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1年1月29日

渐进终极 by 三品不良(01 – 13)

01

一周后,我终于辗转到了闷油瓶信封上所写的地方。那是东兴市远郊的一栋民房,里面只有几件已经长霉的家具,一箱易容工具,还有一大包假证件,每个都贴着我的新面具的照片。

除此之外,还有一本非常陈旧的笔记,虽然是复印件,却标着各种着重号,画着那些我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图。

在它的第一页,龙飞凤舞地写着张起灵三个字,我吸了口气,小心地翻开了它。

【1978年3月27日

经陆教授推荐,加入上思张家铺遗址考察组,机会来之不易,要好好把握。 】

我突然想起我居然都没问过闷油瓶的名字,而他最后没说完的那句话,会不会只是单纯想喊我一声?

因为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叫我吴邪了?

一年后。

我从火车上跳下来,才突然发现是到了北京。应该是躲都躲不及的地方,可除了这里我还能去哪呢?越亲近的人越靠不住,越熟悉的地方越危险。

从商店橱窗里确定自己的脸一点也不像“吴邪”后,我钻进了地铁站。国贸转劲松,继续往下。其实我不在乎明天会在哪,也许还是睡长椅,也许就在去格尔木的飞机上了,哪怕被送上解剖台也不会比现在更糟。

听到我喊他的时候,胖子的表情活像吞了颗整鸡蛋,他把客户支走后就关了门,把我拽到了最近的餐馆里。服务员出入如常,好像我穿得一点也不奇怪。看来胖子常有这样穿得跟乞丐也似的客人,他们都见怪不怪了。

“你找我做什么?”不知道抽了几根烟,胖子才憋出一句话来,顺手把烟头摁熄了。

“我找黑瞎子。”

我尽量平静地说,但在念出那三个字的时候,喉咙还是止不住地打颤。

胖子看着我,似乎并不觉得很意外,然后叹了口气,“你什么毛病,他是那边的人。”

他果然不知道黑瞎子就是闷油瓶。看来那小子伪装得很成功,搞不好全世界都只有我知道真相了。

“我知道,我现在的情况就和小哥一样,非得找出点什么才行,不过他是假的,我是真的。”

我看着碗里的排骨,嘴里发苦,实在不想说它们让我联想起了什么。胖子一挥手,朝我拖了拖椅子,很严肃地说:“你错了。就算他真的失忆了,他找的也是自己的过去,可你找的是别人的。有些话不用我多说,你应该明白。”

他说得没错,严格说来我现在是李鬼寻李逵,找死,而且说难听了就是不知好歹和犯贱。别人好不容易把我从坑里扯出来,我还要跟个傻口bi一样跳回去,但就算这样,他还是给了我黑瞎子的地址,然后拍了拍我,塞给我一叠钱,

“不管你怎么活下来的,别白瞎了小哥的牺牲。当时要不是他冲出去,我们都喂了鸟,所以胖爷才甘心让他们牵着鼻子转,不然依我的性格……”

我点点头,不用他说我也知道,我要是被抓了,最危险的不是我自己。

他顿了顿,又说:“那些谎话也不用再提,要不是后来越来越不对劲,我还真以为是为了治你的毛病呢。我就说嘛,咱们和那小哥虽然也算同生共死过,毕竟是个滴水不漏的闷葫芦,你哪会真因为他的死就疯掉呢。”

我躲在等车的人群里,看着花坛边的闷油瓶。

太不小心了,就算他披着黑瞎子的皮,这样看着天发呆,傻子也能认出他是谁。

那时候我们几个在狭窄的墓道中,身边只有粽子和尸蟞,回想起来却不知道多快活,谁想得到现在会变成这样。

他到底为什么会冲向鸟群?

我又为什么要跑来找他?

因为有时候把命运丢给老天,人就会轻松得多?

我漫无边际地想着,直到他动了下,突然直直地朝我看了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看起来居然有些高兴。

很久没住过正经地方了,我抹了把脸,把都开始发馊的衣服一股脑扔进了浴缸。我现在就跟个乞丐似的,也难怪他点了堆吃的塞在房里,我都不好意思说不久前才在胖子那敲了一笔。

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不过我知道闷油瓶正在等我出去交待罪行,可惜我想了很久,也没能想出一个能配得上现在处境的借口。

神清气爽地回到房里,我在烤鸡前坐定,开始目不斜视地开吃。他等了一阵估计是对我绝望了,嗙地拍了瓶五粮液在鸡骨头边上。

“干什么!老子想你不行啊?”

我一激灵,脱口而出,反正总是说不清楚的。

他愣了下,气势顿时萎了不少,不过还是盯着我没吭声。我相当郁闷他这扮相,因为以前再怎么面瘫好歹有张脸能看,现在对着两片墨镜,我能说出个鸟来?

我叹了口气,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说什么都没用,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跑来了。是胖子告诉我你在这的,你要不拉我,我看看你也就走了……”

“走屁。”

“啊?”

他的音量极小,要不是房里实在静,我肯定听不清。

反应过来的瞬间我就火了,“那你要我怎么办?我回杭州,我店里……”

说到这我不禁噎了下,他是明白说过要我不能再回去的,可我又能去哪。这个世界太大了,能去的地方太多,反而让人无从选择。

我的店已经转手了,卖着我以前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的纪念品,我家住的也是陌生人,二叔不知所踪,上到朋友亲戚,下到邻居同学,我认识的人全都消失了,仿佛突然穿越到了另一个次元。

不,也许并不是消失,如果我真的“诞生”在疗养院里,他们本来就不曾存在过。

不知道别人可不可以,至少我是没法从零开始重新做人的。

他沉默了一会,忽然起身把电视开了,音乐声一下子炸响,我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是为了防人窃听。

我心说不至于吧,忍不住四下看了看。这是他家附近的酒店,我不知道他凭什么选了这里,不过他那么谨慎,既然来了总还是比较靠得住的吧。

“这里不安全吗?”

因为太吵了,我只能凑近他的耳朵讲话,能闻到他的呼吸里也有很重的酒气,奇怪得很,似乎我洗澡的时候他就在这外头喝闷酒。

他“嗯”了声,说:“你想知道什么?”

“那些人……我认识的那些,都是编出来的吗?”

他嘴角勾了下,指了指自己,“我吗?”

“靠。”我心里一紧,本能地骂了声,这意思是他还扮演了N个角色,在我还是个精神病的时候?

一想到那种场面我就头皮发炸,越想越摸不着头脑,只能拼命往嘴里倒东西,好像叼个杯子就能安心一点,如果醉了更好,直接在格尔木醒来,我就再也不用漫无目的地找下去了。

说实话,我要想知道什么只能靠他,可以说他是我和这个世界最后的一点联系,这种话,我当然没法说出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轻声说,

“吴邪,你应该庆幸还知道自己是谁。”

我苦笑起来,果然太久没听到这个名字,都快忘了那种感觉。

我是吴邪吗?吴邪又是谁呢?

“你他娘的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他沉默了一下,又问:“你看了?”

“当然看了——”那本倒霉的日记,张起灵根本不知道自己只是个趟地雷的,还喜滋滋地以为能为社会主义做贡献,而我……那不是我……则是个二到不能再二的傻逼。

“笔记做得真好。”

闷油瓶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有时候也……”

他后面的话全都被噪音吞噬了,我正想追问,他忽然说:“你就是吴邪,这没什么问题。”

我还来不及回味着句话的深意,他又说:“去长白山吗?”

很难形容我的心情,就像被大锤子一下砸中了。这家伙居然问我去不去长白山?他不想混了?

次奥,他好不容易摆脱掉我,居然就不想混了?

这叫我情何以堪啊?

“他妈的你占了便宜还卖乖,把脸皮剥了再说,老子还当你……”

大概真是喝多了,我居然就伸手去扯他的脸,这要放在平常一定是科幻小说里的剧情,他居然只是随手格了一下。而我这段时间什么都没长进,唯独易容术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估计也是情势所逼,居然就真的给他撕了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我在想,糟了,这下他暴露了,我举起手想跟他道歉,但是后一秒我又想他都要去长白山了还装个屁的黑瞎子,这叫替天行道。

结果我思考的结果据说是,挥着蜇皮似的面具站了起来,嘿嘿傻笑着说:“小子,好久不见了。”

这是听闷油瓶说的,反正我事后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02

第二天早上,吴邪是被吵醒的,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正躺在别人怀里,彼此都一丝不挂的,贴得严丝合缝,肌肤的触感舒服到好像彼此已经融为一体。

不过他惊讶的并不是这个,因为他其实没醉到连自己干过些什么都忘掉的地步,前晚上胡天胡地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意识。他没想到的是,这个人从背后紧紧地搂着他,就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一样,睡得活像头死猪。

记得以前倒斗的时候,这家伙明明就是最警醒的那个。

他动了下腿,被猛然窜起的酸痛激得哼出了声,挣出来后首先就把那个撕心裂肺地吼着国际新闻的电视关了。哪怕做梦他也没想过,自己会伴着这种噪音高潮。

他抓了抓头,还有点浑浑噩噩的,想不出第一步该干什么,突然听到背后沙沙地响起来,似乎因为噪音源没了,那家伙反而醒了,赶紧软着腿率先抢占了浴室。

简直就是脑子被驴踩了,都什么时候了居然有空做这种事。他瞅了瞅镜子里红着眼睛的自己,久违的那张挫脸,面具早不知道扔哪去了。低声骂了句操蛋,喉咙疼得好像要烧起来。

最糟糕的是,吴邪依稀记得是自己先扑上去的,还啃了人一脸口水。所以是哪里不对呢?太久没解决生理问题吗?话说回来那小子好像挺熟练的?好像不是第一次了?说起来他好像是个特工之类的,说不定平常也没什么机会碰女人?

也不知道瞎想了多久,等他忍着撞墙的冲动洗完出去,房里已经没人了。

长出口气的同时他又有点失望,同时,他也不明白自己在盼望什么,事到如今,想要的无非就是解脱,只要有人替他决定了接下去的路,刀山火海也无所谓。

这么想着泄了气,他又一头栽回床上。房间里还遗留着暧昧的气息,强迫他回忆起那些急于忘掉的片段,一切都缠绵得让他如坐针毡。

他焦躁地滚了几下,房门滴地响了一声,被人打开了,他抬起头,看到张起灵提着袋早餐进来,冷声说:“晚上的飞机,首都机场。”

“啊?”吴邪愣了愣,“去哪?”

对方的眼睛眨了一下,瞬间就多了几分凶狠,也没答话,把东西放在电视柜上就过来了,径直俯身来吻他,他条件反射地侧头躲过,正想爬起来,结果被按住了肩膀。

“等等,你说长白山?”

张起灵含糊地嗯了声,跨到吴邪身上,一抬手把上衣脱了,就伸手来摸他的头发。吴邪看了眼他胸前指爪怒张的麒麟,忍不住笑了起来,

“娘的,越狱是抄你……”

后半句被堵在喉咙里,变成了一声不成调的呻吟,他深吸口气,勾住对方的背把身体贴了过去。

指腹顺着紧致的肌肉一路摸索,能感到下方精密而坚韧的起伏,那些静止的黑色纹路好像突然都成了真正的火焰,从体内喷薄而出。

“你自找的。”

张起灵在他耳边轻声说,随着炽热的鼻息一起钻进了耳孔深处,暧昧得让他背后的寒毛瞬间都竖了起来。吴邪闭了闭眼,心里忽然窜起一股邪火,一口咬住了伸到嘴里的手指。这一口带着情绪,血腥味瞬间就从舌尖迸了开来。

张起灵的手颤了一下,却没缩回去,反倒是吴邪先松了劲。

“你他妈才……自找……”

这回答完全出于本能。因为他才发现自己找了太多麻烦,根本就不知道对方是说的哪一出,但他绝对不会承认。

张起灵笑了下,也没否认,抱着他腰上一使劲就一起翻了过去。突然脱了束缚,吴邪下意识地弓腰想起身,忽然感到后腰上一阵痒,对方的手指蛇一样顺着股沟就探了下去。

“我操!”后方被侵入的异样感让他明白了张起灵的意图,一掌撑在对方胸前想起身。张起灵猝不及防,被压得吐了口气,抬腿就把他从上到下紧紧地绞住了。

“想都别……”

简直就像被钢管捆住了,吴邪挣扎着吼出三个字,右肩一阵剧痛,大概是昨晚就被扭伤的,疼得他一下趴了下去,整个身体都缩了起来。于是禁锢的力量终于松了,张起灵安抚般地摸了摸他的背,在拉伤的地方揉了好一会,支起身子让他再次躺回床上。

吴邪长出口气,闭着眼睛任人抚摸,呼吸逐渐舒缓下来。张起灵眯起眼看了一会,转而揉搓他的下体,尽力让动作轻柔而有耐心。

快感又渐渐蒸腾起来,吴邪手上的动作渐渐停了,他竭力绷起背,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化成一只茧,而意识亟待破体而出,却又无奈地找不到出口。

去他妈的!

“你不会快点!”

等了太久,吴邪终于忍不住骂了声娘,推了把张起灵的肩膀打算自己解决,没想到手腕却被抓住了。挥开钳制他又去扯张起灵的裤子,那里已经完全充血了,他发出声一串无意义的嘟囔,抚弄了几下前端顺势向下滑去。

张起灵满足地长吸了一口气,低下头去吻他,吴邪听到他嘴角漏出两个残缺的音节,听起来居然很像是在骂“傻逼”。他不禁愣了愣,张起灵的动作却猛地加快了,灼热的呼吸喷在他脖子旁,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加沉重,仿佛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努力扭过头,吴邪满眼看到的,是晃动的发梢和低垂的睫毛。他突然觉得很高兴,那种神魂完全被填塞般的兴奋来得如此突然和迅速,让他在刹那间就决定了放弃思考,任自己像被海浪卷走的流沙般,翻滚着向黑暗深处沉落而去。

飞机是晚上九点,吴邪几乎是一上去就瘫成了泥。他本来是不晕机的,可这次实在是太累了,趴在桌子上很久才缓过来,侧头从窗玻璃的反光里看了看张起灵。

他正在看杂志,低着头很专注的样子,不过从他很久都没有翻页上来看,大概确实是心不在焉的。

很难总结他们是种什么样的关系,吴邪苦笑。这样偷偷观察的机会很难得,就像又回到了从前一起倒斗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去琢磨那个过分有存在感的人,想象被察觉的时候,突然对上一双冷静的眼睛,但总也没发生过。

真糟糕。

他叹了口气,应该被听见了,张起灵倾身过来用鼻子拱了拱他的后颈,他忍不住脖子一缩坐直了身体。

“搞什么……”

这种太过亲昵的举动令他不得不怀疑是哪里错位了,想起下午易容的场景,两个大男人并排对镜梳妆什么的,搞笑得要命,可这比那还荒唐,

“别瞎搞,你被胖子上身了?”

“胖子会亲你?”

操,这不明显就是王胖子风格的回答么。吴邪无言以对,抹了把脸说:“行了,你知道在哪办器材么,上次全是潘子安排的。”

张起灵从鼻子里嗤了口气,在他胳膊上拍了下,没说话。

确实,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生活能力九级伤残者。吴邪用力靠在椅背上,感到肩上的重量增加了。他不想提问,虽然满肚子都是疑惑,但答案却又显而易见。

03

下了飞机再四个多小时的火车,就到了上次集合的地方,二道白河镇。那时候长白山机场还没竣工,坐车坐得连肠子都想吐出来,哪知道还会有这么方便的时候。

到达的时间是凌晨,张起灵挑了最大的宾馆,就在火车站附近。当然大也是相对而言,这种靠旅游业发展起来的小镇,不可能有太精致的服务。

“之前陈皮阿四的那些伙计全都是你们的人吧?”吴邪从窗户往下看了看,然后拉上了窗帘,“住这没问题么?”

“有。”毫不犹豫地回答,一双手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熟练地伸向皮带扣,“不过没关系,这是单行线。”

吴邪的心跳顿时加速了,“我听说人在知道自己快死的时候性欲会变强。”

“嗯?”

“你给人的感觉好像是明天就要死了。”

张起灵一下笑出声来,低沉的震动通过胸腔直接传达了过来,好像真的听到什么特别可笑的事,然后他松开手,转身走向了浴室。

吴邪松了口气,随手关掉大灯,仰面躺在床上,哗哗的水声跟着就响了起来。

房间的布置相当动机不纯,虽然是双人床,和浴室间却只隔了道磨砂玻璃墙,能隐约看到里面的人影,甚至连黑色的纹身都能分辨。吴邪偏着头看了一阵,终于还是睡着了,但只有几分钟而已就又被拉门的声音吵醒。

他眨了眨眼睛,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到张起灵就这么裸着走了过来,正想讽刺几句,突然发现那家伙下身竟然是勃起着的。来真的?吴邪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没想到装了一阵却并没有被骚扰,只是身后的床发出一连串轻微的响声,显然是有人压上去了。

说不失望是假的,不过更多的还是好奇。吴邪暗自哼了声,不知道那小子打算怎么处理,又有几分看好戏般的期待。

他想起刚才说过的话,很难解释,那个远去的背影有几分冰冷的味道。

背后传来间隔很长但又急促的呼吸声,应该是经过刻意的压抑,几不可闻,但在这小小的房间里回荡,却让人很难忽略。而一切细节都听得太真切了,就像一场沉默的角力,那些运转到极限的力量和激情都触手可及。

吴邪只觉得自己的血液都要沸腾了,一种近乎愤怒的情绪让他猛地跳起来,抬腿就朝张起灵踹过去。结果还没碰到,就发现对方的眼睛在黑暗中反射着微光,正坦然而安静地盯着他。

他呆了一瞬脚下转了方向,重重地踩在床沿,看起来就好像是打算跳上去似的。

张起灵屈着一条腿,抽回了握着自己分身的右手,平展在床上,然后用理所当然的口气说,

“帮我。”

尾音里满是情欲和笑意。

“操他娘的!”这回吴邪是真的怒了,不禁后悔刚才没踹下去,扑过去抓张起灵的胳膊。意外的是没有遇到反抗,贴在侧腰上的腿甚至还顺势蹭了一下,酥得彼此都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你别动。”他以为自己在下命令,出了口却像撒娇,吴邪也懒得管,顺着胸腹间一路吻下,半舔半咬地留下一条水迹。

抚摸他后颈的双手果然依言收了回去,交叠着枕在脑后,身体也调整了一下位置。

张起灵的心跳本来比一般人要慢些,现在摸到的律动比平常快了一倍都不止,吴邪自己的心脏更是像要跳出来,但比起亢奋更多的却是紧张。他迟疑了一下,握住根部,低头在阴齤茎下侧舔了舔,大概是因为刚洗过,居然是一股子沐浴露的味,还有点苦。

几乎在同时,被压制的身体轻微地颤了下。这仿佛是某种命令,吴邪心神一阵晃动,侧头顺势舔了几回,就把整个前端含了进去。

其实完全没有技巧可言,他只是凭经验用舌尖去摩擦那些他自己就很敏感的地带,也因此简直就像在自慰一样,无论如何也无法遏制体齤内迅速升起的兴奋,他只能偶尔安抚一下自己昂扬的欲望,但那只不过是杯水车薪。

幸好这种理解方式还不算太离谱,掌中的东西比刚才更硬了,配合着他缓缓律动的腰肢也起伏得越来越激烈,仿佛困着一只猛兽。好几次他都以为张起灵要坐起来,但终究也只是发出了几声重浊的喘息倒回了床上。

这当然是因为他们刚才的口头约定,虽然没想到张起灵这么能忍,但吴邪其实更想看到他失去自制力的样子,就像感受到对方体齤内激烈的脉动,竟有种想要将之撕碎的冲动。

而这对他来说,是一种陌生而无法理解的感情。所以并非完全出于本意的,他的动作越来越重,终于让张起灵疼得一颤,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拉了起来,一翻身把他锁在了下面。

“我呸你……说……不算……”吴邪断断续续地说完,咧开嘴笑道,“来吧。”

04

第二天一早张起灵就出去了,吴邪则是断断续续的一直没睡好。等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他俩正窝在一辆小面包后座上,窗外是黑黝黝的林子,看上去很熟悉,不过这边的山路样子都差不多,一时也判断不出来要去哪。

“营山村?”

吴邪打了个哈欠,揉着脸问。他依稀记得自己一直在做乱七八糟的梦,有下斗的,也有过去的琐碎记忆,但印象最深刻的竟然是那句“帮我”。

果然是他娘的影帝,装得跟真的一样,本来不就打的那个算盘么。

事实证明,没体力就不能玩得太过火,尤其是本来就挂了彩的,把张起灵惹急了无异于和起重机干架。不过回想起来又太有趣了,惊险刺激,除了爽也没剩下别的,能让鱼咬钩咬得心甘情愿,也算是本事了。

张起灵嗯了声没回答,递给他包饼干,又替他拉了拉裹着的羽绒服。吴邪明白司机肯定不可靠,也就没再问什么,只穿好衣服靠在同行者的肩上闭目养神。

自打进山温度就在不断下降,加上正好遇上变天,白天就更加短了。随着夜色加深,外面的树梢渐渐看不见了,不过大体路线吴邪还记得。去的时候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山里绕了好多天,其实从营山村到天宫的直线距离根本没多远,一天就足够了。

但那又怎么样呢?他很疑惑。实际上他根本不知道此行来长白山的目的是什么,只是因为张起灵说了,就来了。如果说青铜门里真能找到哪些秘密的答案,单行线的意思,难道是准备潜逃朝鲜?

想到同伴穿朝鲜民族服装的样子,他差点笑出声来,忽然又想起如果是俩人一起,肯定是都得穿的,又有些笑不出来了。

下面的行程不值得细说。他们没进村,在两公里外就下了车,然后从林子里潜过去,偷了几匹马和爬犁扬长而去。

和上次比起来,这次的行李简直少到可怜的地步。因为放的钱远远超过东西的价值,虽然吴邪跟着张起灵做了场贼,也没什么心理负担,只觉得特别搞笑,笑得脸都抽筋了,差点被揍了一顿才收敛。两人当晚在山里过了一夜,天才亮就又开始上路。

中午的时候,他们到了地缝温泉附近,因为这次雪层没那么厚,吴邪还在满山找标志物,张起灵拍了拍他,给他指了个橘红色的膨胀钉,下面还挂着个标签,写着几个不知道什么意思的字母缩写。

围着打膨胀钉的石头转了转,吴邪发现他们上次看到的盘龙封石其实就在石头背面,也就是说在当时讨论石雕的时候,只要他往外再走几步就能看到它。

“靠,原来你们是凭这个找到的。”他拽了把标签,当先钻进了石缝。这次地面丢着很多垃圾,一看就知道曾有很多人进出过,“糟糕,路上也没看到守墓的,会不会在里面?”

张起灵解了马缰,把包裹都塞进石缝里,才说:“知道的我都绕过去了,还有的只能杀掉。”

突然想起小花杀王八邱的情形,吴邪沉默了一会,抬头去看墙上的女真字,一寸一寸地搜,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拓印的痕迹,看颜色应该不是最近的。

“东夏和高丽关系紧张,直到成为蒙古藩国,还是屡屡侵犯边界,是不是就因为云顶天宫?”吴邪停了停又说,“那个双层壁画是怎么回事,本来就存在的吗?”

“是赝品,不然也不会让你们随便剥。”有些不快的语气,显然张起灵对王胖子随便破坏文物的行为颇有微词。他以前也说过盗墓是下贱营生,吴邪本以为他是在自嘲,没想到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这个行当里的人。

“里层是东夏人的叙事画,但是被完全破坏了,应该是你们干的。”

“我们?”迟了一秒吴邪才想到他是指上一支考古队,也就是有着真正的张起灵,和过去的吴邪的队伍。那现在的壁画,就只能是想象出来的了。吴邪想,也许他们希望他能在看到“错误的壁画”后有所触动,可他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张起灵两人往前钻了一阵,吴邪终于忍不住又问:“那些字到底有什么含义?有没有提到青铜门?”

“上面说,这是东夏王进入阴间的通道,普通人禁止通行。”

“开玩笑,”吴邪敲了敲面前的石头,“这道也太窄了,九龙抬尸棺哪可能进得去?除非是你们堵上的。”

“不,”挤过最窄的地方,终于到了上次扎营的位置,张起灵喘口气说,“万奴王不是人,它们从青铜门里出来,也会回到门里去,根本就没有棺椁。而且……”他顿了顿才说,“我怀疑东夏王不止一个,因为这样的入口很多,阴兵也都是从这些蛛网样的通道往青铜门汇集,说不定所谓的万奴王更替,就是某种类似阴兵的现象的统称。”

“你们在这里守了这么多年,都没遇上一次吗?”

张起灵摊了摊手,“新中国也才几十年。”

“好吧……”吴邪无语,确实比起这些古墓成百上千年的历史,几十年简直可以忽略不计。看到张起灵开始整理帐篷,有些不解,“怎么?不往前了?”

对方向他扬起一只疤痕狰狞的左手。吴邪心头一跳,才想起不光是左手,张起灵身上还有不少伤疤,而这些,全都是为了救他被三青鸟撕的。

看到他沮丧的样子,张起灵拍了把他的背,说:“或者像你和小花一样,赶一群猪进去。”

想到地缝里挤满猪的样子,吴邪差点喷笑出来,“你怎么连这都知道?”

“和你相关的,我都知道。” 吴邪喉咙里堵了下,知道他当时作为上级收到汇报很正常,但明显有几分暧昧的语气,还是让他犹豫了一阵没接茬。不过这一犹豫,却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对了,那段话也是汇报上去的?就是那什么我是一个没有过去未来的人什么的,我之前还以为是笔记里的呢,怎么你也知道?”

张起灵沉默了几秒,淡淡地说:“看得很仔细,有什么发现?”

没想到他的态度会突然冷下来,吴邪愣了愣才说:“就跟看小说一样,哪来发现……硬要说的话,你们花的功夫真是太大了,值得吗?”

没有得到回答,吴邪叹了口气,忽然有些后悔地想到,问他有什么用呢,既然他一直想脱身,自然是身不由己了。

05

张起灵在一边整理行李,头发垂下来也看不清表情。气氛变得非常诡异,吴邪很想说点什么,又怕再戳到逆鳞,只好脱了衣服在一边呆着。

可以说他现在和张起灵变得很亲密了,但却有一段距离是怎样也无法消除的。

温泉边很热,他站了一会,把衣服铺在地上躺了上去。满目血红色的壁画,在暖色调的灯光下十足是墓室的阴森。

“在秦岭的时候我做过个梦,梦见我在西沙被关进棺材里。大家都在外面考查,只有我藏了起来。”吴邪小声说。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特别快,他希望不要被发现,不过这里又太安静了,“你说那是在催眠。可什么都像真的,要怎么判断是不是梦?”

现实就像梦境,梦境又像现实。每次闭上眼睛的时候,都会担心睁开就不知在何方了,这种生活比想象中可怕得多。

“至少你在的话,我就不做噩梦了。”吴邪才说完就后悔了,哪怕音量不比梦呓大多少。

张起灵沉默了一阵,突然说:“我陪你进去。”

“你想进去?”吴邪惊讶地坐了起来,他还以为此行是为了墓里的东西,躲三青鸟也是为了进墓室,完全没想过要进青铜门,“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里面是怎么回事。”

“太危险了!连我都……”

“所以我陪你,不好吗?”

吴邪茫然地抬着头,直到张起灵走到他面前坐下来。

“那段话是我说的。”

“嗯?”

“当时我不想去见你。”

“嗯……”吴邪感到有些奇怪,因为他的台词居然比张起灵短。

“因为不管计划成功与否,我肯定都是首当其冲的炮灰。”

“嗯。”

“我不想死无全尸。”

吴邪睁大眼睛,他从没见过这个人表露出这么多的感情,坚持、愤怒、惶惑,甚至还有恐惧。

他想,这是什么意思呢?那段话其实是对另一个人说的吗?是对那个要杀他的张起灵说的?

他是怎么说的?

“我们是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我做的所有事,就是为了找出和世界的联系。”

“这样下去,我们即使从世界上消失了也没有人会发现,就好像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你在看着镜子的时候,难道从来没怀疑过吗?你是不是真的存在过,还是只是一个人的幻影?”

——如果是我听了这样的话,会怎么想?

“老天,我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了……”脑中浮现了那天在张家古楼中的所见所闻,吴邪感到自己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光是因为我会泄密。”

张起灵笑了笑,在他额头上轻轻地啄了一下。

说穿了很简单,那人大概本来就不安于现状,但不是工作意义上的,而是和“张起灵”有关。如果他本来就是个替补,在被这样煽动和讽刺后,又得到了脱身的机会,就一定不会错过。

而如果说这话的人没有死,他可能还会谨慎些,兔死狐悲恐怕才是真正下定决心的原因。

这样的话,当时在杭州第一次擦肩而过,看起来那么淡定的人,心中竟然是怀着对未知的茫然和不安么?

与其说吴邪感到惊讶,还不如说是恍然。他把额头抵在张起灵肩上说:“我那时候特想揍你,因为你把老子最后的靠山买走了。幸好没动手。”

“揍我也不会还手。”

张起灵轻声说,摸了摸同伴的头发,然后轻柔地吻着他的头顶,不带情欲的,仿佛在亲一条宠物狗。吴邪起初还没觉得,后来发现不对劲了,一把扯下他说,“老子现在就揍你!”

他当然没有揍,反而是在看清了对方的眼神后,狠狠地吻了上去,直到彼此都开始急促地喘息,才满意地撒了手。

“这次让你做完,敢弄疼了我揍死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吴邪并没有想过真能得到满足。以致于后来他一直忍不住回忆,并且痛切地感受到太缠绵的感受并不适合自己。

大概是做第二次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张起灵很喜欢拥抱,他热爱有重量压在怀里的感觉,简直可以算的上是痴迷。正好他也很喜欢被体温环绕,那样会显得不那么孤独。

也许两个人会变成这种关系,只是各取所需罢了,吴邪不止一次地想。但他也知道张起灵很重视自己,就像他也很重视对方,不管立场怎样变化,至少这一点是不用言明的。

他看到张起灵正在发呆,焦距落在虚空里,欲火褪尽的眼睛清澈得就像一口风吹不到的水潭。即使他紧了紧手臂,也不过是带起几丝涟漪。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相拥着,各怀心事,但谁都不舍得打破难得的安静,直到其中一方陷入了梦境。

06

“天真,你眼睛太毒了。”胖子大声笑着说,“这都能被你看出来,那些东夏人不该哭死。”

几乎是一瞬间,吴邪就明白是在做梦了。虽然一直都是断片,但他确实想起来很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如果一般人的过去是一条直线,那他的经历大概就像植物的根系一样复杂。

真正是“吴邪”的,只是其中一条分支罢了。

“巧呗,要不是胖爷在这滋了一泡,咱也看不出呀……”吴邪得意地笑道,用匕首在石头上凿了下,立刻掉下来巴掌大的一块碎片,“不过伪装得真像,难道是一种混凝土?古人连这都会?”

其他人却有些迟疑,在石缝前探头探脑的,似乎在防备着什么。

“反正外头还在下雪,咱进去看看也没坏处。这儿到处都是壁画,古人还把路堵了,肯定有什么用意,说不定运气好就找到天宫了。”

说着,吴邪回头看了眼张起灵,发现他正沉着脸检查被砸开的断面,好一阵才挥手说:“下去。”

自始至终,陈皮阿四都没有说半个字,好像那个下命令的才是队伍的领导者。

没想到在倒斗方面连那老油条都服他,吴邪想着,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其他人,就跟在胖子后面往里钻去。

“出发了。”

被一掌拍在脸颊上,吴邪惊得弹了起来,才发现同伴早就收拾好东西了,脑子里一热,脱口而出说:“要是我没发现那条缝,后来就一直是你吗?”

张起灵的目光在火光下闪了下,说:“那就等不到古楼了。”

“你要怎么做?”

“困住其他人,挟持你进青铜门。”

回答的语气非常严肃,但吴邪却很难相信他会做出这么冒险的选择,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长生不老呢。”

“未尝不好吧,那就能一直陪你了。” 吴邪暗自骂了声娘,为了掩饰脸上的热度急忙弯腰去拿衣服,错过了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嘲讽。

其实他本来想问的是,你现在怎么又敢进去了,有我陪着都不怕死无全尸了么?可话到嘴边还是变了。再转念一想,突然发现问题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美好,因为按照他的说法,“张起灵”是被他背出青铜门的,应该不能算作死无全尸。他到底是怕自己和失踪的人员一样,还是在暗示“张起灵”的遭遇呢?

简单吃了点罐头,他们敲掉了堵在里侧岩缝的伪装,开始往山脉深处进发。走了大概有十多分钟,张起灵忽然说:“你知道那十二手尸是电动的吗?”

“狗日。”

除了骂人,吴邪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了,不过张起灵接下来的话,却说明他并不是要借机嘲笑人。

“但笔记里写的应该是真的,我们后来在里面搜了个遍,也没看到那具尸体。”

“难道它进去了?”回忆了一下九龙抬尸棺里的观音尸,吴邪只觉得一阵恶心,“该不会那老粽子就是万奴王吧,他们快死了就会自己跑到抬尸棺里躺下,等日子到了就自己进门去?那你们怪不得遇不上更替,因为他上次就已经进去了嘛。不知道汪藏海说的什么地狱业火到底出现过没,说不定只有王位更替的时候才会有?”

张起灵边走边告诉他,根据考古调查,可能是千足龙崇拜的延伸,东夏人中的巫师,几乎都有着各种各样的肢体残疾,多数是多臂或多腿,也有少量是多头或连体,总之越畸形地位就越高。那个十二手尸如果真的存在,一定尊贵无比。

联想起海底墓中的十二手女尸,吴邪不禁皱眉,“也就是说,他们在培养畸形人,而且那个女尸是汪藏海从这边偷过去的,搞不好还是那个观音尸的妈妈?”

张起灵摊手,做了个侧耳听的手势。大概是快要走通了,前方有一阵阵的阴风吹来,吴邪把手放在耳朵边,果然听到风里带着许多凄厉的鸟叫,是三青鸟,不禁头皮一阵发麻,停下了脚步,

“这些鬼东西怎么还在?”

“等等就好。”

一只手轻柔地抚过脊背,把他拉到怀里靠在石头上,吴邪盯着扶在肩头的左手问:“后悔吗?”

缝线后留下的红色疤痕,就像几条巨大的蜈蚣缠绕在手腕上,在外面还会用易容材料掩饰,现在则是赤裸裸地暴露在外面。大概还比较敏感,不管什么时候摸上去都会有些细微的颤动。

“唯一的遗憾,是不能再飞了。”

“你开过飞机?”吴邪来了兴致,“我感觉你是啥都会啊,特牛逼。”

“一点吧,”张起灵叹了口气,“不过遇上你以后,也没机会了。”

07

说话的人似笑非笑的,吴邪盯着看了好一会也闹不清到底是真的还是假,正想当假的处理,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悠长的鹿角号声,就像上次听到的那样,瞬间嘈杂的鸟叫就消失了。 还没反应过来,吴邪就感到背后一紧,被带着往前跑了几步,视野忽然一宽,原来是到了上次出去时看到箭头的三岔口了。

“门开了?” 脚下还没站稳,张起灵又拉着他往旁边退了几步,示意他去看出来的缝隙,吴邪一抬头心中不禁一凛,只见刚才还空空如也的裂缝里,竟走出一队马脸的阴兵,但和上次看到的四个一排不同,这些阴兵是单行的,一个跟一个,走得非常整齐。

“是不是有四个入口?” 张起灵嗯了声,拉着他退到四五米开外。吴邪起初还有些担心惊动它们,后来才发现这些阴兵根本就对周围不闻不问,甚至都不是实体,在越过障碍物的时候,是直接飘过去的。

鹿角号声一直持续着,在地底广阔的空间里回荡,显得特别悠扬宏大。等队伍末尾到了面前,两人跟在了后面,没多久就遇上了别的队伍。四条小队依次在裂谷里汇集成一个长条形的方阵,径直朝青铜门走去。

“这是场景重现吗?看装扮应该是殷商时期的,难道这道门也是那时候修的?你想啊,正好是青铜器发达的时代,那秦岭的树估计也……”说到这,吴邪突然意识到秦岭整个就是梦游,又犹豫起来。

“青铜树是存在的。” 随着号角声越来越高亢,前方的门缝也越来越宽,漆黑的雾气从里面翻涌而出,仿佛比空气要沉重得多,很快就到了他们面前,随之而来的,是刺骨的寒气。

看到这样异常的景象,张起灵脸上居然现出几分期待,随手指了指门边一个凹陷处,吴邪明白他的意思是,那就是上次的伪装者躲藏的地方。

回忆当时的景象,吴邪心中突然腾起一股恐惧,紧张得好像要窒息了。他一把抓住张起灵的胳膊,叫道:“不行,我们不能进去!”

张起灵并没有挣扎,只是回头看着他,淡淡地问:“是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我们真的不能进去!我想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极可怕的东西,相信我!”

张起灵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又问:“真的不去吗?”

看着他的眼睛,吴邪感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一种好久都没有过的距离感浮上了心头。他想,也许就这样进去更好,因为这种感觉简直比青铜门还要可怕了,但他还是紧紧地抓住手中的人,坚定地摇了摇头。

张起灵扭头目送最后的几个阴兵消失在浓雾中,深深地吸了口气,似乎在感受雾气的冰冷,然后地面轰地震动了一下,大门瞬间就合拢了,在空中带起几个黑色的漩涡,经久不散。

“那我给你个忠告,”

话音才落,张起灵身上忽然闪出许多晃动的红点,他却仿佛根本没看到一般,轻松地说了下去,“不管遇到什么事,唯一不要做的,就是自杀。”

吴邪没有回头,他死死地盯着一动不动的同伴,仿佛突然掉进了冰水里,全身都僵住了。

四周的黑暗中传来了无数的脚步声,有人呼喝着朝他们冲了过来。张起灵举起双手不再看他,吴邪下意识想阻断这些光线,但还没等他真正行动,就被人从背后抓住了。

几个全副武装的黑衣人出现在视野中,看不到任何标识物,连脸孔也挡得严严实实。等到被迫转过身去,吴邪才发现指着自己的枪口数目要远远多于红点,如果刚才真的妄动早就被打成筛子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跟踪的,也不可能察觉,但他知道追兵一定存在,也做好了面对他们的准备,可他确实没料到会这么快。

“回收完毕。”有人说。

“回收你娘——”吴邪明白自己必须说点什么,否则刚才的拒绝就没有意义了,他挣扎着扭头吼道,“你们还是为了门里的秘密!我早说过不知道的!”

然而无法确认张起灵的反应,因为他已经被黑衣人压制着往外走去,没一会就看不到了。

吴邪叹了口气,终于理解了同行者的心情。为什么那么想进青铜门,不是因为任务或者秘密,而是真的无可奈何。想挟持他进去的说法,恐怕也并不是戏言。

早在去找张起灵之前,他就预想过这样的后果,但为什么还是壮着胆子去了?因为走投无路?还是想把那个好不容易才置身事外的人再拖下水?

而张起灵又是否是察觉了这点,才什么都没说呢?

吴邪头痛欲裂,突然发现走在右边的有个人很突兀,步子不像其他人那样训练有素,身形也有些眼熟,心中一动道:“老痒!”

那人转过头来,在黑色头套下的,是一双万分熟悉但又极度陌生的眼睛。

这之后吴邪就再没见过张起灵,出了地缝他被押上了汽车,然后是暗无天日的旅行。最终跳出直升机的时候,除了风里的泥土味能说明远离城市外,再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推测自己的位置。浓黑在远方勾勒出地平线,一望无际的原野,没有任何遮蔽物,只有面前几间黑漆漆的小平房,依稀还能看到远处有无数巨大的黑影,每个都至少有几十米高,但因为太暗了,没法看清它们的轮廓。

“什么玩意,酒泉发射中心么?” 解子扬惯例不会回答,可这次听了他的话却发出了一声冷哼,“小子,乖乖住起来,别给我们找麻烦,多少人想跟你一样吃了睡呢。”

没想到能得到回应,吴邪懒得推敲他话里的意思,赶紧问道:“张起灵呢?”

“哪个张起灵?” 解子扬古怪地笑了声,用力把他推进门,迎面竟是一道宽大的楼梯,下面有苍白的灯光透出来,也不知道究竟有多深。吴邪心知这一下去恐怕永远不会再有机会出来,抓着门框又问:“就是跟我一起被抓的那个,他在哪?”

见对方厌烦地撇了撇嘴,吴邪补充说:“你们无非就是想知道我在青铜门里的经历,没有他

的帮助,我更想不起来了。”

08

解子扬歪了歪嘴,随后怪笑起来,“你这怪物,明明脑子里只有垃圾,却好像什么都……”

一声蜂鸣打断了他的话,他的脸色猛地变了变,转身就往楼梯下跑去。吴邪还没有余暇去考虑对方的意思,他只是有些茫然地看着身后,有人向他指了指地下,然后无声地关上了门。

他想,即使是一片漆黑,那也是最后看到的外面的景色。

吴邪很明白,那个只有外表眼熟的人本名应该不叫解子扬,就像那个张起灵不是张起灵,而他大概也不是吴邪一样,不过既然名字只是代号,也没有人有兴趣和他聊天的话,叫什么都无所谓了。

解子扬说的没错,他接下来的生活简而言之就是“吃了睡”。如果不是完全没有自由,还有对未来一无所知的恐惧的话,可以说是大多数人的梦想。

首先是持续一周的体检,从身高体重到看不懂的数据,从完全没有损伤到痛苦异常,抽血、穿刺、甚至采精,进出一台台认识或不认识的机器,然后就是漫长的日复一日的活着。

但他发现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回想起来才能理解,张起灵要和他一起进青铜门,并不是为了寻求,而是终结。因为门里的确实是最关键的谜题,但贸然过去只会把命送掉,那个人不可能不明白。

但是在这个地方,被人像猪一样的养起来,又有什么用呢?

至少应该把“自己”的经历查清楚,他想,围绕他究竟进行了什么样的研究,已经有哪些成果,这些对了解自己的处境有益,而且应该不算太难。

他住的地方很奇怪,是一个不大的套间,从陈设看,仿佛时间还停止在文革时期。这大概是为了唤起最初的作为“研究员”的记忆,可惜吴邪对此毫无兴趣。

在彻底地搜查了所有的角落后,他要求住到有现代设施的地方。虽然没人答应过,却很快就得到了进入新房间的允许。那是原本套间的隔壁,装修标准得像样板房,应有尽有却毫无生气。

活动范围翻倍了,而且有电视看,当然没有网络,但可以要求报纸和杂志,甚至电影和电视剧,吃的东西也都予取予求。偶尔他会想,如果想要女人,说不定也会有人送来吧。

也就是说只要在限度内,这些人会满足他的所有愿望。

与其说是猪,不如说是倍受关照的稀有动物。

这应该是一个医学研究所,但不管用品还是工作人员的制服,都找不到任何标记。除了伪装成仓库的入口,所有的建筑都在地底,终日灯火通明,不靠钟表无法判断时间。不过下来前看到的巨大黑影,应该是风力发电站的风车,看来是在某个大型风电站附近了。

当然,就算知道经纬度也没多大意义,因为到处都是实枪核弹的警卫,抓他就像抓只鸡那么简单,何况方圆几百公里都是荒野,跑出去也是自寻死路。

死水一样的日子在某一个中午结束了,因为吴邪突然捡到了一串钥匙。

在他的套间外面是三重铁门,钥匙就是从铁门上拔下来的。铁门后是T字形的走廊,警卫的巡逻路线永远是从右往左,说明左右走廊是环状的,而工作人员则都从左边过来,从来没有例外过。

这样,前方的那条走廊就显得非常奇怪,从没有人进出,就连灯光也比两边要暗淡很多,倒像是弃置不用的区域。也就是说,在里面绝不会遇到警卫和工作人员。

遇到了也没关系,他确信自己不会那么轻易被杀掉,实际上这串钥匙也很像是个陷阱,可他现在的处境,是就算知道是陷阱也得跳进去的。

所以他只是回想了一下往日的规律,就关上房门,然后扯下钥匙毫不犹豫地跑向了昏暗的走廊。

即使努力控制,脚步声还是响得惊心动魄。吴邪吸了口气,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他惊讶地发现,和很快就转弯的左右两翼不同,这条走廊居然长得看不到尽头,而且完全没有岔道。目力所及全都是粉刷成雪白的墙壁和天花板,光线比想象中还昏暗,因为照明灯的间隔比别的地方都要大得多。

这样看来,应该就是单纯的通道没错了。

风力发电站的占地范围都大得惊人,哪怕藏一座小型城市也没问题,搞不好这条路会通向另一个研究所? 他不安地观察着高处,并没有发现监视器,可这也未免太顺利了。

大概几分钟后,他才遇到一扇门,没有任何装饰的白色单扇门,开在右手边,把手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他小心地拧了拧,门锁发出咔哒一声打开了,后面是另一条和这边完全一样的走廊。 吴邪犹豫了片刻,决定暂时不进去,于是继续往前,很快就遇上了第二扇、第三扇、第四扇……它们有些能打开的,无一例外都是另一道走廊,而有些锁死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却至少有一半的可能性也是走廊。

难道这巨大的地下空间,竟然是个迷宫? 他感到自己就像一只被放进迷宫的老鼠,不知道有多少人此刻正看着他。爱看就看个够好了,他想。

可修这么大规模的迷宫有什么用呢,玩地道战吗? 吴邪都不记得路过多少扇门了,正想着反正也没什么异常,还是笔直往前走比较重要,一缕冷风忽然掠过了他的手指。他心里一惊,条件反射般拧开了门,一股夹杂着腥臭的冷风就扑面而来。

小心地关上门,他往里走了几步。这还是条白色的走廊,除了空气里弥漫着说不清的气味外和之前毫无差别。泥土的腥味和淡淡的有机物腐烂的臭气,让他的心情紧张起来。

迎面而来的风湿冷而诡异,要不是四周都是完全现代化的装修,简直就像在墓道里。

联想起格尔木疗养院里的棺材,这里该不会也藏着什么邪门的东西吧?

走廊不长,两侧都有门,他随手推开一扇,里面只有灰尘和霉味,显然不是臭味的源头,但他还是打开灯走了进去。

该说无愧于诡异的地点和阴暗的环境吧,这是一间标本室。

吴邪叹了口气,凑近去看那些大大小小的罐子,可惜就凭他的医学知识,除了看出是人类的内脏外也看不出太多的信息。

这些标本的年代应该都不相同,有些标签的边缘已经发黄,字迹也模糊了,而有些还很新,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它们看起来都非常的不正常。

异样鲜艳的颜色,无法形容的形状,有些还看得出溃烂的痕迹,像棉絮一般漂浮在防腐液里,就算他的医学知识近乎于零,也看得出这些绝不是健康的器官。

在想到这点后,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就下降了几度,但与其说是恐惧,还不如说是恶心。 这些人到底在做什么奇怪的实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病变的标本? 难道是病毒?

“也会把我搞成这样……” 不自觉地发出声音,他把自己吓了一跳,环视了一下四周,陈列柜之间的阴影突然变得狰狞了起来。吴邪吸了口冷气,闪身逃回了走廊。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发现气氛不对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从房子里出来,腥臭味似乎比刚才重了。他环视了一下周围,突然发现有扇门下方有一摊黑乎乎的东西,似乎是从里面探出来的。

刚才有吗?他不太确定地走过去,蹲下身才发现竟然是一团头发。

禁婆!吴邪头皮一麻就站了起来。自打在海底遇到过禁婆,他就对长头发有了强烈的恐惧感,僵了好几秒才想起来禁婆的头发没这么干,也不会纠缠成破布似的样子。但就算不是禁婆,这么长的也应该是人的头发,难道里面有尸体? 那房里的味道难道是尸臭?

门上没有缝,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压了压,发现并没有上锁,他想了想,到标本室里找了一圈,勉强拿了个鸡毛掸子当防身的,不料再回到门前,那团头发却不见了。

糟糕。

吴邪心里警铃大作,立刻退后几步看天花板,确定那东西没跑到走廊里才放下点心。 不管那是尸体还是怪物,这里有活物是不会错了,万一和疗养院一样养着禁婆之类的玩意,这次可没有人再来救场。 他咬了咬牙,再次走到那扇门前,一把拧开了房门。

难以形容的恶臭压了过来,简直就像有形有质的墙壁,他胃里一阵痉挛,连眼泪都出来了,只抬头模模糊糊看了一眼,甚至连确切的思考都还没有产生,就摔上门落荒而逃。

再也顾不上会遇到巡逻的警卫,也不管脚步声会惊动工作人员了,他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不知道跑了多久,理智才终于渐渐回归。好在来去都是一条直道,他靠在墙上喘了几口气,腿一软干脆坐在了地上。

该怎么形容呢?那里面的场景,如果说世界上真有地狱的话,那也许就应该算是其中之一吧。

09

晚饭后,吴邪把钥匙从洗脸台下摸出来,再次回到了标本室。这次心里有了准备,不至于那么紧张了,可一时还是不知道从何找起。

这些器官的形状千奇百怪,他挨个读着上面的时间和编号,总数应该有七百多个,最早的是95年,也就是张起灵说的云顶天宫考察之后。为了长生,这些人竟然把如此令人发指的实验持续了十年之久。

吴邪继续往房间深处走去,虽然早已麻木,还是被其中一只吓了一跳。那是个婴儿,大概,只有脸还是正常的,整个身体就像融化后匆匆凝固的蜡块,布满了葡萄样的肿瘤。

他叹了口气,有些心有余悸地拉开下面的抽屉,里面是整整齐齐的文件袋,看编号和日期,应该是和标本一一对应的。找到婴儿的那一份翻开,里面的字迹非常潦草,他正专心辨认着,眼前突然一黑。

停电了?

吴邪头皮一麻,本能地伸手去摸标本柜,没想到却摸了个空,他疑惑地转了一圈,发现四周空荡荡的,刚才还把他夹在中间,连转身都很局促的柜子,竟然都不见了。

怎么回事?

“我们出不去了。”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吴邪吓得一激灵,就听到对方继续说道,

“只会跟李四地一样。”

李四地?

这是谁的记忆?

吴邪很想问“你是谁”,但却发不出声音,他感到有人拉住自己的手,呼吸声近在咫尺,然后那人深深吸了口气,轻声说,

“帮我。”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猛地睁开了眼睛,又是一惊,原来他站立不稳倒在标本柜上,那个难以形容的婴儿罐子近得几乎都要贴在脸上了。而他的手还放在抽屉把手上,用力一扯,上了锁。

吴邪摸着胸口顺了顺气,自从在云顶天宫见过大头尸胎,他就对“见鬼”这种事比较淡定,何况更有可能的是真的犯困睡着了。

再往后就是最后一排柜子了,从时间看是最早的标本,清一色的95年,而且编号也很接近,似乎是同一批的。

他随手拿起一罐,惊讶地发现上面并没有什么病变的痕迹。虽然他本身不是学医的,但在看了那么多异常的器官后,至少也能判断出这些脏器算是很健康的了。

吴邪恍然。看来早期的实验对象并没有病得那么厉害,是随着时间推移才越来越严重的。

“靠,这哪是什么长生,根本就是生化武器。”

他有些郁闷地扯了扯抽屉,全都上了锁,只好退到隔壁重新开始。该说庆幸还是不幸呢,那边全是档案柜,虽然能打开,却根本不是中文的,一句都看不懂。

“去你妈的。”憋不住踹了脚柜门,吴邪靠在柜子上发了会呆,心想要是有包烟该多好,他需要冷静一下。随后他的视线就被对面的一只柜子吸引住了。

那上面插着一个他非常眼熟的标签。

就是隔壁标本室里重复最多次的编号,

95001-X。

吴邪几乎是扑上去的,结果用力太猛,门一开文件就流了一地。

他较劲似的在文件堆里挖掘起来。支撑他的只有一个信念:不管什么***的资料,都不能完全是鸟语。而不负所望的是,他果然在里面找到了照片,背后右下角还用圆珠笔写着编号。

不屑地看了眼歪斜的字迹,他兴奋地把照片翻了过来,跟着就像被电打了一样,猛地站了起来,轰的一声撞在了柜门上。

对着额头的正好是个尖角,血瞬间就下来了,但吴邪甚至感觉不到疼。

“老天……”

仿佛被自己的声音惊醒了,他跌跌撞撞地跑回标本室,径直冲向最里面那排。这些柜子都有两米多高,因为背着光,必须一个个取出来才能看清里面的东西,他就这么手忙脚乱地一个个检查下去,直到一块深黑色的幕布出现在他面前。

看轮廓,幕布下面的应该也是个陈列柜,但比其它的要小一些,几乎完全被挡住了,不走到墙边根本没法发现。

预感到了里面的东西是什么,吴邪的呼吸急促起来,脑中似乎有什么在声嘶力竭地啸叫,全身的肌肉都绷得生疼。强忍住掉头逃走的冲动,他抖着手拉掉了幕布,而没等遮蔽物完全落地,就呻吟着闭上了眼睛。

恐惧的源头失去了遮蔽,变得一览无余,对面的灯光漏了过来,苍白的冷光被染成污浊的黄色,劈头盖脸地洒在了他身上。

装满防腐液的容器冷得像冰一样,他伸手摸了摸,低头才发现自己还紧紧攥着那张照片。沉默地看了一阵,吴邪终于扶着玻璃缓缓地跪了下去,良久才发出一声抽泣,痛哭失声。

照片上的是张起灵,确切地说是他的尸体的脸部特写。虽然因为死亡后肌肉会松弛,或者本来就不那么相似等原因,他的相貌和“那一位”有着不小的差距,但众多的相似点,还是足以让人猜出名字。

95001-X,95年的1号标本。

原来一切的起点,竟然是他。

怎么可能呢,吴邪想,编号怎么可能是这个意思呢?

但是毋庸置疑,如此连病变程度都得到了解释。

完美的解释。

为什么它们看起来那样健康,因为它们本来就是健康的。

在“那个人”的讲述中一直有个空洞,而他竟然没能发现。

10

或者察觉了,也装作若无其事?

“你是除了汪藏海外,唯一活着走出青铜门的人。”

“是你背着他出来的,但他早就死了。”

那么,他背出来的张起灵怎样了呢?有没有送回老家好好安葬呢?有没有人参加他的葬礼,在清明的时候烧纸祭奠呢?

吴邪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从没想过。这样顺理成章的发展,他居然从没想过!

而他仍旧不知道真相,依然不明白故事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可怖又荒唐的样子的。

笔记上清晰的字迹历历在目,哪怕只是看,也能感受到主人当时兴奋的心情。

——机会来之不易,要好好把握。(推手注:加粗部分为张起灵笔记里的手写体,下同)

“把握个屁啊!”

这就是你把握的东西!他在心里说。

——怎么会这么巧?我不能让队友被机关害死,也许是把它献给祖国的时候了。

无法相信会有人这么残忍,居然派人血洗自己的家族,还把最后的幸存者利用到连残渣都不留。

——他们没有把资料完全公开,我怀疑这次“考古”另有内幕,但我相信他是被蒙蔽的。

这就是你信任的被蒙蔽的朋友,他把你亲手送上了解剖台!

如果这是必然的结果,他真的宁可他们不要出来,哪怕烂在青铜门里,也比被装进一个个玻璃罐要好得多了。

也许不管多么鲜明的感情都会褪色,最初的震撼过后,吴邪终于也能勉强直视那件标本了。他隔着玻璃叹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他很想销毁这一切,但凭他的能力,顶多只能把房间砸得一团糟而已。

没有任何办法让他安息吗?他在脑海中反复地设想,最终也没能得出一个成功率比较高的结论。

因为如果这些都是安排好的,现在恐怕有不止一个摄像头对着他,绝不能轻举妄动。

吴邪茫然地看着眼前皱缩的人体,也许是体温的关系,他身上并没有纹身的痕迹,但却布满了缝合过的伤口,尤其是胸前和腹部,纵横交错,几乎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肤。

和解剖留下的大切口不同,那些小创口大概都是一寸来长,不像是专业人士干的,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扎的。是生前就有的吗?

吴邪越看越奇怪,恨不得把柜子打开好好检查一番。

难道是三青鸟?或者大尸蟞?那为什么“我”活了下来呢?该不会他也像“那一位”一样,用自己的身体引走了鸟群?

想到这,吴邪感到心中一阵钝痛,再也无法忍受站在“他”面前,转身又去看旁边的标本罐。这是“他”的脏器,不管是被什么袭击,刺穿胸腹的伤口都会延伸到里面。经过仔细的寻找,他果然发现了不少切口,比身体上的长得多,但边缘整齐利落,不像是被野兽咬的。

吴邪在脑子里复原着这些伤口的形态,他突然发现比起鸟喙或爪子,反而是匕首更符合要求。

张起灵是被乱刀刺死的,这个想法让他打心眼里冒出一股寒意。

为什么不管什么事,追究下去都是人为的呢?果真是人心比鬼神更可怕?倒斗时要提防的,也从来不是粽子尸蟞么?

那又是谁干的?

李四地吗?

蓦然冒出来的名字让他心惊。难道刚才恍惚中听到的人声,真的是青铜门里的记忆?他们不是两个人进去的?还有李四地?

是李四地杀了张起灵?

不对,当时李四地已经死了。

这毫无来由的确信,反而令吴邪冷静了下来。不知道是冥冥中的定数,还是某种神秘的默契,至少他在接触到这些标本后,确实开始逐渐想起一些事了。

既然直觉告诉他李四地早死了,也没有其它证据能推翻这点,那他大概就是真的死了吧,一个连在不在里面都不知道的人,根本不值得深究。

那么凶手不是李四地,会是谁?

伤口这么杂乱,不可能是自己造成的。他闭上眼睛,模仿着刀口的角度来回比划着,突然好像触动了什么,一种非常异样的熟悉感浮了上来。他仿佛能感到匕首柄和皮肤摩擦的疼痛,以及刀尖刺进皮肉的坚韧触感。

一种极端疯狂而混乱的感情翻涌而上。

是“我”干的。

他想,不是李四地,也不是张起灵,那就只能是“我”了。

是我杀了他,然后把他背出来,害他变成这个样子的。

吴邪最后看了眼玻璃箱,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就回到了隔壁的资料室,开始继续翻查剩下的资料,并且把它们重新码回柜子里。如果他的思维更有余裕一点,一定会惊讶于自己的冷静,但他那时候只有一个信念,就是必须了结这件事。

他机械性地整理着文件袋,思维无比地迅速,好像突然超越了现实,摆脱了感情的拖累。

没有办法报仇,他想,他现在力所能及的,能为这个计划带来最大损失的做法,只有自杀一条,可那个人却不让他自杀,而且他也确实不甘心用这种看不到结果的方法报复。

不过究竟找谁报复呢,虽然不知道内情,最初参与计划的不就是“吴邪”自己吗?被命令以“照顾”的名义接近张起灵的,不也是他吗?

吴邪还记得笔记里的原文:

他是来指导我工作的,非常热情。我出身不好,又没什么专业知识,没想到竟然会受到这么多的照顾,真的太感激他们了。

怎么能这么讽刺呢?

他似乎能想出无数条自裁的理由,活下去却只因为一句话。

这时候他才终于明白,那个人为什么在提到“死无全尸”的时候,竟然表露出了恐惧,但他应该知道张起灵的死因的,为什么从来没提过?还是根本不想提?他又是怎么看这件事的?

如果是他处在如此的境地,又会怎么做呢?

很难说堆好那小山一样的文件花了多久,吴邪站起身,感觉腰疼得像断了一样。他叹了口气,回到标本室,小心地把被弄乱的标本罐重新排整齐,又把幕布盖了回去,然后才发现那张照片还丢在地上,已经被捏得皱巴巴的了。

他捡起来本想放回资料室,却鬼使神差地转错了方向,回到了来时的走廊里。

反正肯定有人监控,无所谓吧,他苦笑了一下,举步往前走去。他感觉自己就像在水底漫步,光影变得暗淡,声音沉闷而遥远。

这地方的格局真像个坟墓,他想,白色的坟墓,而他住的地方就是主墓室,还挺排场。

恍惚中走完长长的走廊,似乎没用多少时间,又好像过了很久,他在铁门边看了眼上方的电子表,显示着04:36,原来他居然在那边耗了足足6个多小时。

恍如隔世的六个小时,而“张起灵”已经在那里站了足足十二年。(备注:目前这句为实体版,网络版与实体版有区别,为了时间轴清晰,改用实体版)

其实他最无法原谅的是,自己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也许就像胖子说的,那是别人的记忆,可他却要硬往自己怀里抢。

因为我压根没有记忆。他叹了口气,推开了自己房间的大门。

舒缓的音乐水一样流泻出来。

他僵硬地站在门口,发现沙发上竟然蜷缩着一个人,从门口看不清相貌,但军绿色的制服已经说明了他的身份。

操他娘的有闲情逸致啊抓逃犯还有心情听歌,吴邪想。去袭击他,让他枪毙我算了,这样就不是自杀,也不用活下去了。

几乎就在念头浮现的瞬间,他已经朝着那人扑了过去。

他甚至唯恐下手不够狠,引致的反击不够彻底,还随手抄了只玻璃烟灰缸。但眼看就要砸上去了,心里却掠过一丝犹豫。

他们也是奉命行事吧,就像……

还没等他在心里默念出那个名字,手腕上就是一紧,跟着膝盖一麻,天旋地转间,他听到肩头咔地一声脆响,疼得不禁叫出声来,跟着整个人就趴着摔在了地上。

瞬间就输了。

他的脸被压在地上,只能看着不到一寸远的木地板苦笑。还是粽子好对付,或者那些粽子都是活人装来喂招的,好比电动十二手尸一样?

“笑什么?”

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声音问。

吴邪全身一震,拼命扭过头去,在看清逆着光的脸孔后,脑子里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瞬间一片空白,下意识地问,

“你……是谁?”

对方疑惑地看着他,足足好几秒钟,突然松了手,站起身就往外走去。

“等等!”

吴邪突然觉得非常害怕,似乎他这一走,就有什么不可挽回了,“小哥?”

张起灵站住了,回身把他拉到沙发上,伸手撩了撩他的头发,皱着眉问:“被人打了?”

盯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一闪即逝的狂喜后,吴邪心中却涌起了无边的绝望,他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掉进了沼泽,一切挣扎都只会在噩梦里沉得更深,根本就没有爬出去的希望。

他怎么会在这?

难道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张起灵凑近看了看伤口,带着体温的气息吹上去,吴邪才感到额头上火辣辣地疼了起来,抬手想摸却被拦住了,然后就被拉进了卫生间。他这才发现,自己半张脸上都是干掉的血迹,看起来别提多狼狈了。

“撞的。”

他解释说,声音有些打颤,扯了节手纸沾湿擦了擦,没想到用力过大,把本来已经凝血的伤口又扯开了,血珠眼看着又冒了出来。

张起灵叹了口气,拉下他的手放在洗脸台上,拿了毛巾帮他擦脸,擦着擦着手上的动作就越来越慢,终于伸手指在他眼角抹了抹。冷飕飕的,吴邪才发现自己居然哭了,急忙用手背蹭了蹭。

看着那人在池子里搓毛巾,他觉得心里有什么在浮出来,就像气泡一样,可以分裂、破碎,但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

吴邪犹豫了一秒,上前伏在了张起灵背上,从身后搂住了他的腰。

是活着的,他想,哪怕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些破碎的脏器和昏黄的器皿,但只要还听得见心脏在跳动……这真是世间最美好的声音。

张起灵保持着动作停了几秒,转身摸摸吴邪的后脑,在他眼角吻了下,“想我吗?”

吴邪点点头,又觉得不够明白,说:“当然是。”

他听到对方满足地吸了口气,抬眼就发现张起灵正注视着自己。他一直觉得他的眼睛很漂亮,只要有机会就忍不住想多看几眼,但是真的被他回视又让人紧张。明明透彻得什么都没有,不知道为什么,却会有种被挑衅的感觉。

11

于是吴邪就真的用指尖去描张起灵的眉弓,等那只眼睛本能地闭上,踮起脚用嘴唇碰了碰,浓密的睫毛扫过下唇,一阵近似疼痛的骚动直接传进了心底。

算起来分别还不到一个月,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些天都没有怎么思念过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竟然会让人如此餍足。以致于只要能让这样的时光长一些,哪怕仅仅是一秒,他也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甚至连对方的牺牲都可以默许。

张起灵任他扳着自己的头胡闹,而后在轻吻转移到颈部后仰起头,长而缓慢地呼出口气。他感到吴邪的下体抵在腿根,已经很硬了,而对方却好像丝毫都没有察觉,仍然痴迷般地汲取着他的体温。比起身体上的刺激,这更让他兴奋得浑身发疼,几乎就要被汹涌而上的欲望吞没了,但他还是忍耐着,只用手揉搓着吴邪背后和腰侧的肌肉。

这个人太紧张了,他想,紧张得令人心生怜惜。

是的,对张起灵来说,这是很陌生的感情,并不是出于对弱小的同情,而是对平安和幸福的祈求。这种祈求让他感到不安,因为那都是即使粉身碎骨也无法换取的东西。

没有任何人能改变既定的现实。

他臂上使力,推着吴邪进到卧室里,直接就压着他趴在了床上。两人像急于蜕皮的蛇一样彼此纠缠着,直到彼此间再没有一点阻隔。

他在吴邪肩上拍了拍,示意他不要乱动,从耳垂到前胸一路吻下去,然后含着乳`头轻轻地研磨,直到身下传来一下震动,迅速抓住了对方不安分的双手,放在自己颈边,

“别想了。”

他低声说,也不管那个眯着眼的人到底听清了没有,扶着对方颤动的阴茎撸动了几次,低头把前端吞了下去。

吴邪发出一声闷哼,本能地想蜷起腿往后缩,膝盖却被抓住了,只得无力的甩了甩头,手指插进张起灵的头发里,想推开他。

“走开……”

回答他的却是迅速攀升的快感,逼得没说完的话全化成了呻吟。

他努力抬起头,只看到对方发梢下的眉峰,形状漂亮得令他忍不住一阵颤抖。

涣散的精神随着热度汇聚,他能感到张起灵的舌尖灵活地滑动着,毫不留情地攻击着最敏感的地带,粗暴而有效地摧毁着他的心智。他起先还能配合着节奏,很快就只剩下了弓着背大口喘气,但仍感到有一双看不到的手正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放……开我……”

自觉要到临界点了,吴邪用力推了张起灵一把,就抽搐着射了出来,白色的液体全溅在转成深黑的纹身上,显得特别刺目。他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但下`身居然就又有了感觉。

张起灵沉声笑了笑,忽然俯身在他耳边吹了口气,说,

“你知不知道,现在至少有50个人在看着我们?”

慢了半拍吴邪才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他倒抽了一口冷气,本能地翻身想爬起来,腰却被抓住了,跟着就察觉有手指刺进了后面。

“怕什么,”暗哑的声音在耳边说,“让他们看个够。”

就像是被蛊惑了,吴邪突然也忍不住笑出来,终于松开了拽着床单的手。

大概半夜的时候,吴邪突然醒了,有灯光透过眼皮,他突然想到什么50个人的,关了灯不就差不多了?眯着眼去摸身旁,摸了个空,但还是温热的。等眼睛适应了灯光,他才看到张起灵在起居室里,连衣服都没穿,就那么大喇喇地半躺在沙发上,手上不知道拿着什么正看得出神。

他翻了个身,全身都没什么力气,也不想起来,就随口问了句,“几点钟了?”

张起灵侧头看过来,手中一晃,吴邪猛然认出了那东西,竟然是他带回来的照片。

他心头一震,跳下床就冲去抢,张起灵也没躲开,只是抬眼看着他,好一会才问:“你看到了?”

他果然是知道的!吴邪心里发慌,也不知道怎么答,低着头想了好久,摇摇头,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

张起灵挺身拉了他一把,皮肤接触的瞬间他才意识到彼此还是裸的,不禁有些尴尬,但也没多少时间不好意思,就被对方翻身圈在了下面。

以为他又要开始,吴邪抬起胳膊挡了下,很坚决。那张照片不啻兜头一盆冷水,把他好不容易忽略的现实又扯回了眼前,他实在没心情再做了。却没想到张起灵更坚决,扳着他的手臂就往一边拉,竟好似一点阻力都没有。

“你……”

他更慌了,因为不管怎么说他和张起灵一直都是你情我愿的,他从没想过会有被一面倒压制的时候,而且如果他真的要来硬的,他也绝对没办法反抗。

但张起灵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只是埋头在他耳边,悄声说:“想起来就吻我。”

吴邪一愣,感到贴在胸口的心脏跳得很快,按在腰侧的手也格外僵硬,突然明白了原因,心中变得一片荒凉。

是真的有人在监控……怎么办?他想起张起灵说过的话,脑中乱成了一团。

我想起来了,他想。这个人说过他不想死无全尸的,可我却想起来了;我本以为在也见不到他了,他却回来了。而他们终究会组织人再进青铜门的,难道我真的会害死他,就像害死另一个张起灵一样?

吴邪闭着眼抱住怀中的躯体,本想只用嘴唇碰一下的,却鬼使神差地一口咬了上去,而且下口特别狠,咸腥味瞬间就顺着牙缝漾开了。张起灵背上的肌肉一缩,挣脱了他的怀抱,竟然一手就掐在了他脖子上。

他下手非常重,吴邪只感到脑中嗡的一响,说不清的噪音就在耳道里叫嚣起来,同时喉咙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一串声音。他本能地抓住了张起灵的手腕,却使不上力气。

其实他真心也并不想挣扎的,可理智告诉他绝不能这样下去。

“我死……了……你怎……么……办……”

勉强挤出句话来,脖子上的力量瞬间就松了,吴邪按着喉咙剧烈地咳嗽了几下,喘了好久都顺不过气来,突然感到有滚烫的液体砸在肩窝里,伸手蘸着摸了摸,又愣愣地看了会,对张起灵笑道:“妈的……我还以为你哭了。”

张起灵低头看着他的眼睛,说:“求生欲这么强。”

吴邪苦笑了下,也懒得分辨,挥手摊成个大字,盯着天花板发呆。他有一肚子问题,却什么都不敢问,末了才挑了个不那么有杀伤力的,“你怎么来了?”

“你要的。”

“我?”他愣了好一会才想起刚来那天和解子扬说的话,不禁笑出声来。唯一提到张起灵的就是那次了吧,原来那家伙还真的打了报告上去了?

“操,要了就能来啊,那你不是我的东西?”

没有反应。

虽然本来也没指望能有什么像样的回答,可沉默的时间也太长了。吴邪突然感到一阵烦躁,推了把按在肩上的胳膊,示意他让开。

张起灵往后退了一些,却似乎在最后一刻后悔了。他粗暴地用膝盖压在了对方的肚子上,顺手摸了把肩头的伤口,然后轻按着吴邪右侧的锁骨,仿佛想说什么似的顿了顿,又一路滑到了肚脐。三条断断续续的血印斜斜地指向下腹部,就像个不完整的箭头。

“我以为你想的。”

全身的注意力瞬间聚集于一点,吴邪只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是想啊……但是……”

猛然看清了对方的神情,张着的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他这才发现张起灵说的并不是那么轻浮的事,于是他终于了解了,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被掐住喉咙,原来对方是确实起了杀心的。

哪怕在不知道多少台监控器下,也敢做出这种事么?

吴邪尽力撑着胳膊和下压的力量对抗,但最终还是脱力地倒了回去。他不想解释,也许是单纯的自尊心吧,他就是不愿意让张起灵知道——即使自杀的念头在看到他的瞬间就瓦解了。

必须活下去才行,因为不管怎样,“明天”意味着希望,哪怕再渺茫,也不会比死更糟糕的。

在青铜门前,张起灵说唯一不要做的事就是自杀,果然是这个意思吧?

可是要怎么做呢?要如何才能摆脱这种彻头彻尾都不正常的处境?

以及,究竟在盼望着什么?

让应该安息的人安息?破坏关于长生的计划?毁掉这个研究所?

还是和这个人一起,自由地活下去?

人力是有限的,如果只能选择一项,就算明知有违大义,在想到最后一点时,他还是激动得颤抖不已。如果真的可以选择,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它吧,唯一能让他犹豫的,只是能否保证这一条100%的执行而已。

这就是人心,而比任何事都可怕的,是发现连自己也不外乎如此。

吴邪不禁苦笑,“总之多谢你了,我还想多活几年。换你也会不甘心的吧?”

张起灵静了几秒钟,报以一声冷哼,终于放开他独自往卧室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吴邪突然意识到就是自己毁了他的复仇,也是自己把好不容易脱身了的他拖回来的,是有多蠢才会问出这个问题的?

但是他错了。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自以为了解的张起灵的想法,其实大部分都错了。并不是因为刻意的隐瞒或者欺骗,而是因为他们的思考模式从根本上就不同,而他此时还不懂得,在张起灵看似缜密的思维中,最大的空洞是什么。

当时的吴邪只是感到很内疚,他在沙发上呆了一阵,觉得有些冷,却不知道是进去好,还是就这么蹲到早上好。他房间虽然多,却只有一间卧室,总不可能去睡隔壁那个落后于时代的房间。老土不重要,但他实在忌讳像那个吴邪一样生活。

犹豫了一会,他还是轻轻地走回了房间,看到张起灵像个虾米似的背对着门,好像已经睡熟了。吴邪不相信他会这么没戒心,果然才钻进被子就被从头到脚地缠住了,炽热的体温立刻流淌了过来。

虽然没有更多的动作,这种姿势也不怎么适合睡觉。看着透进灯光的门缝,吴邪沉默了好久,终于忍不住问:“你昨天怎么看到我就跑?”

“我以为你又被洗了。”张起灵说。

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让心情平复下来,吴邪又问,“如果是真的,你打算怎样?”

回答的声音很含糊,追问也不回答,他品了好一会才明白,对方说的居然是“辞职”,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你搞笑吧?辞职?辞得掉吗?”

张起灵紧了紧胳膊,忽然说:“你明天见不着我了。”

“为什么?”背上一僵,才爬上来的暖意瞬间就没了,“你到哪去?”

“我是逃出来的。”

吴邪大惊,却突然感到贴在背心的胸腔竟然在明显地震动,不禁有些无力,“都什么时候了,别学黑眼镜那不靠谱的语气好吗?”

张起灵的笑声中断了,静了好久才叹了口气,在吴邪手臂上拍了下,就放开他翻了身。

吴邪心里有些疑惑,但他已经很困了,还以为对方也是半夜没休息好失常,就没往心里去,缩起身子自顾自地睡,直到第二天早上被叫醒时,真的只剩下了一个人,才明白那并不是一句戏言。

12

“坐下。”

解子扬用笔尖指了指面前的沙发,吴邪就依言坐了上去。

穿着白大褂的解子扬看起来有些奇怪,虽然其实还是很有专业架势的,可吴邪没法把他和记忆中的那个老痒区分开来。

不久前他才明白解子扬那次为什么会骂他满脑子垃圾,因为他是他的催眠师,也就是专职翻垃圾堆的人,一肚子怨气也就很自然了。

被翻捡的人还没提出抗议呢,吴邪想。

其实他已经习惯了,被指使着做各种各样的检查,从上到下,从内到外,至少他们还维持着表面的客气。

可是现在他却很紧张,因为他现在心中有秘密了。

一无所有就能全无畏惧,有秘密的人最怯懦。

“据说你想起来了一些,”解子扬站在他面前,微微俯身,手上拿着一只很小的注射器,

“应该不至于再疯掉吧?我可不想再来一次了。”

很麻烦吗?再来一次会怎么样?虽然很想问,但解子扬显然只是自言自语,说着就来拉吴邪的胳膊。吴邪只觉得心里有根弦断了似的,按着沙发扶手就跳了起来,一拳头打在解子扬手腕上,注射器立刻飞了出去。

解子扬完全没想到他会反抗,握着手腕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吴邪咧嘴笑了笑,还没等笑开,门外就冲进两个人把他按住了。

这力度和反应速度完全不行啊,他想着,冷静地开了口,

“你们要的东西我没想起来,而且我会疯的。”

解子扬惊讶地睁大着眼睛,似乎他说了什么特别可笑的台词,然后转身重新拿了一支注射器过来。

针尖刺透皮肤的同时,吴邪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惊讶,因为在他看来,面前的不过是一只实验动物,实验动物会讲话,当然是一件很离奇的事。说什么都没用,问什么都多余,他不会听的。

那么张起灵在他们看来,又算什么呢?饲养员吗?

他闭上眼睛,迅速就陷入了沉眠。

13

“什么也看不见,就算有东西也不好找。”

伴随着声音,眼前微微晃过一点亮光,但它实在太微弱了,像萤火虫似的不断闪烁着。

“到底是什么阻隔了光线,你有没有设想?”

“没有,这和你家那个房间是一样的,只能想办法摸出去。”吴邪伸手抓住光点下的手,答道,“要不是没时间了,还是应该听你的。”

“真实之火?”对面的人关掉手电,苦笑了一声,“就算我是张起灵,也没比你们知道更多,有什么用?” 吴邪叹了口气,用脚尖探了探附近的地面,确定是平地后,就一屁股坐了下去。他已经很累了,经过长时间的奔跑,喉咙疼得像烧了起来,中间还摔倒了无数次,全身都火辣辣的。

“你没事吧?” 一阵衣服摩擦的声音后,张起灵递过来个东西,一摸才知道是水壶。

“你休息会吧,我再去找找李四地。”

“别管了,这里这么安静,他要真活着怎么……”

一只手堵住了他接下去的话,从手掌上传来的颤抖让吴邪再也没法说下去。

“是我的错,发现犀角没用就应该退出去。”说完他就走开了,吴邪喝了几口水,冰冷得难以下咽。他不禁又叹了口气,把水壶放在脚边就仰面朝天地躺了下去。

其实他不太支持这次行动,长生就那么可怕么,值得这样豁出性命地找解除方法?组织上绝不会因为他们几个恢复正常,就不把他们当研究对象的。可这种话却没法对张起灵说。

他一心一意地认为那是他的责任——至少是他祖先的责任。

他经常觉得张起灵的思考方式让人全身无力,例如决定合作的时候也是,高效,却太缺乏戒心了。如果当时跟进去的是另一个人,张家楼现在已经赤裸裸地曝露在阳光下了吧。

李四地可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他是李三爷的后人,就算祖传的手艺只剩下两三分也够用了,哪可能随随便便就走散。估计不是出了事,就是有什么猫腻。

在这漆黑的地方呆着,他就又想起皇姑屯的故事或者以前看的那些老电影了。真是可惜,张启山要是跟张作霖似的被炸死,多半就没这么多要命的事了。

也不知道漫无边际地想了多久,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吆喝。他们都眼不视物,只能靠声音确定彼此的位置,吴邪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却喊了好几次才听到张起灵的回答,

“没事,他好像受伤了。”

说的人很平静,吴邪却心头一震,条件反射地就去抽腰上的匕首,“你小心点,我们一路上什么也没遇到,是什么伤了他?”

张起灵“嗯”了声就摸索着过来了。李四地被放在地上时发出一声呻吟,喘得很厉害,吴邪伸手摸了摸,也不知道摸到哪里,只觉得非常烫手。

“不对,他病了。”

“他背上很多血,我摸过,是被爪子抓的,这是感染了。”张起灵说着急匆匆地脱了李四地的衣服,拿出急救包处理伤口。闻到浓重的碘酒味,吴邪很是佩服他对黑暗的适应,比如他自己就完全做不到这么淡定,这些天要不是人陪着,可能早就疯了。

“你小时候是不是受过训练?耳力很好。”

张起灵想了想,很认真地说:“我以为吴家应该也有类似的传统。”

“没有,老爷子不肯教,说下地太危险,还是血脉比较重要。”说到这个,吴邪比较无奈,“结果上头一句话还不是得来,闹了那么一出,也不可能再回去了。”

张起灵嗯了声,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吴邪估计他是想到张家现在的情况,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又伸手去摸李四地,想尽量帮点忙,没想到却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划了一下,凭感觉是破皮了。

“怎么了?”

“他拿着刀……”吴邪有些后怕,如果刚才张起灵运气差点,说不定已经受伤了。他小心地再次靠近刺伤自己的位置,想把刀拿下来,“你小心点,我……”

然而他猛地怪叫一声,就像被火烫到一样跳了起来。

“怎么……”

“别碰他!”吴邪扑到张起灵身上,也不管抓到什么就用力往后扯,“离他远点,这不是李四地!”

张起灵顺着他退了几步,问:“到底怎么了?他跟我说过话,不可能……”

“不是!他的手……那个手根本就不是人的手!那是个怪物!”吴邪还在踉踉跄跄地后退,一脚踢翻了军用水壶,叮叮当当地滚出去好远,在黑暗中显得尤其刺耳。

震惊之下,他甚至组织不起语言,而他摸到的东西,也确实很难用几句话形容出来。那确实是一只手,能摸到明确的手指和关节,可至少有半寸长的指甲就像刀刃一样锋利,至少是人类的三倍多厚。而且更重要的是,虽然那些手指湿淋淋的,却还是一摸就知道,表皮粗糙坚硬,仿佛砂岩一样。

听了他的话,张起灵也很吃惊,蹲下身检查了一番说:“是他的胳膊,不过别的地方是正常的,是不是贴了层皮?”

“你居然……”吴邪无语,又蹲下去顺着手臂找起来,分界线在胳膊肘上,可怎么撕也撕不下来,扯到后来可能是疼了,李四地的身子缩了一下,竟然叫出声来。

“不,我觉得是长在他身上的,我从没听说李家有这种手段。”

张起灵沉默了很久,有些犹豫地问:“怎么办?”

“我怎么……”吴邪咳嗽了一声。他已经很久没听过这句话了,差点习惯性地推脱了出去。最早见到张起灵的时候,他是他在考古队里的指导者,但实际上他当时接触那些工作,也不过三个多月而已。

“先看看他吧。”吴邪找到手电,尽力凑近李四地的手臂,即使从远处看只有萤火那么弱的光,凑近了还是非常刺眼,因为这不是光源的问题,而是能见度的问题。他有些安慰地想,看来眼睛是没问题了,不用担心视力被毒气摧毁,出去了变瞎子,可另一方面,眼前诡异的情状还是让他毛骨悚然。

“老天,味道真恶心,真腥……”猛地吸了口气,吴邪差点吐出来,“他的手完全变形了,这些皮就像鳞一样,你确定没搞错人?”

“我确定。”

都说到这份上,应该是没问题了,吴邪啧了声,在李四地身上漫无目的地摸索了一阵,突然说:“等等,你觉不觉得有些熟?这个味儿好像在哪闻过。”

张起灵把手搭在他肩上,也俯身小小吸了几下鼻子,说:“西沙,汪藏海的机关房里。”

“你是说……他从塔木陀偷去的那些怪物?”

他一说吴邪也想起来了,那个修沉船墓的王八羔子,要不是他的阴谋,他们也不至于都变成现在这样。

“难道那就是尸化进行到最后的结果?那些怪物跟我们一样死不掉,才会一直活在里面?”

该说是意料之中么,他倒不觉得很惊讶。确切地说很早的时候他就隐约感觉到了他们和那些怪物的联系——长生,没有这点保证,什么珍禽异兽关进去都只会变成一堆白骨。

“完了……李四地的症状一直很轻,这里肯定有加速尸化的东西,我们没时间了。”吴邪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退了几步坐在地上发呆,跟着他就听到张起灵也过来,挨着他坐了下来。

“你怕么?”

吴邪苦笑了一声,仰头看着上方吞噬一切的黑暗,说:“废话,我一直怕得要命,那有什么办法,难道你不怕?”

“我就怕和那些怪物一样,几千几百年都死不了。”张起灵缓缓地说,“那如果后面还有人进来,一定会被我们害死。”

愣了好一会,吴邪才有些诧异地说:“你想得可真长远。”

张起灵“嗯”了声,没再说话,吴邪想了想摇头说:“不行,我们至少得把李四地先捆起来,不然他要是狂性大发,也就轮不上我们去害别人了。”

说着他真就从背包里摸了捆绳子,张起灵显然有些犹豫,但还是接过一头,帮着他捆李四地的胳膊,两个人都没心情说话,只有急促的喘息和绳索摩擦的声音能说明进度。

吴邪的心情很糟糕,正较劲般地打着绳结,突然听到身旁的人闷哼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极大的力量撞得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