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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随便找了个小饭馆坐下,吴三省执意开了个包间,等服务员上好茶,点了几个菜退出去,包间里就剩下这各怀心事的叔侄二人。
“小子,你叔害过你没有?”吴三省端着茶润了润口,打破了安静。
“害过。”吴邪想了想,决定诚实回答。
“……”吴三省碰了个软钉子,耐着燥孜孜不倦,“害过是害过,可也总不至于害死你吧?”
“这我哪知道?”吴邪低声嘟嚷,“我又没死过……”
吴三省烦躁地放了杯子,“你就听你叔一回,那张家小哥不是你吃得下的,哪你都别再去了,跟叔回杭州,接着开你的小店,能赚点就赚点,赔了吴家那么大家业也不至于让你饿死,总好过不明不白把命丢外头。”
“这关键取决于您,想不想让我明白……”吴邪看了看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也不说破。他知道吴三省藏着话,不说他自己也不舒服。
“你这犊子!”吴三省低低骂了声,“说吧,想听什么……”
“比如……为什么要带我们去无琊墓?”吴邪立刻换了副表情。
吴三省又是叹气,“那你听好了,信也好不信也好……”
吴邪打断他,“信不信我有分寸。”
吴三省多看了他两眼,点点头,“这还是要从战国帛书开始讲起,你说说看,中国古董多了去,偏偏这么多人对几卷战国的帛书念念不忘,他们为的是什么?”
“不外乎求财吧。”吴邪说完自己都想反驳自己,比帛书值钱的也不是没有,争夺帛书的几个狠角色里腰缠万贯的更是数不胜数,像阿宁背后那个神秘的财大气粗的老板。那他们究竟是为什么?
吴三省果然摇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像那陈皮阿四那么老了,两腿一伸进了坟墓要那么多钱有屁用!”
“那……?”
老狐狸神经质地左右看看,用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面上写了四个字,“长、生、不、死。”写完飞快地拿衣袖给抹了。
吴邪蓦地抬头望他,像要在那张老脸上看出朵花来。
“别不信……叔这次真不骗你。”
“我信,”吴邪点头,“鲁王宫里那玉佣不就是活了上千年的?”能呼吸,有温度,还能不断掉皮。
“那不同,我指的是不需要依赖像玉衣那样的介质,和正常人一样,能动,会说话,就是永远都不老。”
“……”吴邪低下头,“那真的还是人吗?”
“不知道,但是我收到的一卷帛书里提到,确实有人成功过,线索……就在无琊墓里。我没进去过,但里头能有什么东西我会不知道?你三叔倒腾帛书,为这事忙了半辈子,你说我解出了这样的信息,有没有不去验证一番的道理?”
那你……验证到了什么?吴邪感觉手有点发凉,一句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问不出。
吴三省喝了口茶继续说,“从古到今多少人都在找那个法子,这世上很多是听起来玄,可它未必就是空穴来风。你从那个地方出来,难道就一点想法也没有?”
“什么……”吴邪这次觉得全身都冷了。
“潘子看到的东西,你也应该看见过才是。”
有什么人,会跟两千多年前的雕像长着一张同样的脸?有什么人会二十年过去了一点也不老?有什么人明明受了致命的伤一度连呼吸都停止,还是能够活下来?……他想起司徒气定神闲的那句“妖怪“,心里突然打了个颤。
“不……也许他只是……”吴邪喃喃地否认,可是……只是什么?
吴三省一挥手打断他,“我不管他是什么东西,这件事到此为止。反正他死不了,你也别留在这里。哪些事情碰得哪些碰不得,你叔总不会在这种时候害你!”
吴邪抬起头认真地看他,“难道,他就会害我么?……”
“这事牵扯进去对你没好处,这次王盟那小子能跟着进去,就说明有另外一伙人跟我们一样,甚至早于我们对某些事有了了解,但是他们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会采取什么手段我们一点也不知道。那小子的手段潘子跟我提过,要是再多几个那样的人,你还能扛得住吗?”
“他不是‘什么东西’,别拿他当个东西看。”他也是个人,痛极了也会诉苦累极了也会倒下的人。“你们都知道把他当个机器使,挖坟、趟雷、开棺,使完了擦都懒得擦一下就丢到一边……”
“吴邪!你个蒸不熟煮不烂的,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吴三省火一上来就砸了杯子,他是没想到,自己原本守着个小古董店安安分分赚点小钱过日子的侄子有一天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吴邪好像根本没听见茶杯落地的那声响,接着说,“你现在要我跟你回去,别说我们都还不确定那件事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我也当我没听见。三叔,我这么说你懂了么?有些事情谁都解答不了,我得自己去找答案。”
窗外轰地一声雷,瓢泼大雨。吴邪这才被唬了一下,自言自语,“真下雨了。”
“小犊子……”三叔闷了半天,伸出手去扑棱他脑袋,“倒是跟你叔当年一模一样。”
“哪能啊?”吴邪讨好,“我哪有您那么大能耐又下海底墓又单挑血尸的!”
“少来这套……”吴三省重新拿过个杯子倒上茶,“给我说说你们后面的事,到嘴的鸭子都给我飞了,娘的!”这老小子对于错过的全程参观还是很耿耿于怀。
吴邪也不敷衍,把看见的听见的都说了个遍,只是特意刨除掉了那些梦境和那次被上身的经历。看着吴三省惊奇的表情,自尊心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末了吴三省摸摸下巴,“小子,你二叔那封匿名邮件是你寄的吧?”
吴邪瞪圆了眼睛,“你知道?”
“他早就猜到是你了,吴老二是什么角色?你也敢在他跟前玩虚的,我一回去他就告诉我在斗里我那是让人催眠了。”
吴邪了然地点头,这一招,在青铜镜前面可让他们全都着了道儿。又拍出根烟给他递过去见吴三省还是没接,他就笑了,“抽吧,烟我重新买的。”
那老狐狸果然乐呵呵地收下了,“中秋快到了,到时你再不回家就不是我来拎你了。我管不了你,也总有人管得了。”
正说着,外面服务员端着菜进来了,吴三省招呼着动筷子,吴邪却慢腾腾站了起来,“叔你吃吧,我不饿,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我这有伞。”吴三省也不拦他,抛给他一把三折天堂伞,埋头对付那几盘菜去了。
吴邪出了店门路过一家卖鱼粥的铺子,又进去买了两份,才慢慢地往医院走。
却见医院门口花大理石的柱子边上,有个人站在那里,静静的像尊雕像,头顶的雨棚并没有遮到多少斜飞的雨,那人脸和嘴唇都泛着白,偶尔一两滴雨水从发尾落下来。
吴邪举着伞加快了脚步跑过去,“你在干什么?!”
“下雨了,怕你回不来。”
吴邪半扶半推把他带到大堂里,外面一记闪电把两人的脸色都映得煞白,“我说了很快回来的。我买了粥,快点上去吧我都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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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雷声轰隆隆地响了一天,第二天下午吴邪接到吴三省从杭州打来的电话。他家三叔五十多岁的人了,就为看看自己有没有缺胳膊少腿这么两头跑,吴邪知道这个整过他骗过他还把他拖下万恶的倒斗深渊的老头心里是真把他当自己半个儿子的,打小就不受待见,家里老爷子笃信棍棒教育没工夫跟他父慈子孝,头上还有老大老二时刻镇压,你能指望这样的小三儿变成现在这个只稍微有点扭曲的老三就很不错了。
他自己也是个老小子,比起家里那一本正经的老大老二,他多了点江湖上不拘礼法的侠气。也许不擅长怎么用语言对晚辈表示关爱,但至少他会暗地里放他们一马,吃饱喝足了抹抹嘴走得那叫一个潇洒。亲不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想着那老小子故意吹胡子瞪眼拿出家长派头凶自己的样子,吴邪一个没忍住就笑了出来,最后还不是话里有话地提醒自己,当心他家老大亲自来拎人?
他不急,离中秋还有小半个月,入了秋的蚂蚱还能瞎蹦达个一时半会儿。
这么想着,吴邪打开了笔记本,照着历史纪录点进了一个收藏品论坛,一进去看他十多天前发的帖子还缀在第一页,回帖数下面小伶伶地闪烁着个“1”——竟然有人回复了……
吴邪吞了口唾沫近乎虔诚地点开那唯一一条回复,里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分开的玉是有灵性的,它们彼此相通。
根本提都没有提那半截玉镯的下落或是线索,然而吴邪还没来得及失望,回复人那一栏里的名字让他的呼吸几乎停拍,那是一个“苍”字。
梦里面白衣散发眉目清绝的年轻觋师堪堪在同一瞬间闪过他眼前,再看那句短短的留言,手指都忍不住在抽搐。谁来告诉我这只是个巧合?对了……苍字本来就不是什么生僻字,人家还是个姓氏呢,就算有人刚好叫做苍也不奇怪不奇怪……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神神鬼鬼?
界面上显示那个“苍”是在线的,吴邪定定神,干脆贯彻自己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给那人发过去一条消息,“什么意思?”
几乎没让他多等,那边就回了话,快得好像专门等着吴邪有此一问。“重逢,是当初把玉分开的人的初衷。因为相信古玉有灵,所以几千年几万年也愿意等。”
“几万年?人骨头都朽没了。”
“但玉不会朽。你相信轮回吗?你相信话语的力量吗?答应过要找到,那么这一场追寻不管历经几生几世都不会停止。语言的初衷,并不是为欺骗和有口无心存在的。”那边的话渐渐地带了点咄咄逼人的语气。
“可是玉没有长腿。”尽管有点刹风景,但吴邪说的是实话。
“所以这中间还需要一场因缘。”……“我再问一句,你相信轮回吗?”
吴邪愣了半天,敲过去几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字,“我相信。”
那边回复的窗口几乎又是同时弹出的,“玉在我这里。”
当吴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发出一连串追问也没有回应的时候,系统提示对方下线了。吴邪捏着拳恨不得砸了电脑。
耳边传来清脆的一声“砰……”,他慌忙转过头看,闷油瓶手指骨节泛着白,依然维持着抓握的动作,地上碎玻璃和水撒了一地。
“小哥你怎么了?”吴邪吓了一跳。
“没拿稳。”闷油瓶不动声色,连手的姿势都没有变。
“别急,司徒说刚拆石膏总会不适应,你别动,我把地扫扫。”
吴邪一脸的“劳动最光荣不让我扫我跟你急”的贤惠表情跑去找扫帚,那边闷油瓶在他转身出门后把来不及关掉的窗口仔细看了一遍,嘴角扯起一丝可以理解为“自嘲”的弧度,攥住胸口的衣服慢慢躺回床上。
我还以为,我仅仅是忘记了而已,也许等有一天想起来,我还可以拥有重新抱紧你的权利。可惜,原来你身边的,从一开始就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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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关上门后在走廊上呆立了好久,完全可以说他是借故跑出来的,他需要理清思绪,突然出现的刚好也叫做苍的神秘网友,还有他口口声声的“轮回”,最后他竟然告诉他,玉在他那里。
他能不能当作是听了一段说书,等醒木一声收就会发现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时一声“亲切”的招呼把他拉回了现实,“真巧啊小邪,我刚想找你……”
无奈地看着笑得满脸妖孽横生的司徒,“找我……干吗?”
“聊天啊!走……到我办公室……”
“喂!”我没记错司徒医生你是在上班吧?还能到处掳人去陪你聊天?
这么想着,已经被一路拖进了一间独立的医师办公室,“坐。”司徒指指小茶几边的沙发。
吴邪也只好依言坐下来。
“我这里有几张张起灵先生的X光片子……本来应该给家属看的,而且,我有一些疑惑。”
司徒从资料柜里抽出一个牛皮纸袋。
吴邪闻言立马挺直了腰,“有什么问题么?”
“不急。”司徒没有把纸袋递过来,反而又打开抽屉翻找着什么,半晌抬头问一句,“你相信轮回吗?”
吴邪像只炸了毛的猫一下子蹦起来,“你!……”这时,他才看见办公桌上司徒的名片架,工工整整印着三个字:司徒苍。
这才想起医院里似乎只有这么一个姓司徒的医生,所以他在一些文件上面签的都是简单的司徒两个字,都不会有人认错。大家似乎也习惯这么叫了,他的全名反而没有人提。
吴邪瞪圆了眼睛,“是你……”
司徒点点头,“是我,玉在我这里。”藏在抽屉里的手伸出来展开,手心赫然半截浅碧色晶莹光润的玉镯。只是看一眼,吴邪就几乎可以完全笃定是自己正在寻找的那半截。
“怎么会?……你……”吴邪惊讶得语无伦次起来。
“我说过,分开的玉是有灵性的,你信不信,其实它早就找到你了?”
吴邪不敢置信地摇头,那它怎么会在你手里?
“因缘啊,你遇见了我,而我是个外科医生。”司徒语带玄机地笑笑。
这两者,有什么联系……?
司徒打开牛皮纸袋,从里面拿出一张X光胶片递给他,“看了别哭。”
吴邪接过来仔细地看了一遍,只觉得有人拿着把锤子往他的心脏上狠狠敲了一下。那是一张胸腹体腔的透照,在贴近心脏的地方,有一道半环形的阴影……
“这是你们刚送他进来,我动手术之前拍的片子。那时时间紧,而且这属于病人隐私不能随便透露给非病人家属,我只能先做开胸手术看看那是什么。那个时候,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的也是你吧?我打开以后都蒙了,差点以为自己看错……”
吴邪好像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眼神直直地穿过胶片不知道看向哪里。
“拿着吧,”司徒把玉放进吴邪的手里握好,“恭喜,你找到他了。”……“他很聪明,这样保管,一辈子都不会弄丢。”
原来,它不在哪一片山林里哪一堆废墟里哪一座坟墓里哪一条河底,他一直都在那个人的身体里,最靠近心脏的地方,被妥善地安放、收藏。
“司徒,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说。”
“你……是不是觋师?”
司徒仰起头笑笑,“现在满世界都是装神弄鬼跳大神的山寨货,真正的觋……几千年前就没有了。”吴邪没有看他,不然他会发现,司徒这个悲凉的笑,更像是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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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不回去吗?”看着发呆的吴邪,司徒忍不住去揉他的头。
“啊?”吴邪捏着那张胸透胶片,他还不知道怎么回去面对那个人。
“可是那个刚才在门外面偷听的人,已经走了很久了。”司徒逗他逗得上瘾。
吴邪腾地跳起来,“他、他……”在外面偷听?“你……”怎么不早说?!
司徒指指自己的鼻子,“司徒医生是坏人。”
话还没说完,吴邪嗖地一声没了踪影,那速度堪称凌波微步。司徒把手收进白袍的大口袋,“我们要是早能这样,就好了……”
吴邪胆战心惊上气不接下气一头撞进病房,那闷油瓶子好端端坐在床边用他的笔记本玩扫雷,他揉了揉眼睛,不是幻觉。那个安静的虽然是固态但始终给人以游离态错觉的身影像一根刺,梗得他胸口又酸又疼。就好像自己的心脏旁边也埋着一件异物,时不时地用痛觉来提醒它的存在,可是不管怎么样都舍不得拔掉,因为更怕那种空了一块的感觉。
吴邪喉咙里涌出一声近乎兽类的悲鸣,看准了那个人扑过去。
“张起灵!你不准走……”闷油瓶低头,黑黑的稍微带点毛刺的发,像有一只小猫钻在怀里,委屈又无辜的猫。
他在心里说张起灵你疼吗你疼吗?对不起我直到今天才知道你有多疼……有多爱,就有多疼。
闷油瓶叹了口气,“吴邪。”
“恩。”头依然是埋着的,只有闷闷哑哑的声音冒出来。
“胖子把该我的钱全打给你了,我还能走去哪?”无奈的语气怎么听都带着点宠溺。
感觉那双快把自己勒断气的手臂终于松开一点,脸还是紧紧贴在左胸上不肯起来。闷油瓶缓慢而生涩的,把自己的手轻轻环上去,怎么办?不想放开了……
“由衷感谢胖子……”吴邪不知怎么做梦似的又冒出来这么一句,话一说完就悔不迭地把头埋得更低,说这种话……好煞风景……
闷油瓶饶有兴趣地看着作鸵鸟状的吴邪,突然发现伪装有BUG,想也没想,凑下去在红得发烫的耳壁上啄了一下。
耳朵倏地打了个颤,吴邪石化了几百个世纪那么长的半分钟,炸了毛地跳起来捂着耳朵往后退,一边退一边“你你你……你你……”
那边始作俑者抱着肩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吴邪,你不要这么可爱。”
他这一笑总算按下了卡壳录音机的暂停键,吴邪愣在当场都开始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出现了冰裂纹……世界清静了。
来不及收起的笑意明晃晃刺着吴邪的眼,原来让他快乐,这么容易。这个对着别人永远看不出情绪的人,一早把一颗心放在自己手上,割伤它丢弃它,他会悲伤会大吼着叫他滚,可是自己只是轻轻抱了它一下,他就笑得那么快乐……
没有谁能随心所欲地对另一个人做什么,如果你能够轻而易举地伤害谁背弃谁,那只是因为,他把心交给你了,煎炸油烹都任君处置。
吴邪想了想,松开一直紧握的右拳,半截被攥得温热的玉镯被放进闷油瓶的手心,“它是你的。”我也把这个东西,当作是我的心,一并交还给你。
谢谢你,从来没有放下过它。
——“这是信物,茫茫人海,彼此相认。”
“那找不到我怎么办?”
“一直找。”
语言啊……并不是为欺骗和有口无心存在的。答应过要找到,那么这一场追寻不管历经几生几世都不会停止。
阳光下,温润的玉里丝丝缕缕血红凄艳的血丝,让人不敢细看。
吴邪再次把脸贴上他的左胸,很轻、很小心,“张起灵,再笑一个……”
闷油瓶的下巴搁在他发顶,笨蛋,你没看见我一直都在笑吗?
门外,司徒医生懊恼地抓抓头自言自语,“死小子,知道锁门了,偶尔想尽下职查查房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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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的夜色很重,毕竟和大城市的繁华热闹不同,这里的人不爱闹腾,一过傍晚天一黑,所有的声音都渐渐偃旗息鼓,道上的路灯也是很老旧的样式,大概已经杵了十几二十年,灯泡坏的坏被小孩拿弹弓打的打,只剩下零零星星几盏,亮得有气无力。照明的用处不大,拿来闹鬼倒是绰绰有余。
杂色的野猫贴着墙根喵地一声窜过去,把吴邪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往旁边那瘦高的身影挨了挨。那个人犹自一脸云淡风情,总之对他来说,不管窜过去的是猫还是粽子,表情都不会有什么不同……
医院楼上亮着灯的值班室,司徒靠在窗边看着那两个慢慢走远的影子彻底没入小镇青砖瓦房的阴影,笑得有点促狭,“小邪啊,其实我真的很想提醒你们……你们这种行为呢,叫做私奔。”……或者,夜奔?“不过看在你缴清了住院费的份上,我就不说什么了。”……
如此这般,“私奔”的两人一路溜达上了晚上最后一班向北开的列车。早就过来搭乘的高峰时段,车厢里冷冷清清,连卖泡面水果杂志的推车也懒得出现,吴邪把行李包随地一丢,乐得睡三四个小时的囫囵觉。
他们的目的地是列车行程中一个不起眼的小站,似乎在一个比这更小的镇子外面,天不亮的时候就能到,然后,他们也许要徒步走个几十里的山路……去见一个人。
半夜的时候吴邪被耳朵下面铁轨轰隆轰隆的震动吵醒,坐起来再也没有睡意,看着车窗外一片漆黑中偶尔几盏明黄的路灯鬼火一样闪过,飘远。车厢里不知哪扇窗没有关好,山野里的风灌进来让他打了个寒战,肩膀不可名状地疼,像是要被再撕开一次。虽然伤口已经愈合、结痂,长出了新的肌理,但那两条铁链子毕竟伤了肩骨,司徒说这属于后遗症,受不得阴冷,让他就当作得了风湿。
伤筋动骨一百天,果然一舟车劳顿就不行,人老了啊……十来岁的时候总觉得武侠片里大侠拿剑戳来戳去很帅,轮到自己才知道被戳了是会有后遗症的。洒点血当然很凄美,反正摄像头不用拍那些恶心的膏药和绷带。
他僵着身子,越痛就越清醒,越清醒就越痛,冒了一头冷汗,牙齿格格作响的声音含在嘴里吞不下吐不出。直到有一双手轻轻握住他的肩膀,下一秒,背部就靠进了一个不大却很安稳的怀抱,闷油瓶带着他重新倒回窄窄的床位,把被子扯上来裹了个严实,手依然在他肩上不动声色地按揉,从后面靠近的吻蹭过他的脸颊,若有似无地落在唇边,听到那个一直很清冷的声音此刻带着安抚,“不痛了,不去想它就不痛了……”
微凉的手像是带着不可思议的暖意熨平了心脏里某个蜷缩的角落,自己的身体明明永远是低于常人的温度,却愿意一心一意地抱住他凭他向自己索要温暖。——明明自己也没有的东西,因为需要的人是他,才会妄图给予。
不去想,就不痛了……原来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吗?吴邪翻过身回抱那个凉凉的躯体,耳边安稳的心跳声盖过铁轨的噪音,像最好听的催眠曲。虽然还是很疼,但是因为有你在这里,就都不算什么。仰起头往那微抿的唇凑上去,不意外地感觉那人被他的主动惊了一下,“你……”
吴邪摇摇头,“就算你是粽子,我也当自己被粽子吃了。”不在乎你曾经发生过什么,也不在乎你现在,是什么。
前尘如梦凭谁问,需知眼下是来生。
到站的时候是凌晨三点多,小小的站台上空无一人,倒是出站口有两个站警尽职地值着夜班,吴邪走上去问其中一个,“你好,请问一下,乌杉村怎么走?”
站警拿出地图给他指了一条极尽曲折的山路,末了告诉他,等天稍微亮点可以到镇子上雇个车给带一程,但进了山区就得靠自己走了。
两个年轻人道了谢出了站后,另外一个站警才问他的同僚,“我们这哪来的乌山村啊?”
“那是你分配过来早两年前的事了,那个乌杉村在老山里,我们也没去过,听说是一个世代居住的宗族,人很少的,大概只有十来户人,这几年也没见有村民来镇上屯货了。”
“这么说村子已经……不在了,你怎么没给他们说?”害人白走几小时的山路不是玩的。深山老林里,一个只有十余户人家的村子要消亡实在是太容易了,天灾、人祸,抑或是自然的后代人丁单薄。
“或许他们真有什么事吧,最近不是很时兴那个什么……探寻古村落遗址?很多年轻人喜欢玩。”年长些的站警也不敢肯定。
“吃饱了撑的才会想到去那种鬼气森森的地方玩……”年轻的站警无法理解地打了个呵欠,望着黑黢黢的铁轨。
下一班列车,要天亮才会开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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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这个三面环山的小镇时刚过四点,天还没亮,浓密的乌云层层叠叠堆在头顶那片雾蒙蒙的天空上,不见星月。
这种狗睡了鸡没起的时候最是安静,偶尔秋风扯落几片枯叶的声音被数倍地放大。镇卫生所外面的大梧桐树下面的长椅上两个人一躺一坐,吴邪身上盖着件外套看来跟周公聊得正好,闷油瓶坐在旁边,眼睛转也不转地望着远处一片漆黑的某个地方。黑暗之中那里当然什么也没有,但是对于一个夜视能力很好的人来说,他能够看见一座山。
中原地区的山脉很少高险,大都是蛇行一样的纵横绵延,所以风水上也常说中原多有龙脉,不够大福大贵至少也是福泽绵长,世世代代的灵山宝水滋养,无怪地杰人灵,多有王侯将相。而眼前这掩在黑色雾岚后面的山体并不算太高,但确实也显得鹤立鸡群。
这山生得端端正正,远远看去黑黢黢的一片,想必草木繁茂,也没什么嶙峋怪角,但看在闷油瓶眼里却是说不出的怪异。无奈实在是太远也太黑,视力再怎么好也说不出个子丑来。
只能说,过于敏锐的“职业嗅觉”让他隐隐地不安,可是不安的对象倒也未必是那座山就对了。他收回视线,伸手在鼻梁上捏了捏,靠上背后的树干打算也稍微再眯会,下一秒吴邪冷不丁坐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就扯着他叫“着火了!”
闷油瓶稳住他,瞳孔猛地一收缩,扭头就往那山的方向看。吴邪喘着粗气,好一会才平静下来,发现闷油瓶一手拦着自己,双眼却凌厉地不知道看向什么地方,眼里闪过的一丝精光是不容错认的杀气。
“小哥……你在看什么?”……那里什么也没有啊。
“没什么。”闷油瓶转回来,“你刚才说什么着火了?”
他不问还好,一提起这件事吴邪就心有余悸不想多说,冲他摇摇头,“我没睡好,做噩梦了。”
“可是你一直睡得很沉。”自躺下以后就没有再动过,呼吸也很平缓。闷油瓶以为他睡得很好。
吴邪白着一张脸,“我应该叫了你很多声,你都没听见?……”他确实睡得不好,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边缘,不断地听见有人在说话,男男女女叠在一起,忽高忽低地又像笑又像哭。他意识到可能被魇住了,拼命想弄出点动静让闷油瓶把他叫醒,突然四周就涌起劈啪作响的火光……
闷油瓶眉头皱起来,“到底怎么了?”
吴邪搓搓脸想让自己有点温度,苦笑了下,“我梦见自己被火烧了好久。”重点不是被烧,是好久……无论如何也跑不开一步,叫得嗓子都哑了也没有人回应,只能感觉自己的皮肉、骨头一点一点分崩离析,他回想起那画面胃就难受得想吐。
“怎么样的火?”闷油瓶想了想又问。
“什么怎么样的火?不就是……”原本觉得这个问题无谓的吴邪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是有人纵火!!窗子和门都关了,有很多人在拍门……到处都是松油的味道……”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种细节达到了视听嗅觉的精确程度对于一个梦来说,高得有点匪夷所思。
果然还是有问题,闷油瓶不动声色地望向在微明的天色里渐渐显出模糊轮廓的山体,呈现淡淡的青黛色,竟十分祥和。但闷油瓶知道,在吴邪叫着“着火了”醒过来的那一瞬,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半山腰突然熊熊烧起,几乎在同一时间又消失无迹的烈火……不是错觉。
冲天的火焰下面,似乎还能够闻到恶心的焦臭,听见怨毒的吼叫。
好好的一块福地,这又是什么脏东西?他再次皱着眉捏了捏鼻梁,倒不是害怕,无非只是觉得……麻烦。
扭头看看旁边顶着两个黑眼圈,团着背挨在他边上的人,眉头渐渐松开了,麻烦就麻烦吧。伸出手去扒扒那人睡乱的头发,“吴邪,跟着我别乱跑。”
仿佛也只是刹那间的事,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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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好像也是一瞬间热闹起来的,不知道是哪家大嗓门的大娘把一句“包子咧~新鲜肉包子~!”吊得比隔壁老头收音机里唱花腔的闺门旦还多出了几个弯儿,死气沉沉的空气立刻活了过来。
包子铺小小的店面里两个生面孔的小伙子坐在矮凳上,就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豆浆啃肉包子,两人都背着包,一身风尘仆仆的打扮。大概是镇上难得看见外地人,走过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往里瞅个两眼,大娘的包子生意好了不说,搭话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后生家,哪克来喽?”叼着土烟的老汉好客地给两个手长腿长的年轻人挪了张高点的凳子,“野地方无那好耍咧!”
吴邪想着越是老的人越是百事晓的,忙搁下包子笑眯眯地回答,“我们来找人的,大爷,请问乌杉村怎么走?”那边闷油瓶吃好了,也不说话,坐着听吴邪问路。
“吓……”老汉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嘟囔了句什么,吴邪也没听清。
“怎么了?”吴邪看老汉神色奇怪,忙不迭追问。
闷油瓶冷眼看去,只觉得那老汉言辞带了点含糊,“不好克,路早个断喽……”
吴邪一听也有点急,想到王盟老家的人说王盟妈妈病情危急,现在又听见说路断了,那岂不是连看医生都出不来?急忙拉住那老汉说,“不行,我朋友的母亲病了,托我回来看她的,再说,乌杉村不在悬崖峭壁上吧,路断了我们换个地方进去也是一样的!”
那老汉敲敲烟嘴,一下子不说话了。倒是卖早点的大娘接了话头,“有人病了?大娘讲实话你听,那个乌杉村跟外面无那往来,就是过几个月来人收点货上克,山上草有人恁高,他们要带镰刀开路下山咧。可是好多年那村子无人来啦,他爷才说路断咧……你说,山下就这一个镇子,他们就算粮食种得,日用品也要买吧?几年无人下来啦,大家都讲那村子没人啦……这下你又讲村里有人生病,莫是搞错?”
“不可能。”吴邪摇摇头,他就是接到王盟妈妈病重的消息才执意要来的,村子几年前就没人?这也太扯了点。
他朝闷油瓶看去,闷油瓶低头像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抬起头来,“你别急。”又对那大娘说,“要不你们把路指给我,我们自己上去看看。”
大娘愣了愣,“这……都是他们下来,我们哪上克过……”刚好又有人来买包子,她不愿再多说什么似的,急急转身去招呼客人。
那大爷闷声不吭了半天,往斜对门半新不旧的砖瓦房叫了声,“贵小子,出来吓!”
很快跑出来个憨厚粗壮的年轻人,“爷?”
“拉喀后生家过山脚下,指个路上乌杉村。”
年轻人一下没反应过来,“哪克?……”
老汉摆摆手,“就是松树碑那条路。”
“哦哦!”年轻人应承了跑开,老汉才对吴邪他们说,“进山还远,我喊人拉你们一程。”
吴邪连连道谢,身后“哧啦”一声,大娘给锅里的煎饼翻了一个面,没过多久,又翻了一次,就听门外一阵磨损度明显更甚于吴邪先前那破金杯的马达轰鸣声,那个憨厚的年轻人开着辆小三厢,隔着乌漆麻黑的玻璃冲他们招手,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跟我来吧!”
一路上那个叫阿贵的年轻人话不少,告诉他们自己开了五、六年车,平时经常在外面给人跑跑车拉拉东西,没牌照也很安全,叫他们放心。又一路告诉他们刚才经过的哪个小庙据说是古时候修的,供着哪个地仙。哪棵树长了有一百多年了,照样开花结果,就是果子酸了点。甚至哪只黄狗曾经有过一窝下了十二只崽的光辉历史……简直和刚才在长辈面前的唯唯诺诺判若两人,一看就是平时没人说话给憋的。
吴邪不禁想到那个在他家三叔跟前是忠厚保镖,一离了老三就恢复热血小青年本性的潘子……心里连道人真的不可以貌相。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前面出现了个三岔路,阿贵潇洒地握着方向盘打了个摆,可惜那小破车实在潇洒不起来,差一点翻进旁边的土沟,赶紧又往反方向打摆,吴邪一时不防,脑袋眼看着就要往窗上撞,边上一直在闭目养神的闷油瓶眼睛都没睁就顺势给他接住了,动作那叫一个熟练顺手……
阿贵似乎是这样开惯了,也没觉得多惊险,从后视镜望着吴邪和闷油瓶笑,“你们是两兄弟吧?”
吴邪扶额,得……阿贵大哥八完了自己家的猫猫狗狗也没忘了八他们……
“恩。”不想多做解释,点点头就算默认了,一看自己头还搁闷油瓶肩膀上呢,尴尬地坐正了,前面冷不丁又幽幽地飘来一句,“长得不像啊……表的吧?”
……像才是有鬼了。只好又一点头,“啊,是啊……”这绝对是无心的谎言。
“阿爷说你们要去乌杉村?”阿贵继续说,从后视镜又瞄了一眼,看到吴邪点了头,接着问,“你们去那干吗?”
“找人。”说话的是闷油瓶。
似乎是惊讶于这尊雕像上车以后终于讲了第一句话,阿贵哦了一声,摸摸鼻子没了下文。
“为什么你们好像,都不太愿意说起那个地方?”吴邪看他吞吞吐吐,想到在镇上的大爷大娘是这样,早前在火车站给他们指路的站警似乎也是这样,而且原因,好像也不仅仅是很少人会去那么简单。
“怎么说呢?”阿贵把速度缓了缓,“从小就听家里的老人说,那座山不吉利,修房子也不用山上的木材,偶尔伐两棵树下去都只拿来打棺材,这山叫什么名也忘了,反正大家都叫棺材山……”
要是搁以前听这番说辞吴邪一定只当是老地方封建迷信,可一旦经历过从不计其数的精怪、粽子、阴兵的手中脱身,再听这类的传说也是满身鸡皮疙瘩。胆子小练不出来?能怀着秋游的心情去攀登一座叫“棺材”的山的人,估计只有胖子那厮。
正说着,阿贵把车往路边一靠,“吴兄弟,到了,再往前车走不了,你们沿着这条路上去,穿过一个林子就到了。”
吴邪闻言往窗外看去,果然,一条黄土的小道在杂草的掩盖下越来越稀疏,只好跟阿贵道了谢下车去,又执意给他塞了五十块车钱。
两人在铺天盖地的杂草堆里摸索着又走了一段,视线才渐渐宽阔起来。眼前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松树,树下立着块大石碑,上面弯弯曲曲刻的似乎是地图,吴邪这才明白老汉说的“松树碑”原来是指这个。
闷油瓶却莫名地眼皮一跳,抬起头来,凌厉的目光落在被晨雾笼罩的山体上……可不正像一只棺材,四平八稳地伫立在大松树后面,正是破晓前,他看见火光的那一座。
那边吴邪一个好奇,扒开了石碑上的枯枝烂叶,石刻的曲线清晰起来,闷油瓶被他的动作引去看时,正好露出左上角三个刻得粗浅的繁体字:将军坟。
半个小时后,一辆破破烂烂的小三厢再次轰鸣着停在松树碑前的小道上,车上的老汉低声呵斥开车的年轻人,“是这吗?快丢克!”
一张五十元的纸币被从车窗里抛出去,慢悠悠地落了地。然后车子掉头,轰地一声又被尘土扬了起来,这次不知落去了哪里。
“爷,为什么要丢那钱?”阿贵小心地问。
叼着土烟的老汉看了一眼外面,脸色有些阴沉,叹了口气,“死人的东西,不能要。”
92
一路上来不及多看山里的景致,吴邪心里惶惶地低着头跟在闷油瓶身后赶路。除了漫山遍野只生长着一种树木以外,这座山还有一个更奇怪的地方——从他们进入了林子后就没有再听见任何声音,风声、鸟叫声、虫鸣声,一点都没有,只有阳光一束一束漏下来,射线一样投在黑色的密林里,像被什么东西凝固住,无论如何发散不开。莫名的安静使得两人更加沉默,偶尔的谈话也是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吴邪告诉自己没什么好怕的,一个林子而已,又不会吃人。再说王盟和他村里的人不也是自幼生活在这里么。却不知道为什么,越想心里就越发寒。想起阿贵说的话,感觉满山的树都变成了黑黢黢立得笔直的棺材,密密麻麻连成一片。
闷油瓶显得很谨慎,每走一段都不忘在途经的树干上留下记号,但饶是如此,他们依然在这片似乎连光都透不进来的林子里无头苍蝇一样转了近四个小时。正午过了,吴邪饿得有点昏,闷油瓶从背包里拿了个面包递给他,是他们上火车前在站台买的,吴邪记得,这是他们吃剩下那个。他看了看,没接。闷油瓶有点不耐烦地扯开包装送到他嘴边,流海下的阴影把眼睛盖去了大半。
吴邪知道他在烦什么,望着眼前漫无边际的树林暗暗叹了口气,他们没做任何准备就一头闯了进来,现在进不去出不来,白白浪费力气在绕林子里。烦才是一个正常人应有的表现。
他接过面包,囫囵着包好丢回背包里,拉住转过头去又要往前走的闷油瓶,“小哥,我们休息一下,好不好?”慢悠悠地挪到一块石头边上喘口气,再这么走下去,他都不知道能不能爬着进乌杉村。
记得读书的时候有个选修金融管理的讲师说过,三批人,同样的路程,第一批告诉他们要去的目的地,路程以及需要花费的时间,并且每隔一段有一个路标,提醒他们还有多远。第二批告诉他们路程以及需要花费的时间。第三批只对他们说:跟着走,去哪里,有多远,不知道。结果是什么?第一批人一路上有明确的方向,时间观念和路程提醒,很快到达。第二批人,虽然知道要去的地方,但走到一半就开始有人慢下来,抱怨为什么还没到,还要走多久。而第三批人,没有一个坚持走到目的地。
很强大的心理战术。如果不想让一个人去到某个地方,那么最好的办法是永远不要告诉他,那里离他有多远。
闷油瓶的烦乱也只是片刻,他当然比吴邪更懂得反牵制,趁着吴邪停下来休息的空档,他在周围慢慢踱着。他很早就发现他们被这片林子绕进来了,一开始以为是什么道法玄术奇门八卦,暗自观察下又什么蛛丝马迹也没发现。但事实上,以这座山的面积来说,四个小时,足够他们把一片自然形成的树林横穿不下三遍。
很多古老的村庄会沿用一些偏门的秘术阻隔外界的打扰,他想他们大概是碰上了。
听见身后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闷油瓶回过头去,见吴邪正抓着一把石子往上抛,“你在干什么?”
“啊……”吴邪困窘地抓抓头,“我想看看那个……投石问路行不行……”
闷油瓶瞟一眼地上,本没想多管,那一眼却让他发现了一件事——那些石子落地后并没有如想像中四散,而是相对集中地滚了一段,落在了一个范围内。偏偏,那是最不可能的一个地方。“吴邪,你看那里。”
“什么?”吴邪看他指着地上不起眼的几粒小石子,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多看了一阵才睁大了眼睛轻轻念叨了句,“奇怪……”
纵然吴邪选择了一块相对平坦的地方来休息,但因为在山里,总免不了会有倾斜,而那些石子,停在了一个倾斜弧度的顶端。
闷油瓶蹲在那几粒石子旁边看了看,拍拍手上的泥土站起来,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好了吴邪,眼睛闭上跟我走。”
吴邪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下意识就闭上了眼睛,被一只有点凉的手拉着走了几步,觉得一脚高一脚低地很不协调,刚想睁开眼睛,旁边传来闷油瓶淡淡的提醒,“别看,会头晕。”当下反握住那只手,闭紧了眼睛不敢有别的想法。
不能看路,只能一味地被带着走,闷油瓶大概不想他无聊得睡过去还要劳动自己扛,难得地开了金口,一路跟他解释起来。
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有一块经常让飞机出现偏移错觉的领空,那下面是圣克鲁斯市,在那里有一间诡异的小木屋,倾斜着好像就要倒塌了似的。人们走进小木屋,身体立刻变得倾斜了。有的人竟然倾斜了45°却不会倒下。
这座小木屋的一个角落里,斜放着一块木板,形成一个斜坡道。当人们把一只球放在斜坡道上,那个球却不会朝着低处降落下去,只是静静地呆在高处。
有人尝试把这个球往下推,那个球顺着斜坡道往下滚去,可它还没有滚到最低的地方,竟然掉过头来朝着斜坡道的高处爬了上去,最后在斜坡道的最高处停住了。而在这座小木屋里,人们会感觉头晕脑胀,身体非常不舒服,闭上眼睛,这种不适感又会奇怪地减弱。
据说那是地下大量的矿藏导致的磁重反应,使那个地方的重力变得异常。
吴邪点点头表示理解,他在科学馆也见过类似的人为搭建的体验装置。“所以,这其实是一个矿山?”
“不,”闷油瓶想了想,“是坟山。”
“吓!?”吴邪冷不丁被唬了一跳。
“这树林是绝好的护墓机关不是吗?乌杉村世代隐居深山,我想,他们应该是一支守墓人的后代。”闷油瓶继续解释。
“可是这样走着……很不舒服?”吴邪脚下一个踉跄,把注意力放回自己的身体上,他感觉像是侧着身子,在一个坡度上走它的横截线,两条腿不在同一平面,难免磕磕绊绊。
闷油瓶索性再离他近点给他当登山杖使。“因为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会自动避开一些让身体感觉不舒服的东西。”我们之前一直以为我们在走直线,但其实身体已经无意识地调整过了,它和眼睛一起合谋完成了这场骗局。
“鬼打墙?”吴邪想了想。
“也可以这么说。”闷油瓶没有否定他,当初修墓的人很聪明,这一支守墓人也很聪明,这种天然的屏障一旦把人绕进去,就是名副其实的鬼打墙,找不到破解的办法,绕到累死也绕不出去。“这是片环形的树林,磁重现象让我们本能地走成它的内圆,不断地绕圈,我们要去的地方,就在这片树林中心。”
下一刻吴邪只感觉眼前蓦地一亮,闷油瓶淡淡的声音有如天籁,“到了。”
睁开眼,果然看见树林的包围下有一处天然形成的山沟,有山泉溪涧,稍微平坦的地方有零星几块田地,简陋的村舍屈指可数。
顺着山路望下去,总算看到村口石碑上依稀刻着几个古字,时间和落款都被磨得无法辨认,又被杂草掩了,倒像个兵荒马乱的遗址。
93
“总算到了……”吴邪轻吁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就听见身上关节喀啦喀啦的响,身子还是一边高一边低拧不过来。得,别人上下半身不遂的常见,他闹了个左右半身不遂。
此刻他只想着村子里有香喷喷的农家菜,凉浸浸的山井水,躺上个热乎乎的被窝,最好还有一水灵灵的村里姑娘给捏捏腿捶捶背什么的……他偷偷往旁边瞥一眼,把最后那条很自觉地否了,幽幽地一叹,最不济,我总有期待一杯凉白开的权利吧……
闷油瓶的眉头从看见村子就皱了起来,“吴邪,给你打电话的真是王盟老家的人?”
“他是这么说的……”吴邪略略回忆了那通电话,脑子里电光石火间好像闪过了什么,一时又抓不住,只好先放下,问闷油瓶,“有什么地方不对?”
闷油瓶看他一眼,“你应该问,有什么地方是对的。”
“啊?”吴邪被突然间执着起语言表达方式的闷油瓶唬了一跳。
“你认为,这个地方通了电话,或者是有信号塔呢?”闷油瓶反问。很明显,这是深得不能再深的深山老林,只有那么点人,连人类聚居地都算不上,野人的存在机会比电话要大多了——不管是电力公司还是通讯公司,都不会有空把业务发展到这里。而这村子三面环着高山,唯一的“外界”,就是他们脚下这条路,和山下那个镇子。
吴邪一下想起来,镇里的人说,有好几年没看见乌杉村的人下山了,那么……那个通知王盟母亲病危的人,是怎么打的电话?
“还有,你看……那里是村口。”闷油瓶远远指过去,村口很好认,左右两根光秃秃的石柱,像电视里山大王的老巢。边上一块石碑,还有些小小的石墩,像是勒马石。
问题是村口的前面,竟然是密密麻麻一片齐腰的蒿草,比起山下松树碑附近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堪称“芳草碧连天”,前提是吴邪还有心情欣赏。
荒草封村,就算没有人去清理,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长成这个样子……谁骗了他?王盟在外面没有什么熟人,谁会假冒他老家的人打这通电话?是阿宁背后那帮人?但他们有什么必要……
吴邪突然恐惧到了极点,王盟说他母亲一直在家养病,王盟跟他们进无琊墓之前也接过老家的电话,王盟……今年春节还回了乌杉村的……
可是当他不远千里来到这里,所有的人和眼前这片荒草都告诉他,这村子荒败很久了。他不知道是什么人把他带来这里,他拼命地想,想电话那头的声音、语调,但就连是男是女都无法确认。
“电话!”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信号栏毫无意外地全空,回去翻来电显示,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个陌生的号码了……
他感觉到一股凉意从脚底慢慢往上窜,才发觉深秋山里的风烈,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小哥……我是做梦了吧?不对啊……我还在做梦吧?你叫醒我……快叫醒我……”吴邪的眼神渐渐失焦,嘴里喊着小哥,目光却不知道散到哪去了,声音一声比一声低下去,最后只能看到嘴唇在无声地开阖,“不对啊……全都不对,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可是,到底是怎么样的?他费尽心思地想,闷油瓶好像对他说了句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他好像看见了王盟的脸,好像又不是王盟。
不知道哪里升起的灰霾像一滴很浓的墨,在水里慢慢点染开,最终眼前一片混沌未明。闷油瓶有所察觉的时候胳膊已经被松开了,他飞快地伸出手往前一抓,“吴邪!你看见什么了?回来……”
而前方深灰色的迷雾中空空如也,就像那只向前伸的手,什么也没有拉住。
“吴邪!……”
滴答……又一滴墨色倾倒进浑浊的空气,这次,终于黑得彻底。
94
吴邪睡了这几天来最长久的一觉。
醒来的时候正是黄昏,暮光不耀眼不吝啬地撒了一身,似是普度众生。他下意识笑了笑,旁边有一下没一下扫着柜台的鸡毛掸子在眼前晃晃,“老板,你可醒了!”
“恩……”吴邪眯着眼应了一声,“王盟,几点了?”一边伸手摸索自己的眼镜,手不经意碰到那人把眼镜推过来的一根手指,突然全身僵住。
“老板?”王盟见他愣了,索性把眼镜往他脸上一架。
吴邪看着那张脸一下子在眼前放大、清晰,唰地一下冷意窜上了全身,“你是谁?……”
“我王盟啊,你刚才不还叫我呢吗?”王盟套上件半新不旧的外套,像是要出门,回头见吴邪还是瞪大了眼死死盯着他,眼里的不相信和惊恐、悲哀全都一览无余。王盟费解地摆摆手,“老板……你一梦三四年了?……”
“我知道你是王盟……”吴邪喃喃。
“那不就得了。”王盟粗神经地回了一句,“快七点了,我去买饭,老板你吃什么,还是鱼香肉丝吧?……”
“可是……”吴邪的声音更低了些。
王盟也没有等他回答,自顾自就出了门。门楣上的风铃被撞了一下,叮叮咚咚响开来,响了很久。
“可是……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没有任何回应,眼下是自己小小的古董铺子,木格百子柜、青花、三彩、香鼎铜炉,静静地陈列摆放,在暮色中披着柔润的光泽,一点浮尘也没有,就像他从未离开过。吴邪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墙上的撕拉式日历,大红的数字,停留在吴三省打来电话,怂恿他一起下无琊墓的那天。不死心地打开手机调出日历,也是同样。
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去了哪里?为什么在他认为经历过那么多事以后,所有的一切又都回到原来的地方?他们没有去河北,没有去乌杉村,王盟也没有死?——他不过是做了场无比真实的梦?
可是为什么,依然有身在局中的感觉。就好象从无琊墓里出来那么久,心里那一团缚线还是越缠越紧,如果他没有真的去过,这感觉不可能这么真实。那些阴冷的墓气,狭长的甬道,泛滥的地下河流以及最后那寂静的山林,都是他切身感受过的。可是他现在不但回来了,还被告知那一段诡异的历险纯属虚构……他想求证,却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闷油瓶在哪里,吴三省在哪里,胖子他们在哪里……为什么他脑海里这几个人的影象如此稀薄?就好象他们真的只在梦境里存在过。
还是就像那只自大的猴子使出浑身解数也翻不出五指山,他其实,也被困在了某个地方?
如果这不是真的,吴邪开始睁大眼睛打量四周,暗暗告诫自己,那么就一定有违和的地方,任何骗局都会有破绽,但他不如闷油瓶和胖子那样敏锐,能一眼看出哪层是真实哪层是假相。他甚至不能肯定自己遭遇了什么,他的记忆在乌杉村外的林子里就中断了。可是又是谁能够造出如此庞大的一场骗局?
吴邪面无表情地走向壁角的半身镜,嘶拉一声扯开上衣。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身体这么陌生过,平滑的毫无痛感的肌理,上面一丝疤痕也没有,那些差点让他把小命交代出去的伤口竟然完全消失无踪了。
他颓然倒坐回去,手捂住额头。谁来告诉我……我漏看了什么……
一丝丝的肉香钻进鼻孔,王盟提着两个快餐盒走进来,被他吓得差点把汤泼自己身上。他家老板用看陌生人的眼光一丝不苟地审视自己镜中的影象,神色麻木又显得竭斯底里,怎么说呢,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忙把大门拉上,暂停营业的牌子挂上,朝吴邪走过去。“那个……老板,身材保持得不错,恩……不用减肥的……”
“王盟。”吴邪依然对着镜子,没有回头。
“哎?”王盟放下饭盒,脱了外套搭在一边,外套背面印着深灰色的豹形LOGO,吴邪记得,这王盟好几年前用第一笔工资买的,很久没穿过了。
吴邪静静看着,“菜烧焦了?”
“不……不会吧,我看着它新鲜出锅的。”王盟使劲闻闻,“没有啊。”
“算了,你吃吧,我没胃口。”不知道哪里传来的焦腐气味熏得他作呕。
“你到底怎么了?不舒服要说,别舍不得那点药钱……”王盟狐疑地看看镜子里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吴邪点点头,“对,非常不舒服。”
王盟被他震得也吃不下了,“老板,别跟自己过不去……怎么了你说啊,睡个觉睡得三魂不见了一魂半。”见他没反应,只好又循循善诱,“哪批活出问题了,对方要求加价?还是给扣住了?……那个高价收的陶罐是赝品?”
听到陶罐两字,吴邪的目光微微地闪动了一下,“王盟,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发生了什么?你好歹说明白点……”王盟已然绕不过来。
不明白正常,我能说明白还用得着问你么?吴邪换个方式问,“最近三叔有没有找过我?”
“没啊,你上次回来以后说,以后再跟着你三叔卖命你就不姓吴……”
“那其他人呢?比如,一个胖子,或者高高瘦瘦的一个小哥。”
王盟挠头,“是老板你朋友吗?我没印象。”
“……那,你妈妈她……”吴邪也没再追问,随口换了个话题。
“我妈在老家啊。”王盟虽然奇怪,还是如实回答。
“她的病……”
“她没病啊,我妈身体一直不错的……”
吴邪长长吐出一口气,“我想回家一趟,等会你关门吧。”
“哎?可是,老板你忘啦,昨天你才说你爸陪你妈回娘家去,你二叔也到外地谈生意去了……你家没人啊”
吴邪定了定,还是说,“你关门吧,我再睡会儿。”
“哎好。”王盟应了声,回头又说,“等会儿,我找点退烧药什么的你预备着……”
“好。”吴邪没有拒绝,他转过身来,“王盟,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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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吴邪眼前一黑,整个世界不复存在,只有叮叮咚咚的铃声追随而来,一阵一阵的,断断续续却也没有停歇。
只是这黑暗中有一种气息叫人异常熟悉,吴邪试探着开口,“小哥,你在这里吗?”
没有声音,不是没有回应的声音,而是连自己的呼喊,都听不见,像是回到了那片死寂的树林。
嘭地一声,半掩的店门大开。王盟愕然回头望去,连暮光也逐渐褪去的夜色下,一条瘦长的人影撞开了门,仅仅只是看了他一眼,飞快地摘下门楣上的铜铃摇起来,不急,也不缓,像是和着某种神秘的韵律,似曾相识。
王盟注视着那个看不真面目的男人,久远的旋律渐渐清晰起来,“……大傩之舞。”
他古老的家乡一直保留着请傩神的习俗,是以,他也听过几回。
男人对他点点头,这个简单的动作说不清是抱歉还是感谢,越发专注地摇起手中的铜铃。
王盟倒是笑了,“一定要把他带回去啊……”
随着铃声一点点地密集、高亢,眼前古色古香的小店渐渐模糊,边缘如同陈年的壁画一层层剥落,百子柜、太师椅、竹帘、顶灯,都慢慢溶解进大片的黑暗。
“真舍不得这里。”王盟轻轻地一句,很快身影也随着话音飘散。
男人的面前已是空无一物,最后手里的铜铃也消失无迹。他闭上眼睛,细密的汗珠布满额头,“小邪,你走慢一点啊……”
突然他急促地倒了口气,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也在慢慢被黑暗吞没,语气带了几分跳脚,“我在帮你救他啊你添什么乱?!”
淡淡的声音凭空传来,“我自己来。”
“吴邪,快……点醒醒!睡觉重……重要还……是逃命重要?!”
“哈……啊……?”哈欠打到一半就被人猛地拽起来,吴邪认命地睁眼,吓得差点没有一头栽下去,“老……老老老……痒!?”
那人扬手就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你、你……又不是结巴,老……老老什么痒?!”
吴邪下意识一躲,狐疑地看着自己这个从小到大的好友,想看看这是哪,周围的光线又明显不足,只有两个小小的手电有气无力地亮着。手往旁边一摸,是石壁凹凸不平的触感,心里咯噔一下……这个石洞会塌陷,然后自己会在废墟里,找到老痒的遗骨,然后,面前这个“人”,会冲自己开枪……
这里是秦岭!所有关于神树、阴九烛的记忆一下子全都涌现出来……我怎么还在这里?
“我说……你、你发什么……愣啊?那么大……条蛇在外面,也、也能睡着?”老痒丢给他两个白眼,“起来找、找有没有其他出……出口。”
吴邪忙拉住他,“别找、别找!”再找出来一堆骨头的打击他可承受不起,这一次自己未必还能那么好命躲过枪子……就当是做梦吧,自欺欺人也挺好。
“啊?”老痒不解地看着他,“不找?不找咱俩……在这喂、喂蛇?”
“不是,我……”吴邪眼珠一转,“我刚把脚扭了!”
“什么时候扭的?来我瞅瞅,伤骨头没……”老痒一急也不结巴了,拉过他的脚就要看。
吴邪苦笑,“没……我坐会就好了。”老痒眼神里的关心,他看得出来是真心实意的,这就是和他一块念书一块长大的兄弟。吴邪的眼眶不由得有点热,比起怕你,也许我更想念你吧……眼前的这个人,是自己最好的朋友的……另一种存在方式,可是为什么,那个时候的自己就愣是没想明白?
也许这是要看多了生死、以及许多无法挽回的东西之后,才能有的视界,珍惜眼下。他前所未有地感谢这场阴谋,至少,它让他再次见到了王盟、老痒这些,已经不在了的人……
“那好……好吧,”老痒放下心来,“你休息,我去看看。”
“哎,老痒!”吴邪没有拉住他,只得看着他消失在手电照不到的石洞深处。
一个人坐了没多久,就听见老痒折返的声音。走过来的身影清楚了,吴邪捂住嘴瞪大了眼睛——老痒的手臂里,抱着一具枯骨……
“吴邪……”
寒意密密麻麻地从脚尖冒上来。老痒不顾吴邪连连后退的抗拒表情,又走近了几步,“你猜,这是谁。”
吴邪捂住头,“我不知道!别问我、别问我……”
“啪”地一声,一张身份证落在吴邪脚边,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隐约看见姓名那一栏后面的名字。不是解子扬,是……吴邪。
巨蟒硕大的头颅出现在洞外,一只眼睛森寒地盯住洞里的两人,突然猛力一撞洞口,剧烈的晃动后,头顶的岩石一块接一块地往下掉。
而老痒在那一瞬间扔下了手里的枯骨,在第一块石头落下前,飞扑到吴邪身上……
吴邪静静地眨了眨眼睛,觉得又干又涩,只好紧紧阖上。“对不起,老痒……对不起。”
我知道我错哪儿了。
吴邪没有感觉到痛,他只是一下子掉进了另一片无声无息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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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还没有适应突如其来的失明,手就被另一只透着暖意的手拉住了,四周的景象仿佛也因为这个触碰而变得清晰起来。
只一眼,吴邪就差点没惊得晕过去。这是一个庭院,确切的来说,是中国古代园林建筑风格的庭院,四周围木叶花枝纷繁,精致里透着股死气沉沉。他转头望向与他并肩而立的男人,白衣散发,眉目清绝。
“……苍?”
“是,”那人对他微笑,“公子,别来无恙。”
“我不是赵无琊,我是……”吴邪刚要分辩,被苍轻轻地摇头制止住了。
“我知道,吴……公子。”苍又笑了,脸上一派云淡风清,似乎不管眼前的人是公子无琊还是千年后的吴邪,都不足以令他意外。
可是轮到吴邪大惊了,“你都知道?!”虽然是听说这个觋师有通天的能耐,但也仅限于“听说”而已,哪知道他真能这么神。
苍不答,只温温地对他道,“公子,时候到了,跟臣走吧。”
异常熟悉的对白仿佛在吴邪头顶响了一记炸雷,小镇医院里的那个梦境一点点清晰。系着白绸的却邪古剑、染血的卷帛、魂兮归来的叹息……最后,“公子,跟臣走吧。”如玉白皙的手里分明空空荡荡,但又似乎真的牵引着什么,一步一步,踏出了那奢华庞大的宫殿……
梦里的一切都在与眼前的景象慢慢重合,他低下头去看自己的双手……什么都没有,如同透过薄薄的一层纱,直接看到了地上青灰的石砖。他看得见亭台楼阁、疏影重重,也看得见苍白衣乌发,背月而立,唯独,看不见自己。
隐约传来的哭声让他不敢回头,他听不真,却也知道是那个叫做知忧的侍女在一迭声地哭喊着“公子”,不过不是对着他,是对着他身后恢弘宫殿里那具已经冰凉的身体。这一瞬间他想起来了,赵无琊死了,他死了。
死了之后呢?他被一只手轻轻拉起来,浑浑噩噩往外走,才出宫门却又被一缕深刻的意念生生扯回去……不能走啊,走了,他回来,找不到我。
“让我去找他,让我再看一看他……”
良久,那白衣觋师点头,“我答应你。”重彩狰狞的面具掩盖,谁也看不见那淡淡语调下的表情。苍的手中凭空化出一柱清香,捻进无琊指间,香不点自燃,他的意识也跟着四散的青烟越飘越远,只听见苍最后对他说,“这是返魂香,你去吧,香尽了……回来。”
直到那抹魂魄安然的闭了眼,终于有清澈的泪从面具下滴落。“对不起,又骗了你一次,这柱香,其实叫做……南柯。”
这世上从来不曾有返魂香,有的,只是南柯一梦。
那缕孤魂不曾离开过,它只是做了一个梦,梦见千年以后,他终于找到了那个人。
高大的身影从夜色深处缓缓走近,“他竟如此信你。”
“他也信你的,不是吗?”否则,怎么会半点不疑地孤军使魏,去赴你的死约……
“他就在这里?”
“是啊,就在你身边。”
“……我说话,他听得见吗?”赵如樾的声音迟疑了两秒。
“不,”苍笑着摇头,“他在做梦,一柱香的时间,够他做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赵如樾愣了愣,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所以现在……”吴邪怔怔看着地面,那柱香燃尽了最后一星火光,香灰落了一地,“我醒了。”
原来兜兜转转那么久,我一直在这里……千年,也不过刹那。
“好累啊,苍。”
苍一直没有松开的手又握得紧了些,“什么都不用想了,跟我走,我带你去休息……”
吴邪的手挣了挣,“不是梦啊,我真的听见他在叫我。”那个声音叫的是吴邪,带着少有的惶急,一声一声浮现在他脑海里。
“公子,别松开手!松了就散了……”魂飞魄散,从此碧落黄泉你们再无机会。
再往前几步,竟渐有隐约的明光涌现,似是一个温暖的没有烦恼的归处,踏上之后便是安乐祥和,吴邪却又止住脚步。
苍回过头去,看见从未在公子无琊脸上出现过的那一派天真无邪的笑意,“苍,”吴邪叫住他,“你的袖子,很完整。”
没有记错的话,却邪剑上的白绸是苍从自己的袖上扯下的,如果此景真是当时,那苍的衣袖怎么可能这样完整?更何况,他也没戴面具不是?所以……
“所以,我决定赌一把。”吴邪说着,突然挣开了苍的手。他感觉自己一下子轻了起来,却没有漏看苍眼角一抹柔和的笑纹。
公子无琊,世闻才智无双,果然……不是虚传。
“如樾,你还是输给他。”
“不重要,这不重要……因为我终于能够,再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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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若有所感地回头,苍淡然伫立的身影边上,有一个更为浅淡的轮廓,半透明,也没有影子。两人看似并肩站着,却分明在不同的世界。而那个徒劳地将虚无双臂环上苍肩膀的男人,竟让吴邪感到几分眼熟。
他看见苍抬头望了望天,轻声说了句什么,那表情也不知是讥嘲还是无辜。
不再容他细想,一阵头晕目眩之后他的手抠到了身下粗糙的泥土,钝硬的触感让他察觉自己正正躺在一个什么地方,有浅浅的气息落在颈边。睁开眼,只看见一张放大了数倍的苍白人脸,双目紧闭,一道鲜红的血迹从额角斜斜划过下巴。吴邪想帮他擦擦,挣了挣才发现双手都被他紧紧攥住了,他张了张嘴,低低喊声“小哥……”
那人恍惚应了一声,也没醒,手倒是松开了,只是马上长臂一伸,把他揽进了……呃,怀里,嘴唇甚至还贴上了他的头顶,手掌顺势在他后颈安抚地收紧。很明显,是在动物世界里被解释成“护犊子”的行为。
吴邪愣愣地清醒不过来,闷油瓶下意识的这个动作显然不在他能够恰当反应的范围之内,用他那疑为摔成轻度脑震荡的脑子想了想,心说,哦,还做着梦呢我。自觉地合上眼睛再次晕去也,没有注意到闷油瓶领口隐约可见的肩与颈相接处,一只墨色纹身的边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诡异视觉效果渐渐洇开,最后变成一滴浓重的墨迹,渗透入肌肤里……
暮色四合,接着,在这片的远离了都市霓虹夜景的寂静山林里,夜轻易地降临了。
再醒过来,已是次日的上午,秋末的阳光带了几分毒辣地穿过屋顶低垂的房梁,正正的日上三竿。吴邪是在一股不太舒服的气味中不情愿地醒来的,翻了个身揉着眼睛就是一句,“老妈,菜烧糊了!”
手一撑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的房间,身下是垫着床半旧不新竹席的木板床,顶上还很老派地挂着张洗得发白的床帐。床头柜上塑料的脸盆、水壶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也都一律是记忆中年代久远的,让他想起解放前的乡村纪实片。
而那个被他叫做“老妈”的人,正气定神闲地站在床前,手里端着一碗熬得漆黑冒着热气和一丝焦糊味的药,眼无波澜地俯视着他。
吴邪感觉自己被钉住了,嘿嘿一笑,“小哥,……早啊?”自己是哪根筋不对了才会冲他喊“老妈”,就现在这阵势,那也得是端着毒药的后妈啊……过了一会才想起来惊讶,“这是在哪?我记得我们……”
闷油瓶坐下来,把碗沿靠近他嘴边,“先喝药,你有点发烧。”
药到了鼻子前,那股令人反胃的焦糊味反而不怎么明显了,吴邪干脆地闭着眼睛灌下去,被碗底的药渣呛了下,在粗黄的草纸递过来前拿衣袖随便抹了一把嘴,亮亮碗底示意闷油瓶可以说了。
“这里是乌杉村。”闷油瓶的语气还是淡淡的,顺带着把吴邪惊愕的情绪也平复下来,“在黄昏的时候人的意志容易被左右,所以,我相信那不是你的本意——你自己走到山崖边上,然后踏空了。”
吴邪努力回想,确实对自己失足踏空的经历毫无印象,只好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和日本玄学里说的逢魔时刻一样?”
闷油瓶没有否认,继续说,“我拉不住你,就一起跳下来了。其实只有几分钟时间,也许你经历了很多事情,在意识里。我尝试去带你出来,但你走得太快,那是它们的世界……还好,最后总算拉住了,我很高兴,你能回来。”
吴邪听得一愣,接着他想起了那三个错乱的梦境,他梦见了王盟、老痒还有苍,这些故去的人用这样的方式,给了他最后一段相处的时光,他终于对老痒说了一句对不起,对王盟说了一句谢谢。
还有拼命地睁开眼睛后,看见的被闷油瓶紧紧攥住的手。还好,最后总算拉住了。
“等等……I Jump…… You Jump,都跳了,那我们怎么到这来的?”吴邪想了一圈发现关键问题还是没有得到回答。“还有,你不是说……这里是荒村吗?”最后一句话被刻意压低了,吴邪对这个诡异的乌杉村还是心怀恐惧的。
却不料闷油瓶俯低头来,在他耳边用更低的声音说,“整个上午,我没有发现这个村子有一点问题,每个人的生活都再正常不过。”
吴邪刚想笑他既然没有问题干吗语气还要这么小心翼翼,往深一想却惊得冒了一头冷汗,坐落在深山里,整整四年没有与外界联系,村口长满荒草的村庄……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果然闷油瓶继续说,“但你昏迷了,我别无选择。”哪怕这深山里的村民热情好客得让人不自在,也只好暂时留下了。
吴邪扭头看看闷油瓶近在咫尺的侧脸,额角上一道红痕和记忆中的一样,显然是从高处跳下后被山石刮的,血已经止住了。他突然又站直了身体,用再正常不过的声音说,“通知村民来找我们的人,你也认识。”
“啊?”吴邪错愕的望着门口。
那里有个人倚在门边,身后好像有一条狐狸尾巴悠闲地四处乱晃,眯着眼睛笑得很是妖孽,“嗨!此处风光秀丽,小邪不介意我同游吧?”
“……司、徒。”风光秀丽?……个屁!
司徒医生曰:“我么,最终目的依然是……查房。”
所谓妖孽横生,不过如此。
98
这边吴邪还没有从司徒那个近乎横空的出现方式中缓过神来,虚掩的门又轻轻响了一下,吱呀一声开了。
进来的是一个老人,头发花白,满脸的皱纹看起来有八十多岁了,精神倒是好。拄着根老木龙头拐,走到床边一张交椅上坐下。吴邪注意到他走路时尽管慢,却还是很稳当,称得上老当益壮。
“吴先生总算醒了。”
“啊是!”吴邪紧张地笑笑,一看自己还二大爷似的摊床上呢,忙腾地坐直了,“您是王盟爷爷吧?常听他提起您!您叫我小吴就得了。”
这王家爷爷倒是生得一脸和善,乍一看很像个仙风道骨的老学者,穿着和自家三叔老爱显摆的旧式短褂差不离。当然不同的是——老三啊,人家比你上镜多了……
王爷爷慈祥地冲他点头,“醒了就好,上山的路难走,幸好村里几个后生在外头打柴,那里平时都没什么人会去的。”
吴邪想到那段经历还是后怕,干干地应了声,“咳……没什么,给您添麻烦了。”
“哈哈,”王爷爷爽朗地拍拍他的肩膀,“麻烦什么,我们王盟小子在杭州多亏了你照看着,只是你再不醒,你这位小哥可就急坏了。”说完竟然和倚墙站着的司徒对了对视线,一个戏谑一个揶揄地一起笑了……
吴邪愣住了,这分明是一老一小两只狐狸。
“我……这次我来是想告诉您……”面对这个充满善意童心未泯的老人,吴邪的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不自然地扭头去看闷油瓶,就只看见一张侧过去的雕像脸。闷油瓶也没看他,就一手端起那只药碗往门外走。门阖上的声音传来几秒后,司徒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对着吴邪小小声指向门外,“他、脸、红、了?”
“啊……恩。”吴邪也不知道自己啊的是什么恩的又是什么,于是又加了一句,“哈?……”
王爷爷耳朵精得很,乐得跟司徒一唱一和,无比“慈爱”地又往吴邪肩上一拍,“哎哟小吴你脖子上直接长了个西红柿?”
吴邪觉得自己没办法不晕。
屋外,井边哗哗的水声适时响起,没过多久传来娇滴滴脆生生的女声,“呀!小哥儿,哪能让你洗碗?放着我来……”
王爷爷轻咳,“那是……我二媳妇家侄女儿,云朵。”
隔了一会儿,水声重新响起,显然是换过手了。还是那个女声,“诶,小哥,你朋友醒啦?”
水声继续响,“小哥儿,你这么瘦,平时都爱吃什么呀?”
水声还在响,“小哥儿,你肯定去过特别多地方吧?外面特别大吧?地球真是圆的吗,那不得摔下去啊?你能带我出去看看么?”
司徒终于忍不住了,小小声冲吴邪龇牙,“我昨晚上明明给那姑娘详细解释过地心引力!”
那边水声还是没有停,“小哥啊……你都不说话呢,外面的男孩子都这么害羞?”
王爷爷也忍不住又轻咳了下,“那个……我们云朵吧,比较热情……”
吴邪思索着,真的只是‘比较’吗?
窗外哗哗的水声还在继续,“诶小哥儿,你衣扣快掉了啊,一会脱了我给你补补吧,别不好意思……”
司徒斜倚着墙慢慢滑坐在地,“啊喂……”
可是水声没有停没有停,“小哥儿……你长得真好看,一定特别多女孩儿喜欢你吧?……”
好么吴邪终于也按不住了,“闷油瓶子这一个碗是要洗多久?!”……司徒有气无力地用眼神嘲笑他,你忘记小小声了。
云朵姑娘欣喜地发现“害羞”的张小哥儿准备开口说话了,他只说了两个字,“马上。”然后从她手里接过那只洗得倍儿透亮的碗往屋里走去。
诶?什么马上?云朵愣了愣,跟着跑进去,“闷油瓶子叫的是你啊?小哥儿你朋友真逗……”
你也真逗谢谢。司徒深邃的眼睛冲着天花板翻了翻。
99
闷油瓶踏进门槛的一刹那突然有种微妙的感觉,像是提醒自己一直都忽视了什么。他沉下心双眼快速扫视了一遍这个遵循了古建筑格局的堂屋,正厅通透,除了必要的桌椅箱柜外,没有过多花巧的摆设,打扫得很干净,一眼就可以看尽,却显得有点空。
往里走两边共六间单房,其中虚掩着门的是吴邪和自己暂住的那间,其余的五间房据他一早醒来后的观察,分别住着王家爷爷、王盟母亲、云朵、王盟寡居的二婶,司徒暂时和云朵的哥哥王石同住。门也都是关着的,看起来再寻常不过,而王盟的母亲也许是由于身体的原因,一直没有出现。
只是在目光掠过将前屋后屋分隔开的木雕屏风时发现,通往后屋的门没有关,只垂着一幅厚重的帘布,一道微光在后面一闪即逝,像是反射的镜光。是谁在那里?……
“小哥?”闷油瓶看着自他醒后就全程陪同兼双眼放光脸颊飘红的云朵,眉头不自觉的有点紧,只好在这姑娘急切的注目礼中把外套脱下来递过去,低低说了声“麻烦你了。”
云朵抱着衣服两三下跑得不见人影。
闷油瓶放轻步子走上去,一股香火味慢慢地清晰起来,他伸出手正要拨开帘布,却被人叫住了。
“张先生,”说话的是云朵的哥哥王石,这个年轻人长得高,显瘦,和他的名字一样,平时一声不吭表情欠奉地像块石头,和他妹子云朵简直是对比鲜明。大概也是不善言辞的缘故,一句“张先生”居然叫得很拗口,他顿了顿继续说,“不要随便进这里。”
果然是不常说话,根本不知道委婉表达为何物。
闷油瓶没有坚持,淡淡地看他一眼,把手收回裤袋里。
在房间里的吴邪等人大概听到了动静,正好一起走出来。
“石头!”王爷爷轻叱一声,王石便回复了一脸的恭敬神情,退到老人后面低头耳语了几句。吴邪觉得尴尬,心想毕竟是别人的地方,这闷油瓶以前也没见过这么乱来的。
他转向闷油瓶想把他拉回来跟王爷爷道个歉,“小……”刚开了口,“恩?你外套呢……”
闷油瓶没有回答,而是对着王爷爷点了下头,“有些事情,我们应该谈谈。”这个老人从一开始就对他们的到来就不加怀疑甚至是热情至极,试想想,谁能在自己家里突然来了三个陌生人,其中有两个还是昏迷的这种情况下毫不犹豫地把他们留下来?这种人如果不是思想过于单纯就是太过善于伪装,但不管怎么样,越是轻松的环境越是无法让他掉以轻心。
王爷爷打发王石出门,依然是笑眯眯的一幅和善模样,对着三人向正厅的椅子做了个请的动作。
吴邪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一挨桌子就能装正经装得人模狗样的司徒十指扣起来垫在下巴上,谈话的架势一出,眼睛里似乎都能闪出蛊惑的颜色,“既然要好好谈谈,那么就先由我们重新自我介绍一次。”
王爷爷点头,“刚好,我老头子也有一些问题想不通。”
“好啊,那我们先开始。”司徒的神色也很轻松,“就像我们昨晚告诉您的,他是您孙子的老板吴邪,这是他的朋友小张,同时也是我一个逃跑的病人,也有可能是非正常人类研究所……重点研究对象,所以这也是我这个外科医生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什么叫非正常人类研究所重点研究对象?”吴邪小声地质问。
“嘘……”司徒的口型张张合合,“我唬他呢……”
王爷爷笑笑,“这我相信,至少,在盟小子带回来的照片上看见过小吴。”
吴邪刚好接过话,“那么我们来这里的原因想必您已经清楚了?”
“不不……昨天你和小张都受了伤,司徒医生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我想你们翻山越岭爬进来总归是有缘故的,正好也想找个机会问问……是不是盟小子在外头惹什么事了?”
“您不知道?”吴邪愣住了,仿佛是自言自语,“这么说,那通电话不是你们打的……”
王爷爷没听明白,“什么电话?”
“几天前,有人打电话给我,说王盟妈妈病了,要我转告王盟回来一趟。”吴邪本来还想调出通话记录来让王爷爷辨认,但想到那个号码后来居然无缘无故消失了,顿时感觉自己又掉进了一个阴谋里。
除开那些怪力乱神的假设不说,要想用一通电话把他们引过来,只需要一个他不熟悉的电话号码。而能够让通话记录消失的,除了终端的黑客操作,就只能是身边某一个能够在他的手机上按下删除键的人……所以,也许还需要一个变声的软件。
会是谁呢?将他们引到乌杉村和在无琊墓里不断牵制他们的,会是同一个力量吗?
王爷爷没有让他多想,“那盟小子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来?”
“王盟,他……”吴邪迟疑着开口,话却被一直没有作声的闷油瓶截住了。
“他也病了,是一种流感病毒,能治好,但是必须隔离,所以托我们先来。”平静的叙述给这段话增添了不少可信值。
吴邪惊愕地看了看他,王盟死了,他的家人有权知道不是吗?闷油瓶也不是护短的人,却为什么要对老人遮掩?
王爷爷却摇头,“这中间一定有问题,村子里没有电话,更不会有人知道你的手机号码,而且,王盟他妈妈,五天前夜里已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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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瞪大了眼睛,去了……什么意思?还能有什么意思,吴邪突然明白过来,她死了。一时心里像打翻了调料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走得很安详,病了那么久,天天受罪,现在也算是解脱了……明天就是头七,没想到,盟小子也回不来。”老人叹了口气,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走远,房子也变得越来越空。有的人也许看起来强大,也只有在叹气的时候,你会感觉到他的苍老。
“可是,”司徒四处看看,“五天前去世,照乡下的习俗,都会设灵堂吧?”
闷油瓶这才微微抬头,越过老人的肩膀去看那扇通往后屋的门。
“我想给王妈妈上柱香。”吴邪对王爷爷请求,看闷油瓶的眼神他大概能猜到王妈的灵堂就在那扇‘不能随便进去’的门后。虽然他也不太确定,王妈真的有灵的话会不会蹦起来掐了他,但至少他的这个愿望是真诚的。
王爷爷轻轻点了点头,看向他们,“一起来吧……”说完慢悠悠地起身,伸手掀开了那厚中的帘布。
后屋出乎意料地,是一个极大的空间,王家祖屋依山而建,这样看来,整个后屋竟然就是藏在山腹里的。
司徒夸张地缩了缩脖子走在最后。
听见闷油瓶疑惑地“恩?”了一声,吴邪回过头去,原来正对着门的竟然是方方正正一面铜镜,透空云雕蟠螭纹,四周布满青锈,算不上精致,镜身却打磨得十分平滑。
闷油瓶看着吴邪渐渐凝重起来的表情,知道他同样也想起了什么。
“这铜镜是古董吧?”司徒跟着凑上来看,“看样子应该很值钱?”事实证明王胖子不是一个人,而司徒医生是一个医生而不是土夫子,实在是倒斗界一大损失。
吴邪对他的问题不置可否,心里却了然,这确实是一面古镜,锻造年代甚至可以追溯到战国中后期,公子无琊那个年代。也许其他文物商对它的断代可能更早,没错,方形的铜镜是春秋早期就出现的,但蟠螭纹却是战国才出现的工艺。
而蟠螭的形象是一只卷尾、曲身,没有角的龙,多用于诸侯王室。
这样一面铜镜出现在这里,它会和无琊墓里的巨大铜镜有什么联系吗?还有那个与铜镜有关的离奇传说,是不是也与它有关?……
王爷爷看他们停在镜子前面,也不急着让他们进去,“小吴对这旧物感兴趣?”
吴邪干笑两声算是默认了,“职业病,哈哈职业病……”转身看向半隐在烛光里的老人,“我听王盟说过一个铜镜的故事。说很久以前王家的先人见过一面妖镜,它能把被镜子照到的东西实体化……”
“这小子……”王爷爷像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他是这么说的?害……他那时侯小,他太爷爷给他说故事呢,哪有这么神?只不过我们这边有个风俗,家里有人去了,怕回不来,挂面镜子招魂用的……”
“招魂。”闷油瓶若有所思地看着铜镜,不知在想什么。
司徒也觉得新奇,“不怕把不是自己家的魂也招回来啊?那就不是说着玩儿的了。”
吴邪想起自己以前念书时,班上有几个女同学很喜欢玩请仙招魂的游戏,什么笔仙钱仙的,有一段时间,确实也听她们念叨过请镜仙。
而他对这件事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其中有一个跳舞的女孩,在舞蹈室练舞的时候被一面倒下来的镜子,砸死了。
他想得入神,竟不知不觉把手伸向眼前的铜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