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1年2月13日

盗墓迷城 by 土方露儿(二部21 – 25)

第二十一章 血色张家

送走了胖子,我躺在床上烙烧饼,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总闻到屋里有一股酱肘子味,才发现床单沾上一大片油渍,便起身去找服务生打算换一套新的。

储物室在地下负一层,我拿来新床单刚上到一楼的楼梯间时,眼前一个人影匆匆闪过。我定睛一看,居然是闷油瓶,心说他原来也住在这里。刚要开口叫住他,一晃神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看闷油瓶的样子应该没有注意到我,我赶紧跟上二楼,可哪里还有他的影子,又仰头向上望,三楼一点动静也没有,我判断闷油瓶应该就在这层的某个房间里。

整个楼层房门紧闭,异常地安静。我心里一阵莫名紧张,不自觉地放轻脚步,顺着楼梯口开始,贴在每个房门的门缝偷听里面的动静。

刚走两步,忽然旁边有人开门出来,我急忙装作弯腰找东西。对方用怪异的眼神盯了我一会儿,小声嘟囔道:“有病。”

等他转进楼梯不见了,我才直起身,想起刚才的举动就忍不住发笑,我现在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找人,倒像捉奸的丈夫,还是怕老婆那种。

一直摸到走廊的另一端,几乎每个门口我都驻了几秒,没有任何闷油瓶子的线索,我有点泄气,考虑要不要喊一嗓子“着火了”,否则用这种地毯式搜索,根本不可能知道他在哪个房间。

正犹豫着,身后忽然传来砰地一声,动静不算大,却足够引起我的注意。我回头发现后面也同样是楼梯间,声音不像是从外面传进来的。

走廊两侧的光线昏暗,我试着移动脚步,才留意到楼梯间的转角处有一片浅显的影子,是灯光打在门框投下来的。如果不仔细看,会以为路到尽头就堵死了,有影子说明那里不是墙,而是一个凹进去的地方。我转进去一看,果然里面还有一间。

酒店的这种尾房是客人们最忌讳的,从小风水讲,走廊尽头的房间因为常年日照不足,有欠阳气,相对人气较弱,容易招聚阴灵。不过,像闷油瓶住在哪儿也无所谓,说不定晚上还能凑一桌麻将。

我没有贸然敲门,又安静待了一会儿,听到里面传来女人的说话声,好像很激动的样子。我暗靠了一句,莫非闷油瓶特意来这里是找他的老相好?难怪刚才这么着急,是怕小姑娘久等了吧。我心说,他什么时候变得通情达理了?难道恋爱中的男人会随时转性?

我抓抓头发,发觉自己站在这里有些自讨没趣,想想还是别搅人好事了。未等转身,房门被猛地拉开,我吓了一跳,就见闷油瓶脸色铁青从里面出来,看到我也是一惊。

越过他,我见屋里站着一个女人,一丝不挂,身上一只凤凰于飞的五彩纹身从胸骨延伸到大囘腿,灵动活现。联想到闷油瓶身上的那只青色麒麟,脑海中闪现一个词——“凤鸣麟出”。只是靠近腹部有一条一尺余长的伤疤,触目惊心,虽然被有意雕成凤凰的翎羽,还是能一眼分辨出来。

一时间我不知该如何是好,第一反应,闷油瓶子竟然这么快就解决“战斗”了。想到怀里还抱着新取来的床单,差点问他要不要换套新的。

“哟,这不是吴家哥哥?”我循着声音抬头一看,那个赤身裸囘体女人竟然是霍菁!

霍菁并没有因为我的出现有任何尴尬,反而坐到床上点了一根女士香烟慢悠悠地抽起来,还故意挺起胸脯吐出几个烟圈。

我脸上一烫,连耳朵根也变得热乎乎的,不敢再朝里面多瞧一眼,结结巴巴道:“打搅了。”转身抬腿就要逃。

闷油瓶一把拉住我的胳膊,道:“去你房间。”说着,拉住扶手嘭地把门重重关上。霍菁大概没料到闷油瓶会有这种反应,刚起身喊了一句“张家哥哥”就被隔离在我们的视线外面。

闷油瓶表情一松,拍拍我的肩膀示意离开,我自己还没回过味,下意识脱口道:“那她怎么办?”

闷油瓶“啧”了一声,不快道:“要不你进去?”说完,头也不回地上了楼梯。

刚才好像在做梦,我跟在他后面晕乎乎来到自己的住处,闷油瓶早站在门口等我了。我赶紧齤掏出门卡把他让进来,又把空调打开,吩咐他先去洗澡。

趁他在卫生间,我换好床单,重新烧了一壶开水,弄完之后躺到床上,心里才开始不是滋味。

霍菁怎么会衣冠不整地出现在闷油瓶的房里?要说闷油瓶没有男人的欲囘望,我绝对不相信。可他偏偏找上了霍家,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闷油瓶出来后直接倒在床上休息了,根本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想想自己去问实在有点八卦,干脆也去冲了凉回来睡觉。

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心里面有疑问,我丝毫没有睡意,闷油瓶那边倒安安静静的,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他是个大活人,我还以为旁边躺了一只粽子。

“你睡不着?”闷油瓶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

我“嗯”了一下,想着是不是趁机把心里的问题交代出来,闷油瓶啪地先拧开了床头灯,然后盘腿坐起来,看向我道:“你想说什么?”

我也没必要再客气下去了,起身坐在他对面,道:“我很小的时候,你见过我,对吗?”

闷油瓶抬头看了我一眼,表情有点惊讶,想了想,忽然轻声叹了口气,说:“你家里人已经告诉你了。”

他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也就表示他间接承认了。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道:“为什么?”

闷油瓶静了静,才道:“你问的问题很大,我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别想再糊弄过去。”我立即表明立场,“事到如今,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再多一点我也不在乎。被蒙在鼓里的滋味太憋屈了,我只想知道真相。这么说吧,目前为止,我认识的人多少都骗过我,连胖子也不例外,多你一个我也承受得起。”

闷油瓶轻声道:“有些事情不是几句话能说通的。”

“那也要你说出来我自己去判断。张易成白天的态度很明显了,我被骗去苗岭就是他当初一齤手策划的,你不会不知道。整件事不止是张家,老九门的人全被卷了进来,你凭什么能确定我可以安然无事?”

闷油瓶不再说话,沉默到我以为他睡着了,就听他开口,说的却是另外一件无关的事:“其实,我不是真正的张起灵。”

什么?!我大脑瞬间短路,磕磕巴巴道:“你……你不是张起灵?那你是谁?不对,不管你是谁,和我刚才的问题没有关系,你不要转移话题。”

“有关系。”闷油瓶点点头,“我的事情已经有了答案,这也是我一直不想和任何人提起的。既然你问了,我想我应该告诉你。”

他说的很缓慢,也很简略,我不得不结合已知的信息,才完全理解他的意思。从他的叙述中,我不仅了解到闷油瓶这个人本身,更多的是关于张家的那段历史,这些足以将我以前的认知击得粉碎。下面的记录中,我仍然称呼他为闷油瓶,这也是在我得知真相后对他的一种尊重。

张家的起源能追溯到三千多年前的战国,更确切说,张家的首代张起灵就是鲁殇王,而我们在鲁王宫看到的那具活尸,也的确是铁面生本人。 积尸地里那具下跪的女傀就是最好的证明,她下跪正是感受到闷油瓶的血液,残留的意识让她误以为那是鲁殇王,所以才跪下表示敬畏。

(刚听到开头,心中的惊骇已经无法形容,我简直要跳起来。天啊,我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闷油瓶当时告诉我们的全部是真的,却又巧妙地隐瞒了必要的事实。)

由于资料的缺失,鲁殇王和铁面生的恩怨他无从谈起了,只知道鲁殇王为了长生听从铁面生的建议,让后人建立了最早的张家古楼,在后来的迁徙中,也严格遵照“敲骨吸髓”的做法。张家人的超长寿命,据说是鲁殇王生前所赐,因为他“求仙西方,暂眠于此。”终有一日要回来,所以张家楼实际上是为鲁殇王修建的官邸。

鲁殇王曾留下口信,设立“起灵”一职,只有“起灵”才能获取那个巨大的秘密,待到时机成熟,必将“共享长生,福泽后辈”。而正是他的这种“过分谨慎”,给后来的张家带来了灭顶之灾。

传说鲁殇王是东夷的一个旁系,文献记载东夷人最早发明弓和箭,比如射去九日的后羿就是东夷领袖(但商周时期在甲骨文和金文中夷实际是尸或者人字,和弓无关,因此以夷字“从大从弓”认定夷字为弓箭手之说可能是汉代人穿凿附会而来)。

在鲁殇王死后,他的子嗣们便改姓为张,举家迁到了关外少数民囘族聚居的区域,并将初代张起灵的遗体——也就是鲁殇王葬进张家古楼。张家后人依照先人的遗愿,遵循两条祖训:一是保留住张家的群葬;二是在某个关键的时间节点来临前,守住青铜门。至此,张家开始了看守青铜门的任务。

铁面先生做完所有一切,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好下场,他被迫吃下尸蟞丹药,代替鲁殇王躺进了棺材。所谓掉包一说不过是闷油瓶的托辞,因为他不可能将家族的老底随随便便透露给外人。(只是我内心诧异,铁面生这种人非常聪明,应该早就料到鲁殇王会杀人灭口,怎么可能会乖乖就范?)

再多涉及远古的信息已经无法查起了,因为到了闷油瓶这代,残留的资料基本上没有任何的参考价值。张家躲过了历朝历代的文字毁灭,却是张家内部经历的两次族内清洗,导致了大批珍贵资料的流失,也成为整个家族迅速衰败的原因。

第一次清洗发生在明朝,本来张家在东北一带发展稳定,那时看守青铜门也不需要像现在这样艰难。

当时的皇帝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称长白山活动着一支少数民族,族内几十年不见老人,极可能是掌握了长生不老的秘方。

于是,皇帝派出当时有名的风水大师汪藏海潜入东夏,假意修建云顶天宫,实际作为细作找出长生的方法。汪藏海在朝廷的默许下,带着东夏士兵和八部众在全国范围进行倒斗,竟让他得到了极有价值的线索,源头直指西王母。

十年后,汪藏海从长白山逃了出来,意外地积极与张家人正面接触,甚至张家古楼的选址和后期改造,也是他一齤手策划完成。但是,他们的关系并非像我之前推断的那样惺惺相惜,相反,汪藏海很可能是为了赎罪。

按照蛇眉铜鱼上的记载,当年他利用某种方法偷偷潜入地底之门,没人知道发生过什么,那次汪藏海的介入,使整个张家的命运发生了彻底的转变,张家必须每十年就派人利用鬼玺进入青铜门。用闷油瓶的话说,汪藏海好像无意间破坏了某种机制,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又过了多年,从张家现有的信息看,汪藏海似乎找到了最后的留守地,还亲自带领张家的一支本族前往那里。再然后,整支队伍连同汪藏海全部消失不见了。张家只知道汪藏海高调修建了一座海底墓,再没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之后四处派人寻找他们的下落,而那队人马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因为那一届的张起灵也在队伍里面,所以张家必须选出新一代张起灵进行接替。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包括张家人也没能看透“名”“利”二字。两拨族人为了争夺族长之位,发生了激烈的火拼,不少人在那次冲突中丧命,张家从那时便走入衰落的命运。

第二次发生时间大约在民国中期,因为封囘建时代的瓦解,张家本家与旁系有一部分没落了,甚至当年的五大分支也处于断代的边缘。尤其是张大佛爷一支迁出之后,更多的小家族纷纷逃离本族另寻出路。

更因为上一代张起灵倒斗时死于“失魂症”,张家一时群龙无首,于是族人们再次为族长一职展开争夺。继任起灵官必须要求血液效果最强,优先考虑的人选是棋盘张一支,原因是“棋盘张”身怀麒麟,说白了就是身上有宝血,能抵御各种邪虫。

适合的人选当时有两位,一位叫张瑞山,是上一代起灵官张瑞桐的亲兄弟;另一位出自张瑞桐一脉,两支的血液能力都很强,互相之间排挤地非常严重。

张瑞山读过洋书,属于思想比较开明的一派,并不屑于族长的位置,当时他刚从长白山守门回来,就遭到埋伏好的另一拨人的暗算,被枪击中头部死亡,而张瑞山带领的其他本家的人也在那次冲突中死伤惨重。

逃回去的张家人重新集结势力,对另一方实施更为残酷的报复。总之,那一年对张家来说是相当惨烈的一年,死的死逃的逃,加上新思囘潮的影响,张家瞬间从一支庞大的家族缩减到三分之一不足。

在那次事件中死掉的族人很多无法将尸体完整带回来,只能切掉手掌悬挂在古楼中,也就是我和胖子看见的千手冢。

事件平息后,最后一代张起灵从张瑞桐一支脱颖而出,但他根本不是闷油瓶。

时间又往前推至解放后,大约50十年初,与我爷爷盗取战国帛书的时间接近,最后一代张起灵忽然间就失踪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和为什么消失,张家陷入第三次危机。

前两次的教训教会张家人不能只靠武力,于是他们从现有的人中推选出闷油瓶作为临时的张起灵,其他族人则分散寻找真正族长的下落。

说来可笑,闷油瓶所属的分支是张瑞山一脉,他与张大佛爷算是平辈。闷油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亲是谁,甚至葬在哪里也不清楚。在族里,他一直是默默无闻的那个(我心说,闷油瓶的功夫这么牛逼才默默无闻,那真正的张起灵岂不要内囘裤外穿了?)。

闷油瓶被推选为族长,除了要背负族里的职责,又额外多了一项:结束张家人的宿命。

要解开宿命,需要更多的时间。

闷油瓶所带领的张家已经没落了,同族里甚至也找不出与族长相配的女性繁衍子嗣,所以他才想到与所谓的老九门合作,由他们派人看守青铜门,而他负责查出张家长寿的秘密作为交换代价。

不知是否巧合,当时的老九门之首正是张大佛爷,他开启了寻找“张起灵”的计划,闷油瓶的做法无异于自投罗网。

当年的族长之争,张瑞山与张瑞桐的后裔们已经反目成仇,所以闷油瓶和张启山张易成的关系也不十分友好。但迫于使命的压力,闷油瓶仍然带领老九门,进行了史上最大的盗墓活动。

可是九门提督却失信了,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张家最后的留守希望破灭。于是,闷油瓶便假装失忆让所有人放下戒备,那时他便起了报复心理,他要报复老九门的人。

他先借由霍仙姑的能力逃过张启山的追杀,又查到后八门与汪藏海的关系,怀疑整件事也许是汪藏海设下的圈套。

由于张大佛爷隶属中央不容易接近,老九门从那次之后又产生了严重的分歧,闷油瓶决定选择更容易入手的八部众的后代们,通过喂食自己的血液,将他们变成麒麟血,逼囘迫这些人完成当初的承诺——“精卫填海”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实施。

那截青铜枝是广西水富村的苗王历代守护的东西,相传能实现人的愿望。为此,闷油瓶把目光放到了广西猫儿山,又查出那里是汪藏海曾经造访的地方,而且在帛书案不久,发生了大规模的屠村惨囘案。敏锐如闷油瓶,是绝对不可能放过这条线索的,那些有特殊血液的村民说不定也与汪藏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后来,他借机当上苗王拿到了青铜枝,又利用村民们做实验,我们在珍奇异兽坑发现的各种“闷油瓶”就是他失败的杰作。那些人纷纷出现异化,闷油瓶无奈之下只得将他们扔进坑里,成为密洛陀的食物。

蛇尾人是闷油瓶唯一成功的实验品,闷油瓶并不打算留下活口。没想到,当晚下了一场大暴雨,一个闪电将密洛陀的锁链劈断,镜儿宫倒塌,蛇尾人趁机逃了出来,才会有他后面的报复行动。至于他的脸为什么会变异,就不得而知了。

1974年,在苗岭将陈皮阿四弄瞎的毫无疑问是闷油瓶,而且他故意将蛇眉铜鱼交给陈皮阿四带出去,目的是为了引来其他外八部的注意。直到西沙考古队的出现,闷油瓶心知必须抓囘住这个机会调查汪藏海的海底墓,他通过霍仙姑的疏通,进入了那支考古队,而他的喂养计划便暂时搁置了。

西沙事件之后,闷油瓶从养老院逃了出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继续完成自己当初的计划。因为他和我爷爷接触过,发现我爷爷的血液很不寻常,为了保险起见,他决定从我这里下手。

我猜的没有错,因为二叔的干预,闷油瓶没有完全实施成功,我属于一种半成品状态。2000年左右,他回到巴乃张家古楼时失忆症发作,忘掉了这段历史,直到2003年在三叔楼下,再次遇到成年的吴邪。

闷油瓶停住,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几口才道:“我见到长大后的你,才想起一些片段。”

“这么说,你后来又偷偷喂我了?”信息量太大,我一时无法消化,只能问我触手可及的问题。

“不是,”闷油瓶动了动嘴巴,“因为你吃了麒麟竭。”

“什么!你和胖子那时就合伙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闷油瓶淡淡看了我一眼,道:“麒麟竭相当于催化剂,可以达到类似张家血液的效果。当时我看见你三叔偷换了帛书,接下来又见你和胖子打起来,然后你吃掉了那个东西。我没有阻止,因为零碎的记忆告诉我,很可能你吃掉它是对的。”

“狗日的,这么说你一直都躲在某处观察我们。”看见闷油瓶不置可否的态度,我瞬间瘫坐在床上。

“那齐羽呢?他为什么和我这么相像?”

“这个我不能回答,吴邪,每个人都有要保护的东西,齐羽对我也是一样。”

“那我他妈就活该被骗?”我给他说的悻然,嗓门也拔高起来,“你了解同一张脸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感受吗?我有时觉得自己才是一个幻影!”

“我说过,你只是吴邪,这点从没变过。”

闷油瓶不紧不慢的态度让我实在对他生不起气,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心里的沮丧无处发泄,我发现自己傻X了。

又沉默了一会儿,闷油瓶抬起头,看向我身后的窗户,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只记得自己叫‘张起灵’,你知道吗,每次听到别人叫这个名字,我会认为自己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符号,随时会消失,人们记住的是‘张起灵’,可‘张起灵’不是我。”

我惊讶他会发出这样的感慨,我一直以为闷油瓶是完全淡然的,原来他也有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居然还是现在的名字。

如此说来,“张起灵” 只是一种官职,在他的家族里确实算不上真正的人名。成为族长首先要放弃自己的名字,而名字又代表了一个人的出处。在他以前,历代族长还能将名字刻在墓志铭上,被族人们记住。而闷油瓶呢,命运真和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我忽然能理解他了,所以他才会默许别人戏称他为哑巴张?不是因为他心胸多么豁达,而是至少代表了自己?

一种巨大的悲哀撞击着我的内心,我重新思考了一番,下定决心后,对他道:“我也不喜欢你的名字,私下里我都叫你‘闷油瓶’。你看,我能记住你,你是闷油瓶不是张起灵。”

闷油瓶将视线缓缓收回,最后停留在我的脸上,目光异常柔和。

我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就见他起身走到窗户边,背对我淡淡道:“张易成是来找真正的长生方法,这种方法很可能早被汪藏海掌握了。我怀疑汪藏海对整个张家布置了一个陷阱,要结束家族宿命,就必须和张易成合作,你没有必要再卷进来。”

“你是说,汪藏海所做的一切全是圈套?!”我大惊失色,一个古人即使再超越时代也不可能控制整个家族啊。

“我无法回答,我只知道广西那个墓里设置的哨子棺和青铜铃就是为了阻止张家人,我在想,也许张家的命运从一开始就被人算计好了。”

闷油瓶的眼神闪过一丝悲凉,我心里也跟着一紧,如果真是这样,那太可怕了,究竟是谁亲手设计了这个庞大的计划?还是说汪藏海只是一个执行者?

“你打算怎么做?”我问道:“青铜门真的失守了吗?”

闷油瓶未开口,却打开窗户一下子蹦到窗棂上,我诧异他的举动,忽然听到门口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

“时间不多了,我要完成作为‘张起灵’的最后使命,找到封印青铜门的方法。”他最后看向我,道:“吴邪,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我能帮你。”我急忙开口道:“我也有麒麟血,也算半个张家人。”

闷油瓶半蹲在窗户上,忽然朝我笑了。我第一看见他笑得很纯粹,没有夹杂任何意义,或者说他只是单纯地听到我的话才发笑。

他伸出手,忽然中指用力在我脑门上弹了一下,他用力很巧妙,应该是极端准确地把控好了力度,否则这一下子我至少要晕过去半天。

尽管这样,我还是“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就听他道:“你小时候就是这样子被我打晕的。”

我一边揉着脑门,刚要说点什么,再看他,一跃已经跳了下去。我赶紧探出窗外,只见闷油瓶稳稳抓住一棵树枝,三蹦两跳便落在地上,转眼就不见人影了。

第二十二章 死而复生

我愣愣地看向窗外,直到门外“当当当”响起了敲门声才算回了魂。这个时点客人们都在睡觉,声音在楼道里显得特别空旷,让人一阵心烦意乱。

不用看,隔着门我也能听出是谁,我一下子把门拉开,那人的手还停在半空,看见我先是一怔,随后甜甜地笑了:“小吴哥,你动作真慢。”

见到霍菁的第一秒起,我的太阳穴就突突跳着疼,对霍家的女人我避之不及,见她主动找上囘门,有点郁闷道:“你来干什么?”

“不请我进去坐坐?”霍菁上前一步作势要进去。

我对这女人的印象不是太好,现在又被她目中无人的态度弄得有些窝火,脾气也上来了,身板往前一挺挡住了房门。

霍菁疑惑地看向我,眼神中闪着挑衅的光,故意提高嗓门道:“你拐跑我相好的,我当然找你要人了。你想在这里谈?”

她话头一出,旁边和对面都传来轻微的扭动门把手的声音,接着几扇门不约而同地敞开一条缝儿,里面的人在小心翼翼向外张望。

我靠,这叫什么事。我没料到这个女人真够绝的,为了防止她进一步胡说八道,我阴着脸一把把她拽进屋,砰地关上门道:“他不在这儿!”

霍菁不甘心,越过我,边玩转着头发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完毕才略有失望地看回来。我紧绷着一张脸,道:“还有卫生间和床铺下面呢。”

“小吴哥真会说笑,我又不是来抓奸的。”霍菁也不尴尬,大方地撩起旗袍一角坐在沙发上,动作优雅中带出一股妩媚。她今天又换了一套青竹镶金边的衣服,令人爽心悦目,如果仅仅在大街上遇见,说不定我会多瞥两眼。可自从见识了这女人的品行,厌恶感像大雨里马路当中的水井盖子,噗噗直往外冒。

“没事请回吧,我要休息了。”我琢磨着她找不到闷油瓶还不赶紧走人么,谁知她居然一屁囘股坐下来,一点离开的意思也没有。我被折腾一宿,困得两个眼皮直打架,只想赶紧躺下睡个好觉,见她不识趣,便开始下逐客令了。

“这么急着赶我走?”霍菁似笑非笑,转向我道。

我顿时不悦:“你不是去找小哥吗?”

“是啊,所以我才问,张家哥哥去哪儿了?”

和她说话如同在兜圈子,我被她的无理取闹彻底惹怒了,可跟一个女人发火实在有失风度,一时又咽不下这口气,略微思索了几秒,便用戏谑的口吻回道:“你问的是张易成?那你比我熟悉。”

霍菁好像被戳中了心事,听完脸色一变,冷冷道:“你想多了,我们只是各取所需。”说完,在身边摸索了几下,似乎又想到什么,再次无奈地看向我,“有烟么?”

我耐着性子拿出仅剩的几根,连带打火机一起递过去。霍家小姑点头表示谢谢,抽出一支点着,悠悠地吸了两口,才自言自语似地说:“我只喜欢起灵。”

起灵?我心里冷笑,哪个起灵?巴乃的鬼影人也叫起灵,张家楼棺材里躺着的也叫起灵,连鲁殇王也可以叫起灵,你要表白估计先请法师开个祭坛才行。因为实在不想和她多说话,我只“嗯”了一声,抱着手臂一直抬头望天花板。

霍菁没想到我的反应会这么平静,等了半天见我没有下文,突然哼哧笑了出来:“算了,反正两周后我们就出发了,那时再见也不迟。”说着,她将烟头捻灭,起身就要离开。

我呆了一下,立即从床囘上弹下来,上前一步拦住她,问道:“你们两周后出发?”

霍家小姑翘起嘴角,“终于肯和我说话了?”

我没空理会她有意无意的挑逗,继续问道:“小哥也要去?你们的目的地在哪里?”

霍菁上下打量我几眼,说:“小吴哥不会连淘沙子的规矩也忘了吧。”

我为之语塞,从她的表现就知道答囘案了,她是不可能老实交代的。

我几乎泄气了,就见她对我勾勾食指,笑道:“不过,咱们可以私下做个交易。”

我犹豫了一下,感觉有点不妙,理智告诉我绝不会有好事,感情上又不甘被置身事外。这种心理抉择非常的微妙,以我个人的条件实在没什么值得霍家看上眼的。如果她硬提出用盘口交换,暂时给她也无妨,只要能得到想要的消息就不算吃亏,我暗自盘算了一下便默认了。

霍菁走过来凑在我耳边轻声道:“陪我一晚,我就告诉你。”

我几乎是触电般地大退了几步,一想到之前见过她的身体,脸刷地就憋红了,刚想说话却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引发一阵剧烈咳嗽。

霍家小姑笑得花枝乱颤,缓了半天才道:“天真无邪的绰号真不是白来的,如果没有起灵,我一定会喜欢上你。我身上的疤你也看见了,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这次的斗很凶险,小吴哥还是乖乖待在家里不要乱跑的好。”说完眨了一下眼睛,转身向门口走去。

她扭身的动作让我忽然想起了秀秀,想到好久没联系她,也不知被自己的姑姑整下去后过得好不好,大家发小一场,我没帮上什么忙,也总该知道她的近况,便急忙叫住她,问道:“秀秀还好吧?”

霍菁背着我停了几秒,又恢复到冷漠的态度,道:“她被我堂姐保护得很好,吴家哥哥放心吧。”

“你堂姐?”

霍菁头也不回道:“对,我有一个堂姐,叫霍玲。”

霍玲?!我没听错吧!我当场被惊得说不出话了,眼看着霍家小姑开门径直走出去,竟然使不出一丝力气去喊住她。

我努力回忆刚才的对话,她说的是霍玲没错。是同名吗?还是谐音?是那个变成了禁婆的霍玲?她不是死在疗养院了吗?难道说秀秀也出事了?

我跌回床上,赶紧拿出手机想打给秀秀,才发现没有她的新号码,又给小花去电囘话,哆哆嗦嗦拨了半天,好不容易通了却提示正主关机。我不停翻着号码本,一排排列表中能联系的人居然一个都没有,想确认也不知该找谁,这下子我彻底陷入混乱了。

再醒来,是因为宾馆前台给我的一个Good Morning Call,我过于疲劳,竟维持着按手机的姿势睡了过去。

前台小姐说一位叫吴二白的先生在一楼大厅等我,今天坐十点半的动车一起回杭州。我一看表已经八点半过了,胡乱冲了个澡,一照镜子,脸上多出半副手机键盘的痕迹,也没空去理会。

路过胖子房间时,我想再着急也要先和他告个别,结果敲了半天里面没有任何动静,碰到一位在楼道做卫生的阿姨,才知道胖子连夜退了房,似乎有急事赶回北京。

阿姨拉着我絮絮叨叨地抱怨胖子的房间像猪圈,一推门一股浓郁的酱猪蹄拌人肉味,害阿姨还以为胖子半夜被人毁尸灭迹了。

我哑然失笑,没时间和阿姨多解释,胡乱敷衍几句就奔向一楼餐厅,匆匆吃了早餐,然后退了房,和二叔直接赶往长沙的火车站。

火车票早在一天前就订好了,我们达到候车厅时,离发车还有一个点儿。这一路折腾肚子又开始咕咕叫,想到至少八个小时才能到杭州,我让二叔看好行李,自己去外面的小卖部买点矿泉水和方便面。

火车站里全被人填满了,加上天气炎热,皮肤互相触囘碰就会粘在一起,实在苦不堪言。我热得受不了,提着一大袋子东西又跑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一根雪糕。

我叼住雪糕正要付钱,身后有人拍了我一把,喊道:“天真无邪!”

我回头一看,是羡玲,穿着一身米黄囘色蕾丝边的连衣裙,手里还提着一个纸袋,好像刚买完东西回来。

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她,我刚要开口说话,忘记嘴里面咬着东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可惜了。店里的老板娘直笑话我一个大小伙子见姑娘这么毛糙,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羡玲道:“你吃什么我请客。”

羡玲也不客气,要了一个可爱多,说:“你走的真急,我还想找你玩的。”

“你找我?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我愣了一下。

“我来长沙旅游,住的宾馆就在你旁边。昨天早上我看见你和一帅哥出门了,今天想去找你,服务台说你一早去了火车站,这不我就追来了。”

她给人的感觉是开朗大方,骨子里还透出一点点俏皮,想到自己认识的女人几乎全和土打交道,普通女孩子基本没有机会接触,如今仿佛回到了杭州当小老板的悠哉日子,心里马上变得异常轻松。

“下次来杭州找我,我免费给你当导游。”我拍着胸脯,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在女生面前可不能表现得过于寒酸,又立马附加一句:“包吃包住。”

羡玲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好啊,改天一定拜访,你别嫌我烦就行。这个,送给你。”说着将手里的纸袋交给我。

我心里一暖,顿时觉得她又可爱几分,打开袋子一瞧,是纸做的菠萝,连底托都有,非常精致。

“你做的?”我拿出来摆弄道。

羡玲歪着头问:“喜欢吗?”

怎么会不喜欢。为了表示我喜欢得不得了,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不经意注意到一个角上印着玉囘皇囘大囘帝的头像,我“咦”了一声,又仔细翻了翻其他部分,居然还有“天堂国际银行”的字样。

“怎么了?”羡玲看我一脸的纠结,也凑了过去。

“你……用冥币叠的?”我想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词,又怕伤了小丫头的面子,说得结结巴巴。

羡玲“啊”了一声,“是冥币?”

“你不知道吗?”我有些奇怪,“这不是你做的?”

“是……”羡玲不好意思地吐了一下舌头,“我在国外生活太久,对国内的很多东西不了解,觉得花花绿绿挺好看就拿来用了。”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一想,人家一个小姑娘也不容易,第一次送礼物就别挑三拣四了。想借这个话题再多聊两句,就将菠萝放进纸袋里,说道:“这个花了不少时间吧,你从哪儿学的?”

羡玲转转眼睛,忽然很着急的样子,“我忘了我还有事,先走了,回头再联系。”说完对我挥挥手,转身就钻进人群里不见了。

还真是急性子。

我没多想,看着手里的提袋有些得意忘形,心里面无比满足,活了这么多年总算收到一份像样的礼物,也是喜事一件,虽然是冥币做的吧,倒是挺符合我的身份。

再回到候车厅里,二叔正拿着手囘机看股票,我和他简单说了说刚才的情况,二叔瞥了我手里的纸袋,点头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找个伴了。”

这些话我老妈这几年没少在耳边唠叨,以前都是三叔帮我解围。如今三叔不见了,我只推说自己没干出一番事业暂时不考虑儿女情长,他们倒也明事理,并不催促,就这样又混了几年。现在连二叔也关心上了,我急忙回避这个问题,压低声音问道:“二叔,咱们真要去挖祖坟?”

二叔停下手里的动作,“当然不是了,前几年重修,祖坟全用水泥封死了。我也是从老太太那里打听来的,你囘爷爷在老家修祠堂时请了不少工匠,在外人看来那是光宗耀祖,可你回去也看见了,祠堂的规模和当时请的人根本不成正比,说白了就是一豆腐渣工程。”

听到这里,我一下子明白了,又觉得不可思议,“您是说,爷爷在那个祠堂里动了手脚……”

(张起灵视角)

吴邪躺在旁边已经过去了十个小时,偶尔发出几声呻吟,再没有任何复苏的迹象,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被砸成了植物人。

被青铜铃的冲击波伤到能造成多大伤害我不敢去想,至少会有内出血吧,如果轻易挪动他的身体,说不定下一秒他的小命就没了。

这是我第二次认真观察他。第一次是在柴达木戈壁滩,那时他更年轻也更盲目,经历了一些必然的命运,现在的吴邪成熟了不少。只是某些根深蒂固的东西,不可能随时间改变。

吴邪这人普普通通,身手也不是出类拔萃,甚至有点反应迟钝,偏偏干上了土夫子一行,可能得意于他灵活的头脑和异常的执着。危险时刻,吴邪总能带领队伍险中求生。

说到他的执着——这个男人恐怕是我见过最执着的人了。算不上好奇心旺盛,有些时候他甚至刻意避开问题,却对于某些事物有一种异常强烈的专注。他特别喜欢跟踪我的步伐,似乎一沾到我的事,他就停不下来,时常让我想到一个词——狗皮膏药。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吴三省的楼下,当我背着黑金古刀走出来时,吴邪正慌慌张张地跑过去,随后传来他和吴三省的对骂。啧,真是聒噪的叔侄俩。

我破天荒地回头看了一眼,这小子给我的感觉有些熟悉,好像很久以前就见过。我在脑子里搜索着关于这个人的信息,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怎么可能,除非和我有同样的体质,棋盘张的血连张家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等等!我触电般地站住了。血液吗?一瞬间,零碎的片段出现在脑海里,我深吸一口气,也许我和这个小老板真的接触过也说不定。

“这死狗,怎么这么臭!”

“这狗小时候就吃死人肉长大的。”

我静静观察眼前这几个人。

吴三省果然是个老瓢把子,一闻就知道驴蛋蛋和那老头子的来历,这个吴邪也不是多单纯的人物,相比那个叫大奎的伙计,他只是恶心几下,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鲁王宫还是出了意外,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胖子激活了血尸,和它周旋浪费了我不少时间,真是麻烦。

这就是撰写了《穆天子传》的周穆王?我盯着空洞的眼眶,都说人死如灯灭,到底也不会被任何人记住,拧断它的脑袋,也算为他了结了一段可悲的宿命。

我提着穆天子的头颅躲在岩洞的洞口边休息,冷冷看着吴三省和大奎从九头蛇柏的后面打洞,直接挖到棺材底上,鬼鬼祟祟忙活了好一阵子才离开。这里是个死角,被一棵大树挡住,能看见岩洞中发生的一切,外面却发现不了。

吴三省并不信任我,我同样也不信任他,二十年前考古队的事情我或多或少回忆起一部分,只要不干扰到我接下来的行动,我是不会与他们为敌的。

只是吴三省做事如此严谨的人为什么会把一只菜鸟带在身边,后期又将他的侄子丢下不管?他应该知道这个墓有多凶险。再看那小子的态度,非常信任自己的三叔,权当一次长途旅行,一点额外的紧张感也没有。

这老狐狸到底有什么打算?我决定静观其变。

耳边传来的扭动声打断了我的回忆,我转头,发现吴邪的眉毛皱在一起,嘴巴里发出毫无意义的哼哼声,看上去相当痛苦。

我尽量放松力道抬起他的手掌,手心的伤口已经结痂了,横七竖八地伏在上面,好像几条丑陋的毛虫。

哨子棺和青铜铃明显是汪藏海为了阻止张家人而布置的,吴邪能弄响铃铛,说明他的血液和张家的麒麟血非常接近了。

我闭眼摸索着那几道伤疤,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当年,是我亲眼看着吴邪吞下了麒麟竭。

我本想在洞口好好休息,斜下方的打斗声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向下看去,玉台上姓吴的小子和胖子在上面扭打在一起,他被胖子掐住脖子快要窒息了。

我正犹豫要不要出去解围,转念一想,我的现身势必引起吴三省的警觉,参与他们的私斗对我没有任何好处,看看情况再说吧。

在胖子面前,吴邪的身手很烂,不过任何人被逼上绝境都能爆发出潜力,他选择用皮带勒住胖子的脖子——这招很聪明。可惜几千年前的东西保存再完好也经不住外力的拉扯,皮带很快断了,有个黑色的东西掉进吴邪的嘴里,他顿时缩成一团。

麒麟血竭!我眼睛一亮,记忆瞬间涌入我的脑海。我记起来了,在早年的设计中,吴邪是个不可或缺的环节。只是吴家二叔的介入使“精卫填海”计划被迫停止, 而麒麟竭相当于催化剂,能加快血液的合成。没想到成年之后,这个天真无邪的命运重新被安排进来,这次的始作俑者是他的亲三叔,吴三省。

你为了一个陈文锦能到这般地步,吴三省,该说你是有情还是无情?

二十年前的海底墓里,那个假霍玲故意抱住我拖延时间,我就知道某些计划开始暗中实施了。老九门的解家出手果然不同凡响,能利用人皮面具搅乱张启山的全盘计划,怕是张大佛爷在组织面前也不好交代。

不过,解连环和吴三省都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张启山并不是泛泛之辈,齐羽被他隐藏的很好,只有齐羽是绝不可能被替代的。吴邪的习惯和笔迹很像齐羽,我猜这也是影子计划中不得已为之的一部分。

只是,我不明白吴邪的血既然和张家相似,又怎么能抵挡住这里的蛊毒?我记起吴老狗出现在这里的照片,难道他当年做过什么?我又陷入沉思中。

吴邪变成这样,可以说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选择毫无保留地相信我,可我连自己的记忆都不信,还怎么可能潇洒地要求别人?与这个男人经历过这么多生死,对当初的决定我有些后悔了。

已经错过一次,我不允许吴邪身上再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如果只能保护一个人,那么我必须找到齐羽,只有再对不起他一次,剩下的由我一人全力承担。

“酷爱舟……”

我贴近吴邪的嘴唇,听到他说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话。酷爱舟是什么?电脑还是手机?我只知道联想和诺基亚。

吴邪只清醒了极短时间又失去直觉了,这让我不知所措,黑眼镜留下的药物不是很多,我不敢离开,怕有毒蛇会搞突袭。

说到黑眼镜,他的来历比我还要神秘,知道更多连我也不清楚的消息。这个男人身手不错,和我搭档能省去不少麻烦。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接近吴邪,好像对他很感兴趣。不过吴邪很聪明,他没有完全信任黑眼镜,与他保持了不冷不热的距离,这点让我挺满意。

吴三省似乎很早就认识他了,两次请到他去保护自己的侄子,也算是额外的补偿。这样算来,那个瞎子也间接帮过我不少忙,包括这次的救援,否则我绝对会舍掉吴邪的两个伙计。

“把他们带出去!”当时的情景在历历在目。

洞口的气流一股脑冲出来时,我马上意识到里面出事了。不能让吴邪死在这里,我拼命抓囘住洞囘口的绳子,整个人被气流吹得横飞起来。

“我说,里面已经塌了,小老板不太可能活下来。”黑眼镜一边吐出嘴巴里的碎土,一边喊道。

我冷冷瞪了他一眼,把背上的王重阳扔给他,道:“出去找到水保的家,他的母亲是蛊婆。”

等洞口的震动平息了,黑眼镜还想说什么,我没有给他机会,抓住绳索又爬回洞里,只听到他身后骂了一句“操!”

走了几米,前方就被石头封死了,我夹起一块用力一拔,上面的石头又噼里啪啦滑落下来,先前的缝隙瞬间被填满。

我不由皱起眉,心里第一次无比焦躁,看来只能从边上挖起了,希望吴邪还能挺得住。张家传授的技能在此时一点用处也没有,我完全是靠蛮力搬掉里面的石块。期间跑出几只蚕丛,有的腿被压折了,拖着残破的身体在石头上留下一连串黄褐色的痕迹。

里面有空隙!

我心中大喜,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徒手挖山不是件多轻松的活儿,石头缝中会时不时有蚕丛跑出来,强腐蚀的唾液一碰到我的手臂,一小块皮肤就变黑了。

信心在失望中一点点被耗掉,我挖了近两个小时,前面除了石头还是石头。当初吴邪是怎么从巴乃的石洞中救出我和胖子的?那种漫无目的的行动,带来的只有更深层的绝望。我忽然能理解吴邪的执着了,也许正是这种执着,引导他不曾放弃每一个人。

我机械地挖着,思绪又回到沙漠上那一晚,在认出陈文锦的一刻,我联想到自己也作为一个替代品存活下来,“张起灵”于我不是一个真正的名字,我所做的就是在寻求自己来自哪里,为什么而来。

吴邪在听到我的抱怨后,竟开始认真地思考,那样子好像在做一件重大的决定。他的回答令我非常吃惊,这么多年我从来不相信别人的承诺,不过对他我决定放手一试。

困在张家楼时,毒气让霍老太中招了,其他人死掉也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我一阵胸闷,吐出几口血,意识逐渐模糊。可我知道自己不能死,因为,我想试着证明能否再重新相信一个人——吴邪没有让我失望。

“醒醒,回家了。”

昏迷中我感觉他的眼泪滴在我的手心里,但是我实在太累,失血加上中毒使我没有更多精力去回应他,只是莫名的安心。

这个男人值得我作出选择,在查到那个时间点到来以后,我打定主意让他彻底跳出那个局。

我故意去铺子找他说了那番告别的话,吴邪的表现完全在我的预料之中,按照他的个性,我有九成九把握他会追上来。于是,我故意放慢了行进速度。

再见他时,我还是吃了一惊,吴邪比我预期竟提早了半天,一路上他都在试图劝说我回头,甚至列举了全国各地的名胜古迹和小吃。如果能解决所有问题,也许我真的会按照他说的去全部经历一遍,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交给他鬼玺时,吴邪信以为真了,我没有真正放松囘下来,相反有些害怕。如果他比我想象固执得多,我的做法非但没有将他推出这个圈子,可能会束缚地更紧。

我只祈求,他坚持不到十年。

把他迷晕后,我挖了一个雪洞躲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暴风雪很快就会过去,三天不吃不喝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我静静看着他拼命往那个缝隙里面挤,失败后就在原地破口大骂。

啧,原来他背地叫我闷油瓶。闷油瓶吗?嗯,比哑巴张好听些。

三天后,我跟着吴邪下了山,他很有意思,在山脚的副食店里买了几瓶啤酒和白酒,又买了一条黄鹤楼。我以为他要借酒消愁,结果是他倒光了瓶子里的酒,拎着走到一个面向山头的位置,狠狠将瓶子砸了下去。

等他搭上黑客头也不回地走掉了,我看着一地白白绿绿的碎片,只觉得脑袋跳着疼。

回忆过去让我暂时忘了眼前的困境,当搬开一块半人高的石头后,一只手臂垂了下来,从弯曲的角度看,至少有两处骨折。我愣了,没想到事情会变得如此严重,一时间不知道想些什么念头,又好像什么也想不到。我愣了片刻才醒悟过来,立即去摸他的脉搏,吴邪的脉象很微弱,几乎感觉不到。

要快!我提醒自己,双手一起用力刨土。等把他全部挖出来,吴邪像极了兵马俑,身上布满了厚厚一层灰。明显骨折的地方至少七处,尤其是头部,血已经染红了他的脸,还在不断往外冒。

我用手捂住他的伤口,他轻哼了一声微睁开眼又晕了过去。不能强行移动,我只好将背包和衣服脱下来,铺平做成一个简易的布袋,将他平放在里面,一头系在我肩上,向洞口爬出去。

到了洞口我观察了周围的情况,原路返回是不可能了,时间也不允许。黑眼镜应该带着两个伙计沿着水路逃走了,悬崖下面有他故意留下的记号。

我把木桩上的绳子解下来,选用扁平的石头固定住他骨折的胳膊和肋骨,用剩下的绳子将他正面捆在我身上,这样我可以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异样。

他自身加上石头的重量,对我而言算是小意思,只是到了水里就比较麻烦了,石头会加快下沉的速度,如果时间过长,吴邪很可能因为窒息而送命。我不知道水道有多长,通向哪里。这么一想,我才发觉刚才似乎给黑眼镜安排了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没工夫理会那个瞎子的死活,我又拿出包里的防水塑料布裹成篮球状,能包住一部分空气,再豁开一个小口扣准吴邪的口鼻,必要时挤压球体就相当于一个小型呼吸器。

一切准备就绪,我顺着绳子往下攀到不能再攀时,深吸一口气向后猛地跳进水里。

水中的味道很不好闻,因为长期浸泡着眼球和腐肉,散发出一股恶臭的味道,我没防备引起一阵反胃。

我几乎是瞬时又浮出水面,仰头换气时却看见不可思议的一幕——巨大的蚩尤像从下面望上去更加威严,他右手握住一把刀,我拧开手电向上照了照,呼吸一窒——绝对错不了,蚩尤握住的正是黑金古刀。

也许张家的历史远比我了解的更有渊源,如果推算的没错,张家极有可能被一个女人骗了几千年。

没有时间去验证了,我重新吸了一大口气,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眼睛很快适应了黑囘暗,水里的视线对我来说还算清晰,手电发出的光映出周边一小圈的、青灰色,我被包围在一大片幽暗之中,绝对的安静,偶尔有微小的浮游生物游过,一转眼就不见了。

我继续往下潜,因为带着吴邪,我需要使出平时两倍的力气,速度也慢了许多。

有几个眼球因为吸了水从上面漂下来,掠过我的脸,就浮在身边动也不动。这种被盯的感觉很不舒服,我努力挥动双手将眼球拨到一旁,尽力保持平稳地下沉。

吴邪的呼吸很弱,我能觉出他胸口在轻微地起伏,每隔一段时间我会按一下“呼吸器”,塑料袋里不久就出现一层白雾,还有细小的气泡从豁口处冒出来。

大概潜下十多米的样子,水流一下子变得湍急,我拼命稳住身囘体才勉强支撑住。拿出手电往前一照,心里咯噔一下,前方出现了一红一蓝两个光点,忽明忽暗,对着手电光不停变换方向。

会是什么?我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无论如何,在水下遇到不可捉摸的东西都不是件好事。我一边划水保持静止,一边观察对方的动向,手已经摸向吴邪腰间的黑金匕首。

奇怪的是,那东西也处于停滞状态,始终与我有一段固定的距离,好像同样在观察我这边的情形。我全身戒备着,出路只有一条,我摒住呼吸慢慢地靠近。

突然吴邪猛地挣动几下,可能是太久没有呼吸的缘故,他有了缺氧时的抽搐。突如其来的状况打乱了我的行动,一没留神,那个简易呼吸器就被水冲走了,我急忙伸出手去抓,没想到水流瞬间加强,我一下子失去平衡,两个人迅速下沉。

“SHIT!”我暗骂一句,从肺里吐出几个水泡。我赶紧对着吴邪渡了一口气,轻捂住他的口鼻。

前方水道变得狭窄,面积差异导致两边形成了较大的压强,如同抽水马桶,越接近出口,水流比刚才更加急促。

现在只有硬上了,我抽出匕首卸掉了气力,任由水流将我们带向那个怪物。马上接近了,我用囘力踏水向前一冲再一刺。同时,那个有着诡异瞳孔的东西也露出真面目,而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扭断那瞎子的脖子。

那里是两块宝石,一红一蓝,被人巧妙地卡在两侧岩石的缝隙里,因为棱角切割的非常锐利,水从宝石的边缘划过,所以才丝毫不影响它的稳定性。

宝石在手电和波纹的照射下反射出本体的光,叠加在一起就像一只不断眨眼的怪物,我不确定是否是那小子的恶趣味,他肯定为了以防万一吧。

标记出现在这里说明离出口不远了,我放松神经护住胸前的吴邪,湍急的水流将我们从狭窄的洞口挤出去。一时间,我无法控制住身囘体的走向,好像一只原地打转的陀螺被水拥着。直到完全停下来,我肺里的空气已经所剩无几了。

我拼命往上游,逐渐看到上方投来的光圈,模模糊糊到越来越刺眼,紧接着白光一收缩,眼前一片大亮,我从水面一跃而出。

再次呼吸到空气的感觉真好,我大吸了一口气不敢耽误,急忙将吴邪拉上岸。吴邪已经呛了好几口水,我又不敢用力拍打胸骨,只能做一些简单的急救措施。还好,几分钟后他将水全部咳了出来。

黑眼镜已经带着两个人回村了,岸上只留下他的装备,里面能找到应急的药齤品和食物,看来这瞎子还算仁义。

我环视了四周,发现居然是我们从蝙蝠洞出来的地方,黑眼镜曾在池子里洗过澡,换句话说,这里面被他尿过了……

出来后吴邪一直高烧不退,令我惊讶的是,他虽然烧着,身上的伤却好得非常快,虽然没到肉眼可见的速度,也算相当惊人了。

其实每次回来再看见他,他身上全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人却精神得很,我似乎第一次亲历他受伤这么严重。

印象中有人也是类似的表现。应该不会!我努力从所学的知识中试图找出不同点,反复告诉自己,肯定不会,绝对不会!可又该拿什么去证明呢?

这让我有些懊恼,一种不祥的感觉撞击着我的心脏。我体会到一种无措,曾经承诺记住自己的人,很可能到最后毁在自己的手里。

我的思路再次被拉回眼前人的身上,吴邪在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后,终于醒过来了。他好像做了一场噩梦,浑身被汗浸透了,慢慢睁开眼睛时,眼神还有些迷离,十几秒之后才彻底清囘醒。

吴邪见到我的第一眼,显得非常兴奋,动了动嘴巴什么也没说出来,又急着要移动身体,换来的是更剧烈的疼痛。

片刻的失神,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

“你被蛰了,声带麻痹,暂时不能说话。”我试图转移话题,一开口声音异常沙哑。

吴邪听完又挣扎着想坐起来。

“你的两个伙计已经送回村子了。”我继续补充道。

吴邪在恍惚中终于一副释怀的表情,乖乖躺回原地。他呼吸平稳,呆呆凝视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望着他的侧脸,见他露出疲劳的神色,渐渐又陷入昏迷。不知不觉中,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滑落,流过嘴角,滴入泥土中,风吹过,只剩下嘴边的一点苦涩。

第二十三章 祠堂

二叔没有立即回答,反而沉默下来。我被他不置可否的态度弄得心囘痒,以为他没听见,正要重复一遍,余光瞥见对面走过来两个穿制服的警囘察,正在每个乘客前面巡逻。

我心说不好,不会被人揭囘发在长沙参加盗墓贼聚会了吧。这么一想,心里开始打起了小鼓,总觉得警囘察的眼神不停往这里瞄。

“小邪,六子可以放心留在身边。”

“哎?”二叔的话没头没尾,让我愣了几秒,我转头看向他,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二叔回答道:“我没有告诉你,其实他是潘子的亲弟弟。”

“什么?!”我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囘头,简直无法相信,“你是说,六子和潘子是亲兄弟?怎么可能?!他们至少相差十岁!”

二叔拍拍我的肩膀,道:“有些事情确实难以接受,可它就是发生了。潘子参加自卫反击战时,六子被他母亲带回乡下,后来又随母姓,能参军也是因为他有个打过硬仗的哥囘哥,不然你以为他的事是提前退伍能简单解决的?”

“这么说,六子知道潘子的事情了?”我一直拿老陆当铁哥们,可一想到他是故意接近我的,心寒的同时又非常难过,霍菁说的没错,自己做人太“天真无邪”了。

二叔笑道:“阿邪你想多了,老囘爷囘子以前教过我们,每个人都有接近你的目的,未必每个人都会害你。六子确实知道点关于他哥的事,他希望有机会能找到潘子的尸体带回老家,也算是尽孝了。”

我给他一提,心里面越发不是滋味。说到底,我对不起大潘,他的下场我该负相当一部分责任。

我已经不知该用什么表情了,不自觉地苦笑道:“所以这次你没有找小九或皮包,而是找到六子,您早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二叔点点头,“不错,我查到他的底细,只要他能护好你,我答应过可以帮他完成心愿。”

“可这次——”

二叔打断我的话头,“这次是六子自愿的,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相信了太多人,再多信一个也无妨。”说完起身指了指地上的行李,道:“上车吧,一切等回杭州再详谈。”

我应了,站起来时才发现警察不知什么时候检囘查完我们这边,跑去另一边了。

从长沙火车站出发,40分钟就到了株洲站,目前的动囘车和高铁在中途车站停靠的时间均为1或2分钟,所以不出意外很快就会发车。没想到车一停,二叔拉了我一把,轻声说:“下车。”紧接着拿起一包行李扭身从车门钻了出去。

我琢磨不透二叔的举动,也不敢耽搁,抓起剩下的行李跟紧在二叔身后。因为靠站时间短,外面的乘客很快涌进来,我在人群里推推搡搡好一阵子,眼看车门要关闭,侧身一挺总算挤了出去。后脚刚落地,车就开动了。我望着离开的动囘车不明所以,二叔没作解释,拉着我直奔出站口。

到了出站口,他又马不停蹄地拦下一辆黑出租,上车也不问价也不说目的地,见到路口就让司机转弯,完全一副瞎指挥。

路上二叔紧绷着脸不吭声,我憋了一肚子问题又不能问,手插在纸袋里望着车外,脸色估计好看不到哪去。司机师傅就比较郁闷了,话都不敢多说,不停在后视镜偷偷观察后座的情况。只要我这边稍有动作,他就立马踩刹车,可能以为我们是劫道的。

七绕八绕总算在一个五金店前面停下来,老司机没敢多要,从我手里接过钱一踩油门就跑掉了。

这时二叔才低声道:“我们被人跟踪了。”

“什么?!”我不可思议,小声道:“警调子?”

“如果是警调子,咱爷俩在车站就被缴了,多半‘贼老倌’。”

“张易成的人?”我悻然:“妈囘的他怕我们不交出官印,居然派人盯梢!”

二叔摇摇头:“不好说,现在一切都不明朗,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在火车站我们就被盯上了,告诉你回杭州也是打马虎眼。刚才那几个人想不到咱们在第一站就下车,等他们发现时,至少跑出去80多公里。夜长梦多,路线我早想好了,我们不回杭州,从这里直接去祖村。”

既然二叔安排过了,我也图个省心,权当一次远足旅行好了。因为出来匆忙,身上除了现金和卡,一点挖坟的准备也没有,我们好歹在五金店凑足了需要的装备。

付钱时二叔借口屋里挤去外面等我。两把折叠便携工兵铲(洛阳铲是肯定买不到了),两个手提式防爆手电筒和电池,最后又买了两个背包,竟然花了我小两千。这里的东西死贵,在淘宝很便宜的价格,这个地方居然翻了双倍。老板可能看出我们着急赶路,难怪会临时加价,一副爱要不要的嘴脸。

付完帐,为了以防万一,二叔再次打了一辆出租,把我们拉到一个菜市场旁边的“狗食馆”,简单点了几个菜,趁吃饭时将行李全部整理进背包,我特意把菠萝小心翼翼地用塑料袋打包放好才安心。

下午开始下起了小雨,我给王盟去了个电囘话嘱咐一些生意上的事项,王盟同学打小报告说上午小九过来着,没坐一会儿又急匆匆溜走了。我不禁莞尔,从苗岭回来,小九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只是最近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神龙见首不见尾,好在随叫随到,我也不横加干涉了。

坐在馆子里,我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一下子又回到从长白山归来的那个日子,短短两年时间,我周围的一切再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些甚至颠覆了我固有的思维模式。

对于这种变化我说不上好或不好,至少胖子回归、闷油瓶不去守门,于我来说算是天底下最大的两件幸事。

虽然暂时少了潘子,也不知今后能否有机会再见,但目前没有出现四人餐桌只剩我一人独饮的局面,因此我倒不觉得被耽误这两年有什么可抱怨的。相反,我很感谢老天爷没让我真的等上十年,否则,我无法想象自己手足无措地站在长白山的山脚,会作出什么样疯狂的举动。

经历过才知道,等孤独真正降临时,没人能真正做到坦然处之。

酒足饭饱之后,我们决定马上出发。中间的倒车过程这里不表,主要为了避免再次被人跟囘踪,二叔选择了一条比较麻烦的路线。

好在株洲离长沙不算太远,等我们到达冒沙井时,才晚上八点多。这时候雨势逐渐变大,我们没有带伞,又掏出200元买下司机的一把旧雨伞,两个人合撑着总算赶到了吴家祠堂。

祠堂比我们过年回来时更破败了,主要是吴家人口本来不多,曹二刀子犯事后,吴家更是人丁萧条。加上三叔的失踪,族村基本上和杭州那支彻底失去了联系,自然也不会有人舍得出钱维护。

忘了说,棺材里的狗头金最后还是被政府收走了,出了人命又挖出一棺材金子,条子是不可能放任这些东西流失的,据说有几个人偷偷地藏在家里几块,后来也被连喝带吓搜了出来,还定了一个私藏国家财产的罪名,得不偿失。

那次事件直接导致我老爹迷上了两句经典歌词:曾经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是最真。他常说到头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争也没用。如果有机会,这两句我很想写下来送给闷油瓶,某些时候,他比我更加执着。

下雨的农村,路面坑坑洼洼很不好走,祠堂长期不住活人,没有修建下水道,院子里已经有了薄薄一层积水,里屋的地面也漫过去了。

进到灵堂,我和二叔便开始忙活起来。说实话,二叔偏向于头脑型人物,和三叔比,理论知识远大于实际经验,别看他说得欢,真正干起来也不知道靠谱不靠谱,挖坟方面我更相信三叔的实力。

这种漫无目的寻找实在折磨人,我们第一个目标就是灵堂后面的茅草屋。等到那里的时候,看到的只有满眼的失望,不知什么时候屋子已经被推平了,而且在原址上犁好了地,看架势是要种田用。

我们不甘心,又冒雨在周围用铲子扫了几下,除了泥巴就是烂草,这回我新买的裤子和鞋算是彻底报废了。

转回灵堂,我看表已经接近11点钟。农村人起床早,再这么耽误下去,计划全部要泡汤,二叔也没了耐性,干脆挨个牌位翻了一遍,仍然一无所获。屋顶的洞比上次来时更大,有种外面下小雨,里面下中雨的感觉,我甚至考虑要不要先出去避一避。

“奶奶还说什么了?”我便顺着墙角边检囘查边问道。

二叔被灰呛得直咳嗽,拍拍手说:“你爷爷的事情你奶奶很少插手,而且她也不来这里,有点线索就不错了。”

“照这样说,爷爷当年大费周章总不见得为了充门面吧。”我道。

二叔叹了口气,可能也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变得这么棘手,此时紧锁眉头,盯着爷爷的牌位不作声,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把院子整个翻一遍肯定不现实,我东张西望中忽然注意到放在院子中囘央的戏台。戏台整体是卷棚式的木制结构,用纯木头搭建,中间分出两层,上面悬空作为正式的戏台子,下面预留出一块空间。

这种建筑在南方十分常见,如果是大户人家,戏台修建得更大更宽,人多或者搬运大型物件时(比如棺材),只要把二层的地板掀开,上下两层就形成一个通向灵堂的内置过道,吹拉弹唱分在两端,既热闹又隆重。当然,爷爷资助的豆腐渣工程是不可能有这种效果的。

雨下得逐渐密集起来,水浸过了戏台的边缘。我几步蹬上二层,只觉得木板被我压得嘎吱嘎吱作响,整个亭子都在晃荡。

东西会不会藏在亭子的某处?我随即打消了自己的想法,因为木板之间的缝隙很大,从我的角度能直接看到一层的地面,下面被水灌满了,即使藏着东西估计也早被泡烂了,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

我又站起来左右张望,除了黄泥破瓦,实在看不出爷爷能在这种破地方搞出什么名堂。

“二叔,”我喊了一声还在灵堂巡视的二叔,道:“爷爷是什么时候修建这里的?”

二叔犹豫了一下,道:“你出事之后不久。”

我一惊,这么说爷爷预感到来自张家的威胁,所以才会采取某些应急措施。我蹲在亭子上努力思考,如果我是爷爷本人,会怎么去做呢?

一面想着,我一面翻出纸笔(从云顶天宫那次迷路我就养成随身带笔和纸的习惯,方便随时记录和分析),纸和笔被压在包的最里层,我将水、方便面和纸菠萝全部拿出来才找到这两样东西。接下来,我参考大学里教过的逻辑学原理,尝试着研究爷爷的思维规律。

首先,事前准备。当得到一件棘手的东西时,正常人应该如何处理?我列举了下面三种方法:1、丢掉。2、藏起来。3、送人。

按照爷爷的做事风格,他不会断自己的后路,也就表示这个东西被丢掉或送人的可能性不大,而是放在能找到、还不被找到的地方。根据爷爷趁修祠堂做过手脚,无疑是第二点——藏起来。

其次,藏匿地点。

要把东西藏好又不希望太多人知道,哪里是最安全的?杭州肯定不行,因为连我也着了道,再有帛书的例子在先,爷爷上过一次当绝不会再冒第二次险,族村的祠堂地处偏远,确实是首位选择。我在纸上注明:祠堂。

最后,处理方法。

该怎么做才能不被外人察觉呢?爷爷花大手笔完成一项工程,这个工程请了很多人,从表面看成品不尽如人意,可在村里人以及这群土夫子眼里是正常的。

我在纸上将事件分门别类:

花大笔钱——许多工人

农村——土夫子

工程——破祠堂

请大量人工建造无非是两个方向:地上与地下。钱明显没有花到祠堂上,这里“破祠堂”和第一类中的两个事物出现了矛盾点,我将“破祠堂”划掉,那就只剩下一个方向——地下。

在地下修建工程又要避开土夫子的敏感……我盯着纸上的“农村”、“工程”,一个概念闪过脑海——地下水道。

挖地洞能藏东西,又是在农村,排水系统绝对是一个可行的选择。这么一想,我精神立即振奋起来,忙对二叔叫道:“我想爷爷当年也许挖了水道,就在这片地的下面。”

二叔听闻,急忙让我把他拉上去,找了一个干燥地方坐下来,道:“你是学建筑的,说说你的想法。”

我顾不上收拾,也一屁股坐在二叔身边,将刚才的分析大致描述了一遍,然后画了一张院子的草图,道:“我刚观察了周边的情况,我们现在所处的地势以灵堂最高门口最低,积水从高处往下才能顺利排出去,所以,顺理成章以挖洞作为掩饰藏住官印再合适不过了。而在外人看来,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改造下水道工程。”

“分析得不错。”二叔表示赞同。

我顿时来了精神,继续道:“如果爷爷果真以挖排水道为名,我分析当时他只可能将入口安排在灵堂的某个角落里。灵堂是半敞开式,因为冒沙井是旱村,水量不多, 所以修在屋里的可能性不大。”说着,我拿起铲子腾得站起来,“我断定,爷爷的那个入口肯定设在灵堂前面一排的地面上。”

这种推论让我瞬间产生自己识破天机的快感,心里说不出的兴囘奋,行动上已经先一步作出表现,也顾不上下雨了,直接冲进雨里先下几铲试试看。

灵堂前面积起浅浅的水洼,我选定一个角落顺着灵堂的敞开侧开始挖,过了半个多小时,门口被挖出一道浅沟,我累得满头大汗,身上又被雨水浇透了,粘在身上非常不舒服。

挖好的沟很快又被水填满了,我盯着那个坑忽然一个激灵,操了一句,心说:如果爷爷挖的是洞,下面应该是空的才对,水会渗进去,怎么也不可能填满啊。我又静静等了几分钟,直到水渐渐溢出来。我赶紧观察了灵堂的四周,果然水都在积外面,一点下渗的可能也没有。

“回来吧。”二叔悠悠然,“我刚才就想告诉你,下面有洞的话怎么可能积水,你不听,吃亏了吧。”

我实在惭愧了,这么简单的自然现象居然被繁琐的推理束缚住,我这个大学生算是白白被上了四年。

我泄掉力气重新回到二层,赌气般将铲子往木板上一丢。谁知,铲子尖端恰巧碰倒了纸菠萝,这个菠萝虽然是纸做的,可也有些重量,在地板上来回滚了两转,骨碌碌滑落下去,直接朝地势较低的门口滚出去了。

完了,我心里一沉,纸做的东西沾水就坏。我急忙作势要跳下去追,刚站起身就看见眼前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好像冥冥中感应到我的想法,在呈下坡状的祠堂地面上,一个冥币做的菠萝滚出一小段距离后居然停下来。仿佛空中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它,纸菠萝原地转了半个圈,又缓缓朝我的方向滚回来了。

几道闪电划过,随着一声闷雷的巨响,整个祠堂一片惨白。

第二十四章 中国大卫

我的大脑瞬间放空,心脏狂跳不止,一股毫无来由的恐慌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这种氛围下首先想到的是恐怖电影里经常出现的灵异场景,难道爷爷显灵了?

那个菠萝最终停在我的脚边不动了,我根本不敢拾起它,倒是二叔不客气地捡起来往远处又是一丢。我来不及阻止,就见纸菠萝重复之前的轨迹后,再次滚回原位。

二叔“啧”了一声,说:“门口的地面比灵堂要高,是陡坡。”

“不对啊,明明是灵堂高一些。”我第三次爬上戏台,不甘心地来回转了两圈,整个祠堂尽收眼底。抛开地面暂且不论,以戏台为中心望过去,灵堂的地势确实比门口高出一截,于是更加笃定道。

“眼见未必实,耳听未必虚。”二叔指着门口,“道理很简单,你看积水,灵堂那边已经没过地面了,门口却几乎看不见。”

经二叔提醒我才缓过神,急忙拿出矿泉水浇在地上,果不其然,瓶子里的水没有流向门口,而是缓缓朝灵堂方向流过去。如果坚持我的判断,那么此时出现了一个违背常规的奇特现象——水往高处走。

我有些捉摸不透,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祠堂里真的游荡着未升囘天的鬼魂不成?

鬼神之说我不是没有亲历过,只是在科学尚能解释的范围内,这一点放在最后考虑。何况这鬼的能力大得有些离谱,水也可以自由操控的话,那就不叫鬼,是属于精怪一类了。

经历过的匪夷所思足够多了,一到关键时刻我反而镇定下来,我大口吐出一口气,心说:“看来这是一场爷孙两人之间的较量,不解开眼下的秘密,爷爷当初的计划就永远不能被知道了。”

按照一直以来惯用的方法,我和二叔先列举出几种可能性。

“从科学角度,能产生奇特现象的,无非有下面两点:磁力场和重力位移。”我边说边记在纸上。

“加上一条,视觉误差。”二叔道。

我想了想,说:“虽然不太可能,也许是有鬼搞鬼。”说着,又写上“有鬼”。

其他的暂时想不出来,我们决定先从这4点着手。

实际上,我对空间几何学十分在行,物理学却算不上强项,个别理论知识还能拿来蒙事,剩下的大学一毕业基本上全忘光了,所以接下来要如何证实前两点,我一丁点把握也没有。

二叔所在的年代更不可能学到类似的知识,我们谁也不说话,站在亭子里直直看外面下落的雨水。雨水……忽然一个被忽略的问题闪过我的脑子……水、冥币!

我猛地蹲下来将第一点划掉,然后对二叔道:“第一点绝不可能成立。”

“怎么说?”

“首先,磁场会对金属部件有影响,可是你看……”我掏出手机与手表对时,“如果有磁力场存在,不仅仅是时钟,手机屏幕也会失真,更不可能接通电囘话。”为了进一步证实我的推论,我打开免提功能给王盟去了一个电话,听到他迷迷糊糊的“喂”后,回了一句“晚安”就挂掉了。

我继续道:“磁场不对电子元件产生影响,但对水和纸有作用,仅仅从逻辑推论上讲也是矛盾的,所以不是第一点。”

二叔的眉毛也舒展开来,继续我的思路,也展开他自己的分析。二叔那个年代的人做事往往从经验出发,他认为肯定不是重力位移。虽然一再表示他不懂专有名词的玩意儿,但从村子本身判断,这里至少有几十户人家,大部分都是下地挖坟见过世面的主儿,如果有问题老早就捅出去了。

我一想也对,即使有所谓的重力作用,应该在很大的一个范围内都存在,由于某种原因,重力场上某一个或某几个点出现重力异常是完全有可能的,但它不应该仅局限在祠堂的一小片区域,至少这一带都会出现异常。

谨慎起见,我还是做了一个实验,解囘开两个鞋的鞋带,一只挂着工兵铲,另一只栓住矿泉水瓶,任其下垂,发现两者下垂的角度一样,两根鞋带完全平行,铁铲也没有被吸引的迹象,看来第二点也不成囘立。

“妖魔鬼怪也别考虑了。”二叔道:“本来就是空穴来风的事儿,不可信。”

“只剩一条了,您不会想说,老爷子学了一把大卫?科波菲尔吧?”光是想想就觉得好笑,我在电视里看过美国魔术师大卫表演的“自由女神的消失”、机场上“飞机的消失”,后来的解密中提到,那些玄之又玄的魔术正是利用人眼分辨物体靠反差和彩色不同的原理。

如果爷爷也来这么一手,不就成了中国的大卫了吗?

二叔不觉得多可乐,一本正经道:“你爷爷是不是中国大卫我不清楚,我只是想起以前装修时被诳的经历,说不定能用在这里。”

咦?能诳二叔的人我以为没有出生呢,没想到二叔也有上当受骗的时候,顿时来了兴趣,催促二叔说来听听。

原来早十几年前,二叔打算重新装修,托人找了一家施工队帮忙设计,当然不是免囘费的,据说设计费要得相当高。

那个设计师拿出设计好的方案和效果图给二叔过目,其中的效果图做得非常精美,二叔没多考虑当即拍板定了下来。等最终完工,实际装饰施工的空间效果与原始的设计意图相去甚远,尤其是客房,光线严重不足,导致整体颜色偏暗,本来古香古色的风格显得阴气森森。拿三叔的话讲,老二没下过地,可天天睡在耳室里,这辈子真没白活。

可是依照合同,二叔已经认可了甲方的设计方案,于理是不可能反悔的,除非再花一笔钱重新装修。二叔这个哑巴亏吃的郁闷,后来对谁也没提起过。

我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那是困扰许多年轻设计师的一个最常见问题——空间尺度失衡,假设爷爷的灵感来源于二叔家的“耳室”……

我灵机一动,转身仔细观察了一下祠堂所处的位置。以祠堂为坐标,北面半公里左右是一个山坡,下面是梯田的下一段,南下则为平地,两侧基本上也是大片的农田。也就是说,祠堂位置是处在一个低缓的走势上。

我用栓着矿泉水瓶的鞋带垂在墙角,发现墙角与垂直间产生了一个角度,正好在建筑物稳定的范围内,这个发现让我非常兴奋,说明我们的方向没有偏差。同样的道理我又测量了支撑戏台的立柱,立柱与垂直距离也有一个小角度,也就是说这个戏台形成了一个小型比萨斜塔,难怪爷爷把它修建的这么破,以这种程度能承受两个人重量不坍塌已经很不错了。

仅仅是围墙和戏台还不足以证明第三囘点,我心里有了一个规划,如果下面这步也得到证实,那么爷爷给我们留下的谜题就应该不攻自破了。

因为手里没有专用工具,我拜托二叔分别沿着灵堂和门口走,用步伐测量米数,一般男人的步子在每两步约一米五。用距离(米)=1.5米×复步数(两步为一复步,每复步长约1.5米),就可以计算出围墙的长度。

这样算下来,院子其实呈现一个梯形,加上墙角与中间戏台的倾斜角,周围又有墙壁阻隔视线,让我们失去准确的参照,产生视觉上的误差也就不可避免。所以,祠堂应该是正常的下坡。

“看来我们全上爷爷的当了。”这次我并没有表现出多么兴奋,相反囘对爷爷的智谋更加佩服,也对自己的学无所用有点灰心丧气。

“他之所以要把祠堂设计成这样子,就是为了让人产生错觉,因为没人会冒雨来一个祠堂。退一步说,即使有人来祠堂,正常情况下,雨水会聚集在低处,而很少人会将地道口放在容易积水的低洼,所以一上来就会先入为主,上了眼睛的当。爷爷真不愧是只老狐狸!”我无不赞叹道。

“臭小子,嘴巴干净点。”二叔一巴掌拍在我的后脑,终于笑了,“想超过老爷子,你还太嫩了。”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爷爷当初请的人工一部分花费在地道里,另一部分就在这两边的墙壁上。”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依照我一开始的办法,照猫画虎沿着门口挖了一趟浅沟,我们静静观察沟里水的渗透速度,因为雨一直下,地面已经吸饱了水,很快就出现一处明显渗透的痕迹。

我抓起兵工铲使劲往下挖,大概挖到一米左右,铲尖碰到一个硬囘物。我一看有戏,急忙铲掉周边的泥土,最后直接下手掏,很快一个长方形类似铁门的东西横在眼前,上有一个提手,全是铁锈。

我试着提了提,第一次没有打开,估计是时间太长,里面空气稀薄被外面的气压顶囘住了。我啐了两口唾沫,使出吃奶的劲头,只听“咣当”一声,井盖终于被我提了起来。

二叔弯下身将手电打到最大,里面一片漆黑,只看见一段铁皮梯子,最下面有水光。这种设计让我想起三叔家院子里的窨井,看来都是出自爷爷的手笔。

我让二叔先在上面等着,然后用胳肢窝夹囘住铲子,咬住手电筒,手脚并用下到里面。水底下面好像是一层烂泥,踩在上面如同踩在一堆肥肉上,非常地不舒服。

我打开手电,发现梯子正下方有一个半米见方的洞口,刚好容下一个成年人弯腰进去。

我将下面的情况大致和二叔汇报了一下,就先钻进洞里。洞的四壁非常湿囘滑,味道也不好闻,所碰之处能感觉手掌传来油腻的触感,可能是苔藓一类。

再往前一段,不知为何,洞壁上开始出现蜗牛,越往里走数量越多,每爬一步就能听到膝盖碾碎蜗牛壳的“啪嚓”声,隔着裤料,碎掉的壳刺得皮肤生疼。小腿和手掌也全是黏乎乎的,我尽量不去想压死了多少只软体动物,可后背的汗毛还禁不住发了起来。

这条通道不长不短,大概二十多米的样子,终于爬完通道,我一个跟头冲了出去,裤子上全是绿色和黄褐色的混合物,也不知是不是粘上了蜗牛屎,完全不能要了。

眼前出现一个空旷的房间,约摸十多平米,类似过去资本家建造的储藏室。我用手电扫射一周,除了墙角堆放着几个破麻袋和破木板,所见之处空荡荡的。

突然脖子上一凉,我第一反应就是禁婆头发上的水滴,立即拿起手电向上照,原来是上面漏雨了。不止房顶,我环视四周,墙壁上全是被水浸出的水渍,黄的白的一大片,斑斑驳驳。

我的第一个目标是先检查墙角的麻袋,刚移开最上面一个,里面跑出许多指甲盖大小的蟑螂,顺着墙角一转眼就不知钻到哪里去。全部搬开再检查,墙角里什么也没有。

这时二叔从洞口也钻了进来,见我脸色铁青站在那里,走过来问道:“有什么发现?”

我摇摇头,道:“这里面除了蟑螂就是蜗牛,还有几个破麻袋和木板,爷爷不会为了当储藏室才修这个吧。”

二叔没有回答,用手电环视一圈,最后“嗯”了一声,目光停在某个角落,只听他问道:“阿邪,蜗牛是不是特别喜欢潮湿的环境?”

我应了一句,跟着凑过去一瞧,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光圈所照的地方居然聚集了上百只大大小小的蜗牛,只是都封在壳里动也不动。再看其他三面墙壁,虽然也有,可数量明显没有这面墙的多。

“我想真正的洞口就在这里了。”二叔照着眼前一小片被蜗牛盖满的地方。我一看,那块墙皮上密密麻麻布满了螺旋状,看得人脊梁发冷。

我忍住恶心又观察几秒,忽然一怔,那一片隐约形成了一个拱形。

第二十五章 蜗居

我与二叔相视一愣,后者用眼神告诉我“铲开看看”,我强压住内心的不适,硬着头皮把墙上的蜗牛全部耙了下来。可能由于太缺水,蜗牛的壳粘在上面,一铲子下去,连肠子带皮肉模糊了一大片,真是崩溃。

我又把地上的残骸收拾到一旁,心里才算彻底踏实。总算清理干净,那个拱形的痕迹逐渐明朗起来,一看就能留意到墙面的颜色比周围更深一些。

有门儿!我将工兵铲的尖端对着那堵墙用囘力一磕,墙壁被轻易砸出一个洞,一股带着酸臭的发酵味迎面扑来,害我差点背过气。又连续敲了几下,勉强开到能钻进一个人的宽度。

事后我回想才注意到,那个“储藏室”正是在我家那块地皮的下方,难怪当初爷爷和三叔死活也要争回来,就是光养草也不租出去,因为下面有一个用来隐藏秘密的地窖。而那个拱洞是后来用砖头重新封死的,多半也是爷爷的杰作。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扒着洞口往里张望,蜗牛从入口处布得到处都是,需要保持低头弯腰的姿势才避免碰掉它们。一想到蜗牛钻进衣服里,我有点发怵,二叔见我堵在门口不动,从后面推了我几下,催促我赶紧过去。

我刚跨进一步,脚底下不知被什么东西拌住,一个没站稳,往前踉跄几步直接摔在地上。二叔扶起我,重新拧开手电,一瞬间,我们不约而同地惊叫起来。不止入口,山洞四周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蜗牛,如同置身在一个巨型的蜗牛壳里。我不禁联想,是否剖开蜗牛在放大镜下观察,也会看到同样的场景?

前方有三个朝向不同的山洞,明显是人工开采出来的,洞口还搁置一架四轮铁皮车(煤矿里经常看到的那种)。地面铺设了简易的轨道,刚刚绊倒我的就是其中一截。

“走哪一条?”我咽了口唾沫,看向二叔。

二叔用手电筒分别照了照三个洞口,眉头紧锁道:“这里……是矿洞。”

我心说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么,我也看出来是矿洞,只是怎么看也不像国有的,倒像是个人承包的黑囘窝点,又想起长沙盛产过几种矿石,便脱口道:“是菊花矿?”

二叔摇摇头,反问道:“还记得狗头金吗?”

我愣了几秒,随即反应过来,大喊道:“你的意思,这里是地下金矿?”

之所以说是金矿,首先有必要介绍一下关于狗头金的常识。狗头金并不是一般人想象的大金条,是天然产出的,质地不纯的,颗粒大而形态不规则的块金,通常由自然金、石英和其他矿物集合体组成。有人以其形似狗头,称之为狗头金。也有其形似马蹄,称之为马蹄金的。

因为产自脉矿或砂矿,在世界上分布稀少,找到这种自然块金常常带有一定的偶然性,属于可遇不可求。又由于狗头金的形状和出现极不寻常,一度引起科学家们的关注,中国为此还成立了世界军事史上绝无仅有的一支黄金部队——武警黄金五支队。

我一下子激动起来,抓起工兵铲对着三个洞口跃跃欲试,二叔冷笑两声,说:“甭惦记了,就算有也早被老太爷那辈人挖光了。”一番话如同当头一盆凉水,把我的兴奋点浇得连火星儿也不剩。

我有些丧气,可又不得不面对一个最实际的问题,该走哪条路?

了解挖矿的都应该清楚,所谓寻金走脉,只要沿着脉线一直挖下去,绝对能发大财。可一条金脉并不容易被发现,尤其在古时候,与寻龙点穴一样,需要一整套望闻问切的识别方法,甚至掺杂了一定的运气值在里面。

常有白白投入十多年精力和钱财导致倾家荡产的,可转卖给另一个人之后,只要换个方向炸开,金脉就藏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还有两伙人从不同方向打通了同一条金脉,为此发生惨烈的流血事件。关于寻金走脉的趣闻举不胜举,这里暂且不谈。

说了这么多,无非是要讲明一件事,在山里或地下,矿洞跟老鼠洞没什么差别,为了寻到一条金脉少说要打通十数条路,有时防止坍塌,还会故意多挖出几个洞穴作为天然支柱。眼前看见的是三个,进到里面还不知四通八达到什么地方。

我拿起手电向洞口深处照过去,说实话,爬满蜗牛的山壁实在无法让人直视,我现在看东西全是螺旋的。也不打算上手扣下蜗牛查看脉线,实在没辙了,只好寄希望于二叔。

二叔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来回走了几步,然后指着最右面那个洞口道:“走这边。”说完大步流星钻了进去。

我不可思议,猜不透二叔是如何算出来的,赶紧追上去问个明白。

“很简单。”二叔道:“还记得被你三叔调换的那口老棺材么?你不觉得奇怪?茅草屋里为什么放一口棺囘材,而且有相当一段历史了”

那段记忆我当然记得,顿时来了兴趣,忙问“为什么?”

二叔咳了一声,说:“棺材放在屋里,一般人会先想到什么?”

“恐惧、害怕……呃……还有尸体。”

“不错,所以大家的第一反应是去注意情绪上的变化,或者棺材里面的东西。但实际上,棺材的整体才是一个讯号。人们往往被表面现象迷惑,却忽略了事情背后的真正动机。”

我点头称是,二叔继续道:“吴家祖宗当年花重金买下冒沙井的半个村子,之后家道没落,从善成公开始又重新修建祠堂,可他偏偏没有移走茅草屋里的棺囘材,对于建祠堂这么庄重的事情,却摆口棺材放在灵堂后面,也太不吉利了。我那时就想,也许老棺材里面的东西不是主要的,棺材本身才是关键。”

“您的意思是,祠堂后面那具棺材是一个坐标?”我惊讶道:“您老早就注意到了?”

二叔点头,“我猜吴家祖宗先发现了地下的金矿,因为没有及时开采完,又担心被其他人发现,才故意摆了一口棺材放在茅草屋里。尸体的样子你也见识了,肯定起到某种恐吓作用,所以坐标才被完整地遗留下来。后来善成公参透了个中玄机,将金子分批挖出来装进一口空棺,随人一起葬了,剩下的信号也就失去了意义。再反过来想,既然茅草屋里的棺囘材没有用了,为什么你爷爷修祠堂时又独独留下来了呢?”

二叔说一半留一半弄得我心里直痒痒,他倒不慌不忙,从背包取出谁喝了几口,才道:“你爷爷没什么文化,特别高深的知识他肯定拿不来。我推算而已,大概到了爷爷那代,无意间发现了祖辈留下来的秘密,原来的入口恐怕找不到了,但某条矿道靠近分给咱家的那片地,所以他才故意派人在下面挖了一个储藏室,位置就在矿道边上。如果有人打听,工囘人们也说不出一二三,实际上老头子很可能完工后自己跑到这里砸开石头找到了矿洞。”

“哇塞!”我挑起大拇指。

“好了,我们再假设以祠堂方向为正北,那么棺材就表示一个具体的坐标点。”

这下我又犯糊涂了,“难道坐标点刻在棺材盖上?”

二叔叹口气,道:“当然不可能。棺材本身提供的信息已经足够多了,你看不明白也正常,说白了,就是五囘行对应五个方位。”

“金木水火土?”

“对。比如棺材板是木头,木主东方。现在有三个洞口,所以我选择右手边这个,第一层就推出来了。我们再说棺材里的尸体,那具是荫尸中的湿尸,即为水,水主北,如果猜的没错,接下来的岔路,我们选择北面就不会错。”

“那再有岔路口怎么办?”我迫不及待道:“照这样子推,只能推出两层,万一有第三层呢?”

二叔看了我一眼,道:“你的担心很正确,这也是你爷爷的聪明之处。他估摸囘着能找出线索的肯定也发现了金矿的秘密,整个家族里能推到这种程度的人超不过两个,他心里早有数了,所以那条线索很明显了。”

第三条线索?我突然明白了,叫道:“是金矿,接下来是金!我记得金主方位西,我们只要向西走就对了!”

二叔拍了几下我的脑袋,笑道:“看来老头心里要多加一个人选了。你爷爷常说我和老大都不适合干这行,老大好奇心过剩,我是眼界太毒,两个人全容易出事,做这行过犹不及,所以老三才接了他的生意。”

我撇撇嘴,心想您干脆直说爷爷最后选了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三叔得了。

一提起三叔,我心里又变得不是滋味起来,照片里那张过度苍老的脸不时出现在我的眼前,幸运的是他终于找到了文锦姨,不管文锦是否真的解除了尸化,她的最终结局又如何,至少两人目前能够相互扶持,也算是共患难了。

“您后悔吗?”我轻声问道。

二叔沉默下来,过了好半天,才重重叹口气,道:“阿邪,有些事情从出现就注定了结果,与其考虑它出现的原因,倒不如想想该如何去接受,于人也同样如此。”

说完,又是长时间的沉默。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洞里只有我们两人的脚步声,一路上也不知踩到了什么,嘎吱嘎吱的。我们都很默契地选择将手电筒打向正前方,那种体验我这辈子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这里的山洞蜿蜒崎岖,中间有不少小角度的转弯。当我们转过一个弯角时,眼前突然闪过一个东西,扑腾几下便落在地上没动静了。

因为一直留意前面,两个人都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大跳,灯光紧跟着打在刚才的位置,发现竟是一只死掉的金丝雀。

过去在矿坑里测试瓦斯浓度时经常用到金丝雀,因为它对瓦斯气体敏感,叫声也大,能及时通知矿工们危险存在,看来这只死掉的金丝雀就是当年用来测试矿坑空气质量的。

从身体绷直的程度看,死掉时间很长了,整体呈灰白色,羽毛粘在一起,翅膀如同两把破掉的扇子,尤其眼睛坚硬突出,硬梆梆的好像石化了。

难道刚才是错觉?明明看见是飞过来的啊。我心生疑惑,又把光打到鸟的身上,这一照不要紧,鸟的眼睛竟缓缓转了起来。

我“哎呀”一声吓得直后退,二叔反应很快,上前一步用铲子按住鸟的尸体,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才招呼我道:“你看鸟的眼睛。”

我有点紧张,到底二叔在这里,也没什么可怕的。我深吸一口气,跟着弯下腰一看,鸟的“眼睛”不仅在动,而且正从眼眶中挤出来。再细瞧,“眼睛”下面慢慢探出一截白色软物,紧接着伸出四只触角,原来是一只蜗牛埋在金丝雀的眼窝部位,不经意还真误以为是眼珠子。

这时,鸟的翅膀又轻微扇动两下,有了前面的铺垫,我多少有点心理准备了,用铲子扒拉几遍鸟的尸体,发现身体格外坚硬,里面似乎充满了颗粒状的东西,不一会儿就从鸟嘴里吐出几只蜗牛。

身边传来二叔没有任何起伏的语调,“翅膀会动,可能是蜗牛和运动神囘经连在一起了。”

“蜗牛也能入侵神经?”我被二叔的结论惊得说不出话,立即感到身上一阵恶寒。

“为什么不能?知道“食脑变形虫”的阿米巴原虫吗?能从人的鼻子钻入大脑,将人脑‘吃’掉。再比如最常见的僵尸,它们为什么能动?思维又从何而来?墓地最容易滋生各种细菌,从现实角度讲,也许真有某种不知名的昆虫侵入尸体大脑,才会出现所谓的‘起尸’。”

说着,他也用铲子摆弄了几下,压低声音,道:“这只鸟可能被蜗牛占满了……”

“行了行了……别说了!”我实在无法想象被蜗牛占满身体的场景,赶紧打断他,用铲子把尸体丢到一边。

又顺着山洞走了约二十分钟,前面再次分成几条岔路,我们直接选择东面那个走了进去。周围除了岩石就是蜗牛,有时能见到零星的铁铲和腐掉的木头,还有废弃的轨道和矿车。习惯了这种单调,我已经产生了视觉疲劳,加上长时间没有休息,渐渐困意上头,一边走一边不住地打起了哈欠。

二叔提醒我道,嘴巴张太大容易吸进不该吸的东西,我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第二层通道的尽头再次出现了两个山洞,我毫不犹疑走进西面那个洞口,走了一小段不见二叔跟上来,回头发现他站在洞口不时往右面那个洞里瞅。

我唤了他一声,就听他犹豫几秒,说道:“左面不算深,你自己先去检查一下,我去另一边看看,十分钟后会合,有新情况随时喊我。”

我应了一声表示同意,嘱咐他自己小心些。这次的路确实不深,二十米的样子就到头了,是一个非常宽阔的空间。我看见贴近最里面摆着一张小型供桌,不由心中大喜,看来二叔推断的没错,目的地就是这里了。

走近才注意到,供桌上放着三个牌位,下面对应三口并排放置的漆黑棺囘材。

见识多了,此时一点恐惧感也没有,我一手握住手电,一手拿起牌位仔细端详。

牌位上的名讳注明是吴氏某某,开头分别写着“显祖考”“显考”“先兄”,再翻过来,背面刻着生卒年月。

谁会把吴家人葬在这里?我好奇心大起,再次检查了三个排位上面的年月日,忽然心里一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急忙又把手电光圈调到最亮重新看了一遍。

再三确认后,我发誓自己的确没有看错,三个牌位上面的卒年月日竟然是同一天,时间正是五十多年前。

五十年前——死掉的吴家人——祖父、父亲、哥囘哥……我猛然看向那三口棺材,一种没来由的悲凉涌入胸腔,撞击着我的心脏,不出意外,这里面葬的应该就是爷爷的二哥、父亲和太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