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1年1月6日

烟花刹那 by 狐离(卷一37 – 47)

37

半个小时后,闷油瓶出现在这个略显空旷的墓室门口。时间二十二点三十分,吴邪答应的一天之期已过。

胖子殷勤地凑上去嘘寒问暖,“小哥没事吧?”

闷油瓶淡淡地点了点头,“我没追上。”

众人忍不住面面相觑,这倒是稀罕事儿。

闷油瓶径直打开药箱,“伤口开了,跑不快。”看也没看吴邪,脱下上衣随便抓了一把药粉撒上去,面无表情地扎紧了绷带。你知不知道,刚才胖子那句话,如果从你嘴里说出来,我会有多开心。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让你相信我?

大家都已经大半天没吃东西了,潘子拿出一些压缩饼干分给几人,吴邪又点了根烟,“我不饿,你们先吃。”他们的干粮根本维持不到第二天了,他下意识把属于自己那份食物往他们面前推了推,想让他们多吃点。

闷油瓶望着饼干发呆,也不知在想什么。

胖子摊开了地图,“我觉得咱得改变一下革命任务和首要目标,不是说把你们三爷撇下不管,目前这情况,我不说大伙都清楚,要是再找不到出路咱就得把自己也搭在这儿了,老潘你觉得是不是这个理?”

潘子深深地吹了一口烟,心下挣扎了一番,最终无言地点了点头。

胖子继续说,“不管用什么办法咱先出去再说,指不定吴三省那老狐狸早自己摸了东西出去了,要是没有,大不了咱带齐家伙再下来一次,小吴呢?有没有问题?”

吴邪也摇了摇头,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他不知道三叔出于什么目的带他下这斗,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留下他们自己溜了个干净,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可能是想让他们死。自救的能力,三叔这老江湖比他高明去了,原本他就不该担这个心还拖累一帮人陪着他被困在这里。

“你们俩同意就好办了,现在我们只管先掏空了脑子,找条出去的路。既然下面不能炸,大不了咱挖上去一层再炸,人多力量大,胖爷还就不信了咱几个南北派精英还玩不转这劳什子奇门遁甲!”胖子一番话说得豪气冲天,不过他似乎忘了嘴里还叼着饼,随便说句话都能说漏嘴,让潘子差点没噎着……

闷油瓶此时却抬起了头,“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奇门遁甲?”

胖子怪笑一声,“摸金的胖子怎么说在京城的地界上也算是个角儿,这点眼力都没有,别把胖爷当瞎子了吧……”说到最后,他没有再看闷油瓶,眼神一扫不知落去了哪里。

吴邪刚奇怪胖子怎么突然变得阴阳怪气的,闷油瓶却轻轻点了头,拿着笔在地图上虚指了一条繁复的路线,“这只能算个未完成的奇门遁甲,它少了最后一个门。”眼光落向潘子。

潘子愣了愣,沿着他指的路线一路看下去,吸了一口气轻轻叹出来,“难怪我们能走到这里……”这局奇门遁甲排列的是九宫阵形,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只知道这个阵若是成了他们根本没命坐在这啃饼干。

“据我所知,这一局在几百年前已经失传了,你不认得不奇怪。胖子认得才奇怪。”闷油瓶的声音始终低低的。

胖子摆摆手,“不是胖爷认得,是吴小少爷认得……”他一句话轻轻巧巧把麻烦丢给吴邪,不丢给吴邪,难道让他说王盟那小菜鸟认得?

吴邪顿觉头大,尴尬地冲闷油瓶笑笑,“听我二叔说过,只是他也没见过,知道有这个东西罢了……”劣质的借口,也不知道搪不搪塞得过去。

潘子却从闷油瓶的话里听出了几分意思,惊讶道,“这么说,你能破?!”

“可以试试。”闷油瓶似乎没听到吴邪说了什么,自顾自地闭上眼睛往墙上靠了靠,表示他现在累了,明天再说。

谁也没有多话,吴邪想了想,从潘子手里接过地图,叠成四下放进了上衣胸前的口袋。

奔波了一整天的身体一旦松懈下来就感觉骨头叫嚣得快要散架,几个人围着风灯都开始有些昏昏欲睡。吴邪和衣侧卧下去,也不管这两千多年没扫过的地板有多脏,徐徐地就阖了双眼。如果可以,他也很想什么都不去管,放纵自己大睡一场再说。

第一班守夜的是胖子,没有了他惊天地泣鬼神的呼噜,于是乎大家似乎都睡得格外香甜。

子夜,无声。万籁俱静。

这是他们在古墓里度过的第四个夜晚,不知道会不会是最后一个。

吴邪脑海里最后的画面竟是一场烟花,混沌之中铺天盖地演绎着幻灭。流火四溅,冷红轻紫像是一出纷呈的戏最后的落幕,如同谢世。让人看过之后,便甘心回归盘古前的洪荒。是想像吧,他不曾见过这样凛冽的烟花。

然后,他轻轻抬手捂住左胸前的口袋,睁开了双眼。眼神清明,哪有一丝睡意?他确实没睡,看不到真相他怎么睡得着?

此刻,他看着那个最不原看见的“真相”,视线终于忍不住模糊。

闷油瓶的手指堪堪停在他的胸前,再一寸,就可以触到他的手,不过似乎没有必要了。闷油瓶站起身,后退两步,定定望向他,“你怀疑我。”

声音好像一块坚冰落入寒潭,连溅起的水珠都是冷彻骨髓,飘散在清冷的空气里,扩音出裂帛一样的回声,空空荡荡地让吴邪无从分辨,在那一刹那间撕扯碎尽的,究竟是什么。

他缓缓坐起来,更多的栖惶和无助落进眼里,却空茫地泛不起一丝涟漪,“为什么……是你?”

闷油瓶面无表情地望着地面,“我说不是我,你信么?”

吴邪手撑着地站起来,任由身上的毯子滑下,怔怔地与闷油瓶对视,你叫我,拿什么信你?

“信你?让你再改一次地图把我们困死在这里吗?”说话的却不是吴邪。闷油瓶转过头去,看见不知几时也已经站起来的王盟,和站在两边给了他说这句话的底气的胖子和潘子。

很好。闷油瓶不知为什么突然很想笑,于是他低下头去无声地笑了。本来还以为,能够在这里找回一些东西,现在看来,反而是失去的,比较多吧……张起灵,什么时候也学会做赔本的买卖了?

吴邪看着那安静的笑容和分明没有半分笑意的眼睛,止不住地心如刀割。

“小哥,半夜三更地找地图,是要研究出口在哪吗?还真是废寝忘食……”胖子冷笑一声,拔出枪直指过去,“胖爷看错你了!这斗里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宝贝,劳动上小哥出手了?”声色俱厉的质问同时也带出了几分说不出的苦涩。强盗拿刀捅你,身上一个疤,而兄弟拿刀捅你,身上一个疤,心里一个疤。

“你最好还我们一张真的地图。”胖子说着,拉下了保险栓。不是他不顾旧情翻脸不认人,干他们这行的刀口上舔血活下来的,最恨就是,没栽在粽子机关身上,最后栽在自己人身上。

潘子和王盟犹豫了一下,也缓缓举起了枪,一时竟成了三面包夹之势。

闷油瓶却什么也没听见似的,像座雕像一样直直伫立。

吴邪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口。他看着他抬起头,淡淡地望了他一眼,只是这一眼,却平静得近乎心死。

“到此为止了,吴邪。”无声地道出这几个字,那双眼已经变得淡漠而疏离,好像他们从来认识过。

吴邪失魂落魄地盯着他的口形,像个被抽掉灵魂的木偶。别……差一点,这个字就要忍不住从紧抿的唇间溢出。

“老板小心!”在闷油瓶朝着吴邪疾掠过去时,王盟忍不住大叫一声。闷油瓶用上了最快的速度。吴邪茫然看着那张冷漠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心里一个激灵,你别这样看我,求你了,张起灵……

无意识地慌乱拔枪,闭眼,扣动扳机,似乎是一瞬间完成的动作,等他浑身一颤清醒过来,只剩一道气流呼啸着擦过脸颊,寒冷刺骨,痛彻……心扉。

是该痛哭还是庆幸呢?他手里的左轮,是一把空枪。

然而那一秒,那食指轻轻的一扣,早把一切都抹杀。那个人风一样地掠过他身边,再也不会犹豫停留,再也不会,回头看他一眼。

吴邪,就当作你,亲手杀了我一次。谢谢你,终于让那个脆弱的张起灵,死掉了。

吴邪愣愣回望对面同样也是一脸惊愕的胖子,胖子也许打死也想不到,他和潘子都轻易打不出去的那一枪,竟然让吴邪动手了……

吴邪你……好糊涂。

吴邪的手臂仍然平举,维持着那个握枪的姿势,心里依稀想起那句矛盾着绝望和企盼的“信我”,这么刚强的一个人,从前哪里会在乎别人信不信他?他摘下所有的面具和伪装,只想换他一个“相信”,他却聋了瞎了,一次又一次错过了去触摸那颗从不轻易展露的心的机会。刚才,那只手还离他的左心房好近,以后,再也不会有了吧?

他想起他被机关重伤时,那个始终坚定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想起他为了自己,不惜冲一个两千年前的幽灵发火,想起那个夜里温和的一句“晚上地气凉,盖好”。刚才,你停留在我身前的手,是不是只是怕我会做噩梦,也只是想帮我把毯子盖好呢?

最后,是那个平静得近乎心死的眼神。

吴邪,你知不知道,你失去了什么……心倏忽像被生生地剜了一块,手枪“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声嘶力竭地大喊,却不知道是喊给谁听,这个时候,还能喊给谁听?

“不!不是他做的,你们别冤枉他!!”转过身踉踉跄跄地追出去。

潘子神色黯然地收起枪,他甚至连保险栓都没开,“告诉我,王盟,你的枪上,为什么会有消音器?”他玩了十多年枪,不至于连这个都听不出来。

“潘子哥,原来你没有认出来,这个消音器,原来是被你装在了老板的枪上?……”王盟似笑非笑,“你又是为什么,要给老板一支装了消音器的枪?”

“我没注意。”枪上有消音器不奇怪,来的路上为了防雷子,有什么情况也不能弄出太大响动。但是丢给吴邪一支装了消音器的枪,还让他有危险就鸣枪,这似乎就说不过去了。

“这种话,混混老板那种好人还差不多。”

两人说不上针锋相对,也足以让一旁的胖子心凉,“老潘?”

潘子烦躁地一摆手,“信不信随便你。”说着也要往外面走去,随即手臂就被拉住了。

胖子咧开嘴轻松地摆出一个死皮赖脸的招牌傻笑,“别跑啦,敢情咱下来是捉迷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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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子愣了愣,嘴角不自然地一撇,“蠢。”

王盟却突然皱起眉头,“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话音未落,所有人都听到了天花板和四周石墙传来冰裂的声音。

“老潘趴下!”胖子中气十足地一吼,一手带上王盟往前跑了两步一头扑倒在地,标准的警匪片中火场逃生的动作,拍掉满脸灰还不忘嘀咕一句,“他娘的,两千年了都没事,咱一来还真赶上塌方了……”

就在几人还没喘上气来的时候,仿佛只是一瞬间,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尘嚣扑地。

如果爱,也能千秋万代,再见到你,还要等几次花开。

这是吴邪某天闲得无聊时翻的一本杂志的卷首语,不知怎么竟记下了,和那些经过手透着温润窑泽的青瓷白瓷一起,和那些传世无双的孤本藏品一起,在心里留了浅浅的一个印子。

千年之下,人事音书,亦不过是渺茫。一个人能够最顺手最无所顾忌地加诸到另一个人身上的,是伤害,不是爱。一个人扛不起的,两个人刚好扛起了,就是再艰难也要走下去吧,否则,怎么对得起那个陪你一起磕磕绊绊头破血流求一次安静相依的人?

吴邪突然很想知道千年以前的那两个人,他们一个躺在这里,欲语泪先下。一个不知抛洒在什么地方,望断天涯。如真的有六道轮回,他们会不会仍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继续着几千年的纠缠,又或者,因了谁一个倦怠眼神,疏离目光,早就彼此相忘?……毕竟,千年太长。

他猛地停下急促的脚步,满头的汗也顾不上擦,咬了咬唇,忽然加快了速度,不要命地冲上去,抱住墙角坐姿看起来有点蜷缩的清浅人影,“小哥……”

闷油瓶漠然睁眼,身形展开来挣开环绕在肩上的双臂,喉咙里凉凉地冒出一个字,“滚。”

吴邪固执地不愿松手,刚想说什么,下一秒,闷油瓶只是轻轻地一挥手,他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震开,重重摔到身后数米的石墙上。直到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涌上来,才感觉到与石墙相撞的背脊已经痛得直不起来,哀叹一声,终于还是亲身感受到闷油瓶天下无双的强悍力量,这一撞比起在云顶天宫摔下护城河那次只重不轻,虽然那瓶子留了一手没用上秒杀粽子的力气,但要想没摔痛,除非是奇迹。

他把半口血咽回去,深呼吸一下,也不管有多难看,弓着身子一步步挪回到闷油瓶身边,仍然坚定地紧紧抱住他,“你再摔一次,骨头就真的要断了……”

闷油瓶看着他一脸“摔坏了你拿什么赔”的奸商表情,顿了顿,倒是真的没有再摔,吴邪就放心地像是找到了支柱,下巴搁到他肩上,半晌,头埋下去轻轻说,“我不好。”

闷油瓶像是没听见,吴邪却敏锐地感觉到怀里的肩膀在微微地发抖,表情一如既往地隐忍。他用力地抱紧了些,抬起头,声音不由得也带着不可名状的颤,“我不好……”这个拥抱,应该在你独自承受所有怀疑的时候,早一点给你的……真的不想再看见,你那种,全然无助的样子。

闷油瓶扭头看他,声音像冰底之泉,波澜不惊,“在壁画墓室,吴三省失踪之前,你怀疑我捂住你的眼睛是要掩饰什么。在主墓,你怀疑我认识赵无琊。在书房,你怀疑我是要找什么东西,才跟着我进去。在青铜镜前面,你怀疑我借一个故事脱嫌。在刚才的配殿里,你怀疑我……要置你们于死地。”

他抬起头,眼神穿透黢黑的墓顶,不知道望到了哪里。

每一次吴邪的不相信,其实他都尽收眼底,有时候真的怕了自己的洞察力,可是心是在什么时候慢慢冷下来的?主墓外面,他大致看了一遍主墓和旁边墓道、耳室的方位,就用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只是在途中,那道壁画墓室外曾见过的可疑白光又再度一闪,让他犹豫了一下。

他想留下仔细查看,却担心着吴邪在主墓会出事,走到墓门外的时候果然听见吴邪在鸣枪,他用了最快的速度冲进来,竟然发现……吴邪在试他……吴邪的嘴角小小地抽动了一下,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记仇……

侧过头去,却看到那人苍白的侧脸和几无血色的唇,莫名地心下一慌,那种久违的恐惧潮水一样漫上来。他定了定神,直起身对他道,“不会了。即使你对我说谎,我也相信那是真的。”神态语气,无一不像足了起誓。……其实心里,早就想这样相信了。

闷油瓶晃了晃神,头往后轻轻抵住冰冷的墓墙。最好不要,有的时候……我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

今日情真,只因今日天真。不过,我还是想永远记得,你给我的每一个“相信”。

他注意到他即使努力坐直也还是微曲的背,还是摔疼他了,他没想到那里有墙。转开眼去,却说了一句和在鼎室里一模一样的话,“这样到处追着我跑,也不嫌累。”

吴邪眯起眼,“不嫌,你跑到哪我就受累追到哪,斗里那么危险,你不在旁边我都睡不踏实……”嘴角一弯,笑得那叫一个天真无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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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还想再说什么,四周突然响起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紧接着腰上一紧,被闷油瓶搂住就势在地上滚了两圈,下一秒,他们方才靠坐的墙边已经落满了乱石。更多细小的沙石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掉落下来,整个墓室刹那间变成了摇摇欲坠的危房。

吴邪惊得口都合不上,“塌……方了……”没等他再细想,手随便往地上一撑,竟沾了满手血迹!

闷油瓶带着他就地又是一滚,退到唯一一面保存尚且完好的墙边,从始至终,吴邪都感觉到有一双手牢牢地护着自己,他没有被飞溅的碎石砸到一星半点,也没有被地板擦伤。

此时这间墓室就像被小孩子踢了一脚的积木,稀里哗啦塌了大半,入口也被挤压得不成样子,只剩下身后一堵墓墙勉强维持住了这个空间最后的平衡。

“吴邪,这是什么墙?”闷油瓶一手贴上去,气息不知怎的竟有些不稳。

他不对劲……这一刻吴邪完全坚定了心里的猜测。从前那个闷油瓶以一当十还可以从容应对,可以腰板挺得直直的和血尸对峙,根本不会在地上滚了两圈就气都喘不好……他强自镇定下来,依言去察看那堵石墙,这个时候他慌不起,就算是不知道闷油瓶出了什么状况,总还知道古墓里塌方会有什么连锁反应,他不能慌,这个人救他无数次,他总要护他一次……

他可以肯定,要在这里引起一场这样声势浩大的塌方,单是凭借自然的力量恐怕难以完成

“承重墙,应该还撑得住。”吴邪说着,凝重的神色里有几分轻松。然而就在下一刻听到了他最不愿听到的声音,不大,沉沉地像是积聚了天崩地裂的力量,石材纵裂……只是短短的一瞬间,看似坚不可摧的巍峨墓墙竟缓缓下陷,裂作几块巨石铺压下来,扬起满室尘灰,如同整整一座城池的覆灭。

闷油瓶一手拉着吴邪快速蹲下去,身体自然地覆在吴邪头顶倾斜成保护的弧度,然后,仅仅以一只右手举过头上去挡那高速下落的石块。吴邪被他的左手紧紧圈在怀里怎么也挣不脱,抬起头就能看到近在咫尺那张苍白坚毅的脸,断裂的石墙接二连三地落下,他不敢去听头顶一下又一下残忍的撞击声,只是仿佛全身的神经都能够准确地捕捉到那个与他紧紧相依的身体每一次细不可察的颤抖,避无可避。埋下头,隔着微凉的体温,耳边穿来的心跳却不可置信的安稳、平静,让人忍不住沉溺。

以前听到以卵击石这个成语总觉得蠢得可以,这一刻,面对这样一个为了保护他在做同一件蠢事的人,却只是想哭。

闷油瓶死死咬住唇,整条手臂好像已经不再属于自己,只是机械地抵挡着每一块重逾千斤的落石,心里却不合时宜地想到暗道口吴邪捧着他一只手小心翼翼包扎的眼神,心不可名状地静了下来。废了就废了吧,也没有什么的……

最后落下的一块巨石他终是没能挡住。尖利的石缘割过吴邪的后背,他懒得去管,闭上眼用力回抱住闷油瓶。就在刚才,他听见一声清晰的“喀啦”,那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起灵……”

“我没事。”说话间额头已经渗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松开吴邪,慢慢弓起身跪坐在地上,左手不自然地按住右手手臂。

吴邪小心地扶上他的肩,生怕他一碰面前这个人就会碎掉一样,“怎么能没事……这么多血……还有,你的手……”

闷油瓶没再说话,吴邪只看到那张褪尽血色的脸上一颗颗豆大的冷汗不住地往下掉。他心里疼得厉害,一般人,被硬生生砸断了骨头,不当场昏死过去就有鬼了,他这样咬牙撑着做什么?就算直接晕过去,或者开口喊一声痛,也不会有人笑他啊……

“你以为……你的命真的有那么不值钱么?”垂下头去,只有自己可以听得见的自言自语。他想起梦里面赵无琊凌空而起出腿去挡那根铁棍的决然身姿,不是不知道后果是什么,不是不知道会有多痛,只是这痛宁愿自己照单全收了,也不想那个人受到一分一毫的伤害。一辈子撞破南墙不回头地爱着那个人,也只肯为那个人舍生忘死。

忽然间泪水就湿了眼眶,如果那是爱,如果这也是爱……我是不是已经伤你太多?

吴邪俯下头去在他耳边轻声道,“吴邪是个混蛋,他怀疑你,冤枉你,还冲你开过枪……不值得。”

闷油瓶松开皱紧的眉,只是淡淡地回一句,“我会带你出去。”

“你傻啊?”

“一只手,也一样可以。”

回答他的只剩下湮没在胸腔里的低泣,一滴炽热的泪落在颈边,转瞬消失无迹。

40

“咳咳……”胖子和潘子从一片狼籍中抬起头来,互相交换了一个“没事吧?”的眼神,两人都是一身破落狼狈,随便从天桥底下抓一个流浪汉看着都比他们齐整。

胖子扶着一堆乱石站起来,都说郁闷的环境出诗人,胖子状似潇洒地抖了抖身上几斤重的土灰,深情款款地望向潘子,“亲爱的老潘,”举起一只手臂模拟手握一把利斧的英雄形象,“我感觉自己像是盘古!”殊不知那个动作其实猥琐得像猪肉摊大叔举着菜刀剁排骨……

潘子“呸”地一声,随手抓起一块小石子精准地点杀了他的头,“我他妈还后羿呢……”话没说完就被胖子抖落下来的灰呛了个七晕八素。

胖子摸了摸中招的额头,讪笑,“后羿哥哥好准头……”

“我限你一秒钟内恢复正常。”潘子从嘴里挤出一句话,语气是正经八百的威胁。想了想,“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小三爷他们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万一再塌方一次……”

话说到一半,头顶摇摇欲坠的断石立马有了松动的迹象……

胖子一把扯开潘子躲过一阵“石雨”,语重心长地教育他,“人在说天在看呐,三老头没教过你吗……别跟老天爷叫板儿……”话音刚落,头上稀里哗啦撒下来一堆沙石给他从头到脚淋了个遍。

潘子干笑,一句话原封不动地丢回给他,“人在说,天在看,啊?”

听到头上石缝间摩擦的声音变得危险起来,刚刚经过那么大规模的塌方,这里确实不是久留之地,潘子神色一正,“王盟呢?”

“唔……”一旁的石堆边上传来王盟有气无力的声音。

“你怎么了?”潘子见他姿势僵硬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蹲下去仔细查看。

“腿……痛死了……”王盟的声音带着委屈,“老板……”还说你会罩着我,该你罩的时候就跑得没影了……

胖子打开手电看见王盟裤管上的血迹,“别动。”一边把裤脚捞起来,一看,傻眼了。

“看样子筋骨倒是没伤,短时间想要到处蹦达也是不能够了……老潘,怎么办?”其实是想说,带着个伤残人士到处找出口,够他们心累的了。

潘子倒是二话不说背起王盟,胳膊耸耸胖子,“你开路,先出去再说。……等等,再看看我们的装备有没被压住的尽量都带上。”

结果,胖子灰头土脸地在乱石堆里扑腾了半天,也只扯出了一个背包,拼了老命地又摸出两根雷管。背包里只有一瓶水,几根绳子和蜡烛和在上面主墓里摸的几件明器,虽然枪支弹药潘子一直谨慎都放在身边,但没有食物,是最严峻的……

“走吧。”潘子把王盟往背上又托了托,望着黑不可测的墓道深处,喃喃地叹了一声,“小三爷……”

他根本不敢想像,如果吴邪没有追上闷油瓶就遇到了塌方,会发生什么事。还有,三爷自己走掉,留下一张画了奇门遁甲的地图把他们带到这么危险的境地,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潘子哥。”王盟在背上小声地叫他,“刚才我说的话你别在意,我也是一时口不择言……而且那时老板说,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不敢随便相信谁。”

潘子点点头,“他是对的。”他自己现在也不知道,应该相信谁。

无琊墓里发生的一个又一个怪事,墓中墓、青铜雕像、迷宫、镜子、奇门遁甲、塌方、三爷失踪,兄弟反目,同伴负伤,粮水紧缺……这一趟活,怎么看,都是得不偿失。

41

“我总是觉得,你好像一点都不怕死。”吴邪看了看身边的人。

他没有说话,其实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不怕死?不全是,有时候,他甚至热烈地期待着死亡的降临。

如果活着很痛苦,那么死就是一种解脱。一个人要经历多少事情,才会觉得活着是痛苦的事?吴邪,我希望你懂得,又希望你永远不要懂。

如果你看过几百年几千年的白云苍狗,什么都轮回过了,只有自己还在,只有自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你也会知道,寂寞是一种多难熬的……毒药。

“大概是我,活腻了吧。”平铺直叙的语气,抓不住那一丝喟叹的情绪。

“也许鼎室那尊青铜像真的跟你有什么联系?”从眉眼到唇线都与身边这个人别无二致的冰冷雕像,还是让吴邪微微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知道,我忘了。”

“那如果被你忘记的是很重要的东西,怎么办?”

“已经忘了的……”再重要又有什么用?

吴邪在身上找了半天,最后只能无奈地面对完全没有药、水、食物这样的事实,闷油瓶的手臂还在不断地淌血,最让吴邪想磨牙的是,那小子居然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真把自己当成全自动造血机器了。他想了想,二话不说脱下外衣用刀子割开,小心地抱过闷油瓶的手臂,打开手电仔细地把嵌入皮肉的石屑一点一点清理出来,再用衣服割成的布条紧紧包好。

做完这一切,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抖得不像话,偏偏是那个受伤的人,手臂一直安稳地搭在他手上任他摆布,动也没动一下。凑近了才发现一身的衣服几乎都被汗湿透了。

吴邪看着那只被包扎得很拙劣臃肿的手臂,想到骨头断了都应该上夹板,否则移位了华佗诈尸都救不回,可是他手边什么都没有,知道很疼,也只能把布条扎得紧了又紧。

这个人拼了命地救他,他却连好好照顾他都做不到。满手都是血,他的血。不自觉地,连唇都咬破。

“没事。”闷油瓶淡淡开口,“出去接好就没事了。”

吴邪低声地重复一句,“接好就没事了……”颠来覆去地说,都只觉得是在骗自己。

“你……很累了吧?”语焉不详的一个问句,吴邪转过头望向闷油瓶。“时间还早,你睡一下吗?反正这地方也不会塌得再离谱了。”说完无奈地笑笑,现在他们身处的这片断壁残垣,可是安全得很呐。

闷油瓶动了动发干的唇,声音也透着浅浅的困顿,“你不怕我……睡着了就醒不过来?”他一点把握也没有,死活这种事情,以前不在乎,也就觉得无所谓,现在难得多了一丝不想死的念头,反而觉得活下去,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吴邪愣愣地没有说话,开什么玩笑,这个人说他会死?没死在云顶天宫没死在西沙海斗,死在这种地方?……开什么玩笑……

闷油瓶继续说,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天话那么多,“如果真的那样……”

接下来的话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温暖的手带着一丝惶急地覆上他的眼,“睡觉。”别他妈再让我听到你要死之类的话!

时间仿佛回到了五天前的车厢,一只手阻隔了刺眼的光线,也抚平了旅途的动荡,让他做了一个好梦。

那句没有说完的话是,如果真的那样……谁来带你出去。

“你不睡?”闷油瓶感觉到身边的人还是坐得直直的。

“我看着,万一它再塌呢?”吴邪点了根烟,一连串发生了那么多事,脑子里的问题还是糨糊似的摸不着头绪,他早就没了睡意。

“不是说不会再塌了?”看得出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吴邪抬头望了望虚空中的深黑,“我赌不起。”

如果上帝就连这个小小的容身之处都不给我们,再塌下来,总该轮到我去挡。

抽完一根烟以后,头又开始痛。

吴邪虽然拼命想保持清醒,眼皮却开始不由自主地变重,完全不听使唤。他有些疑惑,为什么会这样?自己明明一点睡意也没有……而这个疑惑转瞬间就被更大的恐慌淹没了。

他吴邪虽然说不上自律甚严,起码的自制力也还是有的,可是自从进了斗以后,不难发现,他的思维总是处于困顿和偏激状态,时不时地头痛胸闷,甚至……还丧失了最基本的判断力和行动力。这些,从他对同伴毫无根据的怀疑和最后竟然对着闷油瓶拔枪就可以看出来。

要造成这样的局面,若不是他吴邪有着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多重人格,就是——根本就因为有人在操纵这一切!

这个念头过后,吴邪感觉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慢慢浮出水面。

从他进斗前突然累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时候,他就想告诉他们,自己也开了好几年车了,还是破烂程度和性能都跟那黑面的不相上下的破金杯,晕车这种事情,只可能发生在他新买了一辆大奔开着开着高兴得晕过去……可惜他还没来得及说就被闷油瓶一记手刀敲晕了。

……在墓道口和壁画墓室里又都出现了难以理解的晕眩和幻觉、连续不断地梦见关于墓主死因背后不为人知的故事,却无论如何看不清梦里的任何一个人,看不到公子无琊最后真正的死因、看不到结局……似乎有一种力量牵引着他去接近真相,却始终让他无法触及。

他费力地揉揉太阳穴,终于放弃了无谓的抵抗,反正……每一次都抵挡不了不是吗?沉沉睡去之前想的是,吴三省,你这次下来究竟是要找什么,吴邪何德何能,值得你造出一个如此诡异的烂摊子丢给我,值得你挖空心思地利用?你这只……老狐狸啊……

黑暗中闷油瓶睁开一双平静无澜的眼,抬起左手轻轻把吴邪抵在墓墙上的脑袋拨到自己肩上,复又恢复了淡漠的神色。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仿佛是对着蛰伏在阴暗废墟后面的某个人冷冷开口,“这世上可以压制我的人很少,我本无意知道你是谁,也没兴趣知道你想干什么,但你做错了一件事……”目光渐渐变得森冷,“你不该把他卷进来。也不该幼稚到,把我当作棋子。所以你最好相信,我若尽全力,也未必拼不过你。”

这场游戏,从现在开始,张起灵亲自陪你玩。

吴邪睡着睡着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心底升起,他不安地缩了缩腿,又往旁边那人的颈窝里钻了钻。那个身体一点都不暖,却让他觉得很踏实。

就像一场冗长的梦醒来,看见什么都变了,但总有一些不变的东西在身边守着自己,一点都不会慌张。

“不对,”潘子停下来,回过头看向胖子,“这条路之前没有。”

“什么意思”胖子被他的严肃表情震住了,摸着头看向四周,可惜,塌得凌乱不堪的墓道和方向都已经不是他能够辨认的了。

“字面意思。”潘子肯定地说,当过兵的人,始终保有着对环境的敏锐度和哪怕一丝细小差别的警惕。“记得吗?我们是走在一条笔直墓道上,然后向右拐进了刚才的墓室,那条墓道没有任何分岔。而我们从墓室出来之后,左右两端都被乱石封了,于是我们想都没想就直接朝前走到了这里——照原本的格局,这不可能。”

胖子经他一说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们走的这条墓道,和别的没有什么两样,平平坦坦,像是凭空冒出来的。“走到哪都消停不了,咱几个的运气……简直了!”

“也就是说,我们走上了一条,不存在的墓道。”潘子有些凝重地说完这句,冷冷地打量四周。原本平淡无奇的一条路,也因为被打上了“不存在”这样的标注,变得鬼气森森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也不知道将通往哪里。

“老潘,我还是不想信这个邪。”胖子这么说着,打开探照灯仔细观察石墙上的缝隙,“你记不记得我和小吴小哥他们在海斗里遇到的几乎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机关,身处在特定的环境下会觉得玄之又玄,但是想清楚了,也就是简单的电梯原理。古人那种机械应用水平跟我们不是一个档次的,咱犯不着怕他们。现在胖爷已经完全可以肯定建这个斗的一定是汪汪叫他先人!”

“机械?”潘子想了想,示意他说下去。

“比如说,我们可以假设这里有一个机关,大概和摩天大楼顶部的旋转餐厅差不多原理……先甭管那些个天杀的能不能做到,单说这个假设有没有道理?”胖子举了个例子。

“那间墓室在做圆周运动,转到不同的角度,出来后通向完全不同的墓道?”潘子开始摸到了门路。

胖子耸肩,“至少这是个貌似合理的推测,想想看,旋转餐厅,除了汪汪叫我不知道还有谁有这么丰富的想像力。”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根本不知道那墓室旋转的方向和角度……”这是最现实的问题,就算勉强猜到了原理,没有解决办法,一样白搭。“而且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沿着这条路走,我们找不到小三爷和小哥。”天知道他们跑出去的时候这“旋转餐厅”转到哪里去了……

“要不,我们试试走下去吧?”趴在潘子背上一直没说话的王盟犹豫着建议,“既然从别的地方未必找得到出口,不如信天意,碰碰运气。”

是啊,怎么忘了……潘子苦笑,这里可是藏着一个小哥都未必玩得转的奇门遁甲。现下除了王盟说的,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

42

胖子扛着枪小心地蹑过几段墓道,潘子背着王盟跟在后面,一行三人已经毫无头绪地抓瞎了半天,胖子的手电光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变暗,他心疼着那点电,索性熄了手电摸出根蜡烛点上,身后的潘子愣了愣,“你们北派的人要都像你这么百无禁忌那还了得?”换言之,也就是……胡闹。

胖子嘿嘿一笑,“向小哥同志学习。”

潘子白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准确无误地写着对闷油瓶和吴邪的担心,当然,吴邪的那一份要多一点——那吴邪吃了狼心豹子胆冲闷油瓶放了一枪,要真让他找着闷油瓶,指不定早就超生了……

“说真的,老潘,”胖子举着蜡烛左右照了照,“我早就觉得,这个斗的修建格局,不只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你家三老狐狸有句话大概说对了,赵无琊这主儿死得蹊跷,这斗又到处透着诡异,你说会不会这里原本就有主的,赵无琊死得早来不及给他修墓,赵国老王就把这斗占了重新装修一遍用来埋儿子?”

潘子想也不想,“那是大忌。”

“还有,咱这一趟来得也蹊跷,吴三省这老头不用我说了吧?心计儿多得能赶上拉登,玩儿死人都不带眨眼的。这次连斗里埋着谁都没弄清楚就带着我们一票人下来了,而且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都还不知道他来是要找什么东西。老潘,就说你跟了他十多年,他心里想的什么你能猜到几成?”

潘子听了这话语气不禁也矮下去,“一成……都不到……”

胖子叹了口气,又换上他那一副玉面小白龙人畜无害的招牌腐笑,拍拍他的肩膀,“你不爱听,就当胖爷没说过。”

潘子摇摇头表示没什么,把王盟又往上托了托背稳了些,加快了脚步。

几分钟后,两人一起停下来,透过微弱的烛光,眼前赫然一扇青灰的石门。

胖子轻松地捅捅潘子,“有门哎!老潘你运气怎么样?”

潘子揉揉眼睛往前看去,无奈黑暗如同一团雾气,根本看不见门后有什么。他放弃地收回视线,“逢猜拳必输,梭哈好说,你呢?”

胖子带着揶揄地瞟他一眼,“想当年胖爷当独行侠的时候运气不是盖的,把把都同花顺,自从跟你们这群妖蛾子勾搭上,哪一次不是被折腾到差点归位?”

潘子直接藐视掉他的话,转过头对王盟说,“小王,路只有这一条,那里面有什么我们谁也没把握,反正我们现在蹄子什么的一概没有,进去以后出了事也只能死扛着。小三爷说过要带你出去,所以我肯定不能把你丢外面,反正扛得住我潘子拼了老命也带你出去,扛不住了你也别怨谁,黄泉路上我还背着你走,也算对小三爷有交代了。”

王盟听了默不作声,半天才说了个“好”字。

潘子点点头就要往前走,反正横竖不过碰运气,该活活该死死,怕死他也不姓潘了。

倒是胖子一把拉住他,“我先上,没什么事你们再过来,实在不行退回去,犯不着鱼死网破的!”

想了想,又扯了一句,“回头里面要是有粽子,它爱玩梭哈就你上爱玩猜拳就我上……”

潘子面不改色地回他一句,“带上小王还能搓一桌麻将锄个大D什么的。”

王盟也憋不住逗了一句,“人家要是就爱听点儿小曲儿呢?……古装片里有权有势的大爷不都这样?”

这次胖潘倒是空前一致了,齐刷刷飞过来俩小白眼儿,“你唱!”

吓得王盟立马缩了头。

胖子哈哈一笑,打开手电用上最后一点应急电,大摇大摆走到青灰门边,一闪身不见了。

四周又恢复了一片寂静,潘子皱着眉望向前方,军人特有的机警让他看起来像一只藏在暗处的兽,随时准备伺机而动。

王盟轻轻拽拽他的领子,“潘子哥,要不你放我下来休息一下?”

“哦。”潘子嘴里答应了,迟钝了两秒才蹲下身去把王盟放下。

“小三爷对你很好?”

漆黑的墓道里看不清王盟的脸色,只听到一声低低的“恩。”

“也对,那么危险的地方,小三爷还能时时记着你,我以前还认准了他是个贪生怕死的少爷。……对了,你妈的病,要花很多钱吧?”

“最少要二十万。”

“二十万……”没有惊讶或者疑问,潘子只是单纯地把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

“怎么了?”王盟听他语调奇怪,不由问道。

潘子摇头,“没怎么。”……

胖子进到青灰石门后,才发现这个地方无比地空旷,再怎么放轻脚步都能听见从四壁传回来空空荡荡的回声,他手电一晃,面前呈雁翅排列着数缸长明灯油。长明火,引路灯,作为一个摸金校尉中的老鸟,他当然知道有长明灯的地方通常都会有些什么。

他把蜡烛凑过去,考虑到氧气的问题只点着了其中两盏,就关了手电,习惯性地将蜡烛立在了墓室一角,回到中轴线往前一望,长明灯后,那一个两尺多高的青灰石台上静静停着的,不是棺材是什么?

胖子使劲搓了搓手心,三两步跨上去。棺材和青石台一样都是石质,看样子只有一层,并没有外椁,开起来不会像赵无琊那个那么麻烦。看来他们误打误撞闯进了赵无琊身边某个类似妻妾的陪葬墓——

这只是他一时头脑发热的想法,很久以后,每当大胖爷爷他想起这个斗,都会不自然地k苦笑,哪里会有人把自己一妻妾埋在自己陵墓的底下,还藏得那么严实?这成了他纵横斗场几十年来犯下的为数不多的低级错误,而这个错误,险些要了他们的命。此是后话,不提。

他摒了呼吸小心地靠过去,在棺材四面都敲了几遍,确定里面没有什么动静,稍稍松了口气。

从石台上退下来,他就是再胡来惯了也知道现在不是吃独食的时候,潘子带着个不但帮不上忙,到关键时候反而是个累赘的家伙,从理论上来说潘子比他危险多了。

退到石门边的时候没忘了看一眼墙角的蜡烛,虽说看起来阴惨惨的,但起码既没有变色,也没有熄灭。

他用假音往墓道里招呼,“老潘!进来,人数够了咱锄几把大D……”

潘子一听心就凉了,那里头还真他妈就有东西!听胖子的口气倒是没出什么事,指定是那天不怕地不怕的玉面小白龙想来个先下手为强。

潘子一手操起枪,弯下腰要去背王盟,王盟也摸出一把军用匕首,摆摆手,“我好多了,自己走就行。”

43

两人走进墓室,身上都没由来地一凉。潘子皱着眉四下打量,“这里……”

“嘘!”胖子示意他先别出声,努努嘴让他朝前看。

其实潘子也在同一时间看到了那几缸数量可观的长明灯和后面影影绰绰的石棺,拎了枪就戒备起来,“怎么,没出来?”

一般来说王小胖同志见了棺材不绿着眼睛上去搜刮一番的可能性是,零。怎么这会儿倒不毛手毛脚了?“还是里头的东西你没把握拿得下?”

胖子摇摇头,这件墓室的气氛很古怪,甚至透着几分凶险,可是他刚才万分小心地把石棺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已经敢肯定危险气息的来源并不是在棺材里面,他想不通棺材不危险还有哪里会是危险的,所以才叫潘子他们进来。

潘子见他一反常态收起了一副玩笑的嘴脸,脸色也不由得凝重起来,这个墓室里面那一股寒气,恐怕是个人都能感觉得到。虽然那胖子正经了不少,但显然对那棺材里的明器也是上心的。人家下斗就是冲着宝贝来的,潘子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他们现在一没蹄子二没小哥,这个棺开不开,能不能开,还得费一番琢磨。

“怎么样老潘,赌不赌一把?”胖子沉着声问,似乎也在掂量动手的后果。他们如今深入到一个战国的斗里出不去,显然也是着了道了,他又是个摸金派里的另类,刀山火海闯惯了的,满身都是胆,此时若是潘子点了这个头,他倒也真有足够的狠劲去开了那个棺。被个两千多年前的古人耍得团团转,任是谁心里都会憋一股火气,想困住老子?老子先平了这里!

潘子把在正绕着墓墙查看的王盟招过来,塞给他一匣子弹,对胖子点点头,眼睛里仿佛也冒着火,“开!”干倒斗的遇上棺材绕着走,传出去还不憋气死?

胖子就狂妄地笑了几声,手摸到水桶粗的腰上松了松裤带,解下来一捆随身带着的缚尸索,回头拍拍潘子的肩膀,“兄弟,今儿使劲瞧瞧北派的手段!”

潘子也丝毫不含糊,一会儿功夫两个探阴爪就一头一尾上到了棺盖上,让王盟退到门边,两头一发力,“咔嚓”一声,棺盖就缓缓起了个角。两人默契地一同闪到了一侧,见那缝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出来,胖子拉开一个顶端有倒钩的细长铁钩从那条缝隙中伸了进去。和传统那种太招眼的不同,这是现代技术改进过可伸缩的“阴钩子”,折叠起来放裤兜里就是一包烟的大小。

胖子歪着脑袋用那钩子往石棺里捅了半天,然后抬起头呆呆地望向潘子,“不可能……”什么都没有……

潘子神色一懔,用上十成的力道底喝一声,彻底移开了棺盖。空空如也的石棺,难怪胖子钩了半天什么也钩不到。

两人不可避免地傻眼了,“尸体呢?!”

冒汗……除了冒汗还是冒汗,若不是这石棺下葬的时候原本是空的,就是有人将尸体移走了,又或者……那尸体,自己移走了……两人呼吸不稳地对望,想从对方眼里读到可以解释这一切的信息,又都用眼角的余光把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墓室一寸寸扫描了一遍,这才发现,这墓室里除了几缸长明灯和一口石棺,再没有别的陪葬品。而此时,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四周的肃杀之气似乎更重了。

蓦地潘子突然想到了什么,腿一软差一点就要跌坐下去,“小三爷……他们可能有危险……”

发生了那么多变故,让他差一点忘了,他们第一次走散后在墓道撞见跑得气喘吁吁的吴邪,然后是追着吴邪过来的闷油瓶……再然后,是一条他没有看清的人影,但他没有忘记吴邪那一句,“当心了……他有可能不是小哥。”

胖子被他一点也就醒了,“你是说,那个人影……”当时他们都被闷油瓶改动地图这件事牵去了所有的注意力,居然该死的谁都没把心思放在那个可疑的人影上!现在不管他们愿不愿意相信都好,这个封存了两千多年的斗里,确实不仅仅有他们几个人。那个人影是人是鬼?还是……

两人不约而同看了一眼面前空荡荡的棺材,都没再说话。王盟愣愣地在门边看着他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半天,胖子看了看王盟,又看了看潘子,挤出一丝带着愤怒的笑,“你们相信以一个粽子的思想,它从棺材里爬出来,还会惦记着把棺材板盖好么……恩?”

“不可能。”潘子想也不想,下面的王盟也在附和着点头,目光炯炯。他们当然都希望棺材里本来就是空的,不然难道真的等着哪位兄弟冒出来搓一桌麻将么?

胖子用手里的“阴钩子”在石棺内壁刮了几下,那种猫爪子抠在墙上的声音听得人心里直起疙瘩,接着很明显“咯”的一声,尖细的弯钩嵌进了转角的一个缝隙,“奶奶个熊,胖爷就知道!……”他抬起头对潘子打了个“闪开”的眼色,潘子点点头退开了两步,双腿很自然就跨了个可攻可退的弓步,手上也没松着,稳稳端着枪等着不管冒出个什么先给它一记硬的。

胖子天生巨力一扯胳膊,竟生生把石棺的底部整个撬了起来!棺底果然是一个夹层,但仍然没看见尸体。胖子困惑地摸摸头,“这……这是啥玩意儿?”

潘子上去一看,也不由愣了,形状扁长的一根东西,被一张老化得看不出颜色和花样的布裹着,外面原本缠着的绳子也已经朽断,就那样直直地搁在棺材里,还真不好说究竟是个啥玩意……

“要不弄上来看看?”潘子又仔细看了看棺底,确定除了这个不明物体,再也没有别的陪葬品,“我想,这应该是一个衣冠冢。”

古时候,有身份的人死去后若找不回遗体或是遗体已经被毁,通常都会用他生前穿过的衣服和常用的物品代替墓主下葬,是谓衣冠冢。例如黄帝陵、屈原墓和杨贵妃墓,都是有名的衣冠冢。

胖子点点头,“阴钩子”一挑将那东西扯出棺外,那东西外头裹的布料被这么一摔,外部碰撞内部震荡,就像苏联一样迅速解体了……

“哎别……”王盟好奇地爬上石台就刚好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痛心疾首,“胖子哥啊!”

胖子单纯无害地望向他,“值钱?”

王盟满满一脸“你他妈干的好事!”的怪异表情像足了他家小吴老板,“战国的……战国的布你都能往地上砸啊?那还是件衣服啊!那时侯黄道婆生都没生出来,你当中国古代劳动人民做件衣服出来容易啊?就这么糟蹋,这布还是花锦,不对,是文绣……或者冰纨?总之看织工就是一般人穿不起只有皇族才能天天换的高级货!”最后他镇定下来,吞了吞口水,“这么说吧,马王堆出土的素纱蝉衣知道吧?这件东西要完完整整剥下来也只会比那一件贵。”

一通话把胖子后悔得几乎就想含笑九泉搁着眼前现成的棺材往里躺了得了……

“不得了……啧啧,”王盟抱着肩打量那破布,“胖子哥好气魄一出手就毁一件国宝……”接着他伸出脚去踢开那些国宝的残骸,想看看里头包的到底是什么。金属质的长条状东西在地上滚了一圈停下来。定睛望去,竟是锈迹斑斑但剑柄剑套都完好的一把古剑,就是不知道里面剑锋断了没。

这次王盟小朋友一点不含糊飞扑上去舍身护剑,“胖子哥,这个绝对不能再摔了……”

潘子从王盟手上接过那剑,一掂就知道铁的纯度绝对不低,入手沉甸甸的,剑套上虽然都是锈色,也还是看得出精美绝伦的流线型花纹,技艺精湛细致,可以肯定是名师所铸。而春秋战国是历史上著名的动荡时期,常年战乱,各国兵器层出不穷,像吴钩越剑就是其中翘楚,欧阳子、干将、莫邪这类铸剑师所铸的剑器更是流传千古,价值不可估量,难怪王盟要大呼小叫。

潘子握住剑柄顺势就拔出了剑,滑顺的手感让他又是一惊。别看剑套锈了,三尺长短窄细的剑锋一出,竟然是通体波光流转,手里像是握着一束流水,清透得可以映出自己的眼睛!

胖子的嘴巴怎么也合不上了,喃喃了半天吐出两个字,“……神器。”

剑柄上用古拙大气的字体阳刻了两个字,王盟看了半天,可惜辨认不出,只好对潘子说,“老板说过古兵器埋了几千年还不腐不锈的,应该就是有灵性,尽量别让它沾血才好。”

潘子依言把剑归了鞘架在石棺上,胖子眼明手快地脱了外套,一脸谄媚地依旧把古剑包起来,“剑大爷,小的刚才一时不小心把您衣裳给毁了,您将就着先披着我的吧……千万别跟小的一般见识……”

潘子也没理他,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一地破碎的布帛上,问王盟,“怎么能用衣服来裹剑?”他听说过的衣冠冢里出土的衣物都是象征着墓主遗体,整整齐齐叠好了放在棺材里的,怎么这件价格不菲的衣服居然用来裹剑?

胖子耐不住好奇也充满求知欲得望过去,谁知他一转身,搁在棺材边上的“阴钩子”被他肥硕的屁股一撞,咣当一声就跌进了棺里。胖子伸手下去摸,摸了半天钩子没摸着,棺低触手一片坑坑洼洼的刻痕却吸引了他的注意,“老潘,开灯往这照照!”

潘子打亮了手电顺着他的手臂照下去,“阴钩子”跌在一边,而石棺底部的正中间竟是刻了字的,字迹干净利落,正是胖子刚才摸到的那些。

潘子眼前一亮,这几天怎么也找不到三爷都快把他逼疯了,好不容易找到一点这古墓的文字资料,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偏偏又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胖子看他的神色便明白了六七分,他招招手,“王盟,实现你社会价值的时候到了。”

“我?”王盟小朋友拿手一指自己的鼻子。

潘子也回过神来点点头,“千万别给小三爷丢脸……”

王盟眉头一皱,“我要有那本事还打什么工……”一看潘子满脸失落加胖子满脸鄙视,只好摁了摁额头,“潘子哥你手电打正点,我尽量看看……”

说完一头埋进棺材里辨认起来,却漏过了那一瞬间胖子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

潘子索性下了石台又点上了两缸长明灯,王盟向胖子要了支笔,撕开烟盒就对着一堆艰涩的古文字开始写写画画,大概过了有七八根烟的时间,他抬起头来,“成了!不一定能全对但也应该差不离多少。”

潘子忙凑上去问,“写的是什么?”

王盟把烟盒展平了又再划拉了两笔,“像是诗来着……”

“诗?”胖子一翻眼睛,“靠那个靠,就知道欺负胖爷没文化!”

“你念念。”潘子催促道。

王盟便一字一字比着慢慢念下来,“世间风云自盛,磨尽英雄。三尺青锋、吴钩裂帛、干将横绝,一怒倾东岳。

剑走轻灵空抱鹤,诗行豪壮醉欺风。凤舞苍穹,剑鸣匣椟,我辈非等闲,岂是金鳞池中?君不见—— 一朝乘云挽风射青龙。

天不杀我杀,天不怜我怜。浅斟休复言,甚时解剑修冢笑埋骨,再拜昆仑月。”

胖子挠着头。

“这首诗应该只是为了表明剑的主人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王盟总结观点。

“赵无琊?”潘子问。

这回胖子倒是通窍了,“要是赵无琊的哪费得着偷偷摸摸藏在这里……”

三人又议论了一会,终于还是什么都议不出来,只得作罢。

“等一下……”王盟回头扫视那堆破布时像是发现了什么,蹲下身去,“这块布料不是衣服上的。”他肯定地说。

潘子捞起来一看,是纯白的一块,旧是旧了点,脏也是脏了点,但混在一堆色彩丰富的布堆里还是比较好辨认的。“干什么用的?”

王盟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三爷不在果然不好办事……潘子暗叹一句,“既然这里没什么东西,我们还是先退出去找别的路吧。”

胖子点头赞成,他三两下就把古剑绑在自己背上,一下子演戏的兴致又上来了,“看见没?我胖侠人剑合一了!”

潘子一边扶着王盟跨下石台,一边回头给他丢了个小白眼儿,“是啊,您可终于成为全天下第一个‘剑人’了。”

三人正要走过两缸燃着的长明灯,一时胖子扯了扯潘子的袖子,豆大的汗滴下来,“你们有没有听到声音?”

潘子凝神一听,果然听见一阵轻微的响动,连绵不断地,清越里透着喑哑……有一点,荒凉。

44

三双眼睛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其中两双定格在胖子背后的那把剑上,把胖子看得直冒虚汗,大气儿不敢喘一口,只拿着眼神问潘子,“……不会吧?”

潘子端稳了枪,把王盟往身后一拉,回他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震颤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就连胖子隔着背上那一层厚肉都能明显感觉到那把剑的动静,“是……它?”他犹豫地开口,想不到这把战国古剑刚一经手,就让他们见识了一次所谓的“剑鸣匣椟”。

“不好!”王盟突然道。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胖子问,身上也不由得一紧。开玩笑,这剑可是跟他身上背着呢,要是剑爷一个不满意“咔嚓”一声,他都不知道找谁哭去!

王盟着急地一摊手,“你们都没看过武侠小说吗?有灵性的剑在感应到危险的时候都会发出鸣声,越是凶险它动静就越大!”

胖子一下就破了功,没好气地斜乜他一眼,“你也知道说那是小说,整得跟倚天屠龙记似的,有这么好使,胖爷下斗还带什么蜡烛,背把剑来啥事都没了,又帅气,还能跟小哥统一队形……”

正说着只听“嗡……”地一阵长鸣,随后那把剑竟开始格格作响。胖子一愣,“得,不但会叫,它还带震动,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通话。”

然后潘子的一声低喝成功让他闭了嘴,“胖子,棺材!”

胖子忙收了声回头去瞧那石棺,怕一眼瞧不清还使劲瞪了一会,“怎么了?棺材没变化啊……”

王盟扯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往另一边看,用极轻的假声说,“那里……”

只见墓室另一头他们视觉死角的地方竟停着一口小棺材,不腐不朽看起来是由上等的金丝楠木制成。神奇的是那棺材色彩异常鲜艳,教壁画墓室里他们看到的有过之而无不及,繁繁复复画着许多花样,往这一片晦暗色调的墓室里一放,竟是说不出的阴气逼人。

走近了才看清楠木棺身上头叠头尾叠尾重复画的都是一种鸟类,深红长羽,目露凶光,喙爪尖利,已经完全脱离了神兽的范畴,看起来倒像某种凶禽——把这些东西画棺材上,也不怕不吉利?

潘子想不通地摸摸头,“想不到这里还能有婴儿棺。”

“不一定,谁知道里头是人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儿。”胖子定了定神,倒是想起了西沙海斗里那只满是尸蜡的全身长满□的女尸,“说不定是个藏尸养气的地方。”地位高的人基本上都变态,谁知道那个公子无琊有没有什么养怪异宠物的癖好……

正当胖子想得出神,身后古剑突然拔高了声音地一震让每个人的神色都是一凛……这副小棺材,不寻常。

胖子也是神经比大腿都粗,瞪着那棺材瞅了一阵没发觉有什么异样,一身肥胆就冒出来了。他啧了一声,“还真他娘够武侠的……剑兄您稍微消停会儿,让胖爷先看看那里头到底是啥成不?”

潘子在一边提醒他,“楠木棺裹的粽子千年不烂,胖子你悠着点。”

“嗳!”胖子应了声,上去两步扳住棺盖就是一揭!

也是他们合当没运气,这时候要是吴三省陈皮老四那种老江湖在,一定能发现这口棺材停的点磁场异常,算是整个宝穴里一大败笔,阴气横生,乃是白虎方——大凶。若不是用作镇墓就是装了什么邪物,避开都来不及,干脆就一把火烧了,哪里干得出开棺这种蠢事?

与此同时王盟紧张地拽住潘子让他往后看,潘子一回头心脏就是一滞——那根胖子带进来立在墙角的蜡烛,烧得只剩下三寸,却明显可以看见焰头那一点幽绿的光,像鬼火一样摄人心魂……

正当潘子猛地转过头来要让胖子停手的时候,“砰”的一下棺盖砸地,胖子怔怔地望着里面,倒吸了一口凉气。

来不及了……棺材开了该出现的都会出现,他们也只好自求多福这里头的东西不要太凶……潘子认命地叹了口气,往棺材里面看去。

这两个人去过多少地方,下过的斗加在一起能下一盘军棋,见过的东西也算是多了,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人面怪鸟海猴子旱魃万奴王……

可眼下这个,要不是亲眼见了,你跟他说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种生物,丫肯定说你扯淡!

“老潘,这么恶心反胃的东西胖爷还是第一次见。”胖子脸色发青地扯着嘴角,只想把去年的年夜饭都呕到棺材里再盖上盖子扬长而去……

王盟忍不住也想上去瞄一眼,乍一看只是一团黑糊糊干掉的东西,应该是一只比公鸡大一号的鸟类,全身羽毛腐烂了一半,另外一半呈絮状巴在起满鸡皮疙瘩的和白霉的皮肤上,让人一看就不自觉地想到天花或者皮肤藓之类不好玩的东西,几条脖子扭在一起,干干巴巴长得吓人,胖子决定以后都不再吃绝味鸭脖……

头颈相接的地方层层叠叠起着让人头皮发麻的褶子,软软地垂着,可以看出头顶有和公鸡类似却大得多的冠子,像一颗肉瘤。头皮也烂了大半,隐约可见里面灰白的脑干。眼睛死气沉沉地虚闭着,半张的喙里竟然还有密密麻麻的尖细牙齿!作为一只鸟,它长牙齿来做什么?

等一下……几条脖子?明摆着就一个身体哪来的几条脖子几个头?!

王盟已经止不住捂着嘴要吐,倒是胖子恶心劲儿过去了只剩下满脸震惊,“三头山鸡?”

哪怕是见过长了几十个□的畸形尸体、嘴里有猴子的猫头鹰,此刻见到一只长着三个头的动物,还是忍不住大脑短路,“这他妈到底还是不是一只鸟啊?!”看仔细了才发现,那鸟尸脊椎的末端居然还连着三四寸长的一段尾骨!

潘子也注意到了,他摇摇头,“除开三个头不说,它倒是很像一种曾经在地球上存在过的生物……但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不可能出现?”胖子怪笑一声,“我说你们南派的同志就是缺想像力,下了斗还有什么是不可能?……你先说说看那是什么动物。”

潘子瞥他一眼,“远古时期兽和鸟的过渡品种,学名始祖鸟。”不出意外看见胖子的表情活像吞了两只牛蛙。

“我操……这他娘的也太远了吧?”

王盟倒是若有所思点点头,“从还没有彻底进化的牙齿和尾骨来看,也不是没有可能……”他念书的时候学的那点生物知识还没丢不免又多解释了几句,“始祖鸟是鸟类的祖先,生活于侏罗纪的启莫里阶,也就是……距今也有1亿5千5百万到1亿5千万年了。”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时间段,“……更恐怖的是,所有这种最早的始祖鸟标本都只在德国境内发现过。

几亿年前的地球具体是怎样一种地理架构谁也说不清楚,所以就算这种动物会飞,德国离这里十万八千里,大陆大洋板块又不是现在这个严丝合缝的样子,要一只鸟千山万水地飞过来,还是有点渺茫……因为这里是中国,所以在1.4亿年前的白垩纪晚期,还出现过一种东西叫圣贤孔子鸟”。

“打住打住!”胖子听不下去了,“一个悖论别他妈给胖爷扯那么远……第一,老潘也只是说它像那种鸟,面前这东西有三颗头呢,是不是还很难说。第二,这是个战国的斗,胖爷还没兴趣挑战国际权威把恐龙年代都给推翻了……咱是倒斗地,不是研究进化论地!蜡烛变色都变成那样了,有功夫给它断代不如想想怎么摆平它!”

胖子正说得口沫横飞,不防潘子用力朝他一撞,大吼一声“退后!”他没有看错的话,那三头鸟尸的其中一只眼睛竟然微微睁开了!

饶是胖子这吨位都被撞得连退了三四步,可见潘子用了多大的劲。可是等他再一抬头,看到的居然是那只鸟粽子扑腾起来窜向王盟,潘子迅猛地回身替他挡了一下,于是那一口尖牙尽数咬在了潘子结实的手腕上!潘子嘶地倒了口气。

胖子暴喝一声扳机一扣就是一个点射,谁知道那东西脖子一撇居然躲过了,它松开口,死气沉沉的一双招子瞪向胖子。胖子注意到它似乎只有一个头在“诈尸”,另外两条脖子还软软地耷拉在身体上。它扑腾着没几根毛的翅膀跳出来,像菜市场卖的那种掉毛的老母鸡。胖子顾不上恶心,解开背上的剑就劈过去,一下砍掉了鸟尸半个脑袋,灰的黑的脑组织流了一地,那半个脑袋还没有完全脱离身体,摇摇晃晃地挂在颈项边的褶子上……

鸟尸凄厉地大叫一声,剩下的那只独眼愈发怨毒,同时另外的两颗头也慢慢抬了起来,三颗头居然开始旁若无人地互相“梳理”少得几乎不存在的羽毛,尤其是看见那颗被砍了一半还挂着另一半的脑袋做着这件事情的时候,潘子终于憋不住扭过头去吐了。“妈的死胖子你不会看准了再砍?存心给自己找恶心……”

45

胖子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他握紧了剑刚想补上一刀,那光秃秃长着霉的鸟尸头突然直冲他面门而来,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下竟反应不过来。

鸟尸就快要啄上胖子眼睛的时候,一条长腿横过来踢飞了那三头鸟尸,也顺便让那挂着的半颗鸟头彻底脱落下来,灰色的脑浆糊了旁边一只鸟头的眼睛,那颗头也只是若无其事地往看起来更脏的翅膀上蹭蹭。

王盟收回腿,脚脖子被石头砸伤的地方还没好,有些站立不稳。潘子在一旁看得清楚,他刚才干净利落地那一记横踢,绝对是有几年底子的腿上功夫。

那鸟尸一下像被踢蒙了,中间那半颗脑袋更是有气无力地垂着,奄奄一息,而那另外两只鸟头竟然开始你一口我一口分吃起那半颗脑袋的脑髓!那半颗头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不断闪躲着,泛着腥臭的浑浊液体四溅开,又勾起几个人反酸的胃液。

很快脑髓就被分吃一空,中间那半颗鸟头直直垂下去,有一下没一下地碰着地面。剩下的两颗头尖喙还带着灰白脑浆,微微张着竟像是狞笑。

“现在是什么状况……”胖子差点受不住刺激要咬舌自尽,“它们不是一体的吗?我操怎么还自己吃自己……”

潘子看不下去了,端起枪就是一梭子扫过去。子弹射在鸟尸身上,它也只是顿了顿,腾起翅膀就满目凶光地扑过来,潘子立即换手用枪托一砸,鸟尸的腹部立刻凹进去一块。

“头!想办法弄烂它的头!”王盟扶着墙急喊,那半颗鸟头就是脑子都空了才闹腾不起来的,“潘子哥你制住它!”接着一推胖子,“对准了砍!”

胖子一个激灵,双手握住剑柄就是一劈,这下一颗头被连着颈子砍断,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很远。断口喷出的黑血尽数溅到剑上,那剑锋却还是流水一般的清透,干净得有点过分。

鸟尸扯着嗓子又是一阵怪叫,粗壮的爪子上带钩的三趾一下抓紧潘子前胸,“哧”地扯下一大块皮肉!潘子撑不住就要往后倒,胖子追上去一剑挡开了鸟尸,那鸟尸被这剑连去了两头,已有了警惕,此时再想砍它也是不能了。

只剩一个头的鸟尸昂首,冷眼瞥向胖子,猛然飞起朝着他的脖子就是一啄,想起它用同一张嘴啄食脑髓的样子,胖子浑身发凉地险险避开,“妈的……它疯了……!”

王盟拖着一条腿也冲上来,手里不知几时抓了几根长条的东西,“把它弄回去!”

“弄回哪去……?”

“棺材啊!!”

“妈的,要能弄回去胖爷也能砍了他!请神容易送神难听没听过?”

潘子这是却挣扎着站起来继续同那鸟尸厮打作一团,回头对胖子吼,“听他的!”

胖子愣了愣,抽出一直在身上的缚尸索双手一扯,“老潘回来!命都快没了逞什么英雄?胖爷收拾它!”说着手里将缚尸索打了个结,扑过去就往鸟尸身上套,被那鸟尸一口啄在手背上眼泪都快下来了,“娘的,痛死了!……”

想想潘子活生生被这东西撕下来一块肉,哼都没怎么哼过,他卯足了劲把缚尸索往鸟脖子上缠紧再用力往后一扯,精准地把它摔回了楠木棺。

“盖子!……”没等王盟说完,他立马双手抱起厚重的棺盖往棺材上一带一合。

王盟瞅准了时机扬起手,几根长钉一下钉上去,完全没入棺盖,换来里面几声闷叫。熟练的手法强悍的腕力连胖子都震慑住了。手上不知何时又变出一个墨斗,来回几下在棺盖上纵横交错覆了几道墨线,把棺材封得严严实实。眼角往光亮处一瞥,胖子立刻会意,摸出背包里一张毯子浸满了灯油望那棺材上一盖,点了根烟远远弹过去。

棺材哄地一声起火,几声尖叫过后,就只听得见木头被焚烧带来的劈劈啪啪的声响,只不过可惜了一副上好的楠木棺。

胖子这才回过头来,熊掌拍上王盟的肩膀,“小子,绕了半天,咱俩是同门啊……”

这时只听身后一声闷响,竟是潘子倒在墙根处昏了过去。

胖子也顾不得许多,把潘子往肩上一扛回头招呼上王盟,“先出去再说!”

两人立时退出墓室,胖子从刚才一直糨糊的脑子一时也似乎清楚了,一个上上吉穴的白虎凶方不想办法化解反而放了那么个怪物,当年经手无琊墓修建的,肯定不止一个人。他们一路看过来,倒像是两派风水玄学的势力在斗法,铜镜生异让他们昏睡失散了,又仿佛有什么神秘力量保住了他们的性命,冥宫地震,又像是为了指引他们到什么地方,白虎藏厄,石棺里早就准备好了古剑斩邪……

赵无琊请得动这样的力量护他陵墓,面子也真是大了去了。

胖子把潘子在墓道里放下来,点了两根蜡烛照明,王盟的脚伤虽然已经不大碍事,也一样累得气喘吁吁,撩起裤腿来看,原本淤青的地方竟乌黑了一大片!

潘子身上被那三头山鸡啄了几下,不过血都已经自己止住了。要命的是胸口被爪子扯的那一块,三头山鸡那一下倒是扯彻底了,连皮带肉血糊糊的一片,差点没把胸骨抠破。胖子看了也只有挠破脑袋的份。要药药没有,要绷带绷带没有,要水水没有,人晕在那半天没醒,出的气多进的气少能把他吓个半死。

胖子想了好一会,咬了咬牙轻轻把蜡烛凑过去。

“胖子哥你在做什么?!”王盟见了大惊失色。

胖子被他叫得手一抖,蜡烛偏了偏差点就给潘子来了个火葬,“你他妈叫什么魂?!还有能亮的东西尽量都开开!”

“你要亮的东西?等等……”说完在身上东摸西摸最后拉开外套里面一个口袋。

“我操……”胖子目瞪口呆看着被他翻出来的一只牛皮水袋和一个扁扁平平的饼状物,干笑两声,“敢情您是多啦A梦?……”

王盟把外套拍了拍又紧了紧,脸上闪过一丝安详的笑意。于是胖子记起来了,这件衣服,是在小旅馆里吴邪给他的……那家伙把一些看起来有的没的关键时候却能救命的东西收了一身,说给他就给他了,他自己急急忙忙临时收拾的外套绝对也做不到这么详细,顿时心生感叹,他说罩着你,果然就真的罩住你了……

不由低头看了一眼还是丝毫没有醒转迹象的潘子,脱口而出就是一句,“老潘你得撑住,天塌下来胖爷扛着,听见没……?”

王盟把那袋水丢给胖子,扯住那个饼状物的边缘一拉开,竟是个便携的不锈钢水杯,他丢下一句“等等啊我很快回来”,就立马起身又摸进那间墓室。

不过片刻功夫就双手托着水杯回来了,胖子一看,这小子不知怎么竟把人家那长明灯的灯信搞来了,还装了满满一杯灯油!天才……他在心里总结道。

王盟点燃了那个自制油灯,一下四周果然亮了许多,映得他目光炯炯地有点过分,“亮了,然后呢?”

胖子神色一正也不含糊,三两下把潘子伤口旁边的污渍血迹一并抻干净,再次把蜡烛凑上去,这次王盟小朋友懂事地没有再鬼嚎。

烛光下潘子狰狞的伤口上赫然粘着少许黑色的絮状物,粘着血肉根本清理不过来——这种东西他们自然不陌生,刚才那三头山鸡粽子满身都长的是,当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得消毒。”胖子自言自语,举着蜡烛让那焰头舐上去,宁可再毁他一片肉也不能由着那脏东西感染伤口,古墓里乌漆麻黑啥都没有要是再来个化脓发炎什么的……

很快一股焦糊的味道升起来,王盟早就撇过了头不敢看。胖子一看这法子不大行得通,等整片都这样烧下来估计潘子也该变烤全羊了,再看都烤到这地步了,潘子竟然哼都没哼一声,更别说醒过来了。胖子止不住地就手抖。

王盟终于看不下去,小声提示他,“胖子哥,别用火啊……你把蜡倒上去效果应该也一样的……”

胖子想想也是,闭了眼睛就把蜡烛往伤口上一倾,蜡油尽数覆上暴露在外的真皮层,很快结成薄薄的一层。

不管怎样毒总算是消了,血也止住了,潘子不醒但看着总算也没什么恶化的迹象,于是胖子也就恢复本性了。他戳了戳旁边的王盟,“我说……老潘晕得这迅猛,会不会是禽流感……?”

“咳咳……”潘子猛咳了两声竟然醒了过来,“嘶”地倒吸了一口气,“胖子你这张嘴……”简直了……

胖子看着突然醒过来的潘子,一脸激动又戳戳王盟,“看见没?王子一个吻弄醒了公主,胖爷一个冷笑话就能弄醒潘子……”

接着潘子自己都闻到了身上的焦糊味,艰难地低头一看,“死胖子你他妈往我身上滴蜡……!”

王盟低下头去表情丰富,滴蜡?还好你不知道一开始他是用火直接烧的……

潘子重伤未愈声音低哑,中气完全不足,听在胖子耳朵里却威严得不像往常胜似往常。他忙不迭地点头哈腰,“别动别动一会伤口又开了,你可不能拿自己个儿跟小哥比啊……大不了下次你也滴我一次……”

46

潘子没理他,低着头像在闭目养神又像在思考什么,半天才说了一句,“胖子,你带王盟先走吧。”

“屁话!”

潘子无奈地看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我根本走不出去。”

“就是被那鸟粽子挠了一下么?!你至于要死要活的,它敢挠你胖爷都一把火烧了它了,你要还不解气去看看烧干净没,没烧干净咱鞭尸,啊?”胖子心里一急贫起来更是没完,听得一边的王盟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了。

“哪跟哪儿……?”潘子哭笑不得,“你们赶紧去找路,知道吗?找得快了回来看看我还有气就带出去,没气了就随你们吧。”

胖子摆摆手,“我说兄弟,激将法呢吧?心放肚子里,胖爷死活不撇下你,成不?”

潘子想了想,点点头说了声“成”,顿了顿,脑子搭错筋一样冒出来一句不相干的,“我想吃水萝卜。”

胖子刚想说我操,你让我现给你挖个坑种呢?一想潘子是真的饿了,一天没沾过食物还又背人有和鸟粽子对掐的,就想吃点水萝卜那样的便宜货怎么了……

他眼珠子一转,“老潘我给你讲一笑话吧!话说咱老北京地界儿上一小茶馆儿,一三伏天小伙计想吃水萝卜了,就对掌柜说,掌柜的您给买个水萝卜吃呗?那掌柜的道,你听那卖萝卜的怎么吆喝的,‘赛梨甜的萝卜嘞……’,你看,梨甜,还不如过几天直接吃梨……

过了半个月梨上市了,伙计颠颠儿的跑去,‘掌柜的,买梨!’那掌柜的又说了,你听那卖梨的怎么吆喝的,‘蜜桃味儿的大鸭梨!……’这梨是蜜桃味儿的,还不如过几天咱买蜜桃……

又过了半个月小贩开始卖蜜桃了,那香得……还在几里地外伙计就开始淌口水了,‘掌柜的!卖蜜桃的来啦!’那掌柜的扯着耳朵听了听,你听那卖蜜桃的怎么吆喝的,‘喝了水的蜜桃喂……’那还吃什么蜜桃,你呀,干脆还是喝水得了……”

说完了他顺手一摸王盟丢给他的水袋,递过去,“所以,潘子哥哥您别嫌弃将就着先喝点儿水成不?……”

潘子听他用京腔扯那几声吆喝的时候憋笑憋得肺都快炸了,一转眼看见那张胖脸上还出现了少见的自责,接过水袋又点点头说了声“成”。

他也没敢多喝,浅浅地倒了两口,几秒钟的功夫就又晕过去了。吓得胖子忙伸手去探他还有气没,鼻息倒还稳,他三两下拿衣服给他裹紧了,一把扛到背上,招呼王盟跟上。一路摸着黑倒是反常地没有再犯话痨。

胖子也没问王盟他那些摸金的手段是怎么回事,反正吴邪和他三叔就是一老一小俩狐狸,心眼又多又拐,以往下斗吴邪一直没有个帮着说话办事的人,这次王盟是跟着吴邪下来的,真有什么还能跟他王胖子说?……只是这叔侄俩各怀心思,倒折腾了他背上这个忙得两头顾不上的笨蛋。

两人就这样一路沉默,胖子偶尔停下来摸摸墙叩叩砖,稍微落了王盟几步。潘子晕吧晕吧也晕得不安分,时不时在他背上动动,胖子扭了扭脖子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背了条蛇。忽然他眼睛一转像明白了什么,不动声色就放慢了脚步。

直到和王盟隔了有几丈远,感觉潘子凑到他耳朵边轻声说了句,“找机会甩掉他,我们去找小三爷……”

胖子用同样轻的声音回他,“省省吧你,站都站不住,还找小三爷……”

“我没事,墓室里是装的,都是皮外伤,哪至于?”

胖子心里于是咯噔一下,装的?好了……你往他身上烧火泼蜡的事他全他妈知道!王小胖你就等死吧……

只不过,被那么折腾还能眉也不皱的装晕,胖子由衷地感觉到钦佩和景仰,潘子哥哥您要不是被邱少云附体了就是本届奥斯卡影帝除了小哥还有一个您……

潘子似乎也急了,他不做声,却伸出手比了个枪的收拾让胖子看。胖子一震,偏转过头去认真地用唇语说了两个字,“真的?”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梦里仿佛听到古老的战歌,在荒原上裹挟着山风,夹杂着兵刃相击的清越,辽阔苍凉。提携玉龙为君死……让人止不住满眼酸疼。

被压皱的墓室、满地乱石,一切都和他昏过去之前没什么两样,但吴邪显然无法想像,他醒过来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这样一幕。

“小哥……”那个男人左手握着黑金古刀,刀法同样精准,身边却团团围着一片粽子,那个数量,不是几打就可以数得过来的……

妈的,怎么回事,吴邪的手心冒着冷汗,这些东西,是怎么凭空变出来的?再一看那些手执铁戢,身上还套着破败铠甲的粽子就什么都明白了。

古代皇族用活人殉葬,除了妻妾近侍,首当其冲的,就是军队。秦始皇的兵马俑就是最好的证明,而他们惨就惨在,给赵无琊殉葬的,不是石头,是战国储君麾下不知道多少个营的护卫,是货真价实生前莫不骁勇善战的活人!

吴邪腾地站起来,向着混战成一团的战局中那个他所熟悉的身影再次呼喊了一声,声音带着不可抑制的颤。他不敢想像一个人跟数以百计的粽子打架能占到什么便宜,他不敢想像,那个人是否还能听见他、回答他,还是和他一次又一次梦见过的陵一样,只剩一口气……在无知无觉地撑着?

“小哥!!”

闷油瓶听到声音,扭头看过来,手上一刻也没有慢,只是淡淡地吩咐他,“别过来。”

哪里还听得进去……要我看着你打这必败的一战?要我到最后在满地的粽子渣里刨你的尸骨?你的手上没有铁镯,我找不到你,怎么办?……你劳累我追着你到处跑,还要劳累我替你收尸?如意算盘打得真他妈响……天宫海斗哪里没闯过?你到底还是没把吴邪当作可以同生共死的人?!

他红了眼抽出傍身的猎刀冲上去,闷油瓶目光一冷抬起刀往头顶上方一砍,结构早已不稳的墓顶登时乒乒乓乓砸下几块巨石拦在吴邪身前,尘嚣扑地。吴邪被迫又连着后退了几步,猛然听见身后一声惊呼,“小三爷!”

他无暇回头去看,只这短短一瞬,三四支锈钝的铁戢先后穿透了前方十几步以外的瘦长身影,他几乎能听见鲜血喷溅。闷油瓶矮下身去,低沉急促地说着,“……带他走。”

“张起灵!!”如果有镜子,吴邪绝对会无法置信,此刻的自己竟像一只愤怒的狮子,满眼通红,忘记了恐惧和绝望,一心只是要冲上去……

“铮……”

黑金古刀直直插入地缝,离吴邪的脚不过两寸。他没有看清它是沿着一道怎样的弧线飞到他的脚边,但他相信那一定就像一颗流星,最后的坠落。

闷油瓶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掷刀。挡住了他奔向自己的最后一步。

吴邪像被切断了电源的电动玩具一下跪倒在地,死死地抱住那把刀,锐利的刀锋紧紧贴在心口上,好疼。但他不想放。

“啊!”

“吴邪,醒过来。”闷油瓶皱着眉头摇了摇被噩梦魇住的人。

吴邪茫然地张大双眼,手还紧紧捂着左胸。没有比蝙蝠还多的粽子,没有交错的铁戢和破败的铠甲,没有冰凉的血,也没有潘子……四周只是不曾变过的阒黑,那个人,也还坐在自己身边。

他缩起身子靠在墓墙上整理着混乱的思绪,他害怕那个足以乱真的梦境,如果说梦见公子无琊和陵只是让他带着看电影时入戏的感伤,那么这个梦,则是彻彻底底地让他畏惧了。他清楚地记得,梦的最后一片窒息黑暗,闷油瓶对他伸出了手,唤的是,“无琊……”

也许几千年杂乱的扭曲的毫无头绪的时光,终于有一点,可以相接了。

“刨骨寻夫”的典故:相传,南诏经细奴逻、逻盛、盛逻皮三代王的经营后,已具备了吞并其他五诏的实力。到皮逻阁为王时,他开始制定统一大计。他首先在都城所处的山上,用松明木料建盖了一幢精美的松明楼,并于星回节这天,邀集其他五诏诏主共同在松明楼祭奠祖先。五位诏主慑于南沼的强威,如约集于松明楼,在祭奠仪式及酒宴后,皮逻阁放火烧毁了松明楼,五位诏主葬身火海,五诏就此不振,而皮逻阁也因此一举灭了五诏。 在传说中,还有一个重要人物“白洁夫人”(也称柏节、慈善、史称宁北妃),相传她是邓赕诏主的妻子。在邓赕诏主赴约松明楼时她曾力阻,劝阻不成时她把铁镯戴于丈夫手腕中。在丈夫葬身火海后,她以十指刨炭,认出戴着铁镯的夫骨,之后以死殉节。

47

闷油瓶见他醒了,也没再说什么,淡淡地转过头去,起身朝那一堆废墟中摸索。他的表情虽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但心里终究是有些急了,这次进斗的时间、所遇到的事情,都在逐渐偏离他的掌握。

这个两千多年前的战国大墓,埋着一个神秘的赵国储君,又不仅仅只是为了埋葬一位储君那么简单,这墓是被打过盗洞的,从墓道里时而出现的空气对流的迹象就可以看出来,曾经有过不止一拨人妄图从这里掏点沙出去,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们连主墓前的隔世石都没开启就无功而返,又或者,他们最终根本迷失在这座大墓里没能出去——就好像现在的他们一样。

更何况他们没有了水和食物,和同伴分开了,身边能协助他们强行出墓的工具一概没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几乎具备了所有被困死在斗里的条件。

而吴三省的失踪是他没有料到的最大一个变数,当初吴三省找上他来帮忙倒这趟斗的原因,不是连吴邪都骗过了的“大半个古赵国的国库”,他只是对他说了一句话,“说不定,那里会有小哥想知道的东西……”那种玩味但笃定的神情,当之无愧“老狐狸”三个字,在他看来,这斗里有吴三省感兴趣的东西,才是真的。

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到现在,其实他一点也不想知道了。他只想在自己还没有完全溃败之前找到突围的出路,甚至还可以釜底抽薪反将一军,总之,认栽不是他的作风,更何况是连敌人的面还没见到就认栽。

弯着腰往前探路的脚步却被吴邪一声近乎失控的“被乱走!”止住了,吴邪抹了把脸也站起来,“小哥,你信不信自从下到这个斗里之后,我做的梦都奇准无比?我梦到你死了。”

他没有办法想像,如果梦境成真……他几乎是连拖带拽地把闷油瓶拉回来,“你手伤成这样也干不了粗活,在这别动,我去搬石头。”说完转身就埋头去清理塌得皱成一团的墓门,心甘情愿拿自己当农民工使。

“吴邪。”

“什么?”吴邪大汗淋漓几乎都没功夫回头。

“地图。”

“哦,拿去。”摸出身上皱巴巴的地图第一时间丢给他,管他是高兴研究地图还是改地图,只要安安分分跟那坐着别到处去招惹粽子就成……特别是那些护甲武器一应俱全且是皇家正规编制的禁卫军粽子。

半个多小时后,在吴大少爷坚持不懈的挖掘下,那墓门终于清理出一个能容人进出的口子,那一瞬间吴邪心里巨大的成就感让他觉得自己干了件盘古开天的大事。

“这是什么?”一回头就看见闷油瓶用碎石子在地上拼着一个奇怪的图形,不时地移动一两颗或加上一两颗,看得他摸不清头脑,差点没说出一句“原来小哥爱玩拼图……”

“摆阵。”闷油瓶头也没抬。“九宫阵。”

吴邪只觉得这名字耳熟,过了好一会一拍脑袋,嘿!这九宫阵不就是先前潘子说的困住他们的那狗屁奇门遁甲么!

闷油瓶继续快速地变换着石子的排列,直到变成了一个天圆地方的形状。良久他皱了皱眉,不管他怎么变,摆到某一步都会陷入死局,还差一点最关键的东西,他破不了这个阵。

“等等,这地图……”吴邪心里泛起了疑问,上面多了几道弯弯曲曲的修改痕迹,连在一起又极有规律的样子。

“那是吴三省画错的地方。”闷油瓶点点头。

吴邪咬着唇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几乎要把那张薄薄的纸给瞪穿了,才语带踟躇地问闷油瓶,“如果说,三叔在图上故意藏了一条密码,前提是要有一个人,比如说是你,能够发现地图是错的作为触发条件,把画错的地方改过来。而那些修改过的痕迹,恰恰是我以前贪玩跟他学来的偏门破译符号……你说,有没有这个可能?”

如果是这样的话,三叔就的确是在避开某个人无疑了,但他又是如何能够确定在一个走散乃兵家常事,随时都能让人驾崩的大墓里,最后吴邪和张起灵能有机会破解这个密码?毕竟这中间存在着太多的不可定因素,他们随便走岔哪一步,都会错过这条隐藏至深的信息。

闷油瓶仿佛看出了他心里的不确定,“也许他也只是赌一把。”碰运气赌这微乎其微的概率,毕竟这么险恶的条件,吴邪能够好好地活下来,闷油瓶没有习惯性失踪,都是近乎于奇迹且百年难得一遇的。

吴邪摇摇头,“可能性还是太小了,如果这只是一个巧合,我们把它作为切入点那方向就完全错了。”在过于庞大的压力和责任感让他已经不知不觉习惯了自我否定。

“如果没有这个‘巧合’,我们连方向都没有。”闷油瓶冷静地替他分析。“你能看出什么?”

吴邪肯定道,“它们可以转化成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