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1年2月6日

循环往复的解密 by 式微何采(97 – 118)

九十七

为今之计,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路上我把这几天的经历想了想,总有种得不偿失的感觉,最先来镖子林就是为了战国帛书的,可现在帛书没看见不说,大伤小伤一身不说,莫名其妙的地方倒是越来越多。

比如一直让我念念不忘的铁盒子,那里面到底是什么;还有那些玉石里的尸蹩,又是怎样在那样一个密闭的环境里繁衍成长的;死在洞里的老外们到底又是遇见了什么,和三叔有关系吗;在墓室里发现的那些绝迹的竹简,上面记录的东西又是什么意思;老大娘嘴里的故事会不会和这些有关系;还有最后那条玉石隧道,我和闷油瓶是怎样从水里跑到这里边的……

这些问题我已经可以很清晰的成条列出了,可也仅仅是这样。就好像以前做一道怎么也算不出答案的数学题,写了一堆过程分析在哪儿,结果也只能是空白,奶奶的,是谁说的过程比结果重要的?

思绪回转过来,这一赶路就是一个小时。我自问不是什么路痴,何况还有闷油瓶这个活地图在,可饶是这样也找不着一点来时路的记忆。

我们将外边的长袖脱了绑在腰间,只穿了里边的T恤,途中饿了,闷油瓶就地选材,卷着裤管下河逮了两只鱼,我乐呵呵的在上边洗着臭脚丫子,一边欣赏他拿着刀刺鱼,突然感觉闷油瓶真是年轻,不是说年纪上,而是感觉,感觉他就是生在这山间的少年,好像下一秒就会上岸,然后放下裤管把逮到的鱼带回山里的家。

有火,有鱼,有厨师,可惜了,就是没有佐料。

闷油瓶一共逮了四只,架起了架子,捡起一些白桠,干草生火,黑白分明的眼睛专注的看着鱼,眼里跳跃着火光,随时翻转,不时提醒我放柴火,烤起鱼来的样子还真是有模有样,起码我光是看着就想流口水。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微微勾起的嘴角多少暴露了他此时的心情,我很不合时宜的咽了口口水,下一秒一只烤好了的,皮酥肉嫩的鱼就递了过来。

“哎,这怎么好意思呢。”

闷油瓶歪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整个人瞬间就像个活人了。我狠狠地接过去开啃,及时的又咽了口口水。

说真的,这鱼味道真是好极了,那是今天吃不到的味儿。我和闷油瓶正啃得不亦乐乎,突然对面传来一声暴喝:“哪里来的小兔崽子敢偷老子的鱼!”

我一惊,手里的东西差点掉下去,眼见那老汉挽着袖子就要跑过来打人,无奈又隔着一个池子,只有暴躁的在上边走来走去,似乎在思考是跳还是不跳。我马上站起来,见闷油瓶皱着眉还茫然着,意识到那是长沙的老土话了,我大叫着解释,闷油瓶略略惊讶的看着手里的鱼,似乎也没想到会偷了别人的。

忽然一声噗通从对面传来,那老汉真的跳了下来。我脸都绿了,闷油瓶也活像被噎着的样子,我们很快反应过来开始一路狂奔,闷油瓶很是舍不得他的劳动成果,及时在千钧一发的跑路途中也不忘带上还没吃的两只。

老汉游了一半发现小贼已经开跑了,无奈又追不上,只有在水里大骂着我们的祖宗十八代,骂得那是一个中气十足,跑了老远了都还能听见他问候我祖祖爷爷。

我们就跟疯子那样一直狂奔了几公里,停下来时身上早被汗水浸透,我靠在树上喘气,好容易缓过来了,刚一直起腰,闷油瓶一手一只烤鱼,灰头土脸的形象就印入眼帘,这一下子就勾起了刚才跑命时的记忆,都那时候了,闷油瓶居然跟护娃的老娘那样不忘他烤的小鱼仔。

我连忙背过去面朝大树忍住不笑,肩膀却抖得更厉害了,眼里全是发泄不出的猥琐的笑意。

“小哥……”我抖着嗓子叫他,“你很饿吗?”其实话一问完我就后悔了,不为什么,只是这样的相处模式是陌生的,跟闷油瓶说话大多时候都是赔着小心放不开的,倒不是怕他打我什么的,就是这么奇怪,我忽然意识到我似乎从来没有和闷油瓶开过一句玩笑。

顿时紧张了,尴尬了,摸摸鼻子正要转移话题,却见闷油瓶貌似鄙视的扫了我一眼。就是这一眼给了我勇气,我吞下肚子里的那些官腔,一脸严肃又带着些许理解的看着他,“没关系,要真饿,你全拿去吃吧。”

果不其然收到飞刀一枚,但是和想象中的和平时的眼神都不一样,不带戾气的也不冷漠,是闷油瓶刻意的回应,回应着我的玩笑的效果。

我抿抿嘴,心里无比的欢喜却又说不出个什么来,闷油瓶将其中一条递给我,我接过去,从未发现原来鱼是这样可爱的生物。

我想,大概从很早起我,在连我自己都没发现的时候我就渴望着打破和闷油瓶之间的距离感,疏离感,原来我是那样急切的想要和他好好的做着最平常的交流,在生活里说说小话,说些废话,说点屁话,开开玩笑,什么都行,鸡毛蒜皮都行;而就是不说话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尴尬,不会费劲的找话题,那是我最不擅长也是最害怕的相处,而我不希望和闷油瓶这样。

我在心里感慨万千,就是那个眼神给的我勇气,有时候改变就是这么奇怪,大风大浪,生死一线都缩短不了的距离,一件小事,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可以改变。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谁说不是呢?

九十八

在步行两个小时后我们幸运的碰上了一辆去城里拉货的大卡,解释一番,司机见我和闷油瓶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自然也就信了我那套探险遇难的说辞。

前排除了驾驶座就只有一个副驾驶座,本来我和闷油瓶准备到后面装货的地方将就一下,谁知这大哥却让我们都坐在前边,我看了那人一眼,见他神色间还带着防备,心知他是担心我们偷了他的东西。

虽然完全理解他的想法,防人之心不可无,但心里总是不舒服,我应了一声算是答应了,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我跟闷油瓶两个大男人就缩在一张座位上,大屁股各占了一半位置,总体来说这是一个很累人也很憋屈的姿势。

山路不平,车子开得一颠一颠的,这么颠来倒去还挺有节奏,不一会儿我的瞌睡就被颠了出来。歪着脖子,身子好几次随着这颠簸下滑,每次滑到一半就被一双大手拧了起来,最后一次那双手干脆就箍在我肩上,稳稳地托着,我迷迷糊糊将眼睛睁开,混沌间看见是闷油瓶,侧了侧身子,找到一个比较舒服的位置继续眯上眼睛。

这么个姿势当然不可能睡很久,睁开眼,车子还开着,司机见我醒了特意压低声音告诉我还有一个小时,我微微抬了下头便看见闷油瓶的下巴,歪着脖子在打盹儿,司机依旧压着声音说着,我其实很想告诉这大哥你完全不用憋着嗓门,因为闷油瓶压根就没真的睡着,这小子两只爪子还紧紧箍着我的肩膀呢!

离得太近,我全身唯一自由的大概就只有我的脑袋和眼珠子了,司机大哥眼珠子滴溜溜转得比我还灵动,呵呵笑了两声,问我,“兄弟吧?感情这么好。”

我着实让这句“感情这么好”给弄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摇摇头,不想这一动却变成了在闷油瓶的胸前蹭了蹭。

“不,不是的,我们……是朋友。”

大哥“哦”了一声,似乎并不怎么在意,打方向盘的同时又看了我们一眼,点点头,“确实。长得不像。”

感觉放在肩上的力道忽然没了,抬眼一看,闷油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神情淡漠的看着前方。

我坐直了身子,和闷油瓶说了几句话他都淡淡的样子,感觉自讨没趣,只得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司机大哥聊着。

从谈话中得知这大哥经营一家百货店,也是他们村子唯一一家生活便利店,村民们的日用品几乎全在他店里买,这次进城就是去进货的。每次来回加上中间耽误的时间都要八小时,我算了算时间,他到城里也才下午五点,可见他的样子似乎很急。

我想起之前我从城里到血尸墓几乎用了一周的时间,可现在却只需要三小时,心里越想越不对劲。

“哥,你们那村叫什么名字?”

“雨花村。”他看了看我,咧嘴一笑,“山清水秀,姑娘都忒水,好地方咧。”

我只是笑了笑,“知道鬼子寨吗?”

他皱着眉想了想,“没有。”

我哦了一声,接下来车子里谁也没再说一句话。期间,我见司机大哥看了好几眼时间,这个无意识的举动搞得我心里也急起来,“哎,大哥,你很赶吗?”

他擦了擦额角的汗,“习惯了,这段日子进城总是无意识看时间,得赶在天黑前走啊。”

我觉得他小题大做了,这天时,没个七八点是不会黑的。

他笑得有点虚,“小伙子,可别怪大哥没提醒你,你们到了城里最好就找个地方住了,天黑就别出去了。”

我见他神色闪烁,知道这里面一定有文章,我一下子就被勾出了兴趣。

他看了看我和闷油瓶,道,“你们从外地来的一定还不知道,这段时间城里来了个变态杀人魔,据说是从湖北逃过来的,已经砍死了十八个了,啧啧,全死剁尸呐!现在是全程戒备,通缉令都遍布全国了。总之,你们晚上少出去,特别是你们这种学生,那人据说虎背熊腰的,要是遇见了你们可是打不过的哟!”

我心说有闷油瓶杵在这里还怕打不过谁呀,不过这件事我倒是有点印象,但是时间不对呀,我记得那是我十三岁发生的事情,都是因为这个,那年暑假爷爷打死都不放我到长沙。

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身上的汗水黄豆那样滚下来,总觉得越来越热。抬眼看见后视镜里闷油瓶正看着我,眼里带着疑惑又透着担忧。

九十九

一到城里,我跟闷油瓶就傻了眼。

同样的地方,不久前马路上横穿着的多是自行车、装货大卡,而现在飞驰而过的大多变成了巴士和轿车;光秃秃的人行道上也植满了绿色植物,广告牌、示路牌林立两边;旧的楼房正在拆迁中,不远处是正在建立的楼层和更远处矗立着的大厦,云端俯视着底下的矮房;人们穿着比起前段时间明显多样式的衣服,人人手里都提着一个大得夸张的皮包,匆匆穿梭在人群与车流中。

我们大眼瞪大眼对望了一会儿,随后,闷油瓶当机立断走向了一个报刊亭,我紧随其后,满脑子只有一个问题:钱……还能用吧?

闷油瓶够狠,脸皮也够厚,在老板愤懑的目光下下泰山不动的翻完了所有报纸,最后拍拍屁股就走人,根本就没想过花钱的事情。

我们默不作声的蹲在一家大楼楼下,闷油瓶因着思考手指不自觉敲着膝盖,我蹲在他旁边,竟然无耻的有点幸灾乐祸的心情。

刚才确定的时间看,现在是1990年的8月18日,我跟闷油瓶一下子跳到了六年前。事情说大条也大条,说不大也就这么个事,这个世界很奇妙,这个地球很神奇,现如今恐怕没啥是我不能接受的事了,闷油瓶一直没说话,我估计他小子正在心里默默的波涛汹涌,好在我的经历给他打了一记预防针,心里也有个谱,见他有些蔫哒哒的不声不响,老子真想抱着他大吼:兄弟,我没骗你吧!

比起现在的情况,我们更在意的是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我们发生现在的状况。

之前被火烧屁股的不是他,所以闷油瓶对这事一直没多大表示,而今他再也不能高高挂起,让我把我当时的情况再转述给了他听。我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一个细节一个细节的说直到说到最后我晕倒在东南镜子后面的洞口前。

接下来的讨论让我清楚的意识到了我和闷油瓶来自于两个时代,也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真的还有东西,是这个像天神一样的男人搞不懂的。

我跟闷油瓶的出发点不同,他将一切归于实质性的外物影响,就跟封建迷信似的,例如那个隧道,那些玉石的能力还有最后的强大水流。

我则不同。受过科学教育的我,在那个信息发达的年代见到过无数种有关“时空”的说法,大学里更是听过很多类型的讲座,我还记得两种说法,其中一种大致上是说时空与时空之间本是平行的,可是也会在偶尔发生交错,而交错的那个点便是现在,这种几率比被雷劈到还小,而我却有幸经历两次,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表达我复杂的心情。

另一种则更学术科学——虫洞。直白点来说,虫洞就是一个便宜的穿梭机,缩短时间距离从而达到空间距离的缩短。目前的猜测是,那个洞里有类似于这样的东西,或者有这样的物质,然而,这需要多大的能量?

在这个问题上闷油瓶很轻易就包容了我的说法,与时俱进如他,坦荡磊落如他,直面在自己身上时代的局限性,不过,或许也是说得再头头是道,也不过是头头是道的猜测,争执无益。有生以来第一次亲身感受到读书的必要性,我必须承认,我他娘的现在心里真的是爽歪了!

面对如此巨变,我和闷油瓶的计划全盘崩溃,如果从事情一发生就开始调差,翻牌的机会大得多,可是突然就过了六年,六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追踪考古队的下落变成了更加飘渺的事,当年的那些人犹有几人还在,真相,谜底,又要从何着手,从何开始。

而我,在这边六年了,那边的我怎么样?我会和闷油瓶就这样一年年过去,一直到一切发生的起点吗?可是这样,我又是谁,在那边的世界又是谁在代替我活着?

一百

无数人从我们身边走过,用各种眼神看着我们,甚至还自以为没被发现的对我们指指点点。我抬头一看,发现墙上贴着一张“无业人员待业”的字样,苦笑一番,如今我还真是一个无业人员呢。

闷油瓶也盯着墙壁看,不过却是在看一张通缉令,上面是一张根本辨不出面目的脸,最搞笑的,这人居然还带着一副墨镜。照片下面是一行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解释说明,我晃了一眼,唯一感想只有这小子他娘的高的离谱过头了。

看来这就是那大哥说的变态杀人魔,我盯着那张模糊好似在笑的照片,想,这时的警察人员忒不负责了,这样一张照片,恐怕这变态现在就在你面前,你估计也认不出来。

夜晚如期降临。与六年前相比,这个城市的夜生活丰富也很多。记得刚来这里的第一天,我走在路上,天还没黑街上就没什么人了,而现在,人们三五两群的走向中心街的娱乐不夜城。居然一眨眼就六年了,我和闷油瓶俨然成为了被排除在这个世界之外的人,不伦不类,无法被接受。

之前住的小旅馆已经找不到,我想起走的时候还在想,那或许是我这一辈子最后一眼看那扇窗户,没想到,还真的是最后一眼。

接下来的一周是在医院度过的,大大小小的伤都需要找一个安稳的环境调息。我和闷油瓶住在一起,每天睁眼后,闭眼前看到的都是对方的脸,偶尔医院的饭菜吃得不耐烦了,还会偷偷溜出去打打牙祭。

后来回头想想,这一周的时间恐怕是这些日子来最悠闲的时光了,很多时候,我们选择什么都不去想,吃了睡,睡了吃,闷油瓶牢牢抓住这个机会补瞌睡,反正这家伙从前一天到晚做得最多的也是这个事。

我没事就把先前在研究所里偷出来的资料看看,上面的线索简单的指向这几个地方:鲁王宫镖子林,广西上思的张家古楼;叔包里搜出来的字画,以及一张副版的清样式雷。

但我觉得还有一些线索是我们没有找到的,似乎这几个地方冥冥之中都存在着什么联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除开这些地方,西沙的海底墓也包含其中,说不定还有另外的一些。

除此之外,之前遇到的那些东西,比如鲁王宫那会让人永葆青春,不断蜕皮的金缕玉甲,和血尸墓里在玉石中自行孕育生长的尸蹩几乎有着一撤的相似,这是长生不老还是闷油瓶所说的死而复生?另外,这样的变异又和什么有关?

玉石吗?

我觉得这似乎很可能,就目前看来,我所经历的大多事情都和这有关系,就比如那条玉石,还有血尸墓的书室,帛书上画的玉石中的影子……排除怪力乱神的说法为这些现象找个理由,我唯一能想到的便只有能量。

物质中都包含着各种能量,而玉石更是吸收储存能量的最佳容器,这些能量或细或巨都能作用在外界的事务上,最好的例子还是金字塔。

不过……我想到了先前大娘故事里的那个阿实,似乎用这个说法又是解释不通的。假设这是一个真实发生的事情,那么,阿实又是为什么能不老不衰的活着,究竟他吃下的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要解开这些事情不是一步就能成功的,真相就像是被分了尸般破碎,神秘的掩在各个角落,我们只有选择不断前进寻找,才能将其拼凑。

广西上思张家铺。或许,将是我们下一个涉足的地方。

出院之后,闷油瓶也差不多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穷光蛋再也无力包养我,我就此告别了滋润的小白脸生涯。

依着目前的经济状况,我们选了个破旧的招待所住下,几块钱一晚上,没什么比这还便宜的了。好在我们都不是挑剔的人,整顿好了之后就出门找馆子解决肚子问题。

一零一

吃饭间,左邻右舍都有谈论那个杀人魔的,我这才发现那杀人魔的热门程度和曾经风靡一时的马加爵有一拼。小时候听过的传闻,没想到时隔多年之后还能再次经历,只是,心态已经完全不同了。

葱花清汤面,闷油瓶比较人道,还是给一人加了个鸡蛋。

我哧溜溜的吃了个顶朝天,知道最后一滴汤汁进了肚子才餍足的拍了拍肚子。饭馆离住的地方不远,我跟闷油瓶决定步行回去,此时暮色四合,天方受尽霞光,夜色一点点韵散开来。

暑气里透着些微风,我们沿着刚刚规划好的人行道一路走,遇到推着冰车的小贩,随手买下最原始的冰棍呼啦啦的嚼起来,香得根什么似得,不亦乐乎。不过,其实我更想吃XX大学的凉虾。

路上有向母亲扯皮的小孩,小男孩眼巴巴的看着冰车里的娃娃头雪糕,小孩的妈一边拉一边一本正经的吓唬着那孩子:再不走,待会儿那个杀人魔叔叔就要过来杀你了!

居然用这来吓唬孩子。我正想笑,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声轻笑,是很低沉的男声。

我转过头去,看见马路边停着一辆摩托车,一男子正斜在车子便,身子很随意的靠着。那声音便是从那里传来的。

那是一个很高的男人,目测看来190CM左右,留着这些年流行的中长发,却是高高将其拢起束在脑后扎成个小辫子,浑身上下都穿着黑色衣服,几乎与远方的夜色融为了一体。

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注视,那人转过来来,面上竟戴着一副大得夸张的墨镜。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竟一下子将面前这人和那张模糊不清的通缉令联系在了一起。

闷油瓶已经无声无息的挡在了前面,看来早就发现了。

男子似乎觉得好笑,裂开嘴正想笑,远处传来的警鸣的声音。

“又来了……”那人抚着额用无奈的语气说着,“很伤脑筋啊……”

说实话,我一点也没从他脸上看出任何一点“伤脑筋”的感觉,反倒是觉得这家伙沉溺其中似的。

墨镜男翻身上了摩托车,试着发动了一下引擎,动作忽然停住,上上下下将我们打量了一番,“嘿,兄弟,”墨镜男对着我们扬扬下巴,“搭把手怎么样?”他掂了掂手里的东西。

闷油瓶挑着眉看着他。

基本上已经确定了那男人的底细,我在一边干巴巴吞着唾沫星子,对我这种遵纪守法的小市民而言,能远暴力绝不主动接近。

“凭什么。”闷油瓶淡淡问道。这两个男人一个比一个拽,我夹在中间,灰头土脸的像个跑腿小弟。

引擎发出的巨大的声响,远处警铃的声音更近了。

“分你一点怎么样?”

“成交。”

男子刚一说完闷油瓶就一锤定音,那混蛋的眼睛贼亮贼亮分明就是等着,我目瞪口呆的见证了这一场分赃,警铃的声音近的仿佛就在耳边。

“拿着。”墨镜男就这样将他手里的东西扔给了闷油瓶,“半个小时后二街巷子见!”

最后的话音消失在呼啸的声音中,没过多久,警车从我们身边开过。

我用了好久才找回思绪,还是不能分析出刚才是个什么状态。

“小哥,这……是个什么东西?”我盯着闷油瓶臂下的东西。

闷油瓶想了想,道,“能换钱的。”

我忍住想兜他一拳的冲动,我看着他,我当然知道这玩意能换钱,问题是,为什么我们要帮一个杀人犯通缉犯销赃?我将刚才那人里里外外想了一通,那家伙怎么看怎么不正常,浑身都透着一股邪性,明明通缉令的照片贴得满大街都是了,居然还有胆子戴着墨镜,简直比胖子还不靠谱。而且我怀疑那家伙有毛病,就这样随随便便将东西扔给两个陌生人。

难道他认识闷油瓶?不对,那小子分明不过顶破天20,我跟闷油瓶直接跳了六年,六年前那人还是个胎毛没齐的小娃呢。神神颠颠的,不是狂人就是疯子。

我忐忑不安的跟闷油瓶坐上开往二街的公共汽车,以我对闷油瓶的了解,他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一般不会出现头脑发热的情况,思及这里,稍稍感到安心了一点,这才定下心来看着窗外后退的风景。

坐车的话十多分钟就到得到二街,这里我有印象,除了周边房屋破点,少点,几乎没怎么变过。我们偷偷摸摸进了巷子,好在这地方偏僻,几乎没什么人来。

我们在这里等了十多分钟,眼见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那人还没来。我开始担心,会不会等得不在一个地方。

正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一声口哨,回头就看见一个笑烂了脸的人蹲在巷子的墙上。

“挺准时啊。”墨镜男单身翻了下来,落地无声无息。

闷油瓶没理他,墨镜男却没有一点碰鼻子灰的感觉,还是笑呵呵的,我觉得这张脸真是被他那笑给糟蹋了。

“谢啦。”墨镜男正伸手拿东西,不料闷油瓶轻轻一闪。

“给钱。”

男人还是笑,双手做投降姿势,“把这东西换了才有钱啊。”

我一听似乎是个宝贝。立马来了精神。

“爷又不坑人。”他将包东西的布打开,露出了龙纹黄花纹繁复的一角。

这识货的人只凭一角便知全貌,我只凭这瓷器的一角便辨出了这宝贝是景泰蓝。

景泰蓝,又称“铜胎掐丝珐琅”,俗名“珐蓝”,又称“嵌珐琅”,是一种在铜质的胎型上,用柔软的扁铜丝,掐成各种花纹焊上,然后把珐琅质的色釉填充在花纹内烧制而成的器物 ,因使用的珐琅釉多以蓝色为主,故而得名“景泰蓝”。

我这下子手痒得不行,墨镜男见我这样子,很是厚道的将东西递给我,我小心翼翼的将其打开露出了全貌,是一个宝葫芦状的珐蓝,寓意洪福齐天,我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问道,“明的?”

墨镜男打了个响指,“道上的?”

我心想谁他娘的混那个狗屁道啊,将手里的东西交还给他,问道:“你是谁?”

他指了指身后的墙,上面刚好贴了一张通缉令,“我就是这个通缉犯啊。”

“你真杀了那么多人?”

他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神秘的笑笑,“当然没有。我只是偷了他们的东西。”说罢,举了举手里的裹布。

墨镜男自称黑瞎子,但我更喜欢私下叫他黑眼镜。他说这次被通缉据说就是偷了这葫芦,理由很简单,他喜欢。

后来黑眼镜告诉我们他正在苦恼的思考着怎么把这东西折现,据说这档口没人敢收任何有关瓷器的东西,而他初来乍到,对这里也不熟,更是没有门路。

闷油瓶大概是穷疯了,利益熏陶下,没心没肺的,居然说他有办法。

黑眼镜听了这话意料之中的笑着,仿佛早就知道闷油瓶有办法,见这俩人神神秘秘,我越发怀疑他们之间有猫腻。

黑眼镜最后丢了他的车跟着我们一起回到了租的地方,还很大方的出了一半的费用。

这一个晚上的经历,我就跟踩在云上似的,直到我们三个男人躺在了两张床上,我才真的醒悟过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于是,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从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

一零二

黑眼镜是个奇人,名字不详,身份不详也就算了,在一起住了几天,连个全貌也没让人看见过,做什么都不离墨镜,就连睡觉和洗澡都戴着。

对那副墨镜下的脸闷油瓶似乎没多少兴趣,我是好奇得不得了,好几次在他洗脸的时候跟进去假装漱口洗手,可这小子绝了,愣是没遂我的意。

黑眼镜白天在屋子里睡觉,晚上出去放风,虽然住在一起,事实上对我们的影响并不大。珐蓝最后买到了一个很不错的价格,黑眼镜让我们自己拿,闷油瓶于是从中抽了两层,算起来不多也不少。

这么多天我很少有明确看出黑眼镜想法的时候,但当闷油瓶抽走属于我们的那份时,我明显感到了那副墨迹后面的笑容。当晚,黑眼镜大出血,请我们下馆子吃了一顿,一桌子大鱼大肉,看得我这当了多天和尚的人口水直流。

其实我很想告诉他让他不要这么招摇,毕竟出门在外他这张脸随时可能招来祸端,可这家伙天生就是一个招摇的主,狂得就不知道“低调”两字怎么写。

期间并不热闹,闷油瓶是个闷葫芦,我和黑眼镜也不是话多的人,各吃着各自碗里的。钱已经换了,本来我以为这晚过后缘分也就尽了,谁知黑眼镜说他决定留在长沙发展,并且已经找到了谋生的地方。

那时我还不知道他谋生的究竟是什么地方,还笑着敬了他两杯,后来想起来,一切还真他娘的邪了门。

黑眼镜在两天后两袖清风的搬了出去,临走时留了地址,甩下一句“后会有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跟闷油瓶的计划还要继续,我们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需要去解决。

六年后的长沙会有怎样的新格局,考古队们又到了什么地方……还有三叔。

我们的线索是从“三叔”着手,我记得这个时候三叔已经重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发觉三叔有什么不一样的,但现在……一切想起来三叔的变化其实是那样的明显,为什么当时所有人都像没发现的样子?是真的没发现,还是有另外的企图?

当天晚上我带着闷油瓶到了三叔的盘口,从外墙翻了进去,我清楚的知道每一条走廊每一间房间的位置,一路畅通无阻的就到了三叔的房门外。

我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即使在之前我就知道这个答案的可能性,可是真正到了验货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的紧张。

这个三叔,是和我相处了二十年的人,是和我插科打诨的人,是带我上道带我进入这一切的人,也是把我当亲儿子疼爱的人。

即便他不是我真正的三叔,即便没有实质的血缘关系,但二十年的感情让我狠不下心恨他。

房间的灯还是亮着的,里面传来了轻微的说话的声音,我仔细听了听,是两个人,其中一个嗓门稍大的很好辨认,一听就听出来了是潘子的声音,这个时候开始潘子就跟着三叔东征西讨了,也是近二十年的主仆情谊,早就成为了三叔的左膀右臂。

另外一个低点,与六年前比变得低沉了许多,但我还是听出来了,闷油瓶显然也听出来了,不是别人,正是解连环的。

我朝闷油瓶苦笑了一下,闷油瓶看着我,忽然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

这人也确定了,下面难不成要帮人绑过来,然后再严刑拷打这六年发生的事?我正想着下一步怎么办,身边的闷油瓶忽然一把将我拉过去躲到了后边的柱子后。

三叔的盘口是老式建筑,简而言之就是民国时期时期留下的宅子,只不过几年后也被拆了,之后三叔将才迁到现在的地方。

闷油瓶一边压着我一边将我的嘴捂上,这姿势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了,每次他娘的就搞这招。我留着一双眼珠子在外边,狠狠地瞪着这混蛋,他却忽然压得更下来了,腾出一只手放在我脸上,我以为他是要摸我,脑袋就被他转了一下,对向了对面的墙上,刚好看见一个翻身而下的人,背对着我们站了起来。

那人对宅子显然不熟,下来后左左右右看了很久。我看着那个背影,忽然觉得此时此刻好像在什么地方经历过,也是这样的夜晚,也是类似的境况,也是闷油瓶压着我,也是有着这么一个忽然翻墙而进的热……

电光火石间,我忽然就想起来了,这人我跟踪文锦时遇到过,他和我一样,也在跟踪文锦!

我扭着头想挣开,想告诉闷油瓶这件事情,捂着我的那只手却愈发的用力,我看见那一刻,在闷油瓶一贯波澜无惊的眼里居然露出了类似于震惊的眼神。

不由得转过了头,在昏暗的灯光下,一张平淡无奇的脸赫然印入眼中,曾经留着可笑的中分头,戴着老式的框架眼镜,木讷的脸上总是畏手畏脚的表情,说话的时候结结巴巴的口吃……居然是李四地。

一零三

那一瞬间我就跟被挖空了脑髓似的,什么反应也做不出。唯一反复出现在脑子里的只有那天下午跟踪文锦时的情景。

我感到毛骨悚然,这不是面对危险时的那种而是一种后知后觉的可怕感,我想到了很多,在海底墓时李四地种种行为甚至是每一个表情,那张木讷可欺的脸忽然变得是那么可怖,怪不得总说要提防那些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人,娘的,这李四地也忒能装孙子了!居然骗过了我们所有人,我这么想着,却有个声音忽然冒出来:其他人真是像我认为的那样不知道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无论怎样这下我算是能确定李四地确实和老九门脱不了关系。

闷油瓶还捂着我,我扭了两下,给他递了个眼色,他会意松开我的手,我将我的发现告诉给闷油瓶,他听完反应淡淡的,好像并不吃惊。

我自讨了个没趣,这时李四地已经溜到后面了,院子里几乎没光,我看见他的身影在墙角根晃了晃接着就没入了黑暗中。闷油瓶也跟了上去,他的动作很矫捷,甚至可以用优美形容,我做不到像他们那样落地无声,只得尽量放轻脚步。

闷油瓶的速度很快,期间回过头来看过我一次对我做了个口型,无奈四周太黑我愣是没看清楚,我正想给他说他却转了过去,接着身影一闪向身后仰去,堪堪避开了这一击。

我心叫不好,竟被李四地发现了。

李四地的反应显然比他的长相机灵,还没等闷油瓶完成90°后躬翻又是一脚朝他的下盘踢去,闷油瓶来不及躲开,只得勉力用手一档。闷油瓶是个格斗高手,这我早就有所领略,没想到李四地的拳脚一点也不比差,他个子较小,乍看之下还更灵活,两人没声没息的打了一阵,我心想这样打下去也不是办法,解连环和潘子就在不远处,解连环怎样我不知道,但依潘子的狠劲,把他引过来我们更不好脱身。

我想了想,拿出包里的狼眼手电,从我这个距离射过去应该不会出多大问题,我将手电对着李四地的方向,果然灯光亮起的同时他拿手挡在眼前,这是条件反射,根本就避免不免,闷油瓶立马扭住李四地的双手擒在背后,我跑过去,听见李四地喉头里发出不甘的咆哮,眼泪一串串从眼睛里流出,虽然知道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我却没由得感到一些愧疚。

然后闷油瓶这家伙脑子里大概根本就没有卑鄙无耻的概念。

他将李四地提起来,往旁边更隐晦的角落走去。我估摸着待会儿他是准备严刑逼供,李四地流了一会儿马尿,这会儿也止住了,勉强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的闷油瓶愣了愣,似乎有些惊讶,我想起在刚才那样的灯光下他大概就没看清闷油瓶的脸,正琢磨着该怎样拿捏语气,李四地的目光就放在了我身上,那一瞬间,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类似见到鬼神般惊恐的表情。

我被他瞧得愣住了,不由伸出手摸上自己的脸。

这时,李四地哆嗦了很久的嘴里终于吐出了几个字,“怎、怎怎么是你!”

一零四

我感到无比奇怪,然而李四地脸上的震惊又不像是装出来的。他见到闷油瓶最多只算得上吃惊,见到我却跟见到死人一样,难道他是觉得我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正想拉着他问个究竟,李四地却先一步站了起来,他先前震惊的表情已经退去,眼睛死死的看着我,防备而又疯狂,我相信如果不是闷油瓶制住他,他已经向我扑过来了。我有一肚子的问题,但眼下的时机与地点显然不适合。

闷油瓶摸出一根绳子将李四地的手背绑起来,他的手法很专业李四地除非是金刚,否则没有挣脱的可能。而李四地从头到尾对这一切都没有反应,我开始觉得绑他完全是一件多余的事情,因为至始至终他只是死死的盯着我,恨不得在我脸上刨出几个洞。

从三叔宅子离开后,我们自一条小路回了招待所。没想到黑眼镜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替补。一路上李四地很安静,当然这种安静并不是妥协,相反,这种安静最是一种强硬的拒绝。我相信他的脑细胞此刻一定很活跃,气氛一时间有点尴尬,就目前看来,和李四地算不上朋友但也算不是是敌人,甚至在之前那段时间还算是有着共同目的的同伴,如果贸然拷问他,很容易就把这种关系打破。

闷油瓶从开始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李四地刚才那句话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很容易将他好不容易对我建立起来的信任打破,而我又无从解释,不仅是因为我从说起,也是因为这个时候越说越错,除了让李四地开口。

我从热水瓶里接了杯水递给李四地,这个举动有点示好的意味在里面,李四地还是那样的看着我,我才想起他的手还被绑着,犹豫之际,李四地已经开口了,“松开我。”他的嗓子出奇的沙哑,我怀疑的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目光已经从防备变成了探究,“我不会跑。”

我一听连忙绕到后面去给他松绑,毕竟求和至上,我解了一会儿发现这种结我居然解不开,正想去拿剪刀闷油瓶却走过来,只见他将他标志性的奇长手指伸进绳结里。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绳子竟然就松了。

李四地转过身来,我只觉得他看我的眼神越发怪异下一秒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我的颧骨,我下意识挣扎起来,然而我感觉到这双手并没有伤害我的意味,只是沿着一种手法沿着我的整个面部摸索,就像是……

我动不了了,我只觉得浑身冰凉,因为我终于知道李四地为什么要这么做。

最后李四地放下手,他的目光已经有些涣散,显然他已经确认了某件事情但这个结果让他更加混乱。

一零五

我注意到闷油瓶在这个时候看了我一眼,他的目光十分锋利,但又不完全是针对我。我开始庆幸之前将一切都对他摊了牌,不然如今这局面,我就是个十张嘴也拎不清。

同时我大概也明白了李四地的举动,看来,海底墓那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并不是我的错觉,这个人确实存在的,并且在这些年以我的身份混在了考古队中,至于他们经历了什么暂时不得而知。

我心里其实并不相信真有和我一模一样的人,毕竟就算是双胞胎也有细微差别,更何况我老爹他们就生了我一个,但也不是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易容术。我想,虽然易容不能完全复制一个人,但对于和我并不熟的考古队,则很容易就能蒙混过去,闷油瓶先前就扳成过张秃子糊弄过我,可问题又来了,为什么那人会易容我的脸呢?

此时我是真的想冲上去抓着李四地问个清楚,然而闷油瓶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他显得很有耐心,在这种沉稳的气场之下,我的心浮气躁显得幼稚又可笑。我忍不住摸了根烟出来正要点上,李四地却在这个时候说话了。

“你们是站在哪一边的?”

我愣了一下,这什么意思,什么哪一边?

好在李四地的注意力并不只在我一个人身上,不然刚才诧异的空当一定就被他看出来了。闷油瓶抱着手,也没立即回答,这句话前言不搭后语,如果不是知情的人显然不知道是在说什么,很明显,闷油瓶是知情的。

奶奶的,这小子果然瞒了我很多。

“我已经脱离了。”他淡淡的来了句。

李四地有些惊讶,“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几年。”

“难道说你这些年都在忙这个?”但很快他又摇头,“没可能的,不可能这么容易……那你呢?”他随即问我。

“我跟他一起的。”

我注意到李四地看我的目光比看闷油瓶的尖锐多了。他大量了我们一番,跟着又扫视了一遍屋子,“你们这几年一直这样?”

我大概理解他指的什么,于是点头。他叹了口气,似乎也是松了口气,“也对,他们不可能轻易就放过你们。”我在一边站着,是越听越糊涂。

李四地这时忽然笑了一下,眼角居然有了些细纹,我这才意识到,对于我和闷油瓶来说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与他来说已经是好多年。

“全死了,一个接一个……都死了……”接着一个个名字从他嘴里吐出,全是当时一起考古的。

闷油瓶皱了下眉,跟着李四地忽然停下来,意味深长的看着我,“……还有你,齐羽。”

“不可能。”我立马反驳。

“我想也是。”说这话几乎是用咬牙切齿,我想也是,一个人伪装成另外一个人在你面前晃了这么多年居然没发现,不是这个人太精明就是你太蠢。

李四地之前之所以见到我会崩溃。很明显是因为觉得“我”已经死了,不可能出现在他面前,但现在他显然想通了这点。

“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终于还是问出来了。

李四地又是疯癫的笑了笑,将一双手举起来在我面前晃了晃,“发现什么了吗?”

我简直大惑不解,但还是对着那只手仔仔细细研究起来,看了半天,李四地的手很普通,不必常人好看或是难看多少,甚至还没闷油瓶的手值得研究,我不由的看了闷油瓶一眼,发现他好像在嗅什么东西,李四地又在我面前晃了晃他的左手,这一回我发现了,不止是李四地手上,他全身都发出了一种淡淡的香味。

一零六

我有些纳闷,心说这李四地看起来也不像是这么讲究的人啊,居然还有心情往身上喷香水,李四地显然看出我在想什么,嘴里发出一声嗤笑,眼睛里也是对我的嘲讽,说实话,这样的眼神让我十分不舒服,这样的李四地也同以前那个好好先生脾气的人南辕北辙让我无从适从,但也不好说什么,因为李四地对我的针对,很大部分原因要拜那个假扮我的混蛋所赐。

李四地不再看我,而是面对闷油瓶,一改先前对着我的神色一脸慎重而严谨,我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娘的闷油瓶居然会有比我可亲可敬的时候。

“我大概快没时间了,可能很快,可能不久。”

没想到一开口就是这样的话,我心里一跳,马上就去看李四地,发现不论是他的语气还是他的神情都十分的平静,仿佛已经早就预见了事情的结局并且已经妥协接受了。

李四地稍稍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组织语言,接下来他要说的事情显然不是一两句就能道清的。最后李四地选择从六年前说起。

六年前他们在海底墓被迷晕过后,醒来的时候发现除了闷油瓶之外的全体人员都被关进了一间房子里,并且被安排到了不同的房间,被一批专业人员看守着。起初他们没弄懂是怎么回事,也试图逃跑过,随即就发现那栋房子根本就是铜墙铁壁,而他们相互之间,虽然只是隔了一道墙壁,却也不得联系。

起初的那段时间,除了看守的人,他谁也没看见,而那些人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警觉性出奇的高,除了送饭之外根本不与他做任何交流,渐渐的李四地也放弃从他们口中套话的想法,这样毫无头绪的过了几个月后,终于来了另一批人,这批人来了之后他被强行推进了手术室,也是在那时,李四地才明白这里与其说是房子,倒不如说是一所实验室。

他也不知道这些人要做什么,只是在意识浮沉间听到了一些数据,那些数据都是专业名词,一般人是听不懂的,但本能的,他感到了一丝不祥的预兆,于此同时,他知道被推进来的不止他一人,其他人显然也在这里。

他在那里根本分不清时间,所以到了最后日子的概念已经十分模糊,这样的实验具体持续了多久也不得而知。

“那段时间我们处在十分被动的位置,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做那样的实验,不知道幕后的敌人究竟是谁,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什么……什么也不知道……”仿佛叹息般,李四地怔怔道。

他并没有过多的在细节上费口沫,我想他一定也是不想再想起来那段时间,我也无法想象一个正常人如何在那种情况下生活这么长时间,如果是我的话,多半是要给逼疯的。

“……直到杨萍出事了,我才从中看出了点眉目……”

杨萍我还记得,就是那个有点胆小的女孩,比起美丽活泼的文锦和霍玲,她在考古队里显然比较透明了。

一零七

李四地并不知道这一切背后的黑手是谁,在他的叙述中通通都用了“它”来代替,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代称令这个“它”更添了几分神秘和阴寒。我可以感觉得到李四地对“它”的恐惧,这不仅只有惧在里面,更多的是畏,就好比人在面对未知事物的时候,总是在潜移默化中将之想象的如鬼神般不可对付。

然而,李四地在那时并没放弃任何逃跑的可能,他伺机等待观察过,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将“它”安排的一切了解,终于有一天,他趁着换班的时间在没有任何人押解的情况下溜出了那道困了他不知多少时间的门。

他曾透过被钉死的窗户观察过他房间的高度,知道大概在三楼,他溜到走廊时才知道这里最高也就三楼,李四地一路跑下去,顺利得不可思议,就在他以为可以逃出升天时,一道冰冷的水泥墙横在了他面前。

“二楼的走道口被封住了,没有门。我仔细看过,墙砌得很粗糙,看来是在很匆忙的情况下砌的,而且成色上也并不久。我当时已经明白了,他们已将一切打算好了,他们把我们当做鸟关在笼子里,不管我们是生是死,没人任何人知道。”

李四地很快折了回去,他不知道有没人发现他这次的“出逃”,或许有,或许还是“它”默认的允许的,因为“它”有足够自信知道他们是逃不出它的掌心的,那样从容淡定的态度就像俯视蝼蚁的仙人。

李四地确实灰心了一段时间,在那期间他又被推出去“观察”过一次,也是在这段时间里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

“起初并不明显,我也就没在意。可是那香味一天比一天浓……”我意识到他在说他身上的香味。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我问。

李四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他明白自己的身体之所以会出这些问题和这些日子来的实验脱不了关系,为了不让情况越来越坏,李四地再次升起了逃跑的念头。

他用了二十来天的时间在没有任何工具的情况下将那扇钉死的窗户打开,下面是个院子,地上有一些土,他估摸了一下,凭他的身手这样跳下去问题不大,就在他准备纵身一跳的时候,他听见旁边的窗子里传来了一些很细微的声响,沙沙沙的声音,像是有人拖着什么在地上走。

李四地心里一动,一个翻身,手抓着窗沿挪到了隔壁窗子,他透过透明玻璃看见里面黑漆漆的一片,根本不像有人住的样子,然而那沙沙沙的声音又提醒着他里面确实有人。他伸长脖子往里看,这样看了几分钟,眼睛也适应了里面的黑暗,他终于看清墙角的地方站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他,一头黑长的头发直拖到地上,正在以一种极缓慢的速度移动着,我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有多么诡异,李四地却一眼也不眨的看着,直到那人慢慢转过来,他终于从依稀可辨的面目中认出这人就是杨萍。

但李四地却可以很肯定的断定她并不是杨萍,因为面前的人无一不透着令人心悸的恐怖。他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人拖了进去。

窗户再次被封,然而李四地已经没心情再去理那些了,他甚至已经没心情再去想逃跑的事情。

“我当时已经发觉事情很不对劲,我,杨萍还有其他人,我们都着了道,但我们却什么也抓不到,连自救都做不到……我那时已经不想着出去了,我知道出去并不能改变什么,比起那些,我更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其他人又到底怎么样了。”

一零八

“后来,我发现他们开始拿摄影机拍我们,我大致明白他们纯粹把我们当做了实验的小白鼠,每天记录着被实验的白鼠的变化,区别是小白鼠的变化是用笔纸记录,而我们的则是用摄影机。”

那群人已经不能用偷窥癖来形容了,我听了之后已经开始无比同情李四地,同时庆幸我不是其中的一份子。

李四地倒没放在心上,可能是因为麻木,也可能是因为无所谓,但不管怎么说那种感觉***的糟透了,李四地随即说这些摄影机在后面的一些事情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根据李四地目前说的内容,要从那所堪称铜墙铁壁的屋子里逃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而现在看来他们最后还是从里面出来了,这其中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能让他从这么庞大严密的监控中出来?

李四地做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有烟么?”他居然问我。

我说老兄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抽烟。我摸了摸口袋,里面空空的,先前装着的烟不翼而飞,我耸耸肩正想说没有,闷油瓶却从裤兜里摸出一包东西扔到了李四地腿上,我定睛一看,奶奶的,我的烟什么时候被这小子顺走了?

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发现他完全视我于无物。

李四地点着一根,慢慢吸了口,眯着眼,缓缓吐了口烟圈,脸色已经好看了很多。

“太久没抽了……”他咂咂嘴脸色难得露出一丝满足的神色,我心说一包都给你了,你爱抽抽个够,赶紧的把故事说完,李四地果然也不负众望,恬不知耻的把剩下一包塞进上衣口袋里。

“其实……我们最后并没有逃出来,换句话说,我们是被遗弃了。”

我看着他。

“作为失败的……危险的试验品。”

那天早上李四地被隔壁的动静吵醒了,他马上起来站在门边,听见有很多人的脚步声从杨萍的房间进进出出,期间伴着嘈杂的说话声,还有物品砸在地上的声音,这时一个人忽然大叫了一声“控制不住了”,李四地还没搞清楚情况就听见枪声就连传来,接下来是更混乱的声音,他听见门外有人用不可思议的声音叫着“……杀不死……没用的……这是怪物……”之类的话。李四地在门边靠着冷汗直冒,他完全想不想不出杨萍究竟怎么了。

接下来的时间更是混乱一片,那些人似乎受了很大的刺激,好几天都没有再理他们,李四地饿着肚子等着,然后仿佛是忽然人间蒸发,那些人就这样消失了。

他一时间出不去,那些人就这样把他们留在这里,如果对待报废的棋子一般,李四地知道他们的价值已经没有了,那些人连一秒钟也没多留,像是害怕了他们一样。

“我等一了阵子,发现他们好像真的走了,我又打起了那扇窗子的注意,只是还没等我把窗户卸掉,门就打开了。”

而陈文锦站在门边,手里拿着一串钥匙。

一零九

又是陈文锦。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听到这个女人的名字我总会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大概在我眼中,文锦和失踪一直紧密联系着,以至于对我来说多了一份难以勘破的神秘感。李四地对突然出现的陈文锦同样感到诧异,他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得救,而是陈文锦和他们是一伙儿的。

李四地和我三叔在这方面是一路人,从来相信先下手为强,然而陈文锦显然料到了抢在他下手前止住了他。听到这里我更加明白了,考古队内部并不如我之前看到的或是想象到的那样和谐,他们彼此之间只有合作没有信任。

文锦抢先说明了自己的立场,又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尽管迟疑,但李四地对自己的身手还是很有自信的,于是将信将疑跟着文锦,经过隔壁杨萍的房间时他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了。

他们一直往里走,那栋楼的走廊尤其的长,墙壁都是灰暗的白色,路过几间开着房门的房间,和他的房间是一样的格局,走廊的地上也是狼藉一片,堆着各种各类的纸张书本和物品,显示着之前这里经历了一次怎样仓皇的搬迁。

最后陈文锦停在一间门房前——306。

“我知道你在怀疑我,里面就是答案。”陈文锦如是说着,跟着推开了门。陈文锦告诉他,这是她之前被关的地方,李四地眼见她走到一个大木柜前边打开了柜子。

“看。”陈文锦并不介意李四地的防备,她指了指里面,李四地狐疑的走过去一看,柜子靠墙那面的底板已经不翼而飞,露出了柜子遮住的水泥墙,而在水泥墙上,竟然有一个黑幽幽半人高的门洞,连着一道往下的水泥阶梯,不知道通向哪里。

他们当时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直到后来出去打听之后才知道他们被运到了青海的格尔木,格尔木是个兵城,军官很多,很多国家领导人经常来视察,这栋楼则是给当时的领导住的疗养院,而这个门洞很可能是一个秘密通道,供紧急时候的逃跑和安置。

他们沿着门洞里的楼梯一直往下走,摸着手边的毛胚墙,李四地隐隐感到奇怪,这里边的建筑太简陋了,并不像军事掩护地,他有一肚子疑问想问陈文锦,但看陈文锦的样子,不知她是不知道还是装傻不想说,他决定事后用点狠的。

这么一边心怀鬼胎的想着又走了几步,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影子,看起来极像一只横卧的怪物,李四地定了定,小跑着上去,这才发现那竟是一只巨大的纯黑色古棺,而考古队的其他人正围着那只棺材,眼睛死死的钉在上面。

说完这,李四地嘴里的烟刚好到头,他抖了抖烟蒂,将烟头重重的掐灭在桌子上。这是个中休的标志,我见他真的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不仅有点不耐烦,心想这犊子竟然开始摆起了架子。我就说这鬼怎么可能这么乖乖交代,敢情先前说这么多是在吊人胃口,好在后面谈条件。

出乎我意料的是李四地并不是完全喜欢弯弯绕绕的人,那套我见得很多,比如三叔,为了得知一件事,总会阴的暗的下很多套,但李四地却选择直接开门见山,倒像他的身手一样干脆利索。

“要我将接下来的事说完也不是不可以,但公平起见,你们也必须说。”

我心里好笑,阶下囚哪有公平可言。但我也知道,若是他打定主意不说,我们也是榨不出什么的。

我正想转过去咨询一下闷油瓶,哪晓得这家伙已经无声无息走到了我旁边,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他用他那两根金刚指一下按住了李四地的头维穴,跟着就听见李四地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惨叫。

我简直目瞪口呆,但闷油瓶的表情很平静,如果不是李四地痛苦的表情,我大概还会以为闷油瓶再给他做头部按摩。

“说不说?”闷油瓶淡淡的问道,和平常无二的语气和神情却让我莫名的感到战栗,平时在我眼前的他一副要死不活没睡醒的样子,我便真以为他人畜无害,几乎都快忘了这是能徒手就可以扭断千年老尸脖子的男人。

李四地还想反抗,闷油瓶用加了力,这下他疼的只有吸凉气的份了,我几乎可以听见李四地头骨爆裂的声音,别说是他,我光是站在旁边看着就痛的脑子发昏。我想起之前还在惊叹李四地的身手,以为他和闷油瓶怎么着也不相上下,现在我算是清楚了他俩压根不在一个段位,闷油瓶这丫也真够阴的,我爷爷哪算什么,这才是扮猪吃老虎的典范。

头维穴的剧痛是神经衰弱和大脑极度疲劳的症状,挤压头维穴可能造成大脑的短暂思维困难和疲劳假象,人在极度疲劳的时候会为了寻求解脱而放弃说谎抵抗,以求得安宁,美国CIA的研究也表明对肉体折磨的效果不如对大脑折磨的效果,所以,现在疲劳逼供已经成为了很多地方的主要逼供手段,在电视里我经常看到审讯室用灯照脸轮番轰炸。而在中国,使用穴位逼供也是古来有之的行为。

在这种非人能忍的剧痛下李四地很快放弃抵抗,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蹦出一个好字。闷油瓶很快就放了手,李四地气喘吁吁的倒在地上,他歇了一会儿,跟着抬起头,已是换了副商量的语气,“我被追杀了很久,好几天没合眼了,能让我休息一下再说吗?”

我见他灰头土脸的样子怪可怜,看了看闷油瓶,他没发表意见,于是点点头,“那也成,不过你得让我们绑着你,不然拉倒。”这同情心也是不能乱起的,谁知道这李四地会不会半夜跑了。

李四地脸上浮现出隐似屈辱的神情,我装作没看见,找来绳子让闷油瓶给他绑上。李四地缩在木头沙发上没一会居然真的睡过去了,我啧啧称奇,他倒是放心我们。

这下又只剩我和闷油瓶了,我对刚才那幕还心有余悸,有些讨好的看着他,我没理解错的话,那似乎白了我一眼,动了动那两根手指,“放心。”

我顿时踏实了,心想还好当时他没这么对我逼供,不过我和李四地也有本质上的区别,我对闷油瓶算是狗腿子知无不言了,就没敢打过歪心思。

“对了小哥,”我压低声音问他,“李四地说的站在哪儿一边是怎么回事?你先前站在哪边?”之前我就感到奇怪了,这段时间我一直和他在一起,他什么时候脱离什么组织了我怎么会一点也不知道。

闷油瓶正往床上钻,听到我的问话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也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他几乎是没什么表情的,偶尔来一个还会让人毛骨悚然,比如现在。

我看见他指了指李四地,又对我做了个口型——我乱说的。

操!原来闷油瓶也在忽悠诓李四地呢!这丫果然太他媽的阴险了!

一一零

此时闷油瓶缩回被子里了,我在另一张床上做着,等回过神来已经不知道对着那颗黑脑袋看了多久,实话说,越和这家伙待得越久,越颠覆之前对他的认识,甚至有时候想起他的一些行为举措还会忍不住笑起来。人都是都点贱的,别人的话我倒是没这样的感觉,可换成是闷油瓶,先前那么冷清,对别人也不冷不淡的一个人,忽然流露出这么一面就颇让人觉得受宠若惊……也颇觉得这人可爱可亲起来。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李四地和闷油瓶正在吃早饭,我蹭了蹭眼角的几粒眼屎,闷油瓶看了我一眼继续埋头吃他那份,倒是李四地打了个招呼,休息了一晚,他的精神显然好了不少,闷油瓶也没绑着他了,居然还好端端的坐着啃包子,这画面和谐的让我有些纳闷。我也懒得漱口先吃了早饭,完了李四地还主动清理了垃圾,闷油瓶又在收拾包袱了,我趁李四地出去的时间摸到他身边。

闷油瓶叫我去洗漱,说待会要去买装备,我们得去一趟长白山。

“怎么扯到长白山了?”

“陈文锦在那里。”

“什么?”我瞪大眼睛,“你和李四地在我睡着的时候又说什么了?”

我有些来气,有什么事情不能等我醒了再说非要在我睡着的时候偷偷摸摸是什么意思。我就那么不可靠吗?我他ma的脸上有些“叛徒”两字吗?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头疼,哎哎,我也不想这么不依不饶,可问题是凡是也要有个度吧,他闷油瓶子信不过我也就算了,可当下他和李四地沆瀣一气又是怎么回事?

“我以后会告诉你。”他拍拍我,安抚似的,“我是站在你这边的。”说完也不看我,自个儿打包去了。

我还真被安抚到了,也不再说废话,屁颠屁颠就收拾去。

我想,反正李四地一定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才会选择我们,不然也不会只单凭闷油瓶的一句话就说了那些话,可能是没办法了,也可能是在赌,也许比起“那群人”,我和闷油瓶显然更像好人,当然,他也不会完全就相信了我们,所以他的说的话不一定就全是真话或是毫无隐瞒的。

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他现在需要我们,希望得到我们的帮助,在这种暂时盟友的关系下,我们勉强够得上同一阵线的。我和闷油瓶则是地地道道哥们兄弟。

一一一

列出清单,我们兵分三路去采购,我负责的是食物部分,东西虽多,可林林总总也就那几样,很快就买好了。

我提着包从小卖部走出来,刚出巷子,拐角后面就闪出几个人来。

看这样子好像是埋伏在后面好久了,我装作疑惑的看了看他们同时往后退了几步,不过没等我行动,后背就给撞到了。

“老实点。”从背后伸出的手将我牢牢箍住,我的双手也被制住,这下完全动弹不得。

这是被双面夹击了,心知一定是刚才走神被跟踪了也不知道,我的脑海有几秒钟的空白,背后那人将我捆好之后就推搡着往前走,来人也有近十个,大概都准备好奋战一把,结果没想到我这么怂一下子就被抓住。

“兄弟有话好好说……你们这是为何抓我?”

旁边给我绑绳子那人倒好脾气的笑了笑,手里还提着我的包,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我心思电转,这帮人倒不如想象中的凶神恶煞,只是现在谁会抓我?是医院那些人还是李四地口中所说追杀他们的人?

我忧心忡忡的想着,不知道哪里露了马脚现了行踪,闷油瓶也一定被跟踪,只是他身手好,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被逮着的。

他们将我带到一辆黑色皇冠前,推着我就要塞进去,我淡定不了了,开始挣扎起来,可恨的是周围连个毛线也没有,可能是我一开始太老实让他们失了防范,居然给我挣了出来,我往前才跑了几步,又被拖了回去。

肋骨被挨了一记,出手的正是那个“好好先生”,我操他娘的笑面虎!

我被塞进了车一左一右被夹着,肋骨疼得厉害,那个笑面虎还笑眯眯的看着我。

“我他妈的就算是强抢民女也要报上狗名吧!老子还是个大爷们……”我没说完,因为又被揍了一拳。

我怒了,不带这样打人脸的啊!闷油瓶,老子快被打成猪头了你个狗日的在哪里!

笑面虎一脸抱歉的看着我,好像打我他很不甘情愿,“小兄弟你消停会儿,很快就到了。”

我吸了口气,不再说话。

车子平稳的开着,我坐在车里向外望,发现这条路越发眼熟,我的心都凉了,这是往三叔盘口的路。

一一二

接下来他们没有再揍我,很快就到了三叔的盘口,他们将我带到一个很偏僻的地方,这个地方哪怕是从前我也没到过,我是第一次知道三叔的盘口有这样的地下室。

这样守备严密,这样叫天天不应,我差不多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哪怕是点着灯还是很暗,我抬头,前面是一个完全封闭的铁门,门口守着两个人,笑面虎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人带到了?”

“嗯。”笑面虎道,“其他人回来了吗?”

“没有,就只有你们。”他看了我一眼,又对笑面虎道,“你小子运气真好。”

“是这小哥太弱了,我带去的人都没起什么作用。”

他们完全当我是死人在我面前肆无忌惮的抹黑我。

“你们进去吧,三爷在里面等很久了。”

门开了,光线不是一般的昏暗,隐约可见里面的空间,正中坐着一个人。我内心怦怦直跳,只见那人做了个我熟悉不过的手势,我被推了进去,其余人却没跟着进来。

我朝里走了两步,里边的人我再熟悉不过了,他也在看着我,“你究竟是谁。”

我有些好笑,“那你又是谁,是吴三省呢,还是……解连环……”

嘭的一声巨响,前一秒还在他屁股下面的凳子就撞在我旁边墙壁变成一堆废木头。他跳起来勒住我的咽喉,将我死死抵在墙上,我没料到他心理素质会这么不好,突然就发难。

我看着他发红的眼睛意识到他是真的想让我死,我差不多已经翻白眼了,但我不想求饶,此刻我才知道我心里是那么悲愤,这个人戴上面具当了我那么久的亲人,竟然都是欺骗,而现在还勒住我的脖子想置我于死地。

“说,你到底是谁。”

最后关头,手上的力道忽然消失了,我本能的喘气,解连环的手并没离开分毫,那样子看来是随时准备补上一下子的。

我发狠的看着他,跟着就是一巴掌拍在了我脸上。不是没被打过脸,就刚才还被一二百五抽了一下,可不知道为什么,被这样一张脸打,意外的让人难受,我吸了吸鼻子,估计眼睛都红了,就差没哭出来。解连环这个畜生显然不知道,看我眼睛发红只道是我抗议,敢怒不敢言,媽的,老子现在还真是敢怒不敢言。

解连环阴狠的笑了笑,腾出一只手开始在我脸颊周围摸索,他一这么做,我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不吭声,他摸索了一会儿没什么结果,更是眼神阴郁的看着我,“你和齐铁嘴什么关系。”

我垂着眼,本来不想理他,又怕再挨一巴掌。

“你说呢。”我的语气不怎么好。事实上我也不想这样,如果换个什么人我都能赔上好脸色,谁会那么贱去找打,可我控制不了自己。

果然他给了我一脚,我疼得全身痉挛,心里知道这还算是轻的。

“我是齐羽,你说我还能和他什么关系。”我疼得几乎眼前发黑。

“嘴还挺硬,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

解连环现在这个样子和第一次见面相差太多了,那时他儒雅得像个绅士,侃侃而言。而现在是个亡命之徒,像吴三省那样的亡命之徒。

我沉默了一会儿,“我想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考古队里面,包括你在内的,都有些什么背景,什么身份。你都猜到了,何必还要我说一遍。”

解连环冷笑,“我就是要你亲口说一遍。”

“没错,我是齐铁嘴的儿……”

“放屁!”

我的那个“子”字还没说出来,解连环就又给了我一下。我懵了,他为什么又要打我?难道我这么说不对吗?我在这里的身份难道不是齐羽,还是说……我心跳的厉害,我看着解连环,难道说,他知道我不是齐羽,因为他见过真正的齐羽?

“你这什么意思。”我镇定的看着他。

“意思是……你不是齐羽。”

我笑了下,“你有什么证据。”

解连环也对着我皮笑肉不笑,“你还真是硬,不见棺材不掉泪。老子在你手上栽了多大的跟头,说实话,如果不是我知道齐羽就躲在齐家老宅里,我还真以为你就是。我劝你还是给我全部招了,你这颗棋子齐铁嘴怕是已经利用干净了,你以为他还会管你死活?那个老不死的东西,居然把他儿子的脸弄的和你一模一样……”

解连环兀自的说着,我这边听着,却是起了一身寒毛。齐羽没死!他居然骗过了所有考古队的所有人!

我感觉李四地已经掉进了齐羽和他老爹设计的陷阱里,而闷油瓶又从那里获取了错误信息,这是极危险的事情,我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闷油瓶身边向他禀告这个消息!

一一三

我脑子转得飞快,看来这几年解连环一刻也没停下来对考古队的追踪,上次去老宅显然露了行踪,只是被这狐狸不声不响的算计了。齐羽这个身份已经不能用了,齐铁嘴当时能那么爽快给了我这个身份,很明显可以给任何人,我只是恰好撞在了枪口上。

照一开始解连环恨不得置我于死地那劲看来,他在齐羽手上吃了不少亏,这显而易见,齐羽那小子手段太高明了,我想不止是解连环,就是整个考古队也栽在了他手里。

可问题现在也来了,既然知道我只是个冒牌货,解连环干嘛还抓我?

几下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来人进来后几步走到解连环面前,恭敬的道了声“三爷”。解连环“嗯”了一声,“怎么样?”

那人不着痕迹的看了我一眼,“跑了。”

我心里打鼓,看样子是在说闷油瓶他们。

那人见解连环不说话,解释似的又加了句,“那两个人身手太好了……和这小子差太多……”

我不由的看着解连环,他摆了摆手,出于意料的没发火,只是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时解连环忽然看了我一眼,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你说,他们会来救你吗?”

我极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淡淡道,“可能性不大。我们都是各顾各的。”

李四地撇开不谈,就闷油瓶那个性格,是一定会的。我记得刚和他认识在鲁王宫时,他都会不顾自己去救一群非亲非故只有利益的陌生人,更何况我和他还有这么分交情在。

解连环不说话了,估计也是不确定,在他看来考古队里面还真没那种交情,毕竟里面的人都是为着那种原因才聚在一起,而他自己又是可以见死不救的人。

解连环是个很谨慎的人,即使不确定,也还是还是吩咐了手下,我坐在地上,心知这下闷油瓶要来救人更是难上加难,搞不好连他自己也会折在里面。

一一四

解连环打开门,对着门外的人吩咐了几句,过了会儿,两个人拿着麻绳走了进来将我捆了个五花大绑。

“嘿,喂,我都是个冒牌货了,你还抓我干嘛!”

解连环阴阴的笑着:“你说呢。你和姓张那小子交情不错吧?”

我急了,“张起灵你还不了解?你看他那个不好亲近的样子,谁能和他交情不错?”

解连环笑了笑:好歹也有几年,就是个畜生也该有感情了,更何况你们还在一起了六七年。

“……”

见我没说话,解连环又继续道,“我查了,陈文锦那队人里没你们,我暗中找了好几年也没找到你们,说起来我还真不得不对你们竖起大拇指,这么几年还真躲得一点踪迹也没有,要不是后头你们自动送上门来,我还真以为那姓张的什么也不管了和你双宿双栖了……”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虽然知道解连环满嘴乱跑火车,但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

“我和他没什么交情,也是最近才碰上的。”我说。

解连环盯着我,像是在判断话的真伪,“那你这几年在什么地方。”

“去了很多地方,你知道的,长期停在一个地方很不安全。我这几年几乎都没消停过。”

“你和张起灵七年前在医院消失,你当我不知道?”

我张大眼睛,“那些人是你……”

“小子,说话要有依据,我那时候自顾不暇了还会分精力追杀你们?”

“那是谁?”

解连环弯下腰拍拍我的脸,“你应该去问问你这张脸。”

“……齐羽?”我不大确定,“他那个时候应该在考古队,正被关押着。”

解连环扯出一个讽刺的笑,我以为他会给我个答案,可他却什么也没说。

“我早就说了,包括我在内的人,吃了那小子不少暗箭。不过你那张小哥也不见得是什么好鸟,不声不吭,一肚子坏水。”

他这么说闷油瓶让我十分不爽,我下意识想争辩几句,又觉得没意思。管他的呢,闷油瓶是什么人我自己知道就行了。

“我和他在医院出来之后就分手了。前段时间才遇到。”

解连环不耐烦的掏出一支烟叶,“有没有交情不是你说了算。”

话都说到这里了,再解释就是掩饰了,我无言以对,心里只盼望闷油瓶能够一切安好。解连环对闷油瓶的执念出乎意料的深,我知道他肯定是想从闷油瓶这里套出什么来,闷油瓶知道很多,就算他不说,连我都知道,只是我觉得解连环要想从闷油瓶口中套消息那几乎是天方夜谭的。

解连环坐在我面前吸着烟,这烟我很熟悉,记得很小的时候“三叔”就抽,我才十几岁那会儿刚抽烟就偷偷给我塞烟,说什么男人喝酒抽烟就应该从小抓,后来老娘发现我抽烟,还狠狠抽了我一顿,跟着数落了一道“三叔”,但即使是这样,“三叔”还是狗改不了吃屎,正因如此,我才很喜欢跟着他混。

我有些迷惑,更有些怀念。

一一五

我一直都想问问,为什么解连环会扔下解九家扮成三叔,还一演就是这么多年,我想起有段时间正是解家最困难的时候,如果解连环不丢下解家,解家根本不至于那么难走的。另一方面,解连环的行为很明显是得到了爷爷二叔同意的,为什么爷爷二叔会答应?海底墓的时候,三叔并没有死,不出意外的话现在也是活着的,为什么他不回来,为什么爷爷他们不去找三叔?

我想问,但也明白,不论是解连环还是爷爷或是二叔,都是不会给我答案的。

接下来的时间,除了被绑着关着没自由外,倒也没受其他折磨。以前作为吴邪的时候虽然知道吴三省狠,其实也并没真正领教过,毕竟他是很护短的,也不会让我接触到那些东西。不过三叔的名声我是听说过的,能做这么多个盘口的老大又是干着那些勾当的,手段一定柔和干净不到哪里去。所以解连环现下这么对我让我无法不疑惑。

被关着的时间是很难熬的,我猜不准解连环想干嘛最后会怎样处理我们,我也不知道外面怎样了,闷油瓶和李四地是个什么处境。照解连环的说法,齐羽是个很狡猾的人,李四地可能被他骗了但自己却不知道,甚至分不出来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齐羽的谎言。

另外让我惊讶的是,当初在医院追杀我和闷油瓶的竟然是齐羽的人,照这个说法,李四地的话就被推翻了,齐羽就不可能跟他们一样被关着,按此推理,要么是李四地被齐羽骗了,要么就是李四地在说谎。

这两种可能性都有,当然,也不排除解连环说谎,只是照刚才的情形看来,解连环是没必要说谎的。

李四地曾经说过,他们被追杀的事情,依照解连环的话看,追杀他们的人可能是齐羽的人,所以齐羽假死才能骗过他们,不过也可能是另外一群人追杀他们。

现在的局势太混乱了,越来越多的人被参杂进来。如果说每件事情的偶然背后都是必然在推动,每个人参杂进来都是偶然中的必然,那我来到这里又是为什么?

当天晚上睡得并不踏实,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说实话,我还是不放心。”

“还有哪里不放心的?”

过了一会儿,女声又响起,这一次是在离我更近的地方。

“我有些发瘆,你不觉得……他和小邪看起来很像么……”

对话停了下来,我正想将眼睛眯条缝出来,就被人踹了一脚。

我靠,这龟孙子敢情是把老子当沙包了吧,想打就打,想踹就踹。

“别给老子装死人,你当老子不知道你醒了?”

我睁开眼睛,视线里印出两个人出来,其中一个正是解连环那孙子,另外一个……

“你仔细瞧瞧看,是不是这回事?”

解连环:“其实我早就发现了,小邪还小的时候没觉得,现在越长越大,今天刚见到这家伙我还真被吓了一跳……”

一提到这个话题,女人脸上满是忧郁,“小邪不会有事吧?你说会不会这也是被算计好了的?”

“这个应该不可能,他们再能算计,也不能在好几年前就算准了这个,小邪那时才多大,能看出什么来?放心吧嫂子,有我看着,小邪不会有事的。”

我草你奶奶的没事,就是有你罩着老子才出了事。

我还记得事情的开端是由一张地图引起的,之后我就被这老家伙弄下了地。虽说当时是我要死要活要去,但我现在极度怀疑这家伙早就有预谋,回想起当时他劝阻我的态度,根本就是半推半就的,可恨我就是缺心眼,一脚踩进了这张可能早就为我织好的网里。

我想,今天之后,不论是眼前的女人,还是解连环亦或是二叔爷爷,面对家里的那个“吴邪”时,恐怕再也不能以平常的心态。

想来想去还真是可悲,我都没想过这么多年来,他们在面对我时的慈祥面孔背后,有着怎样的惊恐和担忧。

女人叹了口气,抹了抹发红的眼睛,“小邪快上初中了,我实在不想看到他出什么事。这事到我们这辈差不多得了了吧,再这么没完没了下去,何时才是个头啊。”

解连环安慰了她几句,她才定下心。我心里涌上难以言喻的感动,不论开头是怎样的,这么些年来,她是全心全意为着的那个家。

一一六

被关押的时间格外难过,连上个厕所都要找人商量。

我正向看守我的小弟套近乎,希望他能将我从椅子上放下来,随便扔个角落。这两天我就跟孙子似的缩在一张小椅子上,难为我181一大坨的人,撅得跟大号扎啤桶。

那小子打着呵欠,一脸不耐烦,我不是特别能受冷汤的人,见他的样子也说不下去。正在这时门开了,来人向屋里扫视了一遍,跟着就露出忒谄媚的嘴脸。

“大哥,三爷找你,让你去趟正厅,叫我先替你看着。”

那人很疑惑,“找我?找我干嘛?”

来人赔着小心翼翼的笑脸,“这我可不知道。三爷的心思哪里会知会我们这些,我也是上边说什么就做什么。”

“你倒是机灵,”他道,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来人,“你是谁,我怎么感觉没见过你?”

来人憨笑着,“三爷手底下那么多人我根本算不上号,你记不得我正常得很。我也是碰巧遇上了三爷,他就叫我来喊人了。”

“那好,我这就去。人你可看好了,千万别弄丢了。”

“你放一百个心吧,”他瞅了我一眼,“人我肯定会牢牢看着,再也丢不了。”

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我总觉得这人盯着我笑得特别猥琐。

那小弟听罢就要走,刚到门口,就听到外面有人在叫“失火啦失火啦!”我一惊,心里怦怦直跳。

“怎么回事?”他抓着门口正要去救活的人问。

“不知道咋回事,正厅忽然失火了。现在人都往那边跑救活呢,哎,你也别愣着呀,快去……”

那人愣了一会儿,回头,旁边的人马上道,“你放心去吧,这里我看着。”

我看着那人急急忙忙跑出去,心里七上八下,魂儿也跟着飞去外边了。一定是闷油瓶没有错!那小子,不搞点破坏就皮痒痒。

我心里激动不已,动了动,还是一点挣脱的迹象也看不出。旁边那人围着屋子走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我看着他那张猥琐的人,想到闷油瓶就在外面,真是恨不得扑上去一脚把他踹晕。

“钥匙呢?”他忽然问我。

这声音……我愣了一下却还是下意识开口答道:不知道。

他皱着眉,弯下腰研究我身上的铁链,忽然伸手,我连忙一躲。

“别动。”

这、这这这声音!

“闷油瓶?!”我实在又惊又喜,脱口而出。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表情十分不爽,我意识到说漏嘴,连忙改口,“小哥?”

“闷油瓶是谁?”他盯着我。

我讪讪,可不就是你大爷吗。我干笑两声,“你怎么来了?”

他面无表情,抱着手臂看了我一会,“你说呢。”哎哎,我说什么呀我说,还不是救我来着。

我讨好的看着他,刚才还觉得猥琐的脸现在觉得亲切可爱,“我还以为你在外面放火烧房子呢。”

“那是李四地。”

“肯定是你指使的。”

他埋头苦干着,也没抬头,就“嗯”了一声。

“这链子不好解……”他认认真真看着那段铁链,表情严肃得跟搞科研似的。

“没关系。”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闷油瓶之后我心里意外轻松,什么也不怕了,特别踏实。

“我把它掰断,你忍着点。”

“你行么?”我表示怀疑。

他啥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指来,我以为他要向我比中指,谁知他伸出两根长指头,勾了勾,那样子忒挑衅,他看了我一眼,大概是我小人之心,不然怎么会从他眼里看到赤裸裸炫耀?这熊小子,傲娇个什么劲。

真是奇怪,明明外面都水深火热了,我居然还能跟他在这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虽然做好了他会来救我的准备,可真见着了,却从没想到心里会这么高兴。

“你怎么每次都选这么丑的脸啊,以前也是,扮成什么张秃子,见到我,还给老子装模作样,什么‘幸会幸会,敝姓张’,口口声声叫我‘吴先生’,老子都从没发现你这么会套近乎。”

他莫名其妙的看了我一眼。

装!这人最会装!

“现在想起来,那些你说的台词真是要笑死人。”我学着他当时的强调子,“‘专家不敢当,大家研究研究而已,只不过我运气比较好,碰巧发表了几篇论文,小小成就,不提也罢……’我后来真想问问你,你他娘的发表的论文在哪里呢!”我捏着嗓子叫道,“快去!年轻人要勇敢点!”

闷油瓶没说话却忽然捅了我一把痒痒肉,我措手不及一软。

“现在安静了?”

我点点头,无比防备的看着他。

“你还好吧。”过了一会儿他淡淡的开口。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声响,铁链子还真给他弄断了。双手得到自由那刻,我才意识到他是在问我这两天好不好。

“走吧。”我起来,差点扑了个狗吃屎,闷油瓶眼疾手快接住我。

“怎么了?”

我全身酸痛得厉害,“麻了……”

“你这两天一直这样?”

“上厕所算不算?”

他没说话,脸上绷得老直。

“没时间了。”他忽然绕到我身前,在我眼前弯下背脊。

我愣愣的看着他弯曲的背影,心里忽然就浮出说不清的感觉。

“别了,多搞笑。我能行,咱们这就走。”我拉着他二话不说往前跑,闷油瓶没多问,只是跑的时候一直牢牢托着我。

我们跑出去,看见前面果然火势滔天,救活工作也开展的如火如荼,三叔的老底都在那里,现在压根就没空管我们。

我们从翻了墙出去,一辆三轮车停在那里,李四地坐在前面抽烟,闷油瓶拉着我上了车。

“现在去哪?”我喘着气。

“火车站。我们马上就去长白山。”李四地道。

“这么急?”

“不然你想留在这里?”

我闭上嘴不说话,喘了一会儿,迟钝的神经又活了过来,这才感到全身痛得要死,我在车上活动了一会儿身子,闷油瓶帮我松了松后背,我舒服得直哼哼,这小子的手艺不说了,没准以后还能搞个盲人按摩。

李四地回头看了一眼,笑道,“不知道还以为你们在干什么呢。”

我白了他一眼,“能干什么。”

他笑得更加意味深长。我朝闷油瓶无奈一笑,发现他有点心不在焉,“怎么?”

“闷油瓶是谁?”

我没料到他这么执着,“小哥你……”

前面有亮光闪过,我眼睛被射的睁不开。

“糟了,”李四地道,“快被截上了。那老家伙原来在这里候着!”

我其实对此不感到奇怪,相反,刚才那么轻易就逃出来我反倒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下车吧,我对这里熟。”

我们弃了车,我带着他们抄小路。李四地对这辆三轮车很是心疼,一边跑一边还叨念:那是我花了80块钱租来的啊!

一一七

我带的这条路还是三叔发现的,小时候有一次他带我出去玩,结果半路发现有尾巴跟着,他就是带我从这条路溜走的,解连环不可能知道。我们一路跑到了山下,回头看的时候半山腰不时有车灯闪过,终于松了口气,三叔的盘口有些偏,马路两边长着茂密的狗尾巴草,我们猫着身子走在里边,在进口处终于招到一辆回程的计程车。

这个年代做计程车除了有钱人就是没脑子的人,车费在一般老百姓看来简直就是天价,我们在一起的花费从来算不上节制,甚至连计划也算不上,照这样子,从黑眼镜那里得到的钱很快就会花光。

经过这段时间我已经有所了解,闷油瓶是个并不看重金钱的人,他不像一般人那样,对未来有着预算,一般成年人多多少少都会想着存点钱去买房子啦看病啦或者出去玩玩啦,他一点这样的想法都没,有时候我这么想着也会莫名其妙感到毛骨悚然,一个对未来没有计划的人,能对未来有着对大点期待啊?一个对未来没有计划的人,压根就没打算有多长远的未来。

到了火车站李四地负责去买票,我和闷油瓶则到附近的便利店,上次买吃的被解连环抓到,一包吃的也没了,妈的,火车站附近的东西真他娘的贵。

期间我问闷油瓶,他把和李四地的话大概讲了讲,先前李四地讲到了他和陈文锦到了地下室见到一口大棺,考古队包括齐羽都在这里。李四地说过,他们被当做了不知是什么的试验品被关在这里,那段时间里,他们的身体都或多或少起了变化,其中变异最快的就是杨萍。

那些人走后,陈文锦就从她之前发现的洞里逃出来,沿着楼梯一直走到了地下室,那里也是实验区,陈文锦在那里发现杨萍的时候几乎快认不出她来,她的身手散发出一股怪异的香味,头发又黑又长,全身湿漉漉的近乎全裸的站在那里,直觉告诉陈文锦不能惊动她,她无声无息的绕过杨萍来到一楼,救出其他考古队的成员,没想到还是被金子六坏了事。

妈的,我还记得那个金子六,死瘪三果然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杨萍在那个时候已经丧失了作为“人”的人格,他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她制服关在了地下室的棺材里。而与此同时,陈文锦发现考古队里有些人身上都带有杨萍身上的香味。

她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明白了,这种香味就是一种征兆,而他们把这种征兆与过程成为“尸化”。

同在海底墓一样,恐惧在这时笼罩着这个并不团结的队伍。陈文锦在那个时候发挥出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是她,将原本松散不堪,人心各异的几个人真正的凝聚在了一起,大家暂且放下了各自的目的,第一次有了共同的目标。不得不说,那是第一次考古队有了团队的样子他们找到那些人离开之前没能带走的一些资料,以此为突破口希望能找到解决自身问题的办法。

那时他们才知道自己身处青海,而这栋楼先前是二战时期的疗养院,他们在那里研究了一年多的时间,期间不断有人出现“尸化”加速的现象,还有人已经严重到神志不清的地步,可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放弃,老九门的后代在此时展现出了令人敬佩的素质,研究仍旧有条不紊的进展着,这样的节奏一直持续到第二次有人牺牲之后。

一一八

那时研究已经有了很大进展。我听到这里才醒悟,为什么解连环想要用我勾闷油瓶李四地上钩。老九门每个人手中都握有一个重要密码,据说这些密码是三十年前一个年轻人分别交给他们的,那个时候的老九门处在鼎盛的时期,影响力同后来逐渐没落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年轻人将他们分别交给他们就是利用老九门的声望和各自的实力捍卫这个密码,这些密码分开用处不大,而一旦合并解密出来之后就将是一个巨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从古到今已经引发了无数的血战和杀戮。

我觉得最毒最狠的就是这个年轻人了,他这个作法无疑是将祸水东移。年轻人能这么做,很明显是对老九门的实力有一定的了解,九门都不是好惹的鸟,谁都会觊觎对方手中的密码,但同时谁也都不敢冒这个险,这样一来,九方实力也算是达到一种制衡。

我想,九门之间这么多年的暗斗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很多事情并不难想通,一旦串联在一块之后一切就有了合理的解释,比方说这个密码。我爷爷在镖子林得到的那份战国帛书,被那个德国人骗去后,那人花费了好多年的时间最后用传统的方法破译出了上面的“刺绣密码”,可是谜底是什么没人知道;同外国人合作的三叔,包里的那份帛书,还有阿宁的外国公司……

为什么三叔会知道海底墓的位置也就不难解释了,因为这三个事件中的外国人其实是同一个人。

考古队研究已经有了眉目,他们将各种手中的信息拼凑之后得出了长白山这个答案,当然,还有很大部分是未被破译的。陈文锦他们相信,到了长白山就会有更大的发现,不论是就他们一直在找寻的秘密而言还是就他们身上的病变而言,于是第二年他们就离开了青海前往长白山。

后面的事情李四地讲述得很简单,闷油瓶转述的于是就更加简洁。他们在那里有了分歧,陈文锦带着霍玲和金子六走了另外一个方向,其余人包括向导在内的则进了岩洞,他们进去没多久就被墙窜子搅得七零八落,最后消停的时候早就跑散了,只剩下一个齐羽。李四地当时就感到不好了,再走下去八成只有死路一条。

最后,李四地果真眼睁睁看着齐羽在他面前“死掉”,李四地离开长白山后被人追杀,从此过上了东逃西窜的生活。

我摇摇头,告诉闷油瓶不可能,齐羽并没死跟着将解连环的话叙述了一遍。

“照解连环的说法,齐羽可谓是一个十分聪明狡猾的人,李四地当时只是看着他掉下去,主观的认为他死掉了,但事实上并没有,更或许齐羽正是需要这么一个‘死亡’的机会脱离团队,他混在里面一年的时间,知道了所有考古队研究的事情,很显然,目的已经达到了。”

我不得不感叹,齐羽的年纪也不过二三,却将我们所有人耍得个团团转,这样的心机和城府,大概也只有二叔能和他拼上个一二。

闷油瓶皱着眉,“事情没这么简单。”

“什么意思?”

“李四地问过我一句话……”

“他问你是站在哪一边的?”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闷油瓶点头,“可在他的叙述里一点也没提这个问题。”

“怎么……”话说到这里,我想得已经有些吃力了,李四地有问题一点也不奇怪,但是闷油瓶想表达什么?

“那这次去长白山做什么?”我问。

“李四地收到过消息说陈文锦在那里,并且可能已经发现了什么。”

“不对……”我总算抓住重点了,“李四地不是一直在东躲西藏他丫哪里得来的消息?”

闷油瓶表示不知道。

“你说,他会不会以为你是张大佛爷门下的?以为你有那份密码?”

闷油瓶说过,他们破译的那份并不全,除了能力原因还有就是资料并不齐全,李四地以为闷油瓶手头上有密码,之所以这么合作,也是为了得到这份属于“张家”的密码。

“对。”这一次闷油瓶回答的很肯定,他状似无意的看了眼前方,李四地正坐在候车室的凳子上,闷油瓶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他急着去找陈文锦可能也是为了这个。”

对啊,陈文锦手上捏着一大半资料。丫的李四地很可能早就叛变了。

我还想说话,闷油瓶却偷偷捏了捏我的小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