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1年1月24日

落荒难逃 by 安能如风+起灵你的内裤(一部28 – 33)

第二十八章

我再度醒来时,天色依旧是黑色。但这样的黑与之前不同,之前在林子里,树叶层层叠叠,几乎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遮蔽了阳光,就算在白天,也能黑得跟深夜似的。

现在的黑,则是真正的深夜了,我躺在地上,甚至能看到天上的繁星。我从中认出了几个星座,确定了自己依旧身处北半球——然而这也不过是自我安慰,即便知道了大致方位,对于我们而言也没有任何意义。

这种绝望很快被冲淡了,我意识到之所以能看到繁星,并不是帐篷被偷,而是我们出了树林。我支撑起身体,发觉自己身上盖的居然是小白脸的衣服,虽然也破烂不堪,但比我自己那块已成废布料的好得多。环视了周围,除了闷油瓶的众人正围着一堆火,都是一身狼狈,表情疲惫不堪,却带着死里逃生的欣喜。

居然没有死在那么多怪鸟的围攻下,看来这个队伍虽然犹如一盘散沙,我们却命不该绝。

此时我很想仰天大笑,然而声音还没发出来,喉咙处便如针刺般疼痛。刚才迷糊之中没有意识到的疼痛,也随之席卷而来,我抓着衣服的手甚至有些颤抖。伤口虽然结了痂,但又痒又疼的感觉让我焦躁起来。

询问了黑眼镜,我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好几个小时。现在刚离开树林里树木茂盛的地区,他们认为可以在这里稍作停留,再沿着溪水赶路。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黑暗中隐隐约约有些粼粼的反光,果然是一条小溪,看上去还有不短的宽度。

我没什么力气,喝了点水,一边吃着被分配的肉干,一边默默听他们讨论。

受伤最轻的反而是一开始便昏迷的高加索。他之后几乎没有参与战斗,一直被其他人保护着,现在也只有肩膀上一处大伤。简直可以说是全靠黑白配,他才能逃离鸟肚活下来。我愈发怀疑高加索关于他妻子的故事了,这与黑白配表现出来的性格并不符合。

小白脸的脸颊被划破了,血迹只胡乱清洗了一下,成了小红脸,衣服裤子也几乎成了破布。我想起他在最后是一个人负责开路的,心里不由得敬佩起来。看来他能在岛上活到今天,体质再差,性格其实是十分坚毅顽强的。

黑眼镜和闷油瓶是这次战役的主力,胖子要杀敌又想在保护云彩的同时表现一番,他们三个的受伤情况是最严重的。幸而他们的身体素质都很强,尤其是闷油瓶,他令人惊叹的恢复力再次发挥作用,除去胸口处一道巨大的口子——那儿似乎被直接撕下一快肉——其余伤口居然只有淡淡的痕迹。

我看着他的伤口不由得倒吸口气,这样的场景光是想象都令人毛骨悚然。那些鸟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就连我都能放倒一两只,能让闷油瓶伤成这样,只能说明鸟海战术实在是不得了。

黑眼镜最抢眼的伤是他脸上一道红色的抓痕,从鼻侧翼一直划落嘴角,差点就被破了相,可是那副墨镜居然还是完好无损。

至于胖子,用他的话来说,有他那身肥膘挡着,再重的伤也死不了。

此外,就连云彩身上都有伤口。听胖子说,云彩虽然害怕,但在人面鸟围攻时,她毫不犹豫地抄起树枝就打,凭着一股拼命劲儿,居然也打死了不少。胖子说的时候一脸春风得意,我打心底为他高兴,能在这种地方找到真爱,不可不谓是天注定的缘分。

云彩这个时候已经睡下了,胖子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别的不说,胖子虽然胖,跟云彩在一起,看上去居然也挺般配。

小白脸跟我打了个招呼就躺了下去,黑眼镜一直没说话,我怀疑他已经睡着了。也是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守夜的居然是闷油瓶。

闷油瓶一个人坐在外围,默默地望着星空,看起来就像古哲在遥望苍穹思考宇宙奥秘,但我知道他只是在发呆而已。

今天经历了一场这么激烈的打斗,对长期独居荒岛的他来说,也许根本不算什么。然而此时他仿佛全世界都只剩他一个人的模样,让我意识到,他也是个人,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是人就不可能不希望身边能有别人相陪。虽然他什么都不说,但其他人刻意疏远他时,他一定也会难过。

难道大家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他们还在提防他吗?抑或是他今天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又引起了他们的疑心?

我忍着周身疼痛,挪动着坐到他旁边,想陪他坐一会儿。然而他没有理会我,甚至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并不失望,本不指望他有什么反应,只怔怔地看着月光下他的侧脸。真别说,小哥的脸确实长得不错,要回去现代社会又是一男性公敌。

我本身并不擅长跟沉默寡言的人相处,闷油瓶又是个冷淡的哑巴,不可能主动打破冷场。这么说我俩应该不太对盘才是,不过长时间相处下来,我发现闷油瓶虽然闷不吭声,但是这种沉默令人异常安心。而他看上去再冷淡,也不是冷漠的人。

坐了一会儿,我因为那场大战而浮躁难耐的心已经冷静了很多。

只不过是些怪物而已,人类为了果腹屠杀的动物何止千万,我们也不过靠着闷油瓶捕杀的怪物而活,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茹素。我接受不了的,也许只是那些生命是消逝在我眼前、断绝在我手里。

我苦笑一下,这些听起来就像假道学的伪君子似的。闷油瓶的坚定不移和野性难驯正好能提醒我,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如果我连这道心理杠都过不去,真枉费他救了我这么多次了。

想到这,我有强烈的向闷油瓶道谢的冲动。不过我俩到现在,说“谢谢”早就来不及了,而要是真的说出来,闷油瓶不笑话我,我都觉得自己矫情。

这时,我突然迟钝地想起,闷油瓶背着我的时候身上似乎浮现出了黑色的线条,可是现在他苍白的胸膛上连脏迹都没有。

是我看错了?那些线条只是无意间沾上的污渍?可是当时,我似乎看到那些线条构成类似图案的东西,难道只是偶然吗?

我聚精会神想着这个问题,过了不知多久,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我发觉自己还坐在原地,正靠在闷油瓶的肩膀上。而闷油瓶似乎也因此没挪一点位置,估计是守了整整一晚。我看他的眼里一点睡意都没有,总觉得是自己碍着他休息,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又不知该如何道歉。

之后大伙儿陆续醒来,我们用闷油瓶找来的草药重新处理了伤口,中午继续行程,沿着溪边前进。

事后证明这个决定非常英明。在闷油瓶的提醒下,一路十分平静,不再有不速之客降临,时不时还能打鱼果腹。只是鱼儿的模样千奇百怪,我就不多加描述,免得倒了胃口。

我们都是伤员,前进得十分缓慢。越往前走,小溪逐渐变宽,到后来几条小溪流汇集成河流,水流量变得很大。小白脸推断,我们也许会找到一个巨大的湖。

一周后的下午,我们果然在树林边找到了一个足有三个篮球场大小的湖,湖面开阔平静,一派安详。我们停下歇息,胖子拾柴起火,云彩跟小白脸用沿途收集的经闷油瓶检查为无毒的蔬果准备午饭,闷油瓶和黑眼镜去周边寻找猎物,同时勘测此地的安全性。我见自己哪边都帮不上忙,便主动去湖边打水。

湖水比我想象中清澈,波光粼粼,一碧如洗。看到此等美景,我的心情也不由得舒畅许多。然而我拎着不锈钢桶——闷油瓶居然把这东西装在了包里,虽然十分实用,却是个不小的负担,也只有他能背着跑几公里——一边走,一边担心湖里会不会冒出一只水怪来把我吞了。

没想到我临湖一弯腰,水怪没冒出来,反而冒出来一条上身全裸的美人鱼!

我惊叫一声速速后退,生怕美人鱼露出一嘴利齿。可是美人鱼居然也发出一声尖叫,立刻沉到水里,往湖里游出一大截,才又露出头来。

我心说哪有这么没用的怪物,传说中美人鱼不都是用歌声引诱人触礁的么?怎么怕生到这种程度?

正当我胡思乱想时,美人鱼竟然开口了。她的口中没有利齿,反而跟普通人的相差无几。她喊道:“你……你是人类?”

我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什么美人鱼,这完全就是个人,还是C国人!我心中的兴奋与不真实感同样强烈,她这么个小姑娘,怎么能突破那么多怪物的阻挠,走到这树林深处,还肆无忌惮地在湖里游泳?我简直要怀疑她是我的幻觉!

我想了想,斟酌着喊回去:“我是人,你也是PX0370船上的乘客?”

我自认为自己的问题不错,如果她真是跟我一样流落荒岛的,那这句话多少可以降低她的警惕。果然,她很快就笑道:“我是,你等我一下,千万别走开!”末了又加上一句:“快转回去,不准偷看!”

在岛上的非人生活锻炼了我的警惕性,纵然猜到她是打算换衣服,我还是没有即时听话地转过身,反而走开了十来步,远离湖水后才背过身去。事实上这里和那个女人所在虽然不是对岸那么远,但少说也有四五十米距离,要看清一个人是很难的,何况我有些假性近视,那么远的距离,基本上视线就有些花了。

我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水声,过了一会儿,树枝摩擦的声音响起,那女人又喊了我一声。这么快就上岸穿好衣服了,看来这女人水性不错。

我回过头,果然看见一个穿着破烂黄色裙子的妙龄女子,约二十岁的年纪,正是刚刚那条“美人鱼”。“嘿,等久了吧?我还担心你会不会走了,要真是这样,我肯定很后悔自己偏偏在这时候磨磨蹭蹭地洗澡。”她笑了笑,露出整洁的贝齿。

“你要是不在洗澡,我也不会遇到你。”我见她笑得漂亮,忍不住和她开了个玩笑。

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转而神色却黯淡下去,道:“我跟爹出国旅游回来,没想到遇到海啸了。”她的语气十分急切:“你有看到我爹吗?他跟我一起上岛的,但跟我走散了!”

我本想说上来之后见到的人都跟我在一个队伍,似乎没谁在找女儿,但看她着急的模样又不太忍心,同时想到死于非命的解子扬,虽然年纪不对,还是问道:“你叫什么?你爹长什么样?”

姑娘说道:“我叫秦海婷,我爹叫秦东海,在外头都自称‘老海’来着。他长得高高瘦瘦的,皮肤有点黑,有一只脚受伤了,走起来不太方便。”

这下子我可以确定自己根本没见过这样一个跛脚男人,而队伍里也没有哪个姓秦的,年纪还能当上秦海婷父亲的人。我想了想,说道:“虽然我没见过,但不知道跟我一起的人有没有,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问问他们?”

秦海婷回头看了看,说道:“我也要等跟我一起来的人,他们去找吃的了,我留下来看着东西,将就洗澡。”她带我去看了看她藏东西的草丛,东西确实不少,有个破破烂烂的旅行背包,一些木柴,还有个大包裹,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我们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很快就听见了秦海婷的两个同伴边说话边走回来的声音。等他们走近,我还没一一看清他们的相貌,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女声喊道:“吴邪哥哥?”

这个声音十分熟悉,但我一时没想起来是谁,直到她本人走到我面前,我使劲在记忆中搜索了一番,才惊异得倒抽一口气:“秀秀,你怎么在这儿?”

这个女孩名叫霍秀秀,是我小时候的玩伴之一,我还在C国的时候,我们两家以及解家的老一辈有些渊源,故而我和她以及解雨臣偶尔能聚在一起玩耍。这解雨臣便是小花,小时候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比秀秀还漂亮的女孩子。之后我离开了C国,跟他们的联系越来越少,只有小花这几年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找到我,还带给我他其实是男孩的震撼消息。

通过平时跟小花的交流,我大概知道了这俩现在的状况。由于解霍两家的交流比较频繁,他们两人青梅竹马,现在感情不是一般要好。三叔曾经跟我说过,他俩门当户对,以后肯定是要联姻的。

当然,这些事情跟我的关系并不大。秀秀的出现,倒让我想到了海难来临时,小花打过来的一通电话。他没说完的那句话,难不成就是想告诉我秀秀在船上?

令我奇怪的是,这个队伍中的另一个男人,显然不是小花。小花相貌出众,而这个男人跟我一样,混在人群里是绝对找不出来的。我便问秀秀小花在哪,她却说小花并没有过来。

我以为秀秀在的地方本该有小花的身影,秀秀却说:“我可不是过来玩的,在这边的任务完成了,我就能回去找小花哥哥。不过我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听海婷说邮轮遇难时,我还以为你也出事了,伤心得我几天吃不下饭。”

那个男人连忙说:“霍大小姐,你哪里吃不下饭了?我吃的都没你多!”

秀秀说:“饭是我跟海婷做的,猎是我打的,我不吃回本怎么行?”说完,她又对我介绍:“这个看上去没什么能耐的家伙叫王盟,净懂纸上谈兵,实践起来连赵括都不如。”

我本来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劲,一听这个熟悉的名字,连忙问王盟道:“你以前是A国S大的?”

王盟连连点头:“我是S大生物系研究生,你认识我?”

这不就跟我是校友了?我喜笑颜开,一天遇到一个熟人和一个校友,这是我做梦都没想到的事。这时候,王盟又说道:“对了,你叫吴邪,你是建筑系那个C国侨胞?”

我回答是,王盟立刻笑容灿烂。S大主要招收本地学生,入读的C国裔学生并不多,彼此就算不认识也会点头打过招呼。况且之前留学生联谊会时,我们有过合作的机会。当时我被学生社团副社长一个急电抓去当苦力,为了补偿我指派了几个小工给我使,王盟就是其中之一。联谊会从布置到结束花了整整一周,在那之后我跟他就没有再见过,但因为这家伙十分勤恳,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还从不抱怨,我对他印象比较深。

我说:“绕了这么一大圈还能见面,还真是缘分。”

王盟立刻接道:“老板,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给人做了不少苦工,对我最好的就是你了!我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就发誓,以后见到你一定要感激你一番,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我笑骂道:“老个屁的板,老子还年轻,你做鬼了还是先升天吧,阿弥陀佛!”

老板这个称呼也是那段时间的习惯,我看他帮忙挺辛苦,偶尔会请他在食堂吃顿饭,最后副社长给辛苦费时还分给他了一点车马费。

秦海婷见我们都认识,插不上话来,只好在一边看水。我这才想起让他们过来的目的,秦海婷的父亲还没找到!

我忙草草结束了话题,带他们往回走。正在这时,因为我一直没回去,小白脸也过来找我。见我身边多了三个人,自然也是惊喜非常,笑道:“小吴,你可真是沾花惹草,小心惹你家小哥吃醋了。”

第二十九章

去打一趟水就能带回三个大活人,让人不得不感叹无巧不成书。

这种事情无疑是让人愉快的,小白脸说小哥会吃醋当然只是个玩笑,我却突然有点担心闷油瓶的反应——他似乎并不适应团体生活,打怪的时候单枪匹马,平时也跟他们没有丁点的交流。人越多,就意味着他需要猎取的猎物分量更大了,并不见得是件好事。

如果他因此又来捏伤我的肩膀,我也不会觉得奇怪。逆地而处,我也会觉得吴邪带来太多的麻烦了。

我这种做法多少有些自私和对不住闷油瓶,现实是对于此时的幸存者而言,抱团才有活下去最大的希望。同时我也明白自己最担心的,便是闷油瓶哪天一个不高兴走得没影了,我连跳河都来不及。

然而事实证明,闷油瓶的脾气比我想象的更好,打猎归来的他默默地扫了三个新人一眼,并没有说什么,起身往树林深处走,同时示意黑眼镜跟上。

黑眼镜冲我笑道:“黑爷我跟哑巴私奔了,小三爷别太想我啊!”我骂了他一句,想到身边有不少女生,只好收敛了言辞。

小白脸对新人的到来表示出强烈的欢迎,他关于“大难不死的船客都会飘到这岛上”的理论又一次得到了验证,跃跃欲试地想要跟他们搭话。

反而是胖子对我挤眉弄眼,我还以为他知道了我在水里发现秦海婷的事,后来才知道,他想说的是那三人跟我体质完全相反,我是专门吸怪,他们却运气一流,这么弱的组合都能活到今天。

这话说得太损了,我当场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其实暗地里我也觉得他讲的有几分道理,比起有岛大王闷油瓶跟几个高手的我们,两个女人加一个弱书生的组合真的差远了,可是看起来过得比我们还好,只能感叹是运气作怪了。

秦海婷很担心她父亲的下落,大家刚刚介绍完后她就紧张地说起这事。遗憾的是,没有任何人见过一个跛脚男人。小白脸记性最好,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甚至没想起船上有这么一个人。

好不容易有点希望,随即就要失望,秦海婷眼眶都红了,秀秀抓住她的手臂小声安慰着。

太阳快要落山时,闷油瓶跟黑眼镜带着额外的猎物回来了。秀秀不住地称赞这两个人,随即帮着胖子云彩开灶。

我们在原地安营扎寨。队伍里多了几个人后,愈发热闹起来。

王盟依旧不改受人欺负的软弱模样,他这根小草夹在两朵美人花之间这么长时间,不但没占到便宜,还被黑眼镜和胖子调笑得面红耳赤,还得靠我帮他开脱。他感激涕零地说了一大堆废话,之后再也不敢轻易接触胖子等人。

至于秀秀则是比小时候更加古灵精怪,与另外两个女生在一起,俨然一副大姐头的样子,随时笑得嘻嘻哈哈,也不知在讨论什么。我对她们的闺房话没兴趣,便跟小白脸讨论起路线来。

进入树林之后,之前看到的高山都被层层叠叠的树木遮蔽了。一开始还能勉强靠记忆辨别方向,现在经过人面鸟那么一遭,我们连自己身在何方都不知道,只能靠观察日光夜照向大致方向走。

我们讨论时,闷油瓶并没有体现太多的兴趣,也打消了我询问他的念头。他既然知道这里也有怪物,就说明这个地方依旧在他认知范围内。他没有发话,我们便默认这样的方式没有危险。

还没讨论出个结果来,三朵金花便走了过来。

秦海婷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我心想她的父亲依旧下落不明,此时情绪低落也是情有可原。虽然不想触及别人的伤口,但为了分析形势,我还是让她把上岸后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令我惊奇的是,秦海婷也是被冲到金沙滩上的。但我们的时间错开了,以至于我跟胖子都没有发现她。

海难之后,她的父亲老海一直护着她。他们的家乡临海,是郊外不太发达的地方,小孩子没人管教,几乎都是在海里游着泳长大的,因此水性比普通人好得多,这也是为什么她敢在这个深浅不知的湖里洗澡。

我想到她当时在水里的模样,此时细看,本人长得也挺标致,确实称得上美人鱼。

由于她的父亲护着她上岸时,小腿不小心撞上了沙滩边的礁石,又被贝壳割了一道口子,流了不少血。父女俩一上岸,就立刻想办法止血。可是周围都是光秃秃的沙子,秦海婷看到山崖上有不少植物,只是坡太陡,便让父亲在岸边休息,自己去找找有没有能止血的草药。

然而她在石壁旁找了很久,只找到一些没见过的植物。她不敢乱来,失望而归。

没想到,她刚一转头,父亲就不见了。而之前父亲所站的位置上,只有一道浅浅的痕迹,似乎其主人早就离开了这里。

秦海婷不知道父亲干什么去了,心里着急,便在附近四处寻找。按理来说,老海腿上受了伤,不应该跑得太远。可是秦海婷走到嘴唇都几乎干裂,还是没找到父亲的影子,连一点血迹都没有。

她觉得这不太正常,父亲没理由丢下她自己一个人走,但事实上,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自己的父亲。

这事情听起来确实蹊跷,我联想到我那血椰子也是这样莫名其妙消失在金沙滩上,顿时不寒而栗,直觉认为她的父亲可能已经不在了,却没有任何能表明的迹象,只好安慰她道:“说不定你父亲见到了什么动物,追着它闯进树林迷路了。你放心,这地方虽然诡异,但我相信你父亲能坚持下来。”

秦海婷咬牙点点头,说道:“我也相信能找到他,我父亲是我们那儿最有名的渔夫,每次出去打渔都能满载而归,而且他很聪明,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又跟她说了几句,发觉秦海婷实在是个很有意思的女孩,她看起来柔弱,内心却十分坚强,还能看出对长辈十分孝顺。长相虽然不如秀秀,但颇有邻家妹妹的感觉,正是我喜欢的类型。

要是当初我能顺利回到C国发展,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去把她追到手,然而出了海难以后,我经历了很多事情,心态也改变了不少,已经没有那种冲动了。

这时候,她突然从包里拿出一个胶皮的东西,摊开在我面前。一看不得了,这居然是被我跟胖子遗漏在山洞里的水袋!

为了装满那袋水,我费了半天功夫,差点进了直立蛙的肚子。然而后来因为追着胖子跑进树林,根本没想到从此再没能回去,便把水袋留在了山洞里。事后想起我都懊恼了半天。没想到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我自己没喝着,反倒救了秦海婷一命。

秦海婷告诉我们,她独个儿靠着抓鱼和那袋水,在那个山洞里撑了一个星期。后来为了寻找父亲,她冒险深入丛林,第一天就差点儿被一只巨型蜘蛛吃掉,幸好被正好路过的秀秀救了。她们结伴而行,发大水的时候躲在树上,又遇到差点被淹死的王盟,靠着秀秀的身手、王盟的知识还有一流的运气,安然无恙地到了湖边。

胖子听罢,拍着大腿说出了那袋水的渊源,黑眼镜和秀秀也起哄说什么这是缘分的证明,逗得秦海婷脸都红了,连声跟我道谢。我跟秦海婷毕竟还是第一天认识,怕他们闹得过分让姑娘尴尬,连忙解围,结果反倒让他们笑得更厉害,说我护犊子护得紧,言语间竟是要撮合我跟秦海婷。

我本身对这件事并不厌恶,但也说不上期待。然而他们的笑声之大,甚至惊动了闷油瓶,他望过来,似乎有些不太高兴,也许是被我们烦到了。

闷油瓶沉默的杀气一向管用,大家马上住了嘴。

两个团体结合之后,这个队伍迅速改头换面。秀秀是个有领导才能的人,给每个人都安排了任务。在她的努力下,原本只是一盘散沙的小队终于有了团体的感觉,甚至没有人抱怨几个女孩子是累赘。一开始信誓旦旦要杀掉黑白配的高加索,似乎也已经融入了队伍之中。

三朵金花笑意盈盈,一时之间队伍里的气氛上佳,似乎每个人都充满了干劲。这让我想起了一句话——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相反来说,阳气或阳气单方面太重,就容易发生争执。套用到我们的情况上,倒也挺适合的。

唯一没有因为视觉享受而心情愉快的人是闷油瓶,是男是女对他来说似乎根本没有分别。

启程之后,我们依旧沿着湖边走。

令人在意的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水里一直不平静,时而有鱼儿翻动的声音。期间云彩和秀秀也想要洗澡,被闷油瓶制止。他没有解释原因,但云彩也没有表现出不满,她不是会跟人对着干的女孩,被阻止以后便乖乖地走在一边,只有秀秀忿忿不平地瞪了他一眼。

我相信闷油瓶不会做无谓的事,他不让大家过去,应该是因为这湖里藏着什么怪家伙。之前见过不少稀奇的鱼类,就算这里有长着人类生殖器的鱼儿我都不会觉得奇怪。而闷油瓶似乎很抗拒让我们接近湖水,就连打水都亲身而为。我虽然有点好奇,但也帮忙去劝住秀秀别跟闷油瓶作对。

后来某个半夜里,我被尿意憋醒,听见水声哗哗的,便走了几步,隔着婆娑枝叶远远地望向那个湖。只见淡淡的月光下一条条似蛇非蛇的细长生物从水中飞腾而出,在空中转动身躯,跃起近一米高度,复又落了回去,几秒后又再跃出水面,循环不断,仿佛依着我们听不见的韵律在跳一种神秘又古老的舞步。

他们的数量极多,估计平日挤满了整个湖底。我看得目瞪口呆,尿意全消,最后还是闷油瓶把我拖回去的。

虽然猜到那种生物的行为大约是为了求偶,但亲眼见识到那样的场面以后,我对湖的顾忌更多,不得不抑制自己强烈的好奇心。

对湖里避而远之,我们在河岸边却有不少收获。刚走过湖面最宽的地方不久,我们就看到了几个巨大的蜂巢,建在靠近湖的树上。胖子提议想办法去取蜜糖,我却对那大得不合常识的蜂巢有不好的感觉,闷油瓶似乎也不太喜欢这个东西,尽量绕着走。

我恨不得赶紧离开那儿,可是那个湖比想象中大了不少,加之行程缓慢,我们花了四天的时间,才完全脱离了湖的范围。

如今我们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感,只好顺着一条入湖的小河往上走。我们猜测,水的源头要么在某座有积雪的山上,要么来自于地下河。后者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至于前者,之前远眺时并没有见到符合条件的山峰,同样无法确定。

秦海婷依旧惦记着父亲,但她并不多愁善感,多数时间都是一副充满了希望的模样。看她能乐观面对,我便一再提醒自己要保持良好积极的心态,居然觉得岛上的空气都新鲜了不少。

水袋的事拉近了我俩的关系,有时候见她需要帮忙我也会主动出手,而她似乎也热衷于询问我关于岛上的事情。我们这边的队伍阅历多于他们三人,互相分享情报也是无可厚非。为了加强她的记忆,我刻意把事件讲得像是个故事,到后来竟然吸引了不少人旁听,尤其是王盟,听得津津有味。反而秦海婷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我对于危险的提示,跟王盟一样听得入迷。

我不希望这两个人像解子扬一样死得糊里糊涂,后来便找了个机会,语重心长地劝他们要想办法保护自己。王盟愣了一下,说他也觉得手无寸铁挺害怕的,可是有秀秀在不是么。

我气得差点想给他一拳,大老爷们一个怎么净想着让女人保护呢,这小崽子还能更不争气一点吗?

王盟居然还满脸委屈,说:“不是我怂,之前一直是秀秀姐拿着武器,还嫌弃我笨手笨脚的不让我帮忙。”

“什么武器?”我随口问道。

王盟表情立刻变了,支吾了一下,才说是把随手的小刀。他是个不懂说谎的人,我立刻就察觉到蹊跷,莫非秀秀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这次是有备而来?

我心里咯噔一声,马上就联想到遇见秀秀的那天。当时总觉得她的话不太对劲,现在突然就明白了过来。什么“在这边的任务完成了”“ 听海婷说邮轮遇难时”,这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她在发生海难的时候根本不在船上吗?她一个比我还小几岁的姑娘,能有什么任务非要独自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毕业论文是研究森林的生态系统?

不管怎么说,秀秀并不是跟我们一批上岛的,这是事实。而她极有可能携带了有力武器,却隐藏起来没有告诉大家。这样正好解释了为什么这个看似弱小的组合能在岛上如云的怪物嘴里逃生。

虽然多年不见,我仍把秀秀当做我的妹妹看待,相信她也不会对我怀着什么恶意。所以我没有再逼王盟,想着以后找到机会再私下询问秀秀。

秦海婷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此时见我俩都不说话,主动打破沉默,问我有什么防身的好办法。

“防狼十八招,天真牌,杠杠的!招招有用,阉狼有术,无效退款!”旁边坐着不知听了多久的胖子插嘴道,惹得大家都笑了。

“你是要人家防‘野狼’,还是防你这心宽体肥的‘郎君’啊?”我不客气地嘲笑回去,转头对秦海婷跟王盟说:“你们别听胖子胡说八道,要学防身术,最好是向小哥讨教,但他这个人不太好沟通,我不确定他会教给你们。”

他俩顿时面露难色,我明白过来,秦海婷跟王盟似乎都有点害怕小哥——基本整个队伍里面的人不是在提防他就是在害怕他——只好替闷油瓶辩白了几句,可惜成效不彰。他们听了都半信半疑,闷油瓶也不配合,他似乎挺烦我们整天吵吵闹闹,每次我想找他的时候都发现他离得远远的,一个人望天发呆。

我隐隐觉得闷油瓶自从下山后的情绪就不太好,虽然还是平日那副无所谓的表情,但除了遇见人面鸟后的那天晚上,我们几乎都是零交流。而即便是那个晚上,我也不过是跟他坐了一会儿,最后自己反而睡着了。

我想主要原因是队伍里面人越来越多,以至于我们没什么独处的机会。但他也似乎越来越有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非必要时都不会站出来做一个多余的动作。

我想了想,与其去麻烦小哥,还极有可能白费口舌,不如老子亲自辅导吧!

说干就干。我从自己熟悉的领域开始,回忆当初闷油瓶教我的套路,在晚上休息的空档教王盟跟秦海婷扔飞镖,黑眼镜偶尔会过来亲自指点教导。没过几天,我就发现王盟的身手比我还糟糕,这为我夺回了不少面子。而秦海婷虽然力度差了点,可是准心甚好,比起我出色很多,这一事实让我不由得沮丧了好几天。

第三十章

顺着这条河道走了几天,渐渐地竟能听到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像是打雷。我们猜测前方会出现一帘瀑布,等到接近后,我们的猜想便被证实了。

其时正值下午,太阳斜斜挂起,巨大的水帘冲出一道淡淡的彩虹,美轮美奂。瀑布冲击形成的水潭深不见底,水面呈墨绿色,干干净净,甚至没有一片浮萍。瀑布坠下的山崖上长着几株白色的花,崖顶的树木只露出了巨大发达的根系,沿着山崖盘踞而下,交错纵横,竟直直延伸到崖下的地里。

这是人迹绝至的地域才能拥有的自然美,我见过所谓独木成林,也见过所谓根比树高,但都不及眼前的景象来得震撼。我不清楚山崖上重重叠叠的树根是不是来自同一颗树,光是这一副景观,就令人叹为观止。

闷油瓶没有继续走的意思,大伙儿便席地而坐。这几天我们的行进速度有所加快,此时大家都有些累了,便放下行李扎营。

这里虽然美丽,但越美丽的东西越需要小心,我们都担心美景是假象,这个地方其实危机重重。我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一直都有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使得我心里发毛。胖子听后不置可否,只让我自己小心。但看闷油瓶一脸淡定的样子,我也说不准,只好顺其自然。

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决定在晚上轮流守夜。顺序是猜拳决定的,我不幸位居中列,只感觉刚刚进入梦乡,就被强行拉了回来。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还是觉得不够清醒,跟找我换班的小白脸打了个招呼,便来到潭边,打算用潭水洗洗脸。潭水冰冷透骨,冻得我打了几个哆嗦,睡意几乎全消。然而就在我回头时,发觉篝火光芒的照耀下,不远处的树林里似乎有个人影向我招手。

我立刻警惕起来,大喊一声“谁在那儿!”同时挑了根柴火当火把,径直往那边照去。

人影却已经消失不见,我谨慎地靠近了几步,那人之前的位置是树林边缘,那附近没有任何动静。

等我走到人影之前在的地方,环视了一圈,鬼使神差地低下了头。

这一低头,我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地上居然出现了一行字,写着“往前建筑群,联络外界”。这字迹依旧像极了三叔的,我下意识想要把它们全都抹掉,余光却看到我的身边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人。

我立刻惊叫一声,猛地后退了几步撞在树上,才意识到那个人就是闷油瓶。我差点被他吓破胆,惊魂未定地匆匆用脚擦了擦那几个字,也不管有没有擦干净,拉着闷油瓶回了营地。

一路上我煞有介事地教育他,不要这样突然出现在别人后面,心理素质差一点的人肯定会被吓出心脏病,多少先给点心理准备。不过说到底我也不知道要怎么给心理准备,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只是在靠说话安抚自己的情绪。

本来是想好好冷静一下,然而等我回到营地,却发觉大伙儿几乎都醒了过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闷油瓶是个哑巴,我不担心他把刚才的事情告诉其他人,但也不能指望他为我解围。

我不想说出三叔的事情,连忙搪塞过去,说守夜的时候听见森林里有动静,以为有什么怪物,小哥陪我去找却没有发现。胖子骂了我一句大惊小怪,小白脸却安慰我说有警惕心是好事,只要别过分神经质就好。我哭笑不得,便让大家散了早点休息。

他们又说了几句打趣的话,才陆续睡下。等营地里再度安静下来,已经是大半个小时以后的事。

其实我心里有些不舒服,因为我不知道一而再再而三地隐瞒三叔笔迹是否一件好事,为此我需要编造一个又一个谎言。我经常腹诽小白脸他们在危难关头还勾心斗角,其实我自己也未必有多坦诚。一则是三叔在此事的态度上非常可疑,每次出现都神出鬼没,让我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一直在附近,而不出面的原因有可能是监视我们;二则是我跟三叔的关系大白后,他们对我们的不信任,反而会对我诸般提防。

左思右想,越来越觉得三老狐狸这回实在是把我给害惨了,一肚子阴谋诡计也就算了,居然连自家人也算计进去,真是可恨。我叹了口气,这才迟钝的发现闷油瓶没有跟他们一起离开,而是默默地坐在远处,看着我,眼神在火光下有点吓人。

我突然一阵心惊肉跳,这才想到刚刚抹去字迹的时候,闷油瓶是明明白白的看在眼里的。他虽然不会说出去,可是心里会怎么想呢?此刻岛上最值得我信任依赖的人便是闷油瓶了,他最近虽然对我冷漠不少,但没有弃我而去,这就证明他还是看重我这个兄弟的。

如果真的跟他从此有了隔膜,就算从三叔这里找到了出去的线索,也不是一件好事。失去了他的经验与能力,甚至可以说是得不偿失,我也不是会让兄弟孤零零被抛下的人。我之前答应过要带他去外面买个智能手机玩切水果,就一定会做到。

另一方面,这些事情虽然都是秘密,但我想还是有必要让他知道。我唯一担心的是隔墙有耳,何况现在连墙都没有,要是谁装睡偷听,那可就太糟糕了。

我装模作样地在营地周围走了一圈,确定大伙儿的呼吸都均匀了,才坐到闷油瓶身边,想方设法给他解释。

我扯到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又扯到自己的不确定,最后告诉他,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放弃他和胖子,要离开这里,也一定是三个人一起离开。

闷油瓶没有移开视线,明显是有听见我的话的,可是被月光照着的脸庞上却没有一点表情变化。我心想不会吧,都这么久了还听不懂吗,明明平时看起来挺聪明的。难道是为了补偿过于发达的反射神经,大脑H区有缺陷?

我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问他前面是不是有建筑群。

闷油瓶依然只是盯着我,火光下我甚至能看到他的瞳孔。为了说话隐秘,我们靠得很近,我在上面却看不见自己的倒影,只有浓厚的黑暗,仿佛要将我吞没。不知道为什么,我隐隐居然觉得有点紧张。

我以为自己已经很信任这个人,可是此时此刻,居然又起了他会吃掉我的恐惧。我只觉得他眼神越来越可怕,而这种似曾相识的眼神,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闷油瓶垂下的手臂一动,我就下意识想后退,然而一切反抗都是徒劳的,他一把就捞住了我往他怀里扯。我俩的身高差不多,这样的姿势特别别扭,我又不知道他想干嘛,只得不停挣扎。闷油瓶稳如磐石的手捏住我两边手臂,用劲一拉衣领,露出了我半个膀子。

那之后,他低下头,一口咬在我刚刚痊愈的伤口上。

我差点嚎叫出声,又及时想起其他人都在睡觉,连忙改为咬住自己的拳头。

闷油瓶的虎牙十分尖锐,此时狠狠地咬下来,脆弱的皮肤再度撕裂了。其实这点疼痛我一个大男人还不至于扛不住,只是他的行为太突然太奇怪了,我感觉自己在无意识间已经被他带入一个回头无岸的境地,就像那些猎物一样,成了他的战利品之一,只有被生吞活剥的命。

前所未有的恐惧再度袭来,而我的大脑下意识地抗拒,让我又想到,为什么这个伤口一而再再而三地裂开,就像被诅咒了一般总不能痊愈,闷油瓶就不能放过我一次吗?是他对这个伤口的血情有独钟,抑或是他品味特别奇怪?

仿佛听见了我的心声,他松开了牙关,伸出舌尖,真的开始一下一下地舔弄品味起来。没几下,渗出的鲜血便被他舔得干干净净。

“小哥,你难道真的是吸血鬼吗?你这样让我很不舒服。”我被他舔得有些痒,平息了下情绪,无奈地看着埋在我肩头的那颗头颅。在这个角度看起来他的长发保养得真不错,不知道用了什么洗过,又黑又亮。

也许那些尔虞我诈都不过幻觉,我其实在遇到海难时就把脑子撞坏了,才会纵容闷吸血鬼老是拿我的血当营养品。无论怎么看,这种事情都太荒唐了。我想了想,又在心底补充了一句:这个吸血鬼还对笨蛋人类的肩膀特别有执念。

第二天上路半途休息的时候,我找了个机会把胖子逮出来一起去捡柴,为此还撞破了他跟云彩接吻,挨了他好大一个白眼和一半路程的脸色。我没心情调侃他,直接把晚上关于三叔的那部分事情说了一遍。胖子没有我想得那么复杂,只是说要是真的能找到那个建筑群和联络外界的办法,离开这里就一切好办了。他反而问我有没有跟秀秀谈过。

我点头,又摇头。其实我也正要跟胖子说秀秀的故事。打那天王盟不慎说出秀秀藏有武器以后,我便好几次接近秀秀想跟她谈谈。可是那小闺女居然跟我打马虎眼,每次不是找秦海婷来当挡箭牌,便是东拉西扯没一句老实话。直到昨天我被她气得板起脸,放下了狠话,她才不情不愿地承认了。

据秀秀所说,她是为了找出霍家上一辈的一个秘密而来到这个岛,这个秘密具体是什么,我正打算询问,便被她用家族秘密搪塞了过去。她一开始其实上了PX0370邮轮,只是早在海难发生前,就独自带着武器,搭乘私人快艇离开,直接驶向这个岛,所以她不清楚之后的事。

这种充满漏洞和危险的粗糙计划,让她一个小女孩单独执行,令我目瞪口呆。那么说小花那通电话其实是要我拦住秀秀,多护着她些,不让她任意妄为,也不能让她出事?小花也太看得起我了!

听了我的话,天不怕地不怕的秀秀脸上也有担忧之色,恐怕她也心知肚明小花不会饶了她。我问她对这个怪物岛的由来了解有多少,她告诉我,这个岛上的怪东西出现肯定有上百年了,霍家的机密文件里有零碎的记载,大致说来就是A国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在这里驻军,建立了研究所,很多出色的科学家研究员都被秘密招揽到这里来,包括她的长辈。可是后来因为某个不明原因,这个岛就被A国抛弃了。

这些话跟我推测的差不多,我点了点头,又问她上岛以后的遭遇。

秀秀说,她离开邮轮后,把快艇驶到海边一个山崖边,找到了几个巨大的岩洞。她找最大的几个挨个试了通风性,选了个比较有可能上岛的进去。然而等她爬上岸,还没看定情况就被一截湿乎乎的东西捆住了脚踝,差点就被拖走。

她这才发现,在岩石的狭缝里面堆满了粘湿的黑发,似乎拥有意识一般会滑动缠人,缠住她的也正是这种东西。幸好秀秀因为家庭教育关系,遇事十分冷静,马上翻出来一个火焰喷射器,烧掉了不少头发。

她拖着武器往洞的深处走,中间的过程就不赘述,最后在岩洞尽头找到了一个向上的手动升降梯,勉强还能用。在电梯里,她忙着摇控制杆,一直听到有古怪的声音,似乎有小孩在电梯下面哭闹,还有一些生物在看不见的黑暗中窸窸窣窣。她虽然毛骨悚然,但不敢理会。

所幸有惊无险,电梯到尽头之后是一个很小的办公室,可惜里面的资料都已经被销毁。秀秀不想无功而返,她相信岛上肯定不止这么一个地方有资料,便出了办公室来到森林,陆续碰见了秦海婷和王盟。

我一听,连忙问她那个快艇是不是还停泊在岩洞里。秀秀肯定了这一点,可是她充满遗憾地说,过了这么多天,她带出来的指南针、地图、GPS定位仪、手提电脑都没了,而且她早就迷路了。至于武器,一开始的确准备充分,甚至最新科技的激光枪都带了一把,可是这些天带着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弟跑路,扔的扔、耗的耗,已经山穷水尽。要不是及时遇见我们,她是准备跟秦王两人一起跳湖自尽的。

我听了她这半真半假的话,心说难怪那天碰面她表现得这么高兴,原来不是因为跟吴邪哥哥重逢,而是因为找到了拯救他们的冤大头啊。

胖子听我把秀秀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才说:“喊你小天真,你还真的挺天真无邪的。胖爷跟你直说吧,你又被那鬼灵精骗了。”

“不可能吧?她讲得那么有条理,一定是亲身经历过的。”我下意识反驳。

“这故事本身不假,不过她肯定没有说出事情的全部。”胖子正要发表见解,我们却听见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那似乎是什么东西的笑声,沙哑断续,偶尔还有咔嚓咔嚓或者低低喘气的声音。声音不大,却绝对不容忽略。我俩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我的背包上。

“你在包里藏了一个小鬼?”胖子指着包问。

背包是为了方便背柴火特意带来的,为了誊出空间,我把里面的东西几乎都拿出来了,此时也想起不来能有什么东西会发声的。

打开拉链一看,我差点激动得跳了起来。

是那部藏在书房底下的小对讲机!

自从找到这个工具,我一直试图利用它联络外界,屡败屡战。离开山顶小屋的时候,我把它塞进了背包底层里,一路上再没寻到机会用它,几乎都忘记了有这么一个东西的存在。

现在它突然响起来,我猜测是磁场变化触发的。我们大喜过望,试着调校频道,可是弄了半天也没有调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确定在向着东北方的时候声音尤其清晰。

那正是我们目前前进的方向。

我跟胖子对望一眼,想到昨晚看见的字迹。

莫非前面真有的建筑群,而里面还有活人?

回去营地以后,胖子编了一个谎言,说我们捡到了一部对讲机,里面会发出奇怪的声音。众人自然是非常错愕,表情各异。小白脸马上抢去对讲机,低头研究了半天,得出了跟我们一样的结论:前面有人企图用对讲机跟我们沟通。至于对讲机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儿,他们提出来很多似是疑非的解释,我看见胖子一本正经地跟他们在用枚举法辩论,不由好笑。

有了这个动力,我们加快了前进的速度,没有人再要求休息。又是一天之后,我们终于看到了曙光。

那是一大片被藤蔓绿荫包围的白色建筑物,目之所及足有十多栋的巨大高楼。地势关系,我们没办法看出到底这个建筑群是以什么规律排列、向前延伸到哪里,但可以肯定的是它是近代的产物,比山顶那个破木屋不知进步多少。

众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就算里面没有人,也肯定有很多现代的仪器工具,对我们是极大的帮助。最重要的是,也许我们还能找到联络外界的工具。

这是我在上岛以后,所看见的最大希望!

秀秀欢呼一声,飞也似地跑了过去。其他人如梦初醒,纷纷跟了上去。我也乐不可支地想要跑向大门。刚迈开步子,一道铁箍一般的力道握住我的手臂。

我回过头,看见是闷油瓶拉住了我。他看着建筑群,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阴沉,破碎刘海下的眼里闪着凌厉的光。

“小哥,你怎么了?”我收回步子,担心地询问道。

他沉默了一会儿,上前几步把其他人都拦了回来,在众人不满的抱怨声中,我第一次听见了他低沉的声音,他说——

“吴邪,不要过去。”

第三十一章

此话一出,不光是我,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很显然,包括我在内,没有人想到闷油瓶能够开口说话。他是哑巴这一形象在我们的脑海中根深蒂固,以至于到现在我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然而闷油瓶十分坚定地站在众人面前,又一次开口道:“那里面……不能进。”

那一刻我想说的话如果去掉粗言秽语,大概只剩下六个字:原来你是装的!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小白脸,他立刻接受了这一事实,反问道:“为什么不能?”

闷油瓶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们……对付不了,不能进。”

“有什么是对付不了的?难道你进去过?”小白脸咄咄逼人。

“是的。”这一次闷油瓶回答得很快,但又隔了几秒,他才继续了下一句话:“很不好。”

他说话十分简洁,我有些怀疑他其实表达能力欠佳,故而一直伪装成哑巴。现在不得不暴露缺点,说出来的东西虽然能让人明白,但这种叙述的方式实在糟糕。

简单来说,里面很危险,在他看来我们进去就是羊入虎口。但他才说完,我就知道这种话绝对不可能让这一班人马信服。

果然,黑眼镜凑过来说道:“哑巴,你要让我们听你的,总得有点什么表示吧?就这么口说无凭,你觉得大伙儿会相信吗?”他似乎完全不觉得‘哑巴’这个称呼已经名不符实。

小白脸便说:“就算危险也好,我们人多,不见得真的无法应付。如果你不能找到证据,那么请见谅,我是一定要进去的。我们手中的对讲机信号最强的方位就是这里,我认为另一台对讲机在这里面的可能性很大。你要想想,如果能找到那台对讲机,说不定我们就能找到更多的信息,离开这个岛也就指日可待了。”

我期待着闷油瓶拿出凭证,然而他只是单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再说话。大约是等得不耐烦了,小白脸绕过他往前走,闷油瓶居然没再阻挠。

高加索慌忙跟了上去,之后是黑眼镜、霍秀秀。胖子跟我对望了一眼,给我打了个眼色,也走了过去。我猜想他并非不相信闷油瓶,只是为了防止我们陷入被动的境地,便没有阻止。

云彩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才过去紧紧抓住胖子的手,看样子她听进了闷油瓶的话,对这里有所忌惮。秦海婷则是没有丝毫要走的样子,站在我旁边对我轻声说道:“我相信你,我觉得不过去才是对的。”

我有些受宠若惊,正打算说点什么,却听到前方传来了一声尖叫。此时闷油瓶又恢复了以往雷打不动的模样,事不关己地找了块石头坐着看天,那边发生的事情似乎在他的预料之内。

只见云彩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胖子在一边安慰她。其他人倒没什么动静,但都站在门口,止步不前。我感觉自己的衣服一紧,原来是王盟这厮,之前没胆过去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躲在我和秦海婷身后,又抑制不住好奇心地探头探脑。

胖子经过我身边时,压低声音对我说:“我觉得你最好去看看。”

我一愣,突然就有些犹豫。秦海婷拉着我的袖子,坚持不过去。我只好让她先去陪陪云彩,再看闷油瓶并没有什么表示,便自己走了过去。

玻璃大门已经碎了一地,后面的铁闸被抬起一半,几个人半蹲着望着里面,却都没有迈步进去。黑眼镜回头看我来了,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他让秀秀和小白脸给我挪出了个位置,我便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简直是人间地狱!

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大堂里横七竖八躺了不少人,无一例外都是被破肠挂肚的尸体,看起来死了有不少时间了,长满了不知名的微生物,腐烂的脸孔已经看不出原来的相貌。窗户全都紧闭着,上面全都糊上了纸,只从破掉的一部分透出一些阳光来。整个室内阴森恐怖,墙壁地板更是爬满了黑色蠕动的东西,看得人好生恶心。除此之外,隐隐约约能看到对面墙上还有一扇门,此时开了一个很小的缝。

而与我们的对讲机相配对的另一部,正被握在其中一个死者的手里。

我捂着鼻子退开了好几步,他们也不再坚持,一起走远了讨论。

“那些人是怎么死的?”秀秀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没有人说话。看到这般惨象,我们唯一能想到的只有怪物。然而是什么怪物拥有如此惊人的破坏力?那些人身处这么危险的怪物岛,不可能没有任何防御措施,怎么会在一高端科技大楼里面随随便便被一窝端?

“那个……那个东西会不会还在里面?”云彩满怀恐惧地说。我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望向闷油瓶。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做出和我同样的举动,而闷油瓶居然没有无视我们。他点了点头,在众人脸色大变的时候,又说了一句:“没事。”

他是说我们没事,还是那些怪物没事?看这情形,那怪物不可能是善茬,否则这些人也不会全军覆没。难道他认为,就我们这么几个人,也能够抵得住这一屋子人都没能解决的怪物?

我一肚子疑问,但闷油瓶不知是表达能力不足还是不清楚详情,再也不说话了。

黑眼镜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转脸对小白脸道:“小刘,你不是说如果能找到对讲机,离回去的日子就不远了吗?过去拿吧,你看那个对讲机多可爱,正等着你过去呢。”黑眼镜指着里面,依旧笑得愉快。似乎一屋子的死人对他根本没有造成任何心理障碍,但对我们都是不小的冲击。小白脸的脸更白了,他狠狠瞪了黑眼镜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就算不考虑潜在的怪物问题,不问王盟的专业意见,我们也知道如果不戴防毒面具,这里面是进不得的。不说空气中可能存在的病毒细菌,那些黑色的东西还不知道是什么,如果是某种生命,说不定我们一进去就会被吃掉。

我说出了我的看法,突然灵光一闪,想到闷油瓶所指的东西会不会就是那些黑色物质。我急忙上前询问,闷油瓶却又是一副不愿搭理人的模样。

“把铁闸都拉上去,也许阳光能杀死它们。”秀秀提议道。

“这本来就是玻璃门。”我说,“里头并不是完全密封无光的房间。”

“听胖爷的,对付虫子就要用火攻。”胖子拍拍胸脯说道。众人的眼睛一亮,这的确是个值得一试的办法。

“不行。”小白脸却沉着脸说道,“空气里还不知道有什么物质,如果存在可燃气体或者粉尘超标,遇火也许会爆炸。”

“Could you please stop wasting my time?”高加索一脸晦气。“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我们该怎么办?假装没看见这大楼,然后走开吗?”

要离开是不可能的,好不容易有了线索,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轻易放弃。最大的希望就在眼前,可是不得门而入,感觉真他妈郁闷。讨论再三,我们决定先让这里门户大开几日,让里面的气体自然逸出,再进去作打算。这段时间内,我们可以就近扎营。

大家对里面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几乎都存在阴影,也害怕里面的不知名怪物会跑出来,因此我们挑选营地时,刻意选择了比较远的位置。这有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扎营,我们都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

因为不敢进入建筑群的大门,我们干脆自己搭建居住的场所。这时我的建筑专业就能派上用场了。虽说我的知识几乎都已经还给老师,但要用木头和泥土搭建几个能住的小屋还是难不倒我。

我用树枝在地上画出平面设计图,用的都是最简单但实用的形式。我们一共有十个人,从节约成本、提高空间利用率等方面考虑,我们决定三人一屋,有一屋多住一人。

等我们的计划拟定之后,就开始付诸行动。闷油瓶和黑眼镜主要负责砍来合适的树木,做大致的处理,即把粗枝砍掉,确定出大致的大小。这种活儿只有他们两个力气足够,并且熟悉冷兵器的人去做。然后由小白脸和王盟用尖锐的石块进行细节的处理,把木头削到合适的形状,而我负责指挥胖子和高加索两人搭建。

过程说起来不过几句话的工夫,真正行动起来其实是相当困难的。想让屋子稳固舒适,需要注意不少细节。我把能省略的尽量省略,终于在两个星期即将结束时,把土木结构的三座小房子建好了。

在这期间,自然也发生了不少事情。

刚刚开始搭建时,大本营里没有我能指挥的,我便跟着闷油瓶一起找树,把大小看起来合适的告诉他。他目测的精准度很不错,我指了两次之后,他总能砍到大小最接近的。黑眼镜跟在我们后面哼歌,似乎根本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里。

我心想还好刚才没让秦海婷也跟过来,否则就不是砍树,而是远足了。有黑眼镜在的地方,再严肃的气氛都是白搭,最后迟早会被他给毁了。

除了建房子,闷油瓶、黑眼镜跟胖子也得抽出部分时间去狩猎,剩下的男人就一直留在营地,偶尔跟我讨论一下房屋的性能。毕竟这里有好几个大学生,虽然专业不同,但基本的物理知识已经足够应付多数问题。几个女孩子则继续担起煮食的任务,分工合作,日子便好过了些。

闷油瓶自从第一次开口后,也不再装哑巴,话语虽然寥寥,有时候一天都不到十个字,但总算是能够沟通了。我感到非常欣慰,便常常去找他说话,也问他岛上的问题,他偶尔也会回答,但都是断断续续的。我有些怀疑他因为太久没开口,导致语言能力逐渐退化了。

期间他失踪了两天,我担心得忍不住要去找他时,他却带着一头巨型蜘蛛的尸体回来了。我们都吃了一惊,秦海婷尖叫一声晕了过去。醒来后她一脸惊慌地说那便是之前追杀她的大蜘蛛,秀秀也说看起来挺像的,两人加上一个王盟连忙避而远之。

最后除了闷油瓶跟黑瞎子,我们谁都不愿意吃这么恶心的东西,我为此还和闷油瓶谈了一次——虽说几乎都只有我一个人发声——让他就算是为了打猎也不能夜不归宿,我们都会担心;此外不能总弄回一些奇怪的东西,毕竟我们还只是普通人,对食物种类的接受能力不如他。他听了也没什么反应,第二天打猎就早早回来了,同时带回一头牛头马身的怪物和一只八手猴子。

此外,我们经常聚在一起讨论大楼里面的情形。胖子跟小白脸沿着建筑群的边缘走过,这里比我们想象中占地更广,然而大多门户紧闭,窗口黑漆漆的,爬满了黑色的物质。少数门户大开的,也没人敢进去,只在门口浅浅看几眼,情况跟我们看到的主楼大同小异。

有闷油瓶这一先例,以及胖子跟云彩曾经在山洞里发现的大量尸体,再加上之前我们在山顶小住过一段日子的屋子,大家早就知道我们不是岛上第一批居民,不过也没意识到会有如此现代化的设施存在。对此大家都有诸多猜测,但都跟秀秀说的差不多,只有王盟提出了新的解释。

读科学的人思维更加严密,王盟又具有生物专业这一优势,在听我们讨论了许久后,便说无论多么与世隔绝的地方,进化模式都是有迹可循的,而且再怎么说这个岛也是地球的一部分,基因库与类似环境的地方应该相差无几。就算在变异之后,自然选择的物种和大陆有差异,也绝对不可能出现两个物种的基因在同一只动物身上表达的情况。

前一天晚上的晚餐——那头牛头马身的东西——就非常不可思议。毕竟物种间存在生殖隔离,即便祖先是同一动物的两种物种,一旦隔离形成,根本不可能产生有生育能力的后代。所以他认为,岛上众多的怪物并不是自然造就的,反而可能出自现代生物技术之手。

他提到,转基因技术早在很久以前就存在,尤其在植物身上应用颇广。这并不代表动物身上就不可能实现,生物学家把水母的荧光基因转入其他动物体内,培育出了荧光鱼、荧光鼠等等。如今生物技术发展甚快,真要创造出前所未有的生物,也并不是不可能。

而他所疑惑的问题是,如果整个岛上都没有正常的生物,这么大面积的变更是怎么实现的?如果是逐步建立,那需要很多年的时间,然而就连现在他所知道的生物技术中,手握可育转基因动物技术的研究所都寥寥无几,更何况是多年以前。

我们没有即时否认这个可能性,但同样,我无法想象多年前的人类有足够的力量完成这么浩大的工程,而且没有任何报告残存。如果真是A国所为,这样的岛屿一旦曝光,对于A国而言可不是件好事,但对于与A国竞争良久的其他几个大国,这却是个大好机会,没有理由放过。

讨论再三,我们还是没能找出一个合适的解释,只好先把此事放在一边。

从开始搭建房子大概一个星期之后,王盟小心翼翼往研究所里看了看,又往里头放了个杯子。被子里装着小半杯泥土,铺成了斜面,用水浸过一半的位置。等到第五天拿出来时,水虽然有些浑浊,但土上没有滋生细菌。他鼓捣了半天,说里面空气中大概有抑制细菌生长的成分,但对于人而言,短时间进去不要紧,胖子便迫不及待地跑了进去。

我也耐不住好奇,跟着胖子进去。之前我们的视野只有大门周围,这时踏入里面,才体会到这里的空间有多大。

我们所站的位置,大概是连通了一楼的三个房间。然而在这么大的空间里,居然目之所及,依旧是惨死的尸体。

王盟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只在门口就吐得稀里哗啦。秦海婷虽然是跟着我过来的,却一直闭着眼睛不敢看进来,我便让她回营地休息。

之前发生的事情让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有了很大层次的提高,在这样尸横满地的环境中,我居然还能保持平和的心态。

我先取回了对讲机,令人遗憾的是,里面似乎并没有我们所期待的信息。胖子在死人的包里翻了半天,又跑去翻抽屉。我骂他连死人的东西都不放过,又想到他以前似乎干的就是这种勾当。

结果还真给他翻出个名堂来,居然找到了一把砍刀。黑眼镜立刻抢了过去,说这几天用小刀割树干差点要了他的命。

远离大门的地方,黑色物质更加密集。我们不敢久留,匆匆环视一圈,打开其他的窗户大门,暂时退了出来。

这时候暂住屋即将完成,之后我便没有再跟着他们进去过,专心把屋子搭建完毕。闷油瓶毫不客气地做了第一个居住者,我开玩笑说甲醛超标,还不能住,他却一脸正经地闻了闻味道,说没有。

我震惊无比,心说还以为你在这个岛上蹲不懂什么常识,原来也只是深藏不露!

第三十二章

不知不觉,我来到这个奇怪的岛上,已经两月有余。从我独自挣扎,到遇见闷油瓶,再到现在组成了十个人的团体,一路走过来,竟发生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现代社会浑浑噩噩的日子就像是上辈子那么遥远。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目标是考高中,之后是考大学、找工作……一切都是在吃人的社会中随波逐流,做着每一个普通人做的事情。那时候我以为,就算自己没能找到理想的职业,身后有吴家撑着,多少也能不愁吃穿。然而如今来到了真正意义上吃人的环境,我却失去了原本属于吴家的庇护。别说吃穿,连活着都成了最艰难的挑战。

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直到与闷油瓶共进退后才堪堪结束。可以说,这暂时的安宁,完全是托了闷油瓶的福。

如今我们虽然看见了离开岛的一线曙光,却也清楚这事不可能一鞠而就。经商议后,我们决定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由浅至深,一步一步发掘这个庞大的建筑群的内部。

除了闷油瓶和高加索不作表示,其他人都无比渴望尽快离岛。之前以为死掉只是早晚问题,自然是想干嘛就干嘛,如今得见曙光,大家的行事反而越发小心起来,唯恐出了差错,终究只能“孤岛远影碧空尽,唯见他人天际走”。

其中异常激进的,居然是一向理智的小白脸,我好几次发现他食物吃了一半摊在腿上,只用急切的目光凝视着建筑群,仿佛那里面住着一群花姑娘——对于他而言更有可能是放着爱因斯坦的大脑。

黑瞎子本就跟他不对盘,这下子更是有充分的理由明嘲暗讽,说话之难听,简直让我以为他是在故意激怒小白脸。小白脸不是会跟人大声吵架的粗汉,平时说话也很温文,唯独对上黑瞎子,脸色之冷、言辞之利,旁观的人都能闻见空气中的火药味。话又说回来,小白脸老是误会我跟闷油瓶之间有什么,照我说,他跟黑瞎子更像是上辈子传下来的的孽缘。我虽然不信命,但他们这样,也只能说是绝对的八字不合。

我立刻停止了胡思乱想,心说都是胖子跟小白脸的错,平日里就他两个对这些八卦最积极,女孩子都不如他们,搞得我快被同化了,老是去想男男之间的不纯洁。

说来也怪,黑白配既然互相看不顺眼,分房的时候就应该避对方远远的,偏偏他俩又有意无意地选择了住同一个屋,虽然屋檐子底下还有秀秀跟秦海婷在,不过要是真的打起来了,就怕她两个小姑娘拦不住。

为了安全的考虑,我们没有让三个女孩子同屋,云彩跟了宣称会循规蹈矩高尚行事的胖子,疯疯癫癫的高加索跟他们一块儿。我担心他会做出什么怪事,特别嘱咐了胖子别总顾着泡妞,多注意注意这个人。至于我跟小哥、王盟那屋大概就是最平静的了,除了王盟第一天早上起来看见我俩抱一块儿脸色有点古怪以外,都没发生过什么事。

我心知王盟肯定是误会了,还特意去跟他解释了一番。

可惜我有些高估这个高材生的心理承受能力,他似乎一口咬定我们性向不正常。联想到他的专业,我简直怀疑他已经开始构思要如何从生理构造甚至遗传繁殖方面劝解我。我心说这不对啊,我正常得很,劝解个屁!他要有这闲工夫还不如给胖子上一堂生理课。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连忙打住话头,出去看看其他人在干嘛。然而当我走到篝火边,才发现这个决定也未必有多明智。

这里的气氛十分古怪,连胖子给云彩讲笑话,都只敢用极低的声音。另外两个女孩干脆凑过去一起听,又有意无意地关注着这边的状况。闷油瓶坐在长着青苔的石头上,离他们几人都有些距离,此时像是发条用尽了似的,一动不动地看着大楼的方向发呆。他平日里一直都是这么一个状态,这倒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造就古怪气氛的罪魁祸首在于黑白双煞,他们两人一个坐在南边一个坐在北边,中间围着燃尽的篝火,像是在玩一二三木头人。然而两人之间杀气弥漫,绝对不是那种小孩玩的游戏该有的。小白脸看黑眼镜的目光,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黑眼镜还是笑,然而笑容阴森冰冷,好像屠宰场的大汉看着叛逆逃圈的黑羊。

说来也奇怪,这两个人平时一个自命清高,一个我行我素,别人的事情几乎不会影响到他们。偏偏两人凑一对,就一定要闹出个什么事来。为防被波及,我起身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我还没动,王盟似乎才从刚才我俩的对话回过神来,冒冒失失地跑了过来,居然摔了一跤,还正好摔在篝火渣上,灰尘立刻扬得半人高。原本双方的气焰是平衡的,被他这么一冲,就完全炸了。

“你这个白痴!你打算怎么赔我!”王盟站起来正打算赔罪,却见小白脸刷的站起来,瞪着黑眼镜怒骂。他被吓得往后一蹦,差点又摔了。

黑眼镜根本没理会王盟,口气张扬地回小白脸道:“哎哟我的祖宗,又不是把你的命根子弄没了,你小子激动个啥?实在接受不了,不如黑爷赔你一碗青椒炒饭?”

“青你个头!你……你根本不知道这个东西的科学价值!我们说不定能从中发现关于这个岛的信息,甚至是岛的真相,最起码进大楼的时候能对突发情况有所准备!可是你……你看看你,你做了什么?!”小白脸情绪异常激动,脸都憋红了。他这么失态,我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把爱因斯坦的大脑搞到了手,却被黑眼镜给撞碎了。

“你嫌青椒不够?加你点肉丝行了不?”黑眼镜的功力深厚得多,脸皮也厚得多。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在场的几个外人——闷油瓶除外——恐怕都会笑出声来。

“我……我靠!”

总归来说,小白脸还是很有涵养的,即使怒极也没有骂出一个脏字,这恐怕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之后他们俩一来二去,我终于把事情给搞清楚了。

这要说起来,首先要感叹小白脸真不是一般变态。之前我们在山顶小屋边挖到的骨头,几乎所有人都避而远之,只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砍了一片装进背包里。昨天晚上想着屋里没风又安静,便拿出那片骨头来研究。

因为时间仓促,他当初只砍下了骨头表面大拇指大小的一片,此时终于找到机会,仔细地用锉子磨。(我问他锉子哪里来的,他竟拿出了自己的一串钥匙,上面的工具除了锉子,还有个不锈钢指甲刀。)没过多久,整块骨头有一半磨成了骨粉。他正打算用现有工具尽可能地做些实验,黑眼镜却不合时宜地闯了进来。

他闯进来本来也没什么,毕竟他们分的是一间房。问题在于,这厮一进来就跟个小孩似的悄悄绕到小白脸背后,突然大吼一声,把小白脸吓了一跳。骨粉全都给撒了,就连剩余的一小块骨片,也掉在地上再也找不到。小白脸气得要命,一个晚上没睡觉,一直瞎折腾,同屋的两个女孩子都没什么意见,就黑眼镜觉得他烦得要命,于是有了之前的情形。

我听完后愈发无奈,心想这两个人的行为果然都难以理解。见他们似乎一时半会儿不打算消停,又见闷油瓶起身往林子里走去,我猜他是去打猎了,索性跟了上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从起床到现在,我一直没遇上什么好事,今天打猎却格外顺利。

没走多久,我们就发现了一只正在吃树叶的怪物。我跟着闷油瓶悄悄接近它,只见这只怪物长着人的头和上身,五官有点像J国人,却有着羊的身躯和四肢,像是希腊神话里的人马下半身接错了品种。

另一个诡异的地方在于它皮毛的颜色,居然是绿色的。我脑中灵光一闪,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东西。

直到闷油瓶干脆利落地把它捕杀捆好,带着其尸体重新站在我面前,我才突然想起,这他娘的不就是之前我们和胖子三人在山洞里吃过的无头羊尸吗?!胖子还说了好几次要烤全羊来着。

想到自己之前吃过的东西长着与人无异的脑袋,我感到十分难以接受,胃中不断翻涌。这跟吃恶心的虫子或者诡异的动物不同,进吃类人羊对人类道德底线冲击太大了。万一它真的有人类的思想,岂不等于吃了同类?

大概是脸色不对,闷油瓶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还捏了捏我的肩膀。

我望着他,企图用眼神知会他吃这猎物并不恰当;他也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好像捕杀到这样一种与人类极其相似的生物是理所当然的。

也许因为这是我曾经教他的安慰人的方式,被他这么一捏,虽然他什么都没说,我也条件反射地镇定了点,呐呐道:“小哥我没事,就是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闻言,他却没有松手,反而又加了两分力度。这次他捏的是左边肩膀,难得放过了右边。

一直以来,他对我右肩创伤的执着令人费解。理智上我明白他肯定有什么我所不知的原因,也肯定不是想害我,可是三番四次过去,我总不免有些火光。最郁闷是我看着他那张死人脸,什么粗话都只能默默噎在喉头。

按捺了又按捺,最终我平静下来,说道:“小哥,你能放开吗?我真的没事。”

然而接下来他所做的事情,恐怕是我这辈子见过最荒唐的。

他依旧没有把手从我的肩膀上拿开的意思,还把脸凑了过来,准确地用他自己的嘴,堵上了我的嘴巴。

狗日的这他妈什么情况!

我完全没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几乎是毫无反抗地被撬开了牙关,他的舌头也卷了进来。我呆呆地看着他——距离太近,连他的表情都看不清,只感觉他长发的黑影在我眼睛前面摇晃着。

我心说这丫是受了什么刺激,要兽性大发也找个女人发去,老子上面少了两斤胸下面还挂着二两肉呢,他妈的是瞎了还是怎么着!

然而我心里乱成一锅粥,却没有任何动作。我想我大概是连身体都被吓得麻痹了,连最简单的推攘都做不出来,只能任人宰割。

后来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我若是给他一拳制止他的恶行,并教育他正确表达兄弟感情的办法,恐怕事情就不会一发不可收拾。

这小子的舌头灵活得要命,把我嘴巴内内外外都舔了一遍,搞得我口水咽不下,呼吸也极不顺畅。他像是品尝什么珍馐玉露似的,末了甚至在我下嘴唇上咬了一口,把血丝吸尽才退开。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瘫脸,吃惊过度的脑袋轰鸣一声终于开始重启。按道理来说,我应该立刻跟他撇开关系,免得之后他又做出更出格的事情。然而我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回去该怎么解释嘴巴的伤口,用手背使劲擦了擦嘴唇,见没有血迹遗留,才放下心来。

思绪稍微清楚些,就觉得这种事情刺激太大了,我根本无法想象好好的一个闷油瓶突然发起疯来。他啃得虽然欢快,却没有带上一个吻该有的缱绻。我心说他莫非是真的饿极了,但这也不对,谁饿极了会去啃别人的嘴巴?可他又没有别的表示,难道这真是因为他看上我了,不好意思表达,直接付诸行动?那我是该高兴还是抓狂?

“吴邪。”闷油瓶抢在我质问前开口,他语速不快,我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这是在喊我。

“小……小哥你……你干什么?”我踟蹰道,心想难道是我欲求不满过了头,居然梦见闷油瓶亲我?

闷油瓶眯了眯眼,又倾身过来。他这种眼神很有气势,我立刻惊醒过来,连忙用手捂住嘴巴,含含糊糊地喊道:“等等!停下!Stop!站着别动!”我大约是口不择言,他离我本来就很近,就算站在原地也能轻松把我拽过去。更要命的是,他按着我的手一直没松开,手劲大得把我像根钉子似的钉在了原地。

“吴邪,松手。”闷油瓶的眼神并不凶恶,甚至算得上是平静,但他的祈使句还是让我抖了抖。

他娘的这怎么可能是梦,想破了头我也不会想出这么离奇的十一点档剧情。我搜肠刮肚想找到一个现况的解释:“小哥你听我说,是不是胖子对你说什么了?还是你看见胖子跟云彩在做什么,想跟我也来演习一下?那些是不一样的,胖子的话你别信,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跟他们两个不同。”

他摇了摇头,视线没有离开我半秒。随后,他缓缓道:“吴邪,我要你。”

托我诲人不倦的坚持,他最近表达能力改善了很多,说的句子也越来越完整流畅——可老子我根本没有教他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你冷静点!”也许是因为笃定他不会真的伤害我,我用尽所有力气推开他,他居然也顺势放开了我,然而注视我的眼睛又黑又深,仿佛有一股漩涡在酝酿。我很清楚,需要冷静的并不是他,而是我自己。但我还是只能继续说道:“这种话不能乱说,会让人误会的,我们两个都是男人,你肯定是有什么搞——”

后面的话我没法说下去,那个挨千刀的家伙淡淡地补完了他那句话,就像一道惊雷把我劈死了。

他说:“我要你跟我交配。”

“小哥,你,你等等,你知道什么是交配吗?”我问道,见他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我。我只好又说:“我们两个都是男人,不可能生崽的!”

这回他没有再用看白痴的眼神看我了,而是上前一步,顺势将我往后推。我差点仰头摔下去,幸好及时停住了。然而他又把我翻了个身,变成我背对着他。

我意识到他并不是在开玩笑,再这样下去,我就得贞操不保了。他摁着我的力气极大,我挣扎了半天无果,情急之下只好大喊:“你让我考虑一下!霸王硬上弓是没有好结果的!”

不知道他是否理解了“霸王硬上弓”的意思,于是放弃强迫我的打算,手上的劲儿居然松了不少。我急忙起身,慌慌张张地往营地跑过去。

小白脸和黑眼镜之间的闹剧已经结束了,两人却依旧是一副见不得对方的模样。我没有心情理会他们,用手抹了几把脸,心虚地回头看了看。闷油瓶大概是去抓捕别的猎物,并没有跟着我回来。我松了口气,几乎全身瘫软地坐了下来。

我屁股还没坐稳,胖子就跑了过来,一脸猥琐地问道:“我说小天真,你这是得了什么好事啊?脸红成这样?偷看大姑娘洗澡了?”

我说放屁,老子才没那闲情逸致。胖子又问是不是终于跟那小哥修成正果,我哪敢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只好支支吾吾含糊而过。

那天晚上,闷油瓶带回来的猎物,并不包括我很反感的那头人头羊身怪物。但我完全没有心情去感激他明白事理,连眼神都不敢对上,怕惹得他又兽性大发。

之后几天,我都尽可能躲着闷油瓶。我甚至想过跟黑眼镜或者小白脸换一下房子,本以为他们两个人绝对不愿意继续住在同一屋檐下,没想到我的请求都被拒绝了。好在这几天不再有睡到闷油瓶怀里的事情发生,我心里头的尴尬才减少了不少。

又是五天后,这片临时营地迎来了又一批生还者。令我惊异的是,带队的居然是我认识的人。

第三十三章

严格说来,我也算不上认识这个人。我与她不过一面之缘,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她此时换了一套军装,大概遇到了另一间军队遗留的房子,全然不像之前见到的那般狼狈,但只从眉宇间的英气,就绝对不会认错这个人。

她正是胖子刚上岛不久救起来的女人,当时还发着烧昏迷不醒。在她离奇失踪之后,我们一度以为她已经香消玉殒,经历重重劫难后,更是从未想起过她。没想到她居然能一直活到现在,身后还多了那么几个小跟班,不得不说,实在是个厉害的女人。

我和胖子对她的出现感到无比惊讶,但她似乎也惊讶于我们这一队人马,愣了好几秒才转身招呼其余几个人。

剩下的几个都是男人,一个顶着光头,一个凶神恶煞,一看就不是好鸟,两个晒得黑黝黝的小子,和一个看起来比王盟还瘦弱的中年人。

这些男人不知目的为何,一个个对领队的女人无比殷勤,恨不得俯下身去亲她的脚。女人没有半分尴尬,反而充分利用现有资源,立刻喊那个中年人过来,作势谈判。

中年人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说道:“你们好,想必你们也是这次海难的幸存者,很荣幸能在这里会面。不过有一个不情之请,我们领队想请你们的领队借一步说话。”

他这话一出,我们全都愣住了。如今的十人小队建立有一段时间了,却似乎从没考虑过领队的问题。我想到如果能有一个领队来主持全局,恐怕队伍里怪异的气氛会减少很多。其他几个人都有些恍然大悟的表情,紧接着目光开始在每个人身上扫视。

中年人也意识到我们组织的不规则,他笑了笑,说:“没关系,那就让宁领队跟你们说吧。”

我又吃了一惊,想到之前高加索含情脉脉地念着的名字,不正是“宁”吗?莫非他的妻子和这个女人有什么关系?我立刻转头去看他,却见他满脸欣喜地看着宁走过来,待到靠近后,猛地朝宁扑了过去,大喊道:“宁,我终于找到你了!”

宁没理会他,略微一让,高加索便摔了个大马趴,似乎还被石头硌到了手腕。

此时我却对他扬不起半分同情来,原来一直我都误会了,高加索心之所想并不是他的妻子,而是这个女人!他也并非为了妻子的死一蹶不振,而是因为找不到这个女人而死气沉沉!

若不是情况不允许,我真想骂他不忠。

“我叫阿宁。”年轻短发的女人不卑不亢地说,英气十足,向我们点头致意。“我跟我的同伴都是PX0370的船客,在风暴以后飘到这个岛上,为了对抗岛上的怪物而组成了一个团队。”她指着她身后的男人,快速而简略地介绍了一遍,那个疑似师爷的中年人姓凉,光头男人姓楚,凶神恶煞的被叫做泰叔,剩下两个小子分别叫皮包和拖把。

阿宁的爽快让人很舒服,小白脸马上回道:“我们也是PX0370的船客,我叫做刘白习。”他眼神转向我,我马上自报姓名,其他人也轮流自我介绍,到最后只剩下了闷油瓶。

闷油瓶不是一个会被淹没在人群中的人,他的身高相貌都十分抢眼,众人的目光自然聚集在他身上。他还是那副老德行,没有感觉似的发呆,气氛一时间有点尴尬,我们队伍里的人都望向我这边。

他们都习惯了我替小哥代言,然而上次那件事情后,我心里一直不太舒服,但还是开口道:“这个小哥不太喜欢说话,你们就喊他闷——咳,喊他小哥就好。”

“这小子什么来路,还想要老子喊他哥?”泰叔马上不满道,被阿宁瞪了一眼,就闭嘴了。看来阿宁虽然是女流之辈,但在这个队伍里面有着绝对的权威。女人要成为一个领导者并不容易,尤其是在现在的环境下,我不由得佩服起她来。

有些人天生便拥有令人服从的魄力,阿宁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她建议我们坐下来互相交换怪物的情报和岛上的线索,没有人提出异议。

众人围成一圈坐下后,胖子终于有机会说出心里话:“我说宁大妹子,胖爷好歹救过你一命,你怎么都不记得啦?”

阿宁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镇定下来,问我们是什么时候见过的。胖子便把当时的事情讲了一遍,过程中夸大了自己的功劳和牺牲,说得洋洋得意,殊不知旁边的云彩听得脸都黑了。

女人的嫉妒心是可怕的,哪怕云彩平时看起来无比乖巧,遇到这样的事情也没能沉住气,冷冷地说道:“是啊,你老人家累坏了吧,可惜人家根本没把你放心上。你这痴情得哟,还惦记成这样。”她的声量不大,并没有让阿宁听见。

胖子正讲在兴头上,云彩的话无疑一盆冷水浇下,他立刻绿了脸,转头去讨好云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保证自己是绝对忠心,并且这颗心云彩想放到哪就放到哪,我们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云彩的情绪才稍微有些好转。

我问阿宁:“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阿宁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露出一个微笑,用聊天气一样的轻松语调,把自己遇到的惊险历程讲述出来。

阿宁是和高加索同时漂流到岛上的。他们上岸的位置跟我们不同,大概在岛的另一侧。本来高加索一心急着找他的妻子,但阿宁认为两人应该仔细商议行动方向,最终高加索也被她说服。

阿宁是女警,高加索力气身手都不弱,在这种未知的危险环境里面结伴而行就拥有比我当初一人大得多的优势。可惜随后两人起了争执——具体内容阿宁没有谈及,只是做了个厌恶的表情,但高加索不加收敛的眼神让我多少能够猜到当时的情况——两人情绪都有些失控,就走散了。之后她在树林里遇到了一种长得像天牛的怪物,但整个身体比天牛大一倍不说,角上还有一排锯齿。她试着用石头砸,但不知道那个东西的壳是什么做的,石头砸上去一点痕迹都没有。

由于没有自卫手段,她紧张地逃开了。所幸那种虫子爬得很慢,很快被她甩下了。在那之后,她又遇到一条脸盆粗细的巨蛇,险些被吞进去。

千钧一发之时,森林深处传来了惊雷似的叫声,就是之前吓跑人面蛙群的那个声音。大蛇被声音一震,甚至顾不上到口的猎物,慌慌张张地逃走了。阿宁捡回一条命,却没多少力气,勉强爬起来走了几步,就晕了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头有些晕,对自己的处境不是很敏感,只察觉到旁边有个水潭。当时她遇到大蛇就是在一个水沟旁,由于害怕再遇上那种东西,她便掉头走了,也就没有发现我跟胖子。

在那之后她遇到了一只长了剑齿虎巨牙的黑豹正在享用午餐,她没敢去打扰,直到黑豹走后才凑过去看了看,血肉模糊的肉体下面居然是人类的衣裳!她打了个寒战,这个被吃得不成人样的东西,可能正是一个人。此时她内心中迸发出了无比的恐惧,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可是不说不记得来路,就算回到上岸的地方,也不见得能逃出升天。无奈之下,她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幸好阿宁个性坚强,又受过野外求生的训练,才熬过了那段终日惶恐不安的日子。大雨降临之前她到了沙漠边缘,在那里遇见了她现在的队友们,带着他们寻找食物和生路。

那五个男人的际遇没比她好上多少,落魄得好像难民。凉师爷跟泰叔尤其倒霉,他们原本是和另外四个人一同飘到其他岛上的,为了离开,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建造了一艘木船,结果飘来了这个更加危险的岛上,队友陆陆续续死亡,最终只剩他们俩。

我们完全被他俩离奇的遭遇吸引,七嘴八舌追问另外一个岛上的情形。泰叔脾气不好,主要都是凉师爷在解释。

通过交流,我们得知那个岛比这个岛小得多,变异的怪物也少得多,只有吃人的藤蔓和三头巨蝎,但也够他们几个大男人消受了。死掉两个人后,他们才下定决心用漂上岸的大船残骸以及岛上的树木造船离开。他们只有几把小刀,得冒生命危险去砍毒藤蔓,利用杠杆原理连根拔起近海山坡上的小树,前后花了有一个星期才造起一艘小木筏,结果出海没几个小时就被鱼撞散了架,他们以外的人全死光了。

我们听得又是啧啧称奇又是唏嘘不已,尤其是小白脸,眼睛都快发光了。其后我们也一一交代了自己身上的故事,只有闷油瓶闷声不吭。他们愈发好奇闷油瓶的身份跟建筑群里的情况,纷纷望向他们的领头人。

阿宁风姿绰约地拢了拢耳边的发丝,纤瘦手腕上戴着一串抢眼的七枚铜币的手链。她说天色已黑,不如暂时两队合宿,明天再去研究那栋楼的情况。她本就是一个挺漂亮强势的女人,遭遇的事情又令人同情,于情于理都没人会跟她唱反调,所以大家都同意了。

我当时还不够成熟,加上对上漂亮的女人时,男人的戒心都难免少几分,居然没有发现阿宁玩弄的手段。她一开始说得还算详细,后来却突然加快了故事的节奏,还借故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到别人身上,这些都相当可疑。可惜等到我想通这些以后,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原本三栋小房子是为十个人设计的,即便增加到十二人,也没有太大问题。然而一次变成十五人,那就实在有些挤了。分房的问题闹到半夜才解决,我有些困倦,倒头便睡。

由于空间大大缩减,即便我有心跟闷油瓶保持距离,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当晚我感觉到头靠着的东西动了动,立刻便警醒过来,才发觉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把闷油瓶的手臂当成枕头。然而意识到没有危险,我又犯起迷糊,居然没有立刻挪开。

闷油瓶发觉我醒了,便把手抽了回去。我以为他手被我枕得麻了,正想道歉,却听到小屋门口有人在叫他。

我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下意识没有任何动作。喊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阿宁。而阿宁喊的话,居然是:“那位闷小哥,能请你出来一下吗?”

一时间我很想取笑这个称呼,然而又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这么晚了,阿宁找闷油瓶干什么?约炮?那她肯定会失望的。

我以为闷油瓶不会理她,但闷油瓶没发出任何声音便走到门口,阿宁说道:“请你跟我过来一下。”说完,两人便走远了。

我心里头有疑惑,便悄悄跟了出去,在门口观察了一阵,却没有找到他们两人的身影,也没听到任何声音。我绕着房子走了一圈,他们俩好像人间蒸发似的,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我心说坏了,莫非闷油瓶告白失败而大受打击,真的去跟阿宁幽会,还特意找了个隐蔽的地点?高加索古古怪怪的,换了别人肯定不敢招惹他痴恋的女人,不过闷油瓶干什么都是个例外。我这么想着,心里却有些不舒服,又觉得闷油瓶不会这么不靠谱,恐怕是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可是这两人之前见过面吗?他们能有什么秘密?

找不到两人,我在这儿瞎猜也没用。我叹了口气,转身回屋,却看到阿宁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

“你在这儿干什么?”阿宁的表情看上去不太好看,我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道:“我找地方上厕所。怎么?你也一起来?”

阿宁脸色变了变,冲我摆了摆手就走开了。闷油瓶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指着一处草丛道:“那里。”

我盯着那边看了许久才明白过来,他这是告诉我可以去那上厕所。

之后我尝试着询问了他跟阿宁的谈话内容,不出意料,他摇了摇头。我以为他不会回答,却在即将睡着时听到他的声音:“我没告诉她。”

次日醒来,这件事情就被我忘记了大半,原因是发生了一件更加严重的事。

皮包死了。

他的尸体躺在离三栋房子都有一段距离的平地上,双眼暴突,脖子上有青紫的手指印。毫无疑问,皮包是被人掐死的。胖子推断,大概是近天明时候发生的事情。那个时候守夜的是泰叔,可他表示一切正常,自己根本什么都没看见。

别说我们昨天才认识皮包,就连他队伍里面的人对他的死都没有流露多少悲戚,更多的是人心惶惶。我的心突然感到一阵寒意,在这个没有法例和警察的岛上,被怪物吃掉是物竞天择,然而我根本没想到,敌人也会是同生共死的伙伴。

杀人的动机更是不得而知,我们的资源充足,远远不到需要争夺的地步。何况皮包看起来就是个喜欢开玩笑的小青年,昨晚还为了讨好秦海婷和秀秀,给她们说了好几个笑话——那是年轻人遇上美女的通病,我大学的时候也做过这样的事。以他的性格,不该被人记恨到要索命的地步。退一万步,就算他真的精虫上脑夜半逞凶,黑白配不可能毫无察觉,真要出事了,他们没有理由三缄其口,而秦海婷和秀秀根本不可能有杀人的能力。

我把两只队伍里的人从头到尾细想了一遍,没有任何结论。如果排除外人潜入下手这个可能,最合理的解释便是他们队伍里面的几个男人因为某些事起了争执,皮包才遭遇杀害。

此时就体现了科技的重要性,如果这里能有任何能检验出指纹的工具和物品,我们立刻就可以知道凶手是谁。即使那个人戴了手套,现在我们的物品该丢的都丢了,包里装着手套的人恐怕没有几个。

我看众人的表情,无一不是警戒而惊恐,只是阿宁神情冷得像冰。胖子还跑去问闷油瓶,岛上有没有怪物手劲大得能掐死人,闷油瓶没有理会他。

在这样的环境下,队伍里立刻充斥着不安的气息,原本还算和谐的十几个人,突然互相疏远、剑拔弩张,甚至比上次黑白双煞吵架还要夸张。

只有闷油瓶对于皮包的死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我看得出他的态度并不如外表看起来那么淡然,他不肯让我离开他十步之距,连打猎的时候也逼我跟着去。本来我因为告白的事,对着他总不太自然,但他好像根本不把那天的事放在心上,反而搞得我好像很小心眼似的。好歹他救了我很多次,现在情况不明,我不好再疏离他,也由着他去了。

下午,拖把他们几个挖了个坑,把皮包埋了。晚上的轮班是两队各出三个人,梅花间竹地每两个小时轮替一次。

那天晚上过得很平静,四点多的时候我被喊起来换班,天明了又回去继续睡。

那天一直到中午烈日高照,都一直没有发生什么事。因为突发事件而紧张无比的气氛稍有改善,然而午饭过后,阿宁清点人数时,却发现泰叔不见了。

由于皮包一事的影响,大家不禁议论纷纷,认为泰叔杀了皮包,现在畏罪潜逃了。阿宁对此的决定很果断,立刻命令楚光头去周围寻找泰叔。黑眼镜和胖子自愿加入了寻找队伍,小白脸却蹲在皮包的墓前若有所思。

我心说这家伙难不成连刚死的队友都不放过,要把他从墓里挖出来?

小白脸似乎知道我在胡思乱想,转过头来一本正经地说道:“这里有人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