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1年1月13日

烟花刹那 by 狐离(卷二150 – 158)

150

“其实你早就知道他是谁了,难道不是?”

窗户纸捅到这份上,吴邪知道再这么虚着也没意思,他看看闷油瓶,见他也在看着他,就笑了笑,“他是谁有什么关系,倒是你……”

司徒有些疑惑他突如其来的淡定,奇道,“我怎么?”

“我不但知道他是谁,我还知道你是谁。”吴邪心里其实捏着一把汗,只能在表面上故作镇定,他是商人,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生意场上也作过几出,再不济,也不甘心就这么让人提着打。有的时候你明明知道很多,也要装做不知道,而有的时候你知道的很少,却必须装做什么都知道。

他直觉附在司徒身上的黑影这个时候和他们撕破脸,绝对和闷油瓶有关,但他不想那么快就被带到这个话题上去,多绕几圈,自己能多知道一些,也是个筹码。

司徒果然一顿,“那你说,我是谁。”

“你是……”吴邪张张嘴,发现确实没办法定义,便换了个说法,“是我们一路上都在找,偏偏一直都找不出来的那个人。”其实不是找不出来,而是根本没想到他如此善于伪装,以前一些小小的疑问也就忽略过去了。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你自己知道,我是医生,又不是魔术师,还能隔空给你们制造危险不成。”司徒无谓地摊开手。

“胡说,真正的司徒早已经不存在了吧?从进入那间医院时起,出现在我们身边的司徒医生都是你,还有……它。”吴邪指指依然徘徊在墙角的那团雾影。“就像刚才我看见的那样,它在司徒的身体里,而你可以随意的把它挤出来,控制这个身体。”

“司机先生,王盟,或者……公子如樾,我们从哪说起好呢?”吴邪低低地道,这是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都不会想象到的离奇,就算摆在眼前,也像个天方夜谈。

司徒也露出一副被故事吸引的表情,又笑了笑,“就从司机先生说起吧?”

“也好,事情差不多也就是从那开始的。小哥,你还记得我们去的路上搭了辆黑面包,我晕车,还吐了。”吴邪嘴里问着闷油瓶,目光还是司徒那真假莫变的笑颜上摇摆。

闷油瓶只点一点头,当然记得,你不但吐了,还是往我身上吐的。

吴邪自然也没忘记自己那形象尽毁的一吐,摸着鼻子咳咳一声接着说,“那你记得当时胖子怎么说的?”

“记得,那司机多收两块钱,他很心疼。”

“对,就是那两块钱,面值那么小的钞票,花了也就花了,谁会记得住?所以后来我们在墓道里又捡到两块钱的时候,各种稀奇古怪的设想都提出来了,就是没往这上面想。其实很简单,那钱就是当时的司机多收了之后随手揣在身上的两块。”

司徒止住他,“天底下两元钞票多了,你说是就是么?就算是吧,也顶多说明那个司机跟着你们进了墓,和我有什么干系。”

“你有一个习惯,收钱的时候,喜欢折三下。因为一般人都习惯对折,或者等量地折两下,钱展开之后的折痕就会一边向里一边向外。你是先把两边往里合,再对折,展开就是两边的折痕都像外隆起的形状。墓道里捡的那两块钱就是这样,这种折法比大家惯用的多了一个步骤,很少人会特意那么麻烦,只能是个人习惯问题了。我本来也没注意,直到后来我们收拾行李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你随身带的零钱都是这样的折法,我才有点往墓道里那两块钱上面联想。”

“不不不小邪,你偷换概念,你在说那个司机的习惯,不是我的习惯,即使它们相似,你也不能往我身上推呀。你也知道什么是巧合,巧合不能复制,可也完全不具有唯一性。”司徒的眼神带几分戏谑,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学生。

吴邪却丝毫不让,“那么你怎么解释为什么一个山村司机一个乡镇医院大夫能够在千年古墓里来去自如这种巧合?还有无论如何都能遇到我们的巧合?那鸟不拉屎的郊区是拉客的地方吗?把我们拉进去还能赶上把我们接出来,他家车不用加汽油啊成天就绕着个老山林子转?还有你,和我们在乌杉村都能遇上,有你这么‘巧合’的?你这一路都是巧合!你还能自己跑到主墓去,把用来锁棺木的铁链拆下来,再回来拉我们。那么大的破绽都敢漏,为什么现在反而不肯把事情说明白了?”

司徒无奈,只能对闷油瓶耸肩,“你家媳妇好厉害的一张嘴……”又转过头问吴邪,“你怎么知道那铁链是锁棺材的?”

“小哥指给我看的,棺盖上有刻痕。”

这个答案有点出乎他的意外,“你……那个时候就已经想到了?”

闷油瓶没理他,只是一直看着吴邪,眼里带着几分探究。

“三叔找来的时候,我就让他躲着人查查司徒医生这个人,他后来告诉我,这人没什么背景,就是个普通人,唯一能算得上事儿的,是他在四年前出过严重车祸,当时的诊断是脑震荡,不死也是植物人。可是一夜之间,他的身体机能又慢慢活跃起来,最后恢复了健康。”吴邪定定看着司徒优雅舒展的四肢,“你告诉我,这是哪门子医学奇迹?”

吴邪的思路也随着这样的梳理清晰起来,“司徒医生?应该是……这墓的主人,赵如樾吧?”

“可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怕。”司徒这下真的愕然了,试问谁能在一个几千年的墓里面见到活着的墓主人,还能如此清楚的表示,哦,你就是那个死鬼……

吴邪倒是无所谓,“有什么好怕的?”他一路跟着他们,却并没有真的要害死他们,甚至某些时候还提供了援手。这说明他不需要,或者暂时还不需要他们死。而利用这种东西,也可以是相互的。

“也对,”司徒了然的叹气,“你连他都不怕。”

吴邪顺着他看向闷油瓶,眨眨眼,“我怕的,我怕他丢了。”

151

闷油瓶还是没有说话,虽说他一向都是安静的,但此刻这份安静却也带给吴邪一种无法透晰的不安。就好像一个他以为将要破解的密码,突然被打乱了顺序,他开始不确定自己猜想到的所谓真相,或许那仍然是个假相,而张起灵永远是个谜。

这个谜意义不明地对他弯了弯嘴角。吴邪觉得他可以去叫板蒙娜丽莎的微笑。

司徒对这两人间难得出现出现的暗涌微微一哂,又指指仍在不远处徘徊不定的白影,“你再说说,为什么他不是赵如樾,我是?”

“不知道,感觉吧,感觉你更像一点。”以往的司徒纵使戏谑,也没有他这份邪气。

“那我来告诉你,因为……苍。”他总算是提到了这个名字,“因为他是个很小心的人,他不仅给我做了一个人替,还让我吃了一颗药。然后,他把假魂放在我的尸身里,把我放在了人替里。”

“什么药?”闷油瓶开口问道。

“你猜呢……”司徒看着他似笑非笑。

吴邪突然明白了,秦始皇毕生寻找的不死药竟然确实存在,但他问错了人。他要长生不死,问徐福没用,带一百童男童女去寻找所谓的蓬莱仙岛更没有用。药在苍手上,而苍为了不让赵如樾死后被阴间问罪不得超生,把药给了如樾保他不死,为他造了假魂瞒骗鬼使,又将他的尸身放在这养尸之地,假死了这两千年。

司徒把身子往墙上一靠,“其实,他说的什么相星,将星啊,我都听不懂。可他就是爱操心,他怕我不好。他硬说是我毁了将星,会招天谴……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现在好了吧,将星还好端端在那呢,就单是相星没了。我也好好的在这,到最后,只是你没有了……”吴邪怀疑自己听见这个男人的自言自语里竟然带着点哭腔,“说没了就没了,我上哪找去?”

司徒满口的将星相星让吴邪有些耳熟,一时又摸不着头脑,看到闷油瓶冷冰冰的侧脸,才想起来在无琊墓的九宫之阵里,他曾隐约听到的对话。如果没有猜错,那觋师口中的将星,是当年被赵如樾下令截杀的无琊和陵中的一个,当然照武艺看来他更倾向于陵,也可能就是现在正坐在他身边的闷油瓶。而那觋师自己便是相星,苍。他们一前一后跳出了那个混乱的时代,帝星独力难支,一个一扫六合的帝国竟然二世而亡。这听上去像个神话,却被他们一再的提起,由不得人不将它当作一段秘史去考量。

可是……

“你说将星不是你杀的?当年不是你派的死士,要将他们暗杀在路上吗?”他一次又一次,都是这样梦见的。

司徒摇头,“我的确派出了杀手,但是我的人,并没有截到他们。”

“不是你?!那是谁?”

“确实大家都以为是我,我也是这么以为的,毕竟我亲眼见到了赵无琊倒在血泊里的样子。可后来我收到了死士发回的密信,任务失败,自尽。那时赵无琊已经咽气了,我在现场看到的也都是战死的尸骨,何来失败、自尽一说?”司徒,或者该说是赵如樾,缓缓地复述当年的故事,“于是我又派人去查,这才发现端倪。”

“他们归国途中,曾天降雷雨引发山洪石流,切断了山道,于是赵无琊改道西南,多用了十天时间过秦国边境。你想想,雷雨和改道都是偶然,我又不是神算,如何预料得到,能让死士也跟着改道伏击?”

吴邪惊讶于竟然还有这么一段插曲,“难道是……”

赵如樾的话一时又转了方向,“你知道长平之战吗?”

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吴邪还是点点头,那是发生在公元前262年战国时期的一场战役,或许也可以用史无前例来形容,当年的赵国接受了韩国不愿降秦的上党郡十七城,秦赵两国鏖战近三年,最终以赵国四十五万大军尽数化作白骨,秦军百万也损失过半为结。后人描述“长平之战,血流漂卤。” 、“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

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一段历史,一百五十万人参战的数据几乎是空前的,只看看史书上的只言片语都能感觉到惊心动魄,毕竟同时代著名的古罗马帝国,在进行东征的战争中投入的兵力不过10余万。而亚历山大大帝远征波斯帝国时,率领的是也仅是一支由步兵三万和骑兵五千组成的战队。

也正是这长平一战,赵国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天下再无雄军能与秦抗衡。三十九年后,秦得天下。

“可那个时候,不管是赵如樾还是赵无琊,都还只是不及弱冠的孩子,你说的长平之战,和他们应该并无关系吧?”吴邪还大致记得赵无琊碑上所刻的生卒年,要和长平之战扯上关系,还勉强了点。

“那是史书上的长平之战,不过我想没有人知道,后来,在长平这个地方,有一支秦兵和一支赵兵,也发生过一场厮杀。”

“你是说……赵无琊?……”

“我想应该是这样,当年秦国密探获知赵魏有意再次结盟抗秦,也秘密派出一支队伍到赵魏边界刺探。而赵无琊改道经过长平的时候,就是与他们碰上了。秦兵此行应是机密,他们以为赵国的车舆绕道而来是因为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才会起了杀心。”

吴邪听了也只能默然,想不到是这么个阴错阳差的死法。就好象早就注定好了要死一样,不死在赵如樾手里,也要死在秦兵手里,说不定,踏错一步,也会死于雷雨天倾泄的山洪石流……

“可笑啊,我那五弟一生只重文政,没上过战场,最后竟然是与秦兵战死的……可笑可笑……”

152

汗湿的手无意识的往旁边摸了摸,被另一只温度略低的手覆住了。吴邪想反握回去,却好象没有了那个力气,只好由得他握住不动。

赵如樾继续说,“后来,我掌了赵国的大印,当年父亲说天下三年之内必有一战,也算他说对了,我登位两年韩国覆灭,三年秦军伐赵,苍说是天命,挡都挡不住。秦俘虏的那个赵王,也不知是他从哪找的替身,我早就死了,出征的时候军中爆发瘟疫,病死的。……这是哪门子天命,是天在玩我吧?”

吴邪看他一脸无奈,其实很想说,哪是玩你一个人,要是秦王赢政也有机会回头看当年的史书,估计也会郁闷。

“再往后的事,就像你猜的,苍给我吃了不死药,又做了人替将我与那假魂互换,把我葬在这养尸之地。后来我想,他非要保住我的尸身,说不定是为了再回来找我呢,他在想什么我真是一次都没明白过。我就这么躺啊躺,什么都不知道,有时候又能感觉太阳和月亮还和活着的时候一样照在身上……”赵如樾做了个挡光的动作,“好像在提醒我该腐烂了,碍眼得要命。”

很显然他说的是主墓穹顶的那方缺口。“直到……四年前。”

闷油瓶闻言一凛,果然和四年前的那场喜煞有关。“因为尸体下葬?”

“对,”赵如樾点点头,“这养尸之地助我吸了百多具尸首的精气,人替早已腐朽,我脱离了那人替出来,虽然不知眼下是什么年月,可当年的事大多也还记得,便想再找个身体。我跟着一路的血腥气到了王家,见到一个还没被掩埋的死人。”

“是王盟……”吴邪失声惊叫,“这四年是你在假扮他!”

“我扒下了他的皮,就像画皮一样,把它穿在身上,却没想到他的执念那么深,光是一张皮而已,我差点就真的变成他了。”赵如樾看吴邪一脸悲痛愤恨,轻声笑了笑,“你不用这么瞪着我,或许,我已经帮他做完了他想做的呢。当然,我也是后来才发现不用剥皮,附身就可以了。”

总算亲眼见识到赵大公子的狠戾,这么残忍的事情用轻巧的语气说出来很难不让人气炸,闷油瓶按住吴邪让他冷静下来,听赵如樾继续说。

“那个假魂也苏醒过来……是不是很奇怪,既然是用来瞒骗鬼使的,为什么没有被收走?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将星死完落相星,上头忙得一团乱,没工夫管这些。——总之,它和我一样醒了过来,呆呆的,拖着我的身体就往山下跑。”

闷油瓶大概清楚了,没工夫管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落下的将星在数十年后重新出现在天象里,赵如樾杀将星自然就不成立了。世上不入阴司轮回的阴魂本就不少,确实没必要非抓他回去问罪。至于那假魂,想来是因为千年的日月精华和入土的尸体得了混混沌沌的一点灵识,又是苍以赵如樾的发甲血液所化,渴望体会做人的感觉,也跟着出去了。

吴邪看他若有所思,想问却不知道从何问起。这一切对他来说本来就太过陌生,问了,闷油瓶也未必会说。

赵如樾对着白影晃晃手,那白影显然是有些惧怕他的,一直飘忽不定的像在发抖。“它也有意思,披头散发地跑下去,话都说不清楚,又滥好心想告诉人不能让尸体埋在土里,颠来倒去说了半天就让人听明白尸土两个字,别人就以为他在说自己姓司徒了。更绝的是,我那躯体原是服了不死药,不朽不烂的,好么让他栽水里给呛出来了!只好趁身体还没腐完又跑出镇子,剩下这么一个白团到处游荡,居然让它遇到一个出了车祸的人,居然就是姓司徒,魂魄已经散了大半,刚好借尸还魂。就是你说的奇迹般复活的司徒医生了……”

吴邪不得不承认,真是比天方夜谭还精彩。

153

“他活得很认真,也过得不错,不懂的事情别人就当他脑子撞坏了记不得,他一点一点地跟着学,大家也愿意教他,他什么都想学,催眠也学,连治猫治狗都学,几年时间真的把个司徒医生给学回来了。哈哈,他是苍做的,当然聪明得很,你们也看到了,幽默风趣的医生,有点小毒舌但是很有责任感,让人觉得可以信赖,大家都是这么觉得的。”

闷油瓶却摇摇头,“你嫉妒他。”

赵如樾猛然像被蛰了一下,“啧,笑话!”

“本来就是,”吴邪忍不住也说,“什么苍做出来的,你忘了?他还是从你身上的一部分化来的。他是另一个你,是最开始那个原原本本的你……他不会处心积虑不会玩弄权术草菅人命,因为那些是你本来就没有的东西,你能不能想象,苍亲手把他做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赵如樾怔住,他不是忘了,他只是一直避免去想,这个假魂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所以即使分隔两地,他也能清楚的感应到它在干什么,在想什么——也正因为这样,他才得以轻易地控制它,把它拉进这个它一无所知的事件。如果苍知道了,大概……会难过。

“那你呢?会想念过去吗?”没头没脑的一个问题,向着闷油瓶的方向。

“黑和白,也许曾经是相同的,但经过不同的光折射,谁都没有办法还原。”闷油瓶轻轻放下这句话,视线流转间看见吴邪不再固执看向他的眼角有些湿意。

“没错,改变了的就不是最开始那个了。”吴邪用更轻更慢的语调说着,连手也抽了回来。

闷油瓶一个措手不及,难得有些懊恼,想哪去了。他去看旁边侧坐的身影,能感觉到躬起的背第一次向他竖起了防备的刺,想必摸上去绝不会是类似毛软软的柔和触感。

“喂,白团,过来点。”赵如樾似乎没有注意到吴邪是不是生气了,但闷油瓶那一瞬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倒真是让他有点乐,索性把白影叫过来。假魂没有名字,叫司徒吧它又不真的是那个人,所以一直白团白团的叫,听起来跟叫宠物没什么区别。恶劣就恶劣吧,反正像闷油瓶说的,要改也改不回去了。

那假魂习惯了被他使唤来使唤去,即便畏惧也不得不往前飘了一段,明明司徒的身体大多数是它在用的,也一点都不敢靠近,到了吴邪边上就停下了。

吴邪这才有机会仔细看它,虽然确实是白白的一团,但也模糊的有几分赵如樾的轮廓,只是眉眼并不锋利。他试着去碰碰它,反而倏的一下跳开了。闷油瓶飞快地又抓住他的手,“别碰它。”

命格轻的人在阴地接触魂体很容易被附身,吴邪的命格是怎样他不知道,但是看看之前他遭过的那些事,肯定好不到哪去。再者嘛,这手,还是抓回来稳妥。

吴邪的脸青一阵红一阵,汗都憋出来了,愣是挣不开啊……

又蹦远了……赵如樾不耐烦的叹气,手心里冒出一缕黑烟,往白团身上一绕,揪了过来,人家愣是挣都不敢挣一下,吴邪看着真是万分可怜。

“你说吧,就这么一个司徒医生,你是怎么怀疑上的?”

吴邪见是问他,想起谜才解了一半,当下认真起来。“那时我在古玩网站发找半截玉环的帖子,那种研究性质比较浓的地方,而且域名又是海外的,比较难找到,一般人也不会去,但那个署名苍的人,我看了他的资料,登陆记录很少,也不见发表什么言论,说明他并不是那个网站的常客,但是他回复我的速度却很快。知道他是司徒以后,我就开始怀疑司徒是不是利用什么技术监控了我的笔电,他的办公室有电脑,要做到也不是不可能。”说完他看见白团似乎是点了点头,看来这假魂确实很享受做人的感觉,什么都像学一学。

“本来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刚刚才想通了。”

“什么事?”

“就是你骗我们骗的最成功的那件啊!”

赵如樾一想,“恩,确实不简单。”

“什么事?”闷油瓶也问。

吴邪头回觉得扬眉吐气,连闷油瓶也不明白的事啊!怎么让老子给弄明白了!对不起他全然忘了自己在和他生气。所以说张小哥用心良苦,赵如樾赞许地看他……

“就是在无琊墓里,出现了两个张起灵和两个吴邪的事。”

“恩,为什么呢?”赵如樾笑着说。

“你的障眼法,多出来的人其实只有一个。你故意讲了一个古镜能够将照到的东西实体化的故事,接着又让假的吴邪和张起灵相继出现,让我们理所当然认为是古镜的故事成真了。但我仔细想回去,发现他们两人其实并没有同时出现过——我指的是同时活着出现,也没有任何一个和王盟一起出现。

因为那个假的张起灵就是王盟,也就是你,你要化装成闷油瓶的样子,只需要穿上和他类似的衣服,甚至连背上的刀也可以只是某种道具,故意远远的站在黑暗里让我无法看清,却又认定是他。而假吴邪出现时,因为他在假张起灵之前出现,时间也短,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易容成另一张脸,所以那是早在下斗前就准备好的一具尸体,因为要和小哥正面接触,你给他穿上和我同款的衣服,这些都是你作为王盟和我长时间相处才能做到的吧?

你知道小哥一定认的出来,这么做只是为了让那个实体化一模一样的传说更真实罢了。如果没有猜错,当时单独掉队的王盟其实已经穿戴好了和小哥类似的装备藏在某个角落里,当然,只是身体,在你扮演的吴邪被小哥放倒后的那点时间里,你回到了王盟的身上,继续扮演张起灵。所以多出来的其实只有一具尸体,后来那具尸体被毁了面相丢弃在一个隐秘的地坑里,却被不小心掉下去的潘子和胖子发现。

他们上来之后告诉我有这么一具古怪的尸体,我就一直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刚才终于想通了。王盟的‘死’能让你更自由的做一些事情,想必你也是早就打算让他死在斗里,也好留下乌杉村的线索,让我们跟着来。当然后来将我们载到司徒那间医院的黑车司机,也是你了。”吴邪慢慢的说完,他不确定自己在整理的过程有没有出现罅漏,但也能铁齿八九不离十。

赵如樾笑得很是真诚,“你还是那么聪明。”

154

“但有一点我始终不明白,我想现在你也不介意说出来吧?”

“乐意之至。”

“你大费周章做这一出,到底为了什么?”这就好像一个完美的作案手法,却没有动机。

赵如樾啊了一声,好像这个问题很奇怪似的,“我无聊嘛。”

“骗人。”

“真的……你不知道人活久了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不找点乐子,怎么打发时间?那个司机,去的时候我看他就活不长,借来用用罢了。”赵如樾一边说,一边若有似无地瞥了瞥闷油瓶。“而且,你们不都知道,我最高兴给人使绊子?”

吴邪不想听他胡诌,“是因为苍吧。”

“……!”赵如樾上一秒还神色如常的,吴邪话音刚落就被他掐着肩膀使劲一扑,脑袋差点没磕墙上。

“你假扮王盟那么多年,是觉得跟着我能找到他吧。”吴邪忽视赵如樾逼到跟前像是要冒火的眼睛,继续说。

“你现在还认为跟着我能找到吗?……”

“你知道他在哪?!对,你一定知道的,你的梦里面还出现过他的幻象!”赵如樾手上掐得更紧,双眼眨也不眨,急切地看向他。

吴邪觉得简直跟他说不清楚,“你也会说那是幻象……咳,再说,无琊墓里……难道你就没看见……”

这时闷油瓶一只手横过来,罩在赵如樾死死扣着、连关节都泛着白的手上,“松手。”他说。也不等赵如樾动作,手下用力,把那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来。

赵如樾一点没有抵抗,吴邪怀疑他也许根本什么都没听进去。他的双手一动不动地垂着,“他看到我胡来的时候,就会正儿八经劝我,我当上国君以后,还学会捧着国书死谏了。这回我就想看看,要是我把你们都坑死在里面他出不出来,谁知道他还是没来,一件衣服就打发我了,我实在没辙了啊,我想着把你们带到这他总该出现了吧,他再不出来……”

吴邪听着不对,刚想说什么衣服,苍的尸体不是就在无琊墓那个九宫阵眼里么,不是还跟闷油瓶有问有答的怎么就光剩下衣服了,被闷油瓶一个眼神止住了,只好改口,“你怎么知道他没来。”

“你果然见过他!”得,冒火的眼睛又出现了。

“我不是举个例子嘛,你别激动,我和他又不熟……哎不对,我们根本不认识……”吴邪很无奈,这人情绪一不好,什么都别想好好谈。

“他再不出来,你怎么样?”说话的是闷油瓶。

赵如樾低哼一声,从手心里溢出,栓着那假魂的愈发浓重的黑线表现出他的戾气只多不少。白白的一团抖得更加厉害了,瑟瑟缩缩地想挣开,被他用力一拽,“你别想跑,再敢动一下信不信我一直拴着你,就当放个风筝。”

“呜。”那白团终于忍不住细细地哀叫一声,可怜巴巴缩在地上,飘都不敢飘了。

哪怕是个假魂,你这样欺负来欺负去的你也好意思,人家好歹是你身上分出去的。吴邪内心暗暗鄙视。不知道为什么,方才仔仔细细的那一眼,这个白团就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说不清楚,就是觉得赵如樾不该这样。“究竟是因为它是苍做出来的,让你觉得抓住它就好像能抓到苍,还是……你根本就是看这样的自己不爽?”

赵如樾似笑非笑,“你管我。”

“我不是想管你,只是,比起你,倒是我认识的司徒医生更像人一点。”对话一再偏题,吴邪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争论什么了。

“奇了,我本来就不是人,你要告诉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怎么比较像人一点?你以为谁都有你那么好命,到哪都有人等着跟着?”怒气一下又冲上来,这回倒也没有拿那正在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白团泄愤,尖刻讽刺一股脑给他送回去,“那你怎么不教教你身边那个和我一样的东西?”

那个‘东西’,自然说的是闷油瓶了。

偏偏人家张小哥被点名了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倒显得是他狗急跳墙了。

吴邪知道事情总会绕回来的,看样子,赵如樾比他们更心急。一直抓着没放的手让他能用更平稳的语调陈述,“他和你不一样。”

赵如樾怔住了,这句话不是没有人说过的,很久以前,他因为赵无琊和苍动怒时,苍也是说了这么一句,他和你不一样。现在他很想问问清楚,怎么就不一样了,他们就都是好的,都善良都高尚,他赵如樾沆瀣复杂不堪相较?

“你不说点什么吗,陵?”这是第一次,叫出那个当年的名字,“如果我是你,该说点什么报答这么贵重的评价?”

“比如你是怎么成为这样一个存在的?我不记得苍有很多不死药。”

闷油瓶淡淡道,“没有什么好说的。”

“有人想听呢?”赵如樾回敬,当然,其实他自己也想听。

闷油瓶转过头用眼神询问,想知道?

吴邪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无所谓……”

闷油瓶叹了口气,扯扯他。吴邪强忍着怒吼‘我又不是那个白团你不要这样拽我!’的冲动,还是装做老子半毛钱都不好奇……

其实闷油瓶不想说也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一旦解释起来又要说很久,他不想在这里,和一个完全称得上敌人的家伙解释那么多,要是吴邪想知道,他们可以回去慢慢说。

——不过,现在吴邪明摆着就是很在意的样子。

“那时候……”极其简洁的叙述,三言两语把吴邪梦境里无法看到的结局说完,同归于尽,敌人死在树林里,而他五脏俱催,毒障双目,撑着走了一段,不知道走到哪里,倒下去,自然也咽气了。

“我就知道你肯定死了,否则将星也不会落。”赵如樾轻哼。

“后来呢?”吴邪的语气很是迫切。

“后来……也是他告诉我的。”这么久远的事,即使深埋地下,也成了脉络分明的化石,闷油瓶第一次把它连根挖起来,说不情是什么心情。

吴邪又郁闷了,这是打哪又跑出个“他”来?

155

“长平一战之后,我虽然死了,不知道为什么魂魄竟然不散,只有命魂游离在外,成了具没有意识的活尸。过了三十多年,有个人经过……”闷油瓶的思绪慢慢回溯,两千年前的某个黄昏很轻易就被记起了,原本就人迹罕至的山林几十年后更是变得幽秘奇诡,树木都成了精似的疯长一片,不见天日。‘林子深处有冤死的鬼等着找替身’这样的流言也不知道是怎么传出的。总之,他静静地躺了这么些年,没有受到打扰,死前栖身的石洞口也覆满了枯藤败叶。他不知道怎么会有人到那种地方去。

事实上,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死了,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会躺在这里。直到他被一个人唤醒。

那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一张脸却光洁平滑如同青年人一般,自称是个善药石金丹之术的修道者,见这山林颇有几分灵气,进来果真发现一具活尸。所幸这人已在几年前得道,当下对着那活尸掐算,竟是个数百年间都不曾见的将星命格,不知何故竟埋没在这里,想起这数十年自己所经的战乱也是唏嘘,又感其魂魄执着不肯离体,便替他召回终日游荡在邯郸城上方的命魂,以仙丹针砭为他通了灵窍。魂是回来了,因为仙丹的缘故甚至不再是肉体凡身,只可惜,他醒过来之后,什么都忘了。

他只听那人说,“忘了也好,今后那么长的日子,不忘怎么过下去。”

那个人又问他,“叫什么名字,不会也忘了吧?”

他张口便说出一个陵字。他也只是记得,很久以前有人这样问他,他是这么回答的。

那人自言得道前的名讳是张子房,替他回魂几同再造,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划了三个字,“怎么样?既然醒了,就重新活一次。”

张起灵。他看着那三个字,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那张真人又说他得了自己的仙丹,自己也大小是个仙了,四处云游本是为了度化,看他命相寡宿,尘缘本就不多,这下怕也都断了,便问他愿不愿意跟着自己修行,修好了也是善事一桩。

这次他摇了摇头,“不去,我不去。”为什么不去他也没想好,那一魂在外游荡太久,骤然回来反倒感觉空落落的。他隐约记得自己临死前是要找什么东西的,要死了都不肯放下的东西,肯定很重要。

张真人也不多劝,对他道声保重,掸掸衣袖留下个仙风道骨的背影径自去了。知道这位张真人是一段多了不起的传奇,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总之,张起灵就这样留了下来,并且一直存在着。久到再次回想起这些往事,也已经是转瞬千年了。

吴邪听得瞠目结舌,要他马上就接受这样一个神话般的事情竟然真的在闷油瓶身上发生过,还真是有点难度。

“起死回生啊,难怪将星灭了又亮。”赵如樾苦笑,“你哪是命相寡宿,我看你是命很好……”,“活的再不容易,也总是个盼头。”最后这句,像是给自己说的。

“那你的那个……命魂,为什么会飘到邯郸城去?”刚问完吴邪就恨不得自己咬了舌头,还能为了什么,为那公子无琊呗。一个死了,一个活过来又什么都忘了,这演的什么苦情戏……他心里犯堵,也不知道为谁。

闷油瓶也没有说话,眼睛望向吴邪,似乎意有所指。

吴邪知道他的意思,无奈自己找不到立场回应,“我也忘了……”他也很憋屈的啊,听过活着的跟死了的较劲,没听过自己跟自己上辈子较劲的。

闷油瓶脸上却掠过一丝释然的表情,“忘了也好。”当年张子房对他说这句话的用意竟然也体会到了一二。过往种种,与其念念不忘,不如重新开始。

吴邪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等等,你说那个人叫张子房?!就是那个张子房?”

问了也是多余,哪怕不去对照年份,历史上又能有几个张子房?当然他被更多人熟知的名字,是张良。西汉的开国谋士,刺杀过秦皇,算计过项羽,运筹帷幄,辅佐刘邦得了天下,传说功成后辞朝学道,弃轩冕从仙人赤松子游,在白云山幻化而去。本以为是后人杜撰,想不到真是成了神仙。

闷油瓶点头,“应该是,你喜欢他?”

说喜欢好像有点奇怪,不过吴邪还是决定,以后店里除了关公和招财猫,再供一个张良吧,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打架。不过要是胖子肯定会举四爪赞成,多好,文武双全不缺钱,他往那一坐还能凑桌牌……

“苍本来,是不是也可以变得那么神气?”赵如樾也不知道是问谁,或者只是在心底里又重复描画了一遍那个人的轮廓,“仙风道骨的,一点灰尘都沾不上身?”

“大概吧,说起谋划,也许他并不输张良。”吴邪附和,猫不能反着摸,何况这一黑化的狮子。他本来以为赵如樾的执念那么深重,无非不过最终赵国败给秦,他没能坐拥天下掌权多久,现在看,他念叨来念叨去最重的反而是一个人。他觉得,要过赵如樾这关,免不了要拿苍说话了。

果然,他还没有表示,赵如樾先松口了,“你要是帮我找到他,我就答应停止这个计划,放了你们。”这么说的时候,他的神情出现了一丝很难察觉的焦躁,甚至抬了一下手腕似乎想看表。

“什么计划?”吴邪警觉地问。

赵如樾摇摇头,“这个我自有打算,不能告诉你。”

吴邪拿眼角观察他,不像是策划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可也不像在说谎,“做买卖要讲诚意,你不肯交底,我们怎么相信你?”

赵如樾还是不说,“你用苍的消息换条小命,至于其他的问题,不在交换范围里。”

吴邪哪有什么苍的消息,这会骑虎难下,还得装着我有料我偏不爆的样子,骗赵如樾多说一些,自己一开口肯定露馅。

“你可以想想,不过别想太久。”赵如樾半个字不肯再多说,自顾自挨墙坐着,一下一下扯着白团玩。

听到‘别想太久’吴邪下意识地紧张了下,确实相比起之前的争分夺秒,他们在这里耗得够久了,自己光想着拖住他套点话,谁知道这是不是他早就掐好表,就等着自己磨叽的。

“和那个墓顶有关。”闷油瓶是什么人,人家是要么不说话,说了就是一针见血的牛人。

156

赵如樾还是笑笑,给闷油瓶一个‘你还真是坐得住’的表情。

吴邪没办法想通,墓顶有什么问题?难道赵如樾准备了几十吨的巨石在外面等着把他们砸成肉泥,或者放一群蛇进来?

“吴邪,你仔细想一想,这座赵君墓其实是一个很著名的皇陵的模板。”闷油瓶又说。

吴邪当即把自己脑子里的信息飞快地过了一遍,实在想不起哪家的皇帝修过这么变态的陵墓,但是这次他很快地想明白了,闷油瓶说有,那肯定有,而自己想不到,或者说,在自己的见闻里没有这么一个东西,只可能是,那座皇陵非常有名,但没有被发掘披露。再将这一路自赵君墓所见和年代与传闻对照,除了秦始皇陵也不作他想了。

关于那位中国第一位封建帝王的陵墓,《史记》是这么说的,“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宫观百官,奇器异怪徙藏满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是说陵墓一直挖到地下水,以铜灌注棺椁,墓室里面放满奇珍异宝。墓道里有机关,墓室里注满水银,象征江河湖海;墓顶镶着夜明珠,象征日月星辰;墓里用鱼油燃灯,以求长明不灭……

单就这样看来,机关、宝物、地下水、长明灯,这些是许多皇陵都有的,不具备什么独特性,而那条夸张的水银长河,这里也不见得会有。苍再怎么巧夺天工,一时之间也不可能搞到那么多水银,赵国命数将尽,他没那个条件。

可闷油瓶非说它们之间有关联……吴邪再一想那些志怪野史,诶,还真有那么个离奇的传说,说楚霸王项羽曾经派人去倒过秦皇帝的斗,挖到一半竟然从里面飞出一只大鸟,他们称之为金雁。

这个活着飞出地宫的鸟,很直接地让他想到了这里也有一只叫尚付的怪鸟。好吧就算确实是像,闷油瓶又想说明什么呢?

“秦始皇一生都在追求长生不老。”闷油瓶慢慢道,似乎在启发他,“到死也没有放弃。”

吴邪很聪明,立刻顺着他的话想,“所以,建造了三十八年的陵墓也是他寻求长生的一种方式。在位时屡次派遣徐福出海寻药都没有结果,这个时候,绝望的秦皇很有可能通过其他情报知道赵国曾经有苍这么个觋师,通晓长生之法——既然他真的有这种东西,肯定不能做到完全保密。始皇很有可能孤注一掷,即使苍已经不在了,但总有办法找到些蛛丝马迹。例如修建这样一个赵君墓,没有图纸是不可能完成的。也许曾经参与修建赵君墓的工匠后代流出了这个陵墓是苍为了让国君的尸体起死回生的传言,总之始皇找到了当年的图纸,照着修改了自己的陵墓?”吴邪其实是想说,如果真能成,哪天把始皇陵开了岂不是能看见活的秦始皇?

“他弄错了。”

“哪错了?”

闷油瓶指指墓顶,“他用明珠镶嵌顶壁。”

吴邪又悟了,也许图纸上有标注‘星辰’一类的符号,可苍的意思不是人工的,他说的就是自然的日月星辰……始皇的手下哪里知道怎么把这些装进墓室,想当然用珍珠宝石替代了。

那么,这个原版的墓室,真能让人起死回生?吴邪心中的想法刚有些眉目,突然感觉脚下一阵冰凉,好像正被水漫过。

一低头真的看见满地的水,好像地下有无数的孔洞,让水源源不断地往上冒。他吓了一跳,拉着闷油瓶要他快看。闷油瓶也发现了,他比吴邪要淡定,很快就想到这可能和无琊墓下那一圈隔一段时间才会风生水起的地下河道一样,是某个阵势将要启动的标志。看来这两座地宫的设计者——苍,确实是个善用风水的人物。

吴邪似乎听见赵如樾又低低叹了一声,“来不及了。”叹得他心里直发冷。

闷油瓶倏地站了起来,看见吴邪趟着水要往水更多的墓室去查看,把他叫了回来,“没用的。”

吴邪走了几步也发现了,整个赵君墓,因为是中间凸起四周低凹的格局,没有被彻底淹没的大概只剩下这主墓附近几间墓室了。而且水进得非常快,已经淹到膝盖上方的水面看起来平静无波,却像悄无声息的怪兽把空间蚕食得所剩无几。他只是被一时变化吓得没了主意,冷静下来想想,凡是这世间的水,总是有起有落的,比如在月球的引力足够强大时,就会造成地球上的潮汐,并且由于自转和公转的原因,也是有时间段和周期的。他小时侯听老人说过类似的谚语,‘初一十五涨大潮,初八廿三见沙滩’,地下水跟海水并不一定都是这么回事,但眼前确实初一十五都搭不着边,更不知道这一带的地下水突然发难是个什么原因了。不过至少他知道这样的情况绝对不常出现,因为先前在墓室里他看见过的明器都摆放得比较整齐,品相颜色都算好的,肯定不是经历过许多次水淹的样子。——可不是几千年一遇的事情都能让他们赶上?

又或是有什么事情导致了此时此刻地下水的大幅度上涨?河道的演变需要成百上千年,不可能说变就变。那么是因为他们的某些行为造成的么?那得是多力拔山河的壮举啊,几百吨炸药都不见得搞得定……

不想被淹死,就只能往高地儿去,吴邪对于那个存放着铜棺,上面又开着天窗的高台十分抗拒,这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跟着往上跑。在水里赛跑的阻力非常大,地下水又阴又冷,他甚至连什么时候跑掉了一只鞋都不知道,高一脚低一脚的像慢动作回放。好不容易回到那高台上,往下看已经是黑黢黢一片汪洋,微弱的火光照不到那么远,在半中间就碎了,昏黄的色调生出一股冷意。很快下面的几盏长明灯也灭了,

“这是哪里来的水?”吴邪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海底墓,四周都被水包围着,水从看不见的裂缝渗透进来,就会慢慢地灌满这座地宫,把他们都淹没在里面。

没有人回答他。

赵如樾还是垂手站着,牵着那白团。白团应该不喜欢水,因为它飘得很高。

157

而闷油瓶仰头望着那块空隙透进来的夜幕,隐约有几颗星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渐渐深了的关系,比他们第一次看见时耀眼了很多,至少吴邪不用再眯着眼看了。碎碎的星光在圆形洞口切割出来的空间里,真的就像很多作家所写的,撒了一碟子钻石。如果不是环境凶险,这样的星空确实很让人沉醉。

台阶非常的高,水一时半会还淹不上来,台上的砖石都是干的,吴邪感觉被浸湿的裤管在往下滴水,湿淋淋的贴着肉,让人忍不住地打寒战,很不舒服。

闷油瓶已经在棺椁边坐下了,看吴邪还站在那,问他,“你冷不冷?”

吴邪觉得自己的神经大概已经麻痹了,过了好一阵才接收到闷油瓶的声音,他下意识猫下腰去拧了拧裤脚,说,“还行。”两条腿像是硬邦邦的,麻都麻了,谁还管他冷不冷。值得庆幸的是,腿上的伤口也不太感觉到痛了。

“过来。”

吴邪又是呆了好一阵子,才慢慢朝他走去,也靠着棺椁坐下。闷油瓶伸出手把他抱住了,不轻不重的,“我有点冷。”

“……哦。”吴邪听明白了,拍拍他的手,安慰似的,“那你再靠过来一点。”

两人就这么头挨着头坐着,过了会吴邪轻轻说,“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了?”

“不会的。”闷油瓶又抱了好一阵,才放开手,一下子撑进铜棺里,拿刀去撬那棺椁内部。

吴邪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直到撬下一块长方形的东西往外一扔,才恍然大悟,商周时期对铜器的冶炼技术固然精湛,但成品大多是鼎爵礼器和日常的一些用具,那么大的纯铜制品相当少见,因此这其实仍旧是木棺,只不过在外面包裹了一层铜皮,但单就那层铜皮来说也已经十分厚重了,和内棺的杉木加在一起至少有十来寸宽。

说到铜棺,历史上这样的葬具并不多,除了因为用纯铜打制的棺椁非常沉重不易搬运,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自古以来,可以说是从周开始,天子家就流行着一种叫做黄肠题凑的大型木椁葬式,以上好的柏木堆垒的框架结构,是皇家才有权利享受的。直到汉代以后,即使各朝葬式都有变化,但以柏木、楠木、杉木这些上好木材作为棺木的传统却一直流传下来,木质越老、越硬实,越显得墓主尊贵,更能使尸身不腐。最好就是像《红楼梦》里曹雪芹杜撰给秦可卿下葬用的樯木,“纹若梹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叮当如金玉”,做了棺材万年不坏。那样难得的木材,原就是给曾经显赫尊贵的老亲王用的。由此可见,与其用铜铸一个巨大、笨重、甚至以后还会产生铜臭铜锈的棺材作为百年后的归所,那些贵人们显然更倾向于独一无二的、香喷喷还不会腐坏的高级木材。

所以,除了一些盛放佛教舍利子的小型套棺中精美的鎏金铜棺,吴邪唯一有印象的,就是一具在云南出土的同样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大波那铜棺,属于当时的白子国君王。

而处于中原地区的这座诸侯墓,为什么要在好端端的杉木棺外面还要包上一层青铜呢,是出于某种规制还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有人说历史是由无数的谜构成的,有太多秘而不宣的东西,随着一层又一层的黄土掩埋,让人永远无法知晓,就好像如果这件棺椁能够出土,关于为什么会以青铜包裹一定会引得众家学者争论不休,最终也会有一个官方定论,这个定论将与中国五千年的文明相依存,绝不会背道而驰,但究竟是不是那样,谁知道呢。说不定苍只是为了加强密封效果,省得赵如樾的身体被什么野兽扒出来啃了呢……

就在吴邪对着这一个不解之谜感慨的时候,谜团已经被闷油瓶当着墓主的面拆分得四分五裂,木制的内棺被捆作一堆,塞进吴邪怀里。吴邪也不忌讳什么棺材不棺材的了,只希望这木头足够结实,至少要能浮起来两个人。

闷油瓶拆完了棺材板,也没再动,就直直地站在那,抬头看。

这个举头望明月的动作让吴邪觉得,这身体里的灵魂,不再是什么都忘记了的张起灵,张起灵看天的时候,眼睛里是空的,深渊一样无边无际。这个人是陵,他和当年一样坚决,正在准备离开这里去某个地方。——几千年了,他仍然想要守卫什么。

人的执念真的非常可怕,吴邪想,就连公子无琊临死前的一句话都能化出灵识,甚至附上他的身体,这个吃了不死丹药的陵会做出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他想伸手去拉他,可双手环抱的棺木非常沉重,让他腾不开手。就好像是闷油瓶帮他做了一个选择,活下去,但是放下他。这个选择让吴邪十分窝火。

“你知道为什么会有水吗?”闷油瓶看向他,“这个墓从迷宫开始,就是一个连环的自毁装置。”

万象迷宫固然精妙,但有会做的人,肯定也有会解的人,那个修陵人,也就是苍,便依照破解的步骤,又设计了许多阻碍。像吴邪当时找不到第九块石板应该就是他故意为之。他不想让人轻易突破迷宫,但万象迷踪的阵法又必须要有那第九个入口,他就想办法把那块石板隐藏起来。

“还有那个关着怪鸟的墓室,现在我想即使你那时没有不小心撞进去,我们最终也会被引到那里,那只鸟就是为了击杀盗墓者准备的。后来我们杀了怪鸟,把那密室打破之后,发生了什么?”

“塌陷……”吴邪懂他的意思了,自毁装置到那里还没结束,因为那些大面积下陷的地砖石块,刚好可以隔断这个墓下面的地下河某条分支的水流,被堵塞的地下水自然就从事先准备好与墓室内部相连的一个水口满溢出来。

吴邪从来没有想过世界上还能有这样的机关,那个苍,后世一众机关高手喊他一声师祖都不过分。

“他做这些,无非是为了赵如樾的尸体可以一直被安置在这里,直到今天。”

“为什么是今天?”难道苍在两千多年以前就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情?吴邪越发觉得整件事高深得难以揣摩,自己一直以来妄图破获谜底的行为,根本就是跳梁小丑。

158

“你看,北斗七星。”

“恩?”吴邪跟着赵如樾一起抬头看,努力地分辨了许久,果然看见连成勺状的七颗星子,“啊……还真是,刚好就在我们上面,真是巧。”他实在想不通到这个地步了为什么赵如樾还要转移话题,莫名其妙扯什么北斗七星。

“不是巧合。”赵如樾纠正他,“苍曾经说过,其实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永恒的长生。生死消长才是不变的规律,就算修道成仙,也总会有顶上三花俱灭,归于自然的一天。他能做的,不是篡改,是逆转。”

“这是北斗,在它的南边,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有一个南斗。”

“南斗?”不怪吴邪讶异,大多数人知道北斗七星,但南斗却很少被提及,它主要出现在一些道家的典籍和古代神话里,尽管它组成的另外一个西方星座被许多人熟知。我们知道,十二星座里有人马座,也叫射手,这南斗就是人马座的其中六颗星,在古代东方被称为南斗六星。

“对,因为那六颗星很巧地,也连成勺状,所以和北斗对应成为南斗。它们的亮度远远不及北斗,也就很少有人会特意关注。”

吴邪明白了,一样的形状,但少了一颗星,不够亮,知名度不够高,也没有容易辨认的防伪标记——北极星。这大概就是山寨了……要是道教中的南斗星君真的存在,一定很想砸死他。

吴邪不想听赵如樾普及天文知识,他有预感这会是一件糟糕的事,比他死在这里还要糟糕。他不断拿眼神瞟闷油瓶,闷油瓶也望着上方那勺口微微倾斜的北斗,没有任何表示。可吴邪确定他在第一次注意到墓顶的星空时就发现了什么,而赵如樾正在说的事情,他也知道。吴邪隐隐的就有些难过,一直以来,他都觉得闷油瓶和自己是一路的,他娘的抱也抱了亲也亲了,现在又和赵如樾一副心照不宣没自己什么事的样子。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不可说,他非要憋着一口气看看这两人故弄个什么玄虚。

“苍曾经说过,天上的星辰其实包含了世间万象,其中北斗注死,南斗注生,世上的人一旦降生,就是从南斗走向北斗的过程。南斗同时又主天子寿命、将相禄爵。”赵如樾看了看闷油瓶,“将星,你说是吗?”

闷油瓶轻轻摇头,“苍信鬼神,我只信……”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星辰浩瀚,所谓的将星相星帝星也并不是绝无仅有,朝代更迭,当年未落的将星即使依然存在,也已经暗淡在漫天的星海里无处可寻。他的存在,早就失去了意义。

赵如樾接着说道,“苍精通先天演卦,在观星楼夜观天象,卜六爻四柱,算出两千年后的某一天,北斗与南斗勺口相对,仅有刹那,生死莫定,可助他偷天改命。”

什么意思?就好比一个汤圆,从前只能从南边的勺子舀到北边的勺子里,现在有了一个机会,可以从北边的勺子里把汤圆舀回去?——虽然很白烂,但吴邪的这个比方还是很形象的,不过只怕是历代追求长生不老的帝王们想都没有想过会被比喻成一颗汤圆。

吴邪的脑子再不好使,也能猜到‘今天’就是苍两千年前卜算出的那个日期。可是这个偷天改命的阵法是苍精心为赵如樾准备的,他要长生不老就自己好好等着不就完了,何必非要以身涉险引他们进来?

“南斗与北斗勺口相对产生的能量,配合苍在这里布下的归元局,可以将人带走。”

“什么带走……带去哪里?”别告诉我真的会有个大勺子从天而降把我们都舀走。

“归赵。”

不能怪吴邪想象力贫乏,实际上这一路妖魔鬼怪见多了,基本上已经神经大条见怪不怪。可是,穿越这种东西,他真的只在电视剧里看过。

“难道你等一下会咻地消失?!”

赵如樾的脸色沉了沉,“不行了,那个白痴,”他指指飘在一边的白团,“把不死药吐了出来,我的身体早就腐烂了。”

“没有身体就回不去?”

“否则你以为苍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把那副皮囊保存下来,我现在这样,即使回去也只是个无主游魂。”

“你今时此地能够出现,可见长生的目的已经达到,只是苍不满足,你虽无君主之命,却也掌过赵国大印,亦可为南斗所主。”闷油瓶插了一句,“你当他为何宁愿自己魂飞魄散,也要将你带回?”

这话出口,赵如樾也愣住了,“为什么……”怎么可能真的不知道,当年他踌躇满志誓要称霸,得苍一诺,有生之年,定让他君临天下。

“我说的是,我称帝,你封相,我要以后万世史书,都有你我姓名……”

闷油瓶没有放过他,继续说,“无琊墓中,我有幸听他遗言,他说,‘我历遍苦海,他挣出轮回。为换他双目清明,身无瑕垢。’”

这话听得吴邪都暗暗心惊,赵如樾毫无预兆地呛出一口鲜血,身体像失去了支撑一般瘫跪在地,“苍。”他的手指在扑满尘埃的地上四处抓握,“苍、苍……”

“哎,你……你别哭……”吴邪看得也心酸,想着这好歹也是他上辈子的大哥,虽然人品不怎么好,他也受不了这么个人跪在地上哭。刚想上去扶一把,却看见那白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过去了,半透明的手搁在赵如樾手掌上,轻得像蒙了层雾。

赵如樾慢慢地站起来,好像白团那虚幻透明的手真的有用一样。他把那白团拂开,动作倒也不像往常那么恶狠狠的。

水在不知不觉间,也开始漫上了台阶。

“跟我回去吧,将星。”

“凭什么要他跟你走!”吴邪还没等闷油瓶开口,立刻抱着棺木挡在两人中间。别指望他还和两千年前那个好说话好脾气的公子似的,自己的东西凭什么别人说拿就拿。别以为老子不会反抗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老子照样能拿棺材板儿拍死你……

赵如樾只透过吴邪的肩膀看过去,等闷油瓶开口。

“为什么回去?”闷油瓶似乎对他的要求并不意外,语气里透着‘只要给我一个理由我就答应’的意思。

“小哥……”闷油瓶的手从后面搭在他肩上,他根本不敢回头看,“你……你别去,谁知道这个东西安不安全又没经过质检万一跟黑洞似的一下就给你撕碎了谁知道苍有没有调试好要是出点什么差错说不定把你送到史前去喂恐龙了怎么办,这无牌无证又没个保质期的没准过了几千年早变质了咱千万别去,行不行……”

闷油瓶握在他肩膀上的手紧了紧,又摸摸他的头。

“三十年太长了,将星回归,苍才不用死。”赵如樾看他的表情带了一丝祈求。

吴邪忍不住怒火中烧,“苍死了也是你害的!关他什么事,你把我们都害了一遍又转过头来说自己多后悔,你他妈早干什么去了!你自己造的孽扯什么垫背的!”亏得自己以前还觉得这个赵国大公子很可怜,现在看,这货最后落个众叛亲离一点不过分。

“吴邪。”闷油瓶拉住他。

“你说他凭什么,真的以为全世界都要为了他那点可怜的爱情让路?他让你回去干什么,你回去了苍就不用死你们就圆满了?那我们呢,我们本来可以好好的,现在给他骗来玩什么归赵的游戏,为什么要回去?”他又狠狠瞪了赵如樾一眼,“傻子才回去。”

赵如樾这时才看他,“你们?”他摇头,“小邪,你错了,这不关你什么事。你看,我已经把他的记忆召回来,他是陵,他是属于那个时代的。”也是属于赵无琊的,也许你曾经是,不过很遗憾,现在你不是。“如果非要说我对你有什么亏欠,也只是利用你,找到了陵。”

闷油瓶就任吴邪把赵如樾当成洪水猛兽似的挡在自己前面,“苍机关算尽,这么多年还是没让你放下。”

“若说没有放下,你不也是一样?”赵如樾眼中寒光一闪,“当年你留赵无琊独自死去,你就放下了吗?是谁什么都忘了魂魄还记得飘到邯郸去?”

闷油瓶不再说话,吴邪知道他犹豫了,心里就是一凉。

赵如樾又怎么有看不出来的道理,立马见缝插针,“你已经记起来了,你是陵,可他不是赵无琊。赵无琊在两千年前等着你,你跟我回去,说不定他就不会死——那一段被打乱的历史,也会修正回来。”

吴邪瞪着他,你以为是修正液啊涂一涂就修正回来!

“难道你不想再看看赵无琊?你几乎拼上了一条命去救的人。”

吴邪听这话不由气闷,对,他是没了记忆,也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人,如果可以,他也根本不想再体验那些血淋淋的事情,什么争权夺位兄弟相残断胳膊断腿生离死别,都滚他娘的蛋去,做几个梦都已经够他难受的了。他是吴邪,他有资格每天看看铺子摸摸古董打打瞌睡,好好地活下去。他高兴都来不及,这个不老不死的怪物还敢鄙视他不是原装正版?正版早让你玩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