有约,秋时共取实酿酒。吴失约,唯张一人至。张掘土,置瓦瓮于桃下。当夜,张立桃下,未归。”
“吴之爱犬野性难驯,不慎落张之玉器。张执吴手,笑道,‘今宵抵何尝我?’众人皆窃乐。”
“今日余甚惊。吴与张不知因何,竟生口角。吴愤然离席,九门中无人敢阻。余见张脾态顿生,恰如余失妻时。”
吴邪虚弱地关上了页面,搭在鼠标上的嫩爪子都是抖的。他好像真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如果是别人家的八卦,他说不定会……可是,这当事人是他的爷爷啊!!所以,他只能滿臉黑綫……
“小哥,你先看。让我缓缓……”吴邪趴在桌子上,受的打击不算小。
爷爷!!你是有多能招惹桃花!!解家外戚好歹成了我奶奶不暂去深究;霍家仙姑老年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我也不管是谁害的;可是张启山是肿么回事?!
您要不要这么男女通吃……怪不得您笔记里关于张大佛爷的评价好得出奇……吴邪默默挠桌子,一口小白牙咬得“嘎吱”响。
张起灵对张启山是没有好感的,这个背离了家族,辜负了身上血统的男人。
可是……也许是张家的血统作祟,他和张启山的品味惊人的一致。他们都喜欢上了,吴姓的呆乖呆乖的男人。
往下拖页面,张起灵飞快地浏览讯息。然后,他皱起了眉,“吴邪,这里少了些东西。”
“恩?”吴邪凑过去看,就见那几行字略见潦草。
“夜忽醒,又生梦魇。似犹置身于斗室中,耳边婴啼不绝。”
吴邪咬了咬下唇。
“‘似犹’‘斗室’……”吴邪仔细地看日期靠前的文字,“二月红去过一个斗,却没有写下来,只有这些感慨。”
二月红的手札属日记体,虽然没有标日期,但大概推个时间。
略眯起了眼,张起灵道:“说不定是有人故意跳过,没有拍下这一段。”
往下拖着鼠标的手一顿,吴邪下唇被咬得发白。
“这种能求证的东西,小花不会骗我。”吴邪轻轻道。
又一段文字吸引了他的目光,吴邪慢慢地读出声:“一室阴寒,须眉结霜,恰如那日斗内可怖场景。又忆那日斗内婴孩,五脏以银针破开,血流不止,仍行动无碍。甚骇!甚骇!甚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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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三个“甚骇”让吴邪的眉紧紧地蹙起来。
二月红绝不是个大惊小怪的人,能让他发出这种感叹必然是了不得的事。
在斗室里发现婴儿,发现婴儿的五脏被银针穿过,血流不止仍安然无恙。这的确是骇人的场景,可这会让二月红这么惊讶吗?
老九门上三门的领头人绝不止这点胆色!
张起灵也是在沉吟,半晌,他提出了一个可能:“如果这银针是二月红自己插上去的,然后他发现一点没起到应有的作用。那么,他的害怕就有了解释。”
吴邪开始设想那样的场景:阴冷的斗室里,有一个哭泣的婴儿。二月红依计划把银针插进了婴儿柔软的肚腹,穿过了心肝脾肺肾,直抵硬质的骨骼。血慢慢地流出来,没有一点止住的迹象。
二月红很兴奋,他觉得他的计划成功了。他很有耐心地等着,等待婴儿血流尽而死的那个时刻。
血在流,慢慢地浸透了襁褓。血在流,慢慢地滴到了地面。血在流,慢慢地淌到了脚边。血在流,可那个婴儿安然无恙!
他大声地哭着,凄厉地哭着,可他一点事都没有!银针的末梢还明晃晃地露在婴儿的肚子上,随着婴儿哭嚎的动作震颤,像一个尖利的讽刺。
吴邪想着那样的场景就倒吸了一口冷气,永远是想象中的东西最恐怖……
吴邪飞快地浏览着照片,可惜再没有多大的发现。
不过奇怪的,他没有找到霍秀秀所说的在手札上发现的缓解方法,难道是秀秀在骗我吗?
吴邪问自己,潜意识里,他不想去考虑这个可能。
他拎过那个缎包,放在张起灵和自己中间,“说不定这里面有我们想有找的东西。”
“恩。”张为灵捏了捏缎包,试图在材质上找出蛛丝马迹,“这种缎面在江浙一代很常见,没有什么特别的。”张起灵下了结论。
缎包为了防止被人看过又恢复原状,是缝上的。
吴邪看了看那紧密的针脚,没说什么话,只是示意让张起灵打开缎包。
缎包里的东西不多,最面上的一张发黄发脆的纸引起了吴邪的注意。
吴邪拿起,打开,然后愣住了。依霍秀秀所说,她是极小时看过的,那种治疗的方法。
吴邪曾质疑过她为什么会记得那么清楚,现在他了解了。一张人体解剖图画在上面,可以看出是婴儿的体型。
在劳宫,合谷,鸠尾上,朱色的笔重重地圈了起来。
“Andrew,你在看什么?”松了松领带,解子扬问与他同来的外国人。
“《内经》。”Andrew紧紧盯着书页,不放过一个字,“中华文化太神奇了!这让我有了灵感!”
“哦?”解子扬凑过去看了一眼。
Andrew膝盖上摊了一张古卷的复印件,那上面是一张详尽的人体解剖图,有三个小红点被标了出来。
解子扬问Andrew:“你知道这红点代表什么了吗?”
“是三个穴位!”Andrew兴奋地回答,“虽然这张图是在印第安遗迹里发现的,可是这上面标记的是中国的穴位!”
“是什么?”
“让我看看。”Andrew生硬地念出这三个穴位的名字。
“是劳宫,合谷,鸠尾。”
“就是这三个穴位吗?”吴邪让张起灵在自己身上找出这三个穴位,轻轻地按下去。
“恩。”
两个分别布于双手,按下有酸涨之感;一个在胸骨之下,按时有胸闷之感。
“鸠尾是死穴,不能用力按。”帮吴邪重揉了揉穴位,化去侵入的力劲,张起灵才放手。
“死穴?小哥,你可真放心!你那时可是下了狠劲的!就不怕爷挂了?”吴邪咧了咧嘴,和张起灵开玩笑道。
“那时候我很害怕,脑子里一片空白。“张起灵轻声道,“我知道那是死穴,可是我没有选择。”
紧握住了张起灵的手,吴邪只觉有什么堵在喉咙口,把大段的话噎在了嘴边。
“我们看看二爷还留下了什么吧。”吴邪强笑道。
“恩。”应了声,张起灵看向摊开着的缎包。
缎包里东西完全不多,除了这张纸,就只有一面镜子,一束枯萎的植物和一个十字架。
“二爷信基督?”吴邪好奇地拿起十字架。
这一细看,吴邪就发现不对了。普通的十字架上短下长,大多银质,而这个,铜绿斑驳不止,还是个等臂十字架!
精美的花纹密布其上,有着浓浓的东方韵味,那是变了形的,龙纹。
等臂十字架,又称希腊十字架。它是十字军东征的象征,亦是东正教的常用符号,起源比之基督教的拉丁十字要早得多。
以上,来自于《达芬奇秘码》,感谢吴邪爱看杂书的习惯,当他看见等臂十字架的时候,他并不是一无所知。
青铜质地的等臂十字架被吴邪捏在手心,精美的龙纹像是在诉说某个久远的秘密,晦涩难懂。
张起灵看着十字架,默然无语。他出身张家,这个世代以来无比贴近历史真相的家族。他懂得很多,可是当他看见这个十字架,脑海中只浮现出一条,他仅在文献中见过的,几近无用的讯息。
“吴邪,你知道‘田’这个字是怎么造出来的吗?”
吴邪摇摇头。
“‘十’字加以框束。‘十’是大地生机的代表。把‘十’框束起来,化大地之力为己用,这就是‘田’的由来。”
“道家有云:‘十字者,六合也。’就是这个意思吗?”吴邪自言自语道。
张起灵突然有些激动,他抓住吴邪的手,连带着那个青铜等臂十字架一道握在手心。
“‘十’字是生的代表,如果这个十字和二月红去过的那个斗有关,那个斗里说不定会有续你命的办法。”
这不是往常的张起灵。平时的冷静淡定被丢到了一旁,只有偏执在墨色的瞳孔里闪铄。
“线索太少了……”吴邪嗫嚅道。
“我们还有线索的。”张起灵看向缎包,那里还有一束枯萎的植物和一面古镜。
将古镜拿起,张起灵仔细地寻找可能的线索。那种认真而又绝决的样子,让吴邪把想说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十字军东征以等臂十字为象征,结局是双方惨败,尸横遍野。这个斗,是否真的是延命之始?
咄咄咄——门外有人敲门。把东西暂且放好,张起灵冲猫眼里看了看。
“是马兰。”张起灵道。
吴邪在去会所之前,是和马老爷子约过时间聊些事的。
“小哥,把紫玉匣子拿上。”吴邪道。一点笑意从嘴角掠起,在稚气的幼童皮貌上,十足诡异。
马老爷子一听这话就笑起来:“小三爷莫说笑了。扣子这无色无味的东西哑巴张都能嗅出来?他可不是你爷爷驯出来的狗儿。”
吴邪眼里一冷,他不喜欢别人把张起灵比作他手下的一条狗……
“扣子没味道,豆子(行话,大麻)有味道,那种甜腻的香气我不会认错。”张起灵看了眼马老爷子道,“单一豆子还不会让人精神不振,体力下降到那种地步。有那种效果,成瘾症状又不明显的,就只有扣子。”
马老爷子一噎,执着签子的手抖了抖。他放下签子,正色道:“小三爷送我这个消息的人情我记下了。”
“不忙。”吴邪抬手阻道,“我说过我们是合作的伙伴,这么点人情我还放不进眼里。”
他拾起马老爷子放在桌上的签子,慢慢拨弄起来。
“您上次说的那个故事其实并不完整吧……我理解您藏三分漏三分编三分的作法,当年我三叔也是这么忽悠我的。”说到这,吴邪脸上的笑深了点。
“说这么些话,我绝不是怪罪的意思,只是想告诉您:我不傻。说实在的,马老爷子您的目的我清楚,您说得也清楚。多活几年这种事谁都想。现在,我就送您个多活十年的办法。”
这厢吴邪手上挑着线香,一点没停的意思,那厢张起灵已经极配合地把紫玉匣子拿了出来。
“小三爷你这是?”以马老爷子的定力,这时也有些吃不准吴邪,心中稍有上下起来。
“这玉匣里封着只鳖王,服下可保你十年性命无忧。”吴邪轻声说道。
檀木香雾蒸腾而上,氤氲了他的眉眼,透出一分缥缈意境来。
“需要我付出什么?”不愧是经历过岁月的,马老爷子冷静道。
“自服下那刻,就不是人了。”好看的弧度在吴邪唇角蜿延,“是缓慢尸化的怪物。但只要尸化未彻底,你依旧能跑能想,与活着时所能做的无异。若只想续命,在这世上多呆几年,这法子不错。”
银质的签子滑过青花瓷的香瓮瓮底,吴邪玩着那镏了金的香拓,歪着头问道:“马老爷子是否觉得这法子不好?”
“无妨,我有他法。”
“我发现了个斗,不知凶恶,但里面当有续命的方法。”
眉眼天真的孩子低声说着蛊惑人心的话,句句只击人心最脆弱处。
“当无副作用,那是远古的信仰。谁都想活得没有负担。活着的时候,头上悬一柄欲坠的‘尸化’钢刀可不好玩。谁知道尸化会带来些什么?若是性情大变,那还是自吗?自古以来,只有付出才会有收获。俯拾易得到的,往往只有得不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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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还燃着。赭色的香末儿被吴邪拨弄成个“生”字,一截石青色的线香斜插在里面,上头一点明灭的暗红火光让人看着直发怵。
马老爷子捏捏眉心,疲态鲜明地刻在深深的皱纹里。和这吴家小三爷斗心机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都让他心力憔悴。
吴邪谈判时有个特点,要人命的特点。他喜欢把筹码摆在桌上,他以几近叫嚣的态度告诉你:我有多少可以给你,你有多少好处可以得到。至于要付出多少?他只留给你个含糊不清的笑。
这种抓人痛脚,直击人心底最脆弱处的谈判方法让人又爱又恨。你能直接地看着你所想要的,可是它离你有着好一段距离。
如果想要把那件事物抓在手心,对不起,你只有按着吴邪的节奏做下去。
续命。 长生。 活下去!马老爷子皱着眉,仔细地思考起来。
下斗不是不可以,只是派谁去,投入多少,这些都是问题。而且在那之前,他还有事情要处理。
“马兰,把少爷叫回来。”他对刚进门的马兰道。马兰有些喘,气息不是太匀,她娇嫩的脸颊上是一片运动后的红。
她没有回马老爷子的话,只是急急道:“老爷子,哑巴张和您的客人打起来了!我根本拦不住!”
马老爷子也是一惊。哑巴张动手?那可真的是大事!来不及拿龙头拐了,马老爷子让马兰扶着就往外走,“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那位客人我不认识,他一看见小三爷就像着了魔,伸手要去碰小三爷。”马兰的语速很快,“哑巴张不让,那位客人的手下就和哑巴张动起了手,我怎么劝都劝不住!”
客人?马老爷子心下急转,终于想出个人名来。解子扬!难道解子扬要找的又笨又呆的吴邪就是小三爷?!可是他不是亲口否认了吗?!
又走过一个拐角,马老爷子看见一个让他倒吸一口冷气的场景。
哑巴张左腿一扬,重重横踢而出。受他这一脚的是个高壮的外国男人,男人架臂一挡,但饶是如此也倒退了一步。
再看吴邪那儿,解子扬正半蹲在地上,手指抚上吴邪侧脸。
“吴邪……”耳力胜常人不止一筹的马兰听到解子扬慢慢地念出这一句,那种声音,甜腻而又阴冷。
马兰狠狠地打了个哆嗦,这种声音,如同爬行着的斑斓蛇类,让人胆寒。
吴邪身体僵硬着,直到解子扬的手指碰到他的脸颊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他向后退一小步,堪堪避过解子扬进一步的碰触。
“老庠……”深吸口气,吴邪对上解子扬的眼睛,念出这个熟悉的称呼。
解子扬高兴地笑眯了眼,他收回尴尬凌于半空的手,把手插回口袋里。面上是极开心的表情,他轻轻地道:“你果然是吴邪。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解子扬着迷地看着吴邪,半晌露出一点疑惑的表情,道:“你不该这么小的,你应当三十了。”
吴邪一下绷紧了神经。张起灵进青铜门后的十年不是白活的,十年里锻练出的警觉告诉他面前这个解子扬有些不对。
如果说“你果然是吴邪”是表明解子扬认出了缩水的自己,那么什么叫“不该这么小”?什么叫“你应当三十了”?
这种口气透露出一种浓浓的不确定。这种口气是一种立于推测上的假设说法。
解子扬没有办法确定自己的年龄!解子扬和他说过的,物质化的能力要用记忆力去换!
脑海里念头急转,吴邪扯出一个笑道:“你的记忆?”
“我失忆了。”语气轻快地说出这一句,解子扬的表情温柔依旧,“我只记得一点点,关于你和母亲。”
他又伸出了手,想要触碰吴邪的身体。他的语气接近绻缱,他贪婪地看着吴邪的脸,仿佛那是沙漠里的最后一滴水。
“我很想你,吴邪……”解子扬的拥抱近在咫尺,有着冰凉的温度。
吴邪迟疑了一下,同样张开了双臂,想回解子扬一个拥抱。
就在这时,一声闷哼从旁边传来。唰——风声乍响。
解子扬一侧头,躲开男人掷来的不明物体。这一侧头,让解子扬看到他的手下已经被张起灵撩倒,正抱着肚子,痛苦地蜷缩在地上。
张起灵等的就是解子扬侧头的时机!脚下用力,一个大大的跃步,张起灵已然站在了吴邪的身旁!
眼前一花,身上一轻,吴邪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张起灵抱在了怀里。仅靠左手就抱住了吴邪,张起灵眼里沉沉的一片,深不见底。右掌前推,脚下的马步扎实,他用右手做出了完美的防御姿态。
“抱紧我。”张起灵在吴邪耳旁道,小孩乖乖地抱紧了张起灵的脖子。
“他,是我的旧识。”吴邪轻轻道。
“恩。”张起灵应了一句,可是防备却一丝未减少。
解子扬没有理会他那躺在地上的手下,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张起灵,“你是谁?”
“他男人。”
“哑巴张说什么?”马老爷子离吴邪等人较远,根本没听到,只看见张起灵嘴唇动了两下。
“我没,没听清……”马兰结巴道。
耳娘马兰的耳力怎可能是盖的?只是张起灵的发言实在太过石破天惊,让马兰完全敢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解子扬瞳孔蓦得缩小,指骨捏得发白。他深吸口气,重新问道:“你是吴邪的人?”
“我,是他的男人。”张起灵盯着解子扬,一字一句答道。
“人”和“男人”只差一个字,可这之间的差距却是十万八千里。前者是手下,后者却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关系。
抑下怒气,解子扬笑起来,他不理会张起灵,只对吴邪道:“吴邪,你什么时候喜欢男人了?”
咬了咬下唇,吴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喜欢男人,只是他喜欢的,恰好是个男人罢了。
吴邪的不作声在解子扬眼里,变成了默认。他笑得更开心了些,他冲吴邪伸出了手,表白道:“我喜欢你,吴邪。”
“虽然我失去了记忆,可是我知道,我喜欢你。我印象中你是喜欢女人的,可是没想到你变了。吴邪,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很高兴你的性向转变。这说明我还有追求你的机会,不是吗?”
“可我有……”吴邪回过神,想反驳。
“不要那么快下定论。我和十年前不同,我能给你很多。”解子扬打断了吴邪的辩解,真诚道。
“我真的有……”吴邪再度开口。
“我们一起长大,就算我失去部分记忆,我依旧是最了解你的人。”解子扬没给吴邪继续的机会。
他滔滔不绝,如果上电视,绝对是一流的推销员。
“我会尽我一切对你好,绝对不会让你伤心。你大概不知道,我在美国有那么些小东西,例如庄园,如果你喜欢,那些都是你的。在我破碎的记忆里,我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大部分都是快乐的。我发誓,我绝对是世界上最爱你的……”
“够了!”一声低喝打断了解子扬的自我推销。
吴邪的眉狠狠地蹙了起来,眉心褶皱深遂,“物质上的东西我从来不缺,就算缺,我也不需要别人的馈赠!我和你一直是朋友,一直是兄弟,那些快乐止步于此!如果你真的喜欢我,那你就不会逼我入局,用九死一生换物质化你的母亲!现在给爷听着,最重要的一点!爷有人了!”
稚短的手臂本就勾着张起灵的脖子,现在却是微微用力,强迫张起灵稍稍转头。
唇上传来撕咬的触感,张起灵配合地启唇,让吴邪的舌头探进来,好一阵扫荡。
“爷有人了!”狠狠地亲了下张起灵,吴邪重复道。
39
念来响亮的四个字,像硬邦邦的小砖块重重扔在地上,生生砸出个坑。
吴邪显然是动了气,嗓门根本没收,音量之大让稍远处的马老爷子都给听了个清。毕竟是年轻人,沉不住气啊……
不动生色地一咧嘴,马老爷子走上前,想做个和事佬。都是他的客人,再打下去伤了和气可就不好了……
听到吴邪的话,解子扬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他痴迷地望着吴邪,表情是先前的温柔,一丝怒意都没有。
“吴邪,我们应该在一起的。”
“老痒,够了!”
“吴邪,你不明白。”
“我不需要明白!”
“吴邪……”解子扬叹了口气,说话时语气古怪,好像是在责备不懂事的孩子。
“马老爷子,请给我一个房间,我有事想和吴邪谈一下。”解子扬对走来的马老爷子道。
“好。”马老爷子一愣,答应得爽快。
房间里。男人慢慢松开皮带,把衬衫下摆从西裤中抽出。一个又一个扣子解下,结实的男性躯体暴露在微冷的空气中,隐隐可见六块腹肌。
“吴邪,看好了。”
眉眼稚气的孩子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震惊。
细密的黑色鳞片。那不是人类应该拥有的,那是诡异而又可怖的爬行类鳞甲。黑色的鳞甲分布在男人的后背,成规整的十字状。
那个十字吴邪无比熟悉。那是他不久前还拿在手里把玩的,等臂十字。
“吴邪,你不觉得这种鳞片很熟悉吗?”用背对着吴邪,解子扬稍转过头,冲吴邪微笑。
“那是,烛九阴的鳞片。”吴邪死死地盯着那细密的黑色鳞片。
他不会认错!这种介于绝望与堕落的黑!这是烛九阴的鳞片!
“两年前,我的身上开始生长这种鳞片,与此同时,我开始疯狂地想念你。”解子扬用一种追忆的口气说。
两年前!与自己异变同步的时间!敏感地抓住了这个时间点,吴邪抿紧了唇。
“相信我,我们是同类。”解子扬转过身,慢慢向吴邪走去,“这个世界有很多真相,有很多秘密,我们所知的不过是少数。”解子扬半蹲下来,与吴邪对视,“我们可以一起分享。”
“我……”
稍勾起唇角,解子扬笑了笑,“我们约个时间,明天见面好吗?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他知道小部分秘密,也许会知道你身上这种幼化呢……”
“吴邪,答应他。”本一直沉默着的张起灵突然出声。吴邪错愕地看向张起灵。
“没什么比你活着更重要。”压低了声,张起灵在吴邪耳边道。
“你好,我叫Andrew,很高兴认识你!”身形壮硕的外国人灿烂地笑,友好地把自己的名片递给吴邪,“你也可以叫我的中文名字,在我的名片上。”
“你好,Andrew先生。“客气地笑了笑,吴邪接过名片,“您的履历真是了不得,您是一位教授?恩……您的中文名字是安得……撸?”尾音微微上扬,吴邪有些不确定。
“是的!我的中国朋友都说我的名字很有诗意!”
“确实是很有湿意啊……”
吴邪又打量了两眼面前这个外国人。这人如果不是在韬光养惠的装疯卖傻,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二百五。
“吴邪先生,我听说有一些奇妙的事发生在你身上?”安得撸开门见山地问道。
“叫我吴邪就好。”吴邪摊开手掌,手指圆短,那是稚嫩的尺寸,“如你所见,身体的幼化。”
安得撸兴奋地睁大了眼睛,“这是一种返老还童!这是一种生命的奇迹!”安得撸激动地拿起了他带来的手提箱,“这和我在美洲看到的是一样的!是一种生命的反规律变化!”
“吴邪,我要请你看一个有趣的小把戏!”安得撸打开了手提箱,拿出一小瓶液体和一颗种子样的小颗粒。
“这是一颗含羞草的种子,它生长的速度不算快,而且植株也不大,是这个实验的很好的实验素材。”安得撸用滴管伸入褐色的小瓶,极谨慎地取出一小滴,然后心疼不已状地滴在种子上,“下面,请欣赏生命的奇迹。”
那是,刹那芳华。抽枝发芽只在一瞬间;枯败萎落亦在一瞬间。种子“吡拨”发芽声尚在,含羞草的绿意盎然却已逝,只有一棵憔悴的枯黄植株斜躺在桌上。植物保留在最富有生机的那一刻,却又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水,诡异得很。
“这……”吴邪惊愕地睁大了眼。
“很了不起吧?”安得撸得意洋洋,“如果你不是解的朋友,我是不会给你展示的。我手上的液体可是很珍贵的。”
“安得撸先生,不知道你怎么看这株植物。”一直站在吴邪身后的张起灵突然出声。
他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株植物,放在了桌上。那是一株同样枯黄的植物。稍稍不同的是,这株还开着花。
“这是一棵红花石蒜。它的脱水方式很有趣,和我的这株一模一样。”安得撸露出一个激动到极至的笑。“你们在哪里发现它的?”
“请先回答我的问题。”张起灵沉静道。
“红花石蒜这个名字你们也许不熟,但它的另外两个名字,你们应该熟得很。”安得撸回答道,“它有一个名字叫做彼岸花,还有个名字叫做曼殊沙华。”
“是谁发现了美洲?”
“麦哲伦。”
“不!是郑和!”
“核弹的记录最早出现在哪一本书里?”
“美国的机密文献?”
“不!是《圣经》!”
“世上三大奥秘之所是哪里?”
“太空,火星,百慕大三角?”
“不!是海洋,地壳以下和大脑!”
三个没头没脑的问题被安得撸甩出来,真正的答案更是令人错愕。
深吸口气,吴邪耸耸肩,道:“安得撸,我们的话题似乎是彼岸花。”
“我就是在和你讨论这个问题。”安得撸推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镜架,道,“你问我有关彼岸花的故事和典故,最好和佛教有关系。我就是在回答你这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我是在告诉你,不要错信普遍认为是对的观点;第二个问题我是在告诉你,真正的历史往往被人错过;第三个问题我是在告诉你,秘密其实离我们很近。”
吴邪突然觉得这个安得撸在涉及学术问题的时候,还是挺靠谱的。
“如果你现在上Google,你会找到一堆关于彼岸花的资料,都非常有趣,煞有介事的样子。但我可以告诉你,那些都是错的。”
“彼岸花原产于中国长江沿岸,是地地道道的中国花,有着朴实的名字,叫龙爪花。”安得撸接着道,“那些所谓的传说来自佛教或日本,前者一看就是牵强附会,宗教术语‘大赤团华’怎么可以硬套?后者更是可以追溯至江户时代,离我们并不遥远。”
安得撸笑着耸耸肩,道:“据你所说这是一个信物,我想那个人想传递的一定是有关这株植物离奇脱水方式的信息,而不是有关彼岸花。”
“那安得撸,我可以冒昧地问一下你手里的那些液体是从哪弄来的吗?”
安得撸看了眼解子扬,见解子扬没有阻止的意思,就痛快地说出了答案,“这是我和扬在一个印第安遗迹里找到的。”
小心翼翼地拿起小瓶,放在手中宝贝地摩挲着,安得撸以一种珍爱的口气道:“这是,尸水哦!我手里也不多了,这些还是我在遗迹瘫蹋的时候,从棺材里拚死灌的。”
吴邪突然觉得背后有些凉,张起灵的脸色也不甚好看。这人不是冰恋吧?!
“其实说那是个印第安遗迹也不正确,那里有非常多的中国元素。”
美洲? 中国元素?吴些跟不上安得撸的思路。
“我不是告诉你是郑和发现了美洲吗?”安得撸以一种责备的口气说。
捏捏吴邪的肩膀,张起灵对吴邪道:“确实是郑和发现了美洲。”
“之所以会认为郑和没有到达美洲,是因为那《武备志》里的郑和航海图,里面没有记录郑和到达美洲的记录。”张起灵解释得很清楚,他道,“可是那只是小部分,不是全部。而且第七次航海的归来者里,没有郑和。”
“郑和去哪了?”吴邪吞了口口水问道。
“第七次远航的时候,大明朝财政紧张,郑和本人也已经六十岁了。如果你是郑和,时日无多,这时面对大海未知的浩渺的诱惑,你会干什么?”张起灵问得意味深长。
“离开船队,去探索大海……”
“而且更重要的是在美洲的西岸,人们发现了明代的沉船和大量青花。”安得撸补充道,“麦哲伦发现美洲的时候更是手持画着南美海岸线的海岸。除了郑和谁会画这个?”
“还有最重要的一个证据。“安得撸伸出了食指,神棍地凌空摇了摇,“直到现在,这个证据还存在。美洲人的DNA里有亚洲的片段!随便找个印第安人,做一份光谱,光谱会告诉你真正的历史!我的血管里就流动着带着神秘东方色彩的血液哦!”
“那为什么历史书没有改?!”吴邪很不解。
“因为郑和的发现没有具体目的,缺少探险意味,大量历史学家坚持他只是到了那里。”安得撸耸肩。
“其实他有。”却是张起灵轻轻道。
“前有徐翁东渡瀛洲,后有郑公七下西洋。“张起灵的声音很低,却不容质疑,“他们的目的是一个。”
冷汗从背上慢慢渗出来,吴邪坚难地动了动嘴唇,吐出四个字:“都是,长生……”
安得撸就差冲过去和张起灵握手了,他的语速极快。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那群老顽固坚持永乐帝命郑和下西洋是因为好大喜功想要炫耀国力可是哪个皇帝会那么傻?!”安得撸顿了顿,又是一口气说好些,“长生之秘贯穿中国历史可我选这个课题他们都认为我是傻的我一定要找出证据!”
安得撸兴奋握拳,背后小火苗一蔟一蔟的!一小瓶液体被推至吴邪面前,安得撸笑眯了眼,“送你!”
“太贵重了,请收回去。”这是尸水啊!谁要啊?!
“不不不,请一定要收下。”安得撸笑得很憨厚,“你身上这种幼化和这些液体的效果正好相反。亲爱的吴,你有没有想过服食这种液体?”
“Andrew!”解子扬皱了皱眉。
“我用小白鼠做过实验,液体的效力在动物生命体上只表现为生命力的快速流逝,那种极速脱水是没有的。”不顾解子扬的呵斥,安得撸看着吴邪,眼神晶亮,“这很可能是个突破口!”
吴邪知道那种眼神的意味。安得撸那是看着珍贵实验体的眼神,可他生不出生气的念头。
正如安得撸所说,这是个突破口!
40
小小的深色瓶子里装的是诡异的液体,液面晃荡间折射出吴邪若有所思的表情。
如果喝下去,会有暂时性解除幼化的可能,只是不知道会留下怎么样的后遗症,真的就只是生命力的大量流逝吗?
如果不喝下去,身体的幼化就会像一颗定时炸弹,时不时出来搅局。况且有些事,实在不是这个幼弱的身体能做的……
“亲爱的吴,如果你要喝的话,我一定要告诉你一些事。我可不是卖假药的!”安得撸清清嗓子道。
“第一,动物体实验我只做过十次,因为我手上的液体真的不多。第二,根据仅有的十次实验,我发现这种液体确实只带来生命力流逝,但结果是不可控的。我不知道你喝下去,是多五岁还是五十岁。根据体重推算。你最好喝四十五毫升。第三,你身上的幼化是持续不断的过程,我想你喝一次,也只能暂时性遏制。”
听到安得撸的说明,张起灵的眉狠狠地蹙起来。喝这种尸水,简直是自杀!
“吴邪,不要喝。”
“谢谢,我收下了。”
截然不同的回答让解子扬抿紧了唇。吴邪伸手把小瓶捏在了手心道,对已经呈兴奋状态的安得撸道:“我也许会喝下它的。”
“那我能围观你破除幼化的过程吗?”安得撸得到的,是张起灵淡漠到接近死寂的眼刀。
客房内。
吴邪把玩着小巧的瓶子,笑得很好看,“小哥,给我拿两颗糖呗!呆会儿我要喝的可是尸水。”
“太危险。”
“不喝更危险。”
“我会下斗为你拿到解药的。”
吴邪凑过去,和张起灵对视,“我这个身体怎么和你一起下斗?”
“你可以在地上。”
“那在你拿到解药之前,我就会把自己逼疯。”吴邪唇角的弧度一瞬酸楚,“而且,那个斗里真的有解药吗?”
一件件退下衣服,吴邪赤裸着身体站在房间中央,手里捏着打开了瓶塞的小瓶。
“小哥,我喝了。”低低地冲张起灵念了句,吴邪毫不犹豫地仰头喝下了四十五毫升深色的液体。
喝尸水其实不可怕。为了活下去,腥臭到令人作呕的口感并不是不能忍受。
吴邪用手掌紧紧按住自己的嘴,防止自己把尸水吐出来。喉头动了几下,吴邪干呕了几声,终是把尸水咽了下去。
张起灵一把扶住吴邪,把去清水和奶糖送到吴邪唇边。吴邪忍着恶心,用清水漱了口,又快速地把奶糖含进了嘴里。
“你,有什么感觉?”张起灵问道,声音带了不自知的颤。
苦笑了下,吴邪道:“没有感觉。”
如果有疼痛或者不适倒还好,最怕的就是这样的情况。像是把一个定时炸弹吞进了肚子,却不知道数秒器到了什么地步,吴邪觉得这种感觉真是差极了。
张起灵面色有些发白,但表情还算镇定。轻轻地抚上吴邪柔软的发顶,张起灵像是自言自语:“没事就好。”
“我……”下一秒,吴邪未说完的话就断了。 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吴邪腿一软,直接跪坐在了地上。膝盖“砰”地砸在地上,吴邪无力地前倒下去,脸颊擦在地上,好大一片红痕。
古代有一种刑罚,名曰“车裂”,其可怖之处在于生生拉裂人体的肌肉纤维。
吴邪此刻的经历还要胜过这种刑罚,因为被拉伸的不只是他的肌肉组织,还有他的骨骼。和先前在植物体上所看到的不同,吴邪身上的完全不是加速生长,而是强制发育。
“我好像忘记告诉亲爱的吴一个重要的点了!”解子扬的房间里,安得撸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道。
“什么?”解子扬蹙紧了眉。
“我之前做的动物体实验没有一个实验体活下来,那些小动物的神经经受不住那种剧烈的疼痛。”安得撸摸了摸鼻子,“不过根据计算,人类是绝对经受得住的。”
“Andrew!”
“也许我该提醒他喝之前打一针杜冷丁?”安得撸弯腰打开他的小皮箱,拿出一小包真空包装的白色结晶笑得尴尬。
吴邪没有经历过特殊训练,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大脑并没有自觉下达昏迷这个讯息,所以他只能去硬抗这种疼痛。
他的声带已经完全哑掉了,只有气音从喉咙里泄出来。吴邪没有力气支撑起身体,换个姿势。他只能前趴在地上,如一瘫烂泥。
光裸的脊背弯曲成痛苦的弧度,肉眼可见的延展着。圆短的肢体发育至少年的青涩,逐渐向成年的修长转变。
张起灵同跪在地上,他的手发着抖,向外伸出,想要触碰吴邪的身体。
但甫一触到,吴邪的身体就痉挛了一下。吴邪声带本来已经哑了,但此刻疼到极点的惨叫声还是发了出来。
对吴邪来说,张起灵的触碰如剜肉,如凌迟。
张起灵的手僵在了半空,指尖离吴邪的身体是永远的半厘米。咫尺,便是天涯。
张起灵整个人木在那里,一点动作都没有。他的手呈滑稽而怪诞的状态,僵硬地凝在半空中,奇长的指离吴邪是近乎天堑般的半厘米。
如果可以,他想再往前一点。如果可以,他想抱住那个人。如果可以,他想在以己代人。
张起灵知道,疼痛是不致死的。真正的危险是生命力的流失量。可知道又怎么样?!
当他看见吴邪瘫软地趴在那里,剧烈地痉囘挛着;当他看吴邪发出了惨叫,却再无力闭合的嘴唇;当他看见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流淌在吴邪脸颊上的时候;他真实地感受到了绝望。
张起灵如同一尊凝固了的冰雕,五官精美,剔透玲珑,只差一记大锤,就变成一地冰晶。
吴邪的意识早就模糊了,他的脑子里里只有一个念头——疼!!如果可以,他想让张起灵给他一记手刀。
肢体渐转为修长,骨骼摩擦生长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得可怕。
吴邪觉得他快撑不住了,如果现在身体里还有力气,他绝对会把那点力气用在咬舌自杀。就算是拔舌之疼,恐怕也比不上他现在经历的。顺着半开嘴角流下的唾液混合泪水,糊在贴地的脸颊上。
脸颊也已经不是之前的圆囘润稚气了,尖尖的下颌拉长了脸部的线条,显出吴邪20左右的面貌,青春正当时。
暖色的发因为疼出的汗粘在皮肤上,不知什么原因格外地长,几及肩。这已经是张起灵熟悉的吴邪了,除了惨白的肤色。
不光因为从没有接触过阳光,还因为疼。
吴邪觉得疼痛少了些,至少在此刻,他能从被泪糊住的视野里,辨认出张起灵的线条。嘶哑的声带震颤,吴邪吐出四个字:“小哥,抱我。”
如聆圣旨,张起灵的动作机械而又迅速。比之一经碰触就恨不得死的感觉好了很多,仅仅是皮肤的摩擦并没有带来无法忍受的痛苦。
吴邪的身形并不是之前张起灵能够一手环抱了的,可张起灵抱起来还是很顺手。
让吴邪坐在自己腿上,下颌抵在自己肩窝,张起灵最后极小心极小心地,把手轻轻地搭在了吴邪腰上。
腰很细,该有的肌肉和脂肪都没有。隔着薄薄的皮肤,摸囘到的是磷峋的骨,很硌手。
吴邪艰难地移动双手,回抱住张起灵的腰,淡淡的冷香和妥贴的温度渡过来。
吴邪的鼻子一下酸得厉害,本就不自觉流着的泪流得更厉害了。
他还活着!他还可以抱着这个男人放肆地哭!!有滚烫的液体落在吴邪光囘裸的后颈上,烫得吴邪一个哆嗦。
在吴邪看不见的角度里,张起灵仰高了头。有什么东西,顺着张起灵的眼角流下来,如冰雕融化的第一滴水。
41
吴邪赤裸着身体坐在张起灵的腿上,极瘦的背上可以看到突出的蝴蝶骨,尖削得似要划破皮肤。
张起灵小心地抚着吴邪的背,粗糙的指腹一寸寸滑过光滑的皮肤。没有疤痕,没有瑕疵。
他怀里这个的,好像还是十年前那个吴邪,天真不失精明;而不是十年后那个小三爷,狠辣却又疲惫。
张起灵在刚出青铜门的那段时间问过自己:自己真的喜欢吴邪吗?
他已经不是那个追着你,笑起来好看腼腆的吴邪了。现在的吴邪哪怕困守在幼弱的壳里,也有着尖锐的趾爪,杀人夺命,不带犹疑。
然后张起灵告诉自己,是喜欢的,极喜欢的。
喜欢到看着吴邪稚嫩的外表,生起不该有的情欲,正如现在这般。
看着这副瘦弱还发着抖的身躯,蒸腾起不合时宜的欲念。
吴邪下颌抵在张起灵的肩窝,眼泪还在流着,浸染在张起灵的衬衫上面,晕出小小的阴影。这是吴邪十年后少见的弱势样子,因此格外得诱人。
“小哥,冷。”吴邪轻轻地道。
张起灵把吴邪打横抱起,手里轻得出奇的分量让他深深地蹙紧了眉。把吴邪抱到床上,用被子把吴邪一层层地裹起来,吴邪苍白的脸几与床单同色。
“还冷吗?”
“冷。”从被子的缝隙中伸出手,吴邪歪着头冲张起灵笑,“小哥,我冷。”像是被蛊惑,张起灵握住了吴邪的手。
“小哥……”满足地叹息一声,吴邪靠近张起灵,亲吻张起灵的唇角。
和吴邪接吻绝对是享受,肉肉的带点糯劲儿的嘴唇像是最可口的糕点,咬在齿间,恨不得咽下肚去。
吴邪过长的发滑过张起灵的颈,痒痒的,很撩人。
张起灵忍不住托住了吴邪的后脑,把这个吻加深。濡湿的声音从纠缠的唇舌间传出,吴邪的眼角是水红的一道细线,媚得惊人。
“你的身体……”略侧开头,张起灵道。还不及说完,便又被拉了回去,吴邪如同小犬,啃咬着张起灵削薄的唇。
“我还活着。对吧?“眼神湿润,吴邪直直地看向张起灵。
“你,活着。”
“那做吧。”拉开被子,瘦削的身体暴露在空气里。
“吴邪!”
“我要知道我还活着。”搂住张起灵的脖子,吴邪笑得嚣张,“一场让爷满足的性,你给得起吗?”
张起灵虔诚地亲吻吴邪的身体,甫成长而又苍白的身体。
用牙轻轻地咬敏感的突起,湿滑的舌尖打着圈在突起上游离,张起灵如侍珍宝地对待这副瘦弱的躯体。
小小的哼鸣从鼻尖冒出,吴邪惬意地躺在柔软的床铺里,接受张起灵的前戏。
他半阖着眸,密长的睫毛轻颤着,水红的眼角沁出小小的泪珠,像是不堪承受般地流下去。
泪珠顺着清俊的脸部线条一路坠下,滚落在单薄的胸膛上,最终被张起灵含在唇间,咽下肚去。
如银杏,微苦。咸味的液体滚在舌尖,烫得张起灵微眯了眼,用手抚弄上吴邪那处。
手中那柔软的部分逐渐涨大,逐渐坚硬,张起灵极享受这个过程。
他能给吴邪带来快感,让这个男人在他的手底下绽放出背德的恶花。
吴邪蹙起眉,修长的腿不自觉地分开,让张起灵的抚弄更为彻底。
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像是不满张起灵太过温柔的攻势。
成年男子的声线不似幼童,脱去了那份稚嫩,多了如醇酒般的甘冽。
只低低的一声,就让张起灵硬了。张起灵把吻慢慢地往下移,在肚腹上流连,太瘦了。
隔着薄薄的皮肤,张起灵几可以感受到内脏的蠕动,血管的抨张。
“小哥,难看……”是吴邪低低地道。
男人不同于女人,阳刚之美在于紧实的肌肉,恰到好处的力量感。
吴邪这样太过瘦弱的身体确实是不好看,带着病态的憔悴。
“很好看。”张起灵反驳,他亲吻吴邪突出的肋骨,凹陷的肚脐,然后一低头,含住了那里。
吴邪肌肉一个紧绷,双腿向内并拢,却被张起灵以不容抵抗的轻柔力道再度分开。
张起灵含住了那里的顶端,然后松开,舌尖顺着勃动的青筋向上。当舌尖探上囊袋时,吴邪发出了无法忍受的呻吟。
张起灵暂放下动作,稍抬头看向吴邪:“舒服吗?”
冷硬的容貌依旧,却有绵延的唾丝顺着嘴角垂下,吴邪知道那唾丝连着哪儿……
吴邪侧头,不看向张起灵,只含糊地应道:“恩。”
撩人的红顺着脖颈烧至耳侧,小小的耳垂如同一瓣儿珊瑚,红得可爱。
张起灵重又含住那里,一点点往喉里咽。吴邪的资本不算小,他咽得有些艰难。可他还是用心地吞咽着,想给吴邪带来最好的感受。
吴邪难堪地用手覆上眼,不去看埋首在他腿间的男人。从他的角度,他只能看见那簇乌色的发旋儿,以一种有规律的速率上下挪动。
每一点挪动,都让他有射出来的冲动,为他服务的是张起灵!只这个理由就足够吴邪疯狂。
张起灵的口活儿不算好,花样也不多。他只会用舌尖描摹吴邪那里的形状,尽量把吴邪那里往喉咙里咽。
已是成人之姿,吴邪那里并不小,所以张起灵咽得有点艰难。可是他还是用心地侍弄着,试图让吴邪更舒服些。
吴邪不住加重的喘息声让张起灵升起类似于喜悦的心情。经历了十年,吴邪已然是开了锋的刀,锐利时让人肌体生寒。
可是这把比谁都狠,比谁都利的刀正在自己手下慢慢软化,像是最为柔韧的鞭子,绕指缠绵。男人都爱征服强大的事物。
吴邪在床上这种坦率的直白,这种赤裸的情欲正告诉张起灵:他愿意为你示弱!
张起灵边吮着吴邪那里,边向外打开吴邪的双腿。他的手指小心地抚过后面脆弱的所在,让吴邪颤抖着呜咽。
松开吴邪那里,张起灵吻吴邪大腿的内侧,含糊道:“我不会让你痛的。”
斑驳的吻痕印在细白的皮肤上,吴邪深呼吸,让自己放松。
他握了握拳,把腿又打开些:“没关系。润囘滑剂在……”还不待他说完,张起灵就做出了让他倒吸一口冷气的事。
张起灵一点嫌弃都没有的,舔了他那里!
“小哥!”吴邪瞪大了眼。
没有犹豫地,张起灵慢慢地用舌尖舔过紧密的褶皱,做着名为润滑的事。
“小哥,脏!“吴邪脱口而出道。
在吴邪的认知里,那里是脏的。哪怕那里是交欢的地方,那里也是脏的!
他奋力闭合双腿,艳丽到靡绮的绯色从耳根泛上,煞时染红了脸颊。肤色本就苍白,绯色蒸腾氲染下,吴邪露出的是不自知的淫艳风情。
双手稳稳地桎梏住吴邪试图闭拢的双腿,张起灵半阖着眸,认真地舔弄吴邪的那里。
吴邪已半坐起了身,他的手指插进张起灵深色的发,指腹按上张起灵的头皮。他手下用力,想要把张起灵的头从自己腿间推出。
“张 起 灵!”
吴邪的力气根本推不动张起灵,而张起灵的动作正变本加厉,想把舌囘尖往那里面探。羞愤下,吴邪咬牙切齿地喊出张起灵的名字。
察觉到吴邪真的急了,张起灵这才抬头。不知是有心抑或是无意,张起灵抬头时脸颊擦过吴邪茎物的顶端。
一条粘稠的线蹭在了张起灵的脸颊上,配上张起灵冷清到接近雕塑的五官和淡漠到接近无辜的表情。看到这场景,吴邪突然觉得自己心里那些火泄得一干二净。
“脏。”吴邪轻轻道。
“不脏。”张起灵同是轻轻地道,“一点都不脏。”
42
指尖陷进了床单,吴邪忍耐着下面怪异的触感,发出低嗳的呻吟,他实在受不了这种刺激。
张起灵正用心地用舌尖开拓紧密的甬道,惹人遐思的水声从交合着的地方传来。
没有忘记吴邪前面,张起灵用手指帮着套弄,小吴邪异常精神。粘腻而又湿热的气氛在房间里蔓延,体液的气味微苦。
张起灵偶尔会抬头,专注地看吴邪的表情。隐忍而又快乐,情色却又天真,吴邪身上杂糅着矛盾的气质,散发着属于欲望的气息。
“小哥,我……“吴邪突然小小地喊起来,身上的肌肉绷得死紧,连着夹紧了张起灵还探在他体内的舌尖。
同为男人,张起灵当然知道吴邪快到了。果断拔出被夹紧了舌尖,张起灵张口含住了吴邪勃发的茎物,重重地吮吸。
“哈,啊!“吴邪被这么一激再忍不了,热流向下面涌去,浊白的液体全数爆发。
只听张起灵一声轻轻的咳嗽,吴邪迷蒙着眼,寻声看去。
用手捂住了口,张起灵的嘴角流出白色的液体,还有一点浊色沾在了他深色的鬓发上。此景,怎香艳二字了得?!
“小哥。“吴邪冲张起灵伸出手,做出请求拥抱的样子。
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张起灵把吴邪抱在怀里,忍住亲吻他的欲望。嘴里的味道不怎么好,又苦又涩。
张起灵手掌上还粘有从嘴角流下的东西,吴邪握住了张起灵的手,忍着颊上的热度,在手指上抹了一些。
把手指往自己后面探去,吴邪凶巴巴地道:“不许看!”
乖乖地闭眼,张起灵只觉吴邪下一刻软在了自己的怀里,姿势古怪而又别扭。
吴邪眼泪从眼眶里滚出来,一颗颗地砸到张起灵的脖子上。不是因为疼,而是生理性的内脏压迫。
吴邪把手指主动送进了自己那里,一点点地往里探。甬道里有张起灵的唾液,送进两根手指并不困难。
可当吴邪送进第三根手指的时候,紧密的甬道还是排斥起外来物来。
狠狠心,吴邪猛地送了一节指节进去,疼得他轻轻“嘶”了声。闻声,张起灵揽着吴邪的手臂紧了些。
“躺下去。”吴邪推了一把张起灵。
横跨在张起灵身上,吴邪浅呼着气,把入口对准了张起灵业已胀大的部分。
下一秒,张起灵觉得自己进了湿热的天堂。
把张起灵那里吞进去的时候,吴邪哭出来了。他哭得挺惨,惨白的脸上全是泪痕,看着就让人心疼。
他慢慢地往下坐,慢慢地把灼热的部分吞进身体里,用最私密最脆弱的部分承受着外来物的入侵。
吴邪的指尖深深地陷进张起灵的皮肉里,掐出一圈鲜红的痕。他一点没收力,他有多疼他就让张起灵多疼。
张起灵倒是乖,依旧听话地闭着眼。他眉心小小地蹙着,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快感,吴邪那里咬得太紧了……
把巨大的部分完全吞进去,吴邪舒口气,然后哭得更惨。滚烫的泪珠落在张起灵胸膛上,落在那只御云踏火的麒麟眼上,倒像麒麟泣泪。
张起灵忍不住偷偷睁开眼,他知道吴邪哭了。还来不及看上一眼,就被人用手覆上了眼,吴邪凶巴巴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不许看!”
湿热的甬道慢慢地向上提起,张起灵不适地动了动腰,做了个上顶的动作。他的上顶恰逢吴邪的下坐,灼热的顶端霎时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深度,两个人都是一声闷哼。
吴邪的哭音像一只小奶猫的爪子,轻轻地挠在人的心上,听得张起灵下面又涨大了一分。
吴邪吐着气,上下动作着,腰线绷得和鞭子似的,韧得很。
他眼泪就没停过,哭起来悄无声息,只有泪珠子一颗颗地往下掉。
倒不是因为疼,他之前那么疼也没见着怎么哭;而是因为委曲,因为难过。
他在自己心里骂自己,狠狠地骂:吴邪,你他妈怎么就那么贱呢?!
你就一定要含着张起灵那儿才有活的实感?!你就一定要把自己送上去给张姓禽兽啃个遍才觉得自己没死?!你就一定要那热烫的玩意把自己充满才心满意足?!吴邪,你他妈怎么就那么贱呢?!
吴邪觉着自己这辈子真心折在张起灵手里了。被这个男人操,他一点没违合感,恨不得这男人进得深一点,把自己填满。
他觉得自己烂透了,一大老爷们被人上还能爽得五迷三道。
他想让这个男人死在自己身体里,然后他也死,管个鸡巴蛋的长生之密。
动了一会儿,吴邪没力气了。他趴在张起灵身上,流着眼泪恶狠狠地道:“给爷动!”
吴邪觉得自己玩脱了。他腰酸得不想动,眼睛疼得直流泪,可他还是想和张起灵做下去。
他跨骑在张起灵身上,上半身软软地倒下去,和张起灵贴和在一起。
张起灵控制力道地向上顶弄,更多的是让灼热的部分在吴邪身体里翻搅,享受这种吸吮的感觉。
“哈,哈,啊,唔……”吴邪喘得厉害,就算张起灵的攻势温柔他也受不大住。
“小哥,唔,换一个位置……”吴邪艰难道,他的腰太疼了。
“恩。”揉着吴邪后臀,张起灵慢慢坐起身。
那里还连在一块儿,张起灵每一个动作都让硕大的部分摩擦敏感的内里,让吴邪的脸更红一些。这是类似对坐的姿势。
吴邪现在可不是之前幼弱的样子。他的腿长得很,他把腿勾张起灵腰上,最为滑腻的大腿内侧贴着张起灵的腰,硬硬的小吴邪就夹在两人中间,顶在张起灵小腹上。
张起灵侧着脸去亲吴邪的唇,吴邪也配合地张开嘴。两人舌尖缠一块儿就不打算分开,只有“啧啧”的水声在房间里回荡。
最后是吴邪一扭头避开张起灵的吻,重重地喘着气。他的肺活量可比不上张起灵。
张起灵伸出舌头去舔吴邪脸上的泪痕,又苦又涩的味道让他着迷。没舔几下他又给舔到吴邪嘴唇上去了,吴邪也不恼,把那滑溜的舌纳入口里。
两个人接吻接得都恨不得窒息而亡,亮晶晶的口涎此嘴角流下也不去擦。
张起灵下面的动作也没停,控制着节奏往里顶,顶得吴邪腰眼那里又酸又爽,泄出来是迟早的事。
“小哥……”吴邪在唇齿纠缠的空隙轻轻地呢喃,“我是不是特麻烦?”
张起灵动作停了,顶端就抵在吴邪敏感处,他不知道吴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眼泪在往下流,吴邪继续道:“你好不容易毁了终极还要陪我到处跑,你现在正常了就应该找一美妞好好过日子,而不是守着一不知道啥时候翘辫子的大老爷们。”
吴邪一抹眼泪,突然觉得自己特不是东西。
“我欠你的十年已经还不起了,你这样爷下辈子都背着债。”吴邪絮絮叨叨的,在床上特破坏气氛。
也不知道被对吴邪提到的哪一点神经过敏,起灵突然把吴邪按倒在床上,往死里操。
“那你就把下辈子还给我吧。”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话,张起灵眼睛都红了。
义无反顾地替自己找记忆,被自己害得从天真无邪囘变成老谋深算,明明比谁都男人却甘为人下。张起灵觉得自己才真的不是个东西。
被张起灵压在床上,吴邪被顶得话都说不出来。他勾着张起灵腰的腿失了力气,软软地往下滑,然后修长的腿被张起灵抄手里,死命地往前压。
说真的,吴邪这副身子经过一次幼化好处也不是没有,至少柔韧性好得惊人,经得住张起灵的折腾。
“哈唔……”吴邪已经感觉不到疼了,他抱住张起灵的头,咬那两片已经被他咬得发红的唇。
张起灵眉头蹙得紧紧的,汗珠顺着额角往下流,滚落在胸膛上的麒麟文身上。
吴邪觉得自己疯了,他觉得这闷油瓶子性感得要命!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本来就紧的地方变得更为紧窒,激得张起灵抽插的频率更快一些。
每一次粗大都能顶到那个点,然后搔刮过每一处肠壁。巨大的充盈感让吴邪蜷紧了脚趾,他的头向后倒去,瘦得不成样子的脖颈不设防地暴露在张起灵的眼前。
张起灵一点犹豫都没有,张嘴就咬住了吴邪的脖子,差一分就咬在了吴邪的大动脉上。
血渗出来。血的颜色美得灼目。凄迷的艳色是上好的颜料,在吴邪白得吓人的皮肤上蜿蜒成诡秘的图案。
张起灵红着眼睛胡乱地舔囘去吴邪流出来的血,腥甜的味道比之佳酿也不遑多让。又疼又爽,又酸又麻。
吴邪嘶鸣一声,短促的呻吟破口而出,终于完全发泄出来。肠道痉挛地收紧,像是一张小口拚命地吮吸张起灵楔在吴邪身体里的部分。
勉力又动了几下,张起灵掐住吴邪的腰,低低地吼了一声。热烫的液体打在犹在紧缩的肠道上,吴邪低哼了一声,晕了过去。
不算短的栗发粘在皮肤上,被体液弄脏的小腹上是暧昧的浊白,红色的痕迹犹自顺着消瘦的脖颈静默蜿蜒,更不提浑身青紫斑点。
稍稍恢复了理智的张起灵呆住了,他不知道自己把吴邪折腾得这么惨。
小心翼翼地把性囘器从吴邪身体里抽出来,张起灵凑过去,用鼻尖蹭吴邪的脸颊,嗅到的是好闻的属于吴邪的气味。
把吴邪留海撩起,轻柔的吻印在吴邪额角。张起灵舍不得般的用嘴唇摩挲吴邪光洁的额头,这个人这么好。
把吴邪抱去浴囘室,张起灵细心地替吴邪清理身体。
掬起热水,淋在吴邪瘦得不正常的身上,张起灵默不作声地垂下眼。
如果有机会重来,他会选择不遇见吴邪。如果这样,吴邪还会是那个笑得狡黠的小奸商,守着他的古董铺过着平淡的日子。
指尖划过吴邪因消瘦而突出的肋骨,张起灵蹲下亲吻吴邪的肚脐。
他要等吴邪醒过来。他要告诉吴邪:他真的很爱他。他觉得吴邪应该是知道的,哪怕他从未说出口。
“是小三爷吧?”
“小三爷不病着呢?怎么可能在北京?”
“我瞧那模样真是小三爷,就是瘦了点。”
窃窃私语自青年进餐厅就没停过,而谣言的中心,穿着过于宽大风衣的青年,却没有丝毫动容,他正努力地把身旁男人挟给他的菜全部吃光。
青年约摸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长得不错就是太瘦了,稍稍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头发,柔软过长的栗发用深色的发绳系了个马尾绑在脑后。青年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眯成和气好看的弧度,像一只好脾气的猫科动物。
“请问您是,是小三爷吗?”有人大着胆子,上前小心翼翼地问。
放下手里的筷子,青年笑得礼貌,道:“在下吴邪,你是?”
“我,我是罗路。您肯定不记我了。”
“年纪大了,记性就有些不好。”吴邪一勾嘴角,他拍了拍身旁的位子道,“来,坐。”
罗路有些紧张,手心不断出着汗。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面前这个青年是个怎样狠辣的人,可他还是忍不住瑟抖。这些年道上的人已经偷偷地管吴邪叫“吴小佛爷”了。
大家都说吴邪笑得像尊佛,行事尽量留一线,做起生意来更是讲究和气生财。可那又怎么样?!有人敢因为吴邪脾气好对吴邪没大没小吗?!所有人都得恭恭劲劲地叫一声“小三爷”。
“这么说最近上头有动作?”吴邪托着下巴,悠悠道。
“都是我瞎猜的。”罗路咽了口唾沫,“我想着也该肃清了。”
“年轻人多想想是好的。”吴邪舀起一勺鸡蛋羹,嫩黄的蛋羹颤巍巍的,鲜嫩得很,“送你一句话,上面和下面其实是同一个世界。”一点蛋液粘在嘴角,吴邪没有察觉,继续慢悠悠地道:“京城毕竟是老皇城,确实该注意些。”
“您说得是。”罗路犹豫了下道,“我仰慕小三爷您很久了,我能留在您身边做点事吗?”
吴邪一愣,眼眨了眨,透出分稚气来:“真的?”
“真的!”罗路有点急切,“您肯定忘了,当年您在墓里救了我一命,我……”
剩下的话被堵在喉咙里,罗路呆呆地看着坐在吴邪身旁的男人突然伸出手,奇长的食指如摸猫儿般刮了刮吴邪的嘴角。
“吴邪,脏。”男人嗓音低沉,听来悦耳。说完男人把指尖沾到的蛋液送进了自己的口里,动作再自然不过。
“你先跟着小哥吧。”没觉得男人做得有何逾矩,吴邪伸出手拍了拍罗路的肩膀,“年轻人得打磨打磨。”罗路呆呆地点了点头。
43
罗路沉默着把饭扒进嘴里,俩眼珠子不着痕迹地盯着吴邪。他觉得自个儿心挺疼的,他失恋了。
罗路第一次见到吴邪是在一个汉朝的斗里。斗里有机关有粽子,还没把墓主的棺给开出来,和他同行的就基本上都死了。
他一个人被困在主墓室里,背靠在棺材板上。他那时候觉得自己死定了。机关只能从外面打开,他根本出不去。
他把脸藏在手臂里,想哭又哭不出来。要你贪财……就在他绝望的时候,吴邪出现了。
长得真好看啊……罗路抽抽鼻子,觉着自己看到了天使。
“小孩别哭啊!”天使笑了笑,向他伸出只手。那手温暖而又坚定,手心有薄薄的茧,让人安心。
“你是谁?”一把拉住那只手,罗路问。
“姓吴名邪,大家给个面子叫声小三爷。”稍扬了眉,嘴角的弧度好看到让罗路失神,吴邪回答。
“小三爷,可以开棺了。”是吴邪的伙计恭敬地冲吴邪说。
“那就开吧。”罗路瞧见吴邪慢条斯理地从背包里抽出把GLOCK 808,仔细地上好子弹。
“小朋友靠后!”吴邪还有功夫对罗路抿一笑,表情淡定。
开棺,就起尸了。绿毛的怪物猛地从棺材里坐起来,骇人的奇长趾爪在空中撕扯出“唰唰”风声。
罗路记得自己当时脚就软了,他下意识地想往外跑,却又发现机关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
“轰轰”两声爆鸣从身旁传来,罗路一个激灵。他转头,看见吴邪开枪的样子。手肘肩膀手腕成一道性感到要命的线,吴邪的身体因为后座力轻轻摇晃,可他的手平稳依旧,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依旧,锋利得让人无视。
斗里的光线很差,可吴邪就像一个发光体,眼角眉梢俱是傲气。
就在那个时候,罗路知道自己动心了。他知道,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吴邪收枪,把枪重新插回腰里,慢悠悠地走上前,巴啧着嘴挑想拿的物件儿。
“机,机关合上了……”罗路结结巴巴道。
吴邪一抬眼,笑:“我外面留着人呢。”走到石门旁,吴邪敲了敲,门立即应声打开。
“你不怕他们丢下你?”罗路问得很傻。
“他们不敢。”罗路记得吴邪是这么回答自己的。
罗路狠狠地咬着碗里的排骨,把这当作张起灵的肉。他那时太胆小,出了斗就被吴邪扔下还不敢追上去。
他没想到,才过了三年,吴邪身旁就有了人。
不是说小三爷再洁身自好了么?罗路哀怨地想。他看着吴邪同前几年相比还年轻了不少的眉眼,心里痒痒的。 这么好的人啊……
罗路百无聊赖地站在客房外,不时看看手表。小三爷已经进去大个小时了,什么时候出来呀?
他心里有些憋闷,因为吴邪不让他贴身跟随。他知道吴邪这是不信任他,可他真的不会害吴邪啊……
他又看了一眼表,离约定的时间只有不到半小时了。小三爷说过,如果他进去一个小时还不出来,就说明他出事了,一定要敲门确认,如果不对劲再打花儿爷的号码。
“吴邪你明白了吗?那个印第安遗迹根本不可能再进去,那里已经没有任何入口了。”解子扬摊摊手,无奈地看着吴邪。
指关节轻轻地扣在临时画出的草图上,吴邪蹙眉:“地下河呢?”
“那就不可能了!亲爱的吴,那里的地下河太深了,也太不稳定,这条路绝对不通。”安得撸有补充道,“如果我们可以进去,我早就钻进去了。”
“那这条线索就断了。”吴邪沉吟了一下,牵扯出一个微笑,“我这里有一些线索,是一位可靠的人留给我的。也许我们可以分享一下。”
张起灵拿出一面镜子,虽然古旧,却很干净。这是二月红留给吴邪的最后一件东西,张起灵和吴邪研究了很久都没有头续。
安得撸兴奋地接过去,放在手里把玩,“质地是铁的,镜面很光滑。哦,不错,上面的文路很清晰!让我来看看!”安得撸摸着刻痕明显的花纹,惊呼,“这上面竟然还有字!”
吴邪和张起灵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那是个‘忠’字。”
安得撸下一刻火冒起来,道:“亲爱的吴你没有耍我吧?!这根本不是个古董。”
吴邪耸肩,“我从来都没说它是个古董。”
安得撸一脸嫌恶地把镜子还给吴邪:“它的花纹是吹喇叭的小天使,左侧刻了小篆的忠字,镜面是用水银抹的。真是仿得高超的假古董。”
“你有什么看法吗?这镜子是从哪来的?”吴邪问解子扬。解子扬回给他一个茫然的表情。
哆哆——门被敲响了,吴邪低头看表。正好一个小时。
“没事,是我的人。”吴邪去开门,给罗路一个安全的信号。
罗路顺着开门的缝隙,看到了那面镜子,“小三爷你是忠县人啊?”罗路没头没尾来了一句。
吴邪一愣,道:“你认识那面镜子?”
“认识啊,我们那的古董摊都是这种民国的假货色。”罗路摸摸鼻子道:“不就是乱七八糟的西洋图案和铁制的镜面嘛!对了,一般还有个‘忠’字。”
一屋子的人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这个提示也太……直白了!!
“罗路你是忠县人?你能和我讲讲这面镜子的来历吗?”吴邪微笑着冲罗路说,眼神真挚。
罗路摸摸鼻子,有点紧张。被喜欢的人看着压力好大啊!
“我,我是忠县人。”罗路整理一下思路道,“这种镜子在我们那里到处都是。我们那是小地方,就在重庆,要说出名的应该就一天池山,貌似是国家级森林公园。”
“我们那里本来有修道院,在民国的时候香火很旺,出了好多神职人员。”罗路拿过镜子,指上面中不中洋不洋的花纹,道,“这就是那个时期最流行的款式,我们那的古董摊上摆满了这种镜子,本地人都不会买的。”
吴邪认真地听着,突然问道:“你们那里有什么特别的传说吗?”
“有啊!”罗路有心在吴邪面前表现,都不带歇地一口气说了好些,“我们那里有白公祠有石宝寨有皇华城……”
吴邪抬手做个停止的手势,揉了揉听得发疼的太阳穴,道:“有没有特殊一点的?比如说,有关……”顿了顿,吴邪吐出两个字:“长生。”悠悠的两个字,从舌尖逸出,在空气中飘散。是有些诡魅的,又是有些诱惑的。
“这个,好像没有诶……”罗路想了半天,摇摇头。
闻言,吴邪一下蹙紧了眉。怎么会?这面镜子指的应该就是那里。
“不过有差不多的,是关于‘返老还童’的,可以吗?”罗路突然来了这一句。
张起灵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吴邪的手,吴邪也紧握住了张起灵的手掌。要的就是这个!
“说一下。”吴邪道。
“我们那的天池山上有好多石屋,很古老的了。石屋旁边有石槽,我们管那叫‘蜕皮槽’。”罗路努力回忆道,“据说以前人老了就会去槽边沐浴,洗了之后老皮蜕去,新皮生出,整个人返老还童。”
听到这里,吴邪几乎是肯定了。二月红留下的线索是指向重庆忠县!
“小三爷,你是要去忠县么?”罗路大着胆子问,“我可以做您的向导的!”
“谢谢,我会考虑的。”没有正面回答,吴邪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他一定会去忠县。可在那之前,他要完成好多事。想到这,吴邪头有些疼。
不过当他握紧了张起灵的手的时候,他又放松了下来。没事!他有这男人呢!
不如吴邪有依靠,解雨臣的头疼得快裂了。
杨远死了,他手头可用的人立刻少了,很多事他只能亲力亲为。在这个时候,竟然又出了这样的事!有人吸粉吸过量了死在他的场子里!他一晚没睡,才把这件事压下去。
“花儿爷,您歇歇吧。”黑瞎子上前一步,扶住身形有些摇晃的解雨臣。
“不劳您费心。”扯一笑,解雨臣挺直了腰,拉开和黑瞎子的距离。
44
在皇城里压下一场命案可不是好玩的,解雨臣忙了整整一个晚上,才把事情平息下去。
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解雨臣强打精神看手上的资料。
出事的家伙叫刘六,是个混子,家里那方面倒是不难摆平。刘六很爱玩,平时也吸点东西,但不凶,也就是扣子什么的。当然,他也拿不到什么好货。这次估计是脑抽了,在群聚的房间里猛吸冰料。
解雨臣放下资料,琢磨着怎么把大事化小。想着想着,解雨臣心里生起点隐约的念头。最近北京城里头毒品流得有点猛啊……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解雨臣很快把这个想法压在心底,考虑起更为实际的问题。杨远死了,他手头吃紧,得尽快提拔个懂事的伙计上来。否则他就是铁打的,也禁不住这么折腾。
“花儿爷,喝杯咖啡?”黑瞎子没个正经的声音传过来。
解雨臣一抬头,就瞧见黑瞎子左手托杯,右手插兜,像没骨头一样地倚在门上。
“谢谢了,不过我不喝咖啡。”解雨臣扯着生硬的笑回绝。他是唱戏的。为了护嗓,烟和咖啡是从来不沾的。也就是酒,应酬的时候稍微喝一点。
“和您开玩笑的,这是胖大海。”黑瞎子笑得挺贱。他轻巧地走近,弯腰,把热饮放在解雨臣手边。别说,还真的是胖大海。
鸦色的留海滑下来,抵在眉尖,黑瞎子挂着懒洋洋的笑,道:“花儿爷您请。”
解雨臣端起骨瓷的杯,小小地抿一口,微甜。
“黑瞎子,马老爷子给了你什么?”放下瓷杯,解雨臣敛了眸道,“你表现得可比给我做事时认真多了。”
黑瞎子一咧嘴,道:“商业机密。”
解雨臣本也只是随口一问,见黑瞎子不肯说就没了追问的兴趣,只是低头认真地看资料。
黑瞎子没事干,干脆挪到房间角落蹲下去,闭目养神。
他眼睛很疼,有流眼泪的冲动。他知道这是进一步惡化的征兆,可他没去治。
他觉得吧,这是命。就算去挣了,也没啥用。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黑瞎子睁眼,用朦胧泪眼去看解雨臣。解小九爷真心美人啊!这小腰细的!
看着解雨臣,黑瞎子想起个人。吴邪。不对,现在得叫小三爷了。他倒是个敢去和天争,拚了命什么都敢豁出去的人。只不过那个前提得是哑巴张。黑瞎子“啧”了一声,他发现自己有点羡慕张起灵了。
卷毛的外国人立在房间中央,鼻梁上架一副黑框眼镜,说得那叫一口沫横飞:“亲爱的吴,我们都知道长生之秘贯穿中国整个历史。纵然荒谬,为之飞蛾扑火的帝王却从来未少。那么,真的长生到底是什么呢?吴,你有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吴邪十指一错,略眯了眼,“长生不老,拥有比正常人长许多的岁月。”
“是的!你的观点非常正确!”安得撸推推眼镜,“要想研究长生这个课题,‘不老’这个概念是绝对不能少的!”
“帝王们之所以贪恋长生,主要是因为他们只要活着就不缺少权力金钱美人!可问题来了。我们暂且假设有人获得了长生,而且他们发现这种长生并不能支持他们享乐,他们的身体太过孱弱,他们会怎么做?”
“开始追求‘不老’。”吴邪下意识地看了眼张起灵。经历了十年,张起灵的外貌依旧没有一丝变化。
“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安得撸竖起食指,轻轻摇了摇,“他们追求的不只是‘不老’。他们追求的更是‘返老还童’……”安得撸神秘地挑起了嘴角。
“根据史料,我们不难发现有太多帝王是在晚年醉心长生之道的。‘不老’这个概念适用于两种情况,一种是保持当时的状态不变,不再老化;一种是保护生命中最年轻的样子,不显老态。亲爱的吴,你觉得是哪一种概念更诱人呢?”
吴邪沉静答道:“后一种。”
“为了区分,我们称后一种为‘返老还童’。可是这一种‘返老还童’也有好多类,比如说,你身上这一类……”安得撸走到吴邪的面前,着迷般伸出手,想要触碰吴邪的身体,“细胞的反生长反分裂没有影响到你的脑细胞,你依然拥有记忆,拥有灵魂的最重要组成部分。亲爱的吴,你知道吗?你的幼化已经无限接近于完美了。”
指尖离吴邪的脸颊只有三厘米的时候被张起灵拦下了,安得撸怪叫一声,疼痛地缩回手,吹被张起灵捏红的手指,“你这个粗鲁小心眼的家伙!我只想摸一下!”
张起灵沉着脸。他讨厌一切对吴邪露出占有欲的人,可他身后护着的太招人!
安得撸委曲地吹着手指,道:“亲爱的吴,你认识中的‘返老还童’是什么?”
吴邪好笑地拉了下张起灵的衣角,道:“应该就是我这一种,记忆还有,身体退化。”
“NO!NO!”安得镥用力摇摇头,“有太多种了!有心智退化,身体不变,自以为自己返老还童的;有心智随着身体一同幼化,某种意义上推翻原有人格的;有幼化程度比不上老化速度,其实还在缓慢老化的!”安得撸一口气说上好多,“亲爱的吴,你的还童过程已经无比趋向完美了!”
张起灵挡在吴邪身前,眉眼冷清,势中带煞,看得安得撸眼泪汪汪。
“你这个浑蛋!太粗鲁了!你怎么能这么对待一个科研人员?!”安得撸边说着,边不怀好意地向吴邪靠近。
他真的是很想摸一下吴邪。作为一个Geek,他对发生在身边的超自然现象非常感兴趣,更何况这个超自然现象和他研究的课题有关系。
张起灵表情没有丝毫的波动,只是默默移步把安得撸隔离在安全范围外。
安得撸委曲地瘪嘴,最后是吴邪看不过眼,主动把手伸给了安得撸。安得撸急忙握住,不住地用指腹摩娑吴邪的皮肤。
“让我们回到‘不老’这个话题!”安得撸飞个媚眼给吴邪,心满意足地继续道,“亲爱的吴,你自己也应该发现了。你身上没有老茧,皮肤超乎正常的细腻!对了,你现在还有近视吗?”
吴邪一愣,道:“我原来有100度左右的近视,现在好像好了。”
柔韧性也变好了…… 张起灵默想。
安得撸脸上的兴奋之意更浓,他道:“我推断得不错!你的幼化实际上还是一种身体机能的自我完善!所以我说它趋近完美!”
他不知从哪抽出一张纸,开始写字:“你应该测一下身体各机能的指数!绝对是超乎平均水平的指标!”他把纸递给吴邪,道:“这是你应该测的各项指数。”
吴邪接过,随后苦笑道:“我的幼化完美?我的结局在没有外力干扰下应该是退化成受精卵吧……”
“你怎么能这么看待你的幼化?!”安得撸的脸因为激动红起来,“你的幼化保留了你的记忆你的性格你的灵魂特质!同时,它还在和时间做对!溯时光大流而上!”
安得撸把桌子拍得震天响。他盯着吴邪一字一句道:“亲爱的吴,你还是不懂我的意思吗?你的幼化是肉体上的日趋完善和灵魂上的完整保留!你所差的,只不过是维持巅峰期的那柄钥匙而已!”
安得撸把他的小皮箱打开,拉出一台电脑,飞快地开机,“人类历史上能维持固有形态的方法太多了!玛雅的巫术日本的阴阳术古埃及的咒术古印度的苦修!可你见过哪个能逆时间伟力?!只有你!亲爱的吴!”
电脑开机了,安得撸打开一个PPT,把屏幕转向张起灵和吴邪。
“远的不说,光中国就有好些。我们来看看,有西王母的不老神药,有山海经里的驻颜仙草,甚至还有中国道家的采补之法!在林林总总的中国式神话里,能和亲爱的吴你比肩的怕只有这种了!”
安得撸展示出一个近乎空白的页面。上面只有三个大字:东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