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1年2月16日

盗墓迷城 by 土方露儿(三部09 – 16)

第九章 昏迷

因为晚上吃得少,我逐渐感觉体力有些不支了。前面的小花反而越跑越远,转了一个弯后竟然不见了踪影,身后的动静越来越大,连后侧的树冠也跟着哗哗晃动起来。

我暗骂他不够意思,速度却逐渐慢下来。这边的树林比之前经过的要茂密得多,遮天蔽日,月光透不过来。在这里挂单等于提前宣判死亡,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我咬咬牙掏出背包里的枪,边跑边上了膛,想着先发制人,哪怕吓退了也好,便回身冲其中一个树冠先来个点射。

枪声在树林里扩散得很远,无数只鸟被惊到扑打翅膀慌忙逃命,我听到后面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有东西摔翻而下,就猜到肯定打中了。

还没来得及高兴,这一枪似乎惹恼了那群家伙,片刻安静后刺耳的“茶茶”声打破了寂静,听声音四个方向都有东西朝我这里急速冲过来。

我又胡乱放了几枪,全打偏了。附近的树枝大幅度摇摆起来,窸窸窣窣,距离我的位置也就几米远,我心里猛然一沉,看来被包围了。

子弹很快放空,我大骂一声把枪往后甩去,又抽出匕首反握住,心里没有时间惊骇,完全是凭本能行动。停下来基本是死定了,我提起一口气凭着最初那股劲加快了速度,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后方,生怕对方来个偷袭。

事情的发生往往超出人的意料,在我绕过一棵大树之后,刚才跑不见的小花居然出现在几步远的地方,最要命的是,他停在那里动也不动。

“闪开!”

我根本刹不住车,他也才注意到我,刚喊出一个“等”字,来不及说出后半句,两个人就撞在一起。我只觉得身下一空,原来小花站的地方前面有一道深沟,巨大的冲击力迫使我们凌空摔了出去。

天地瞬间颠倒过来,我们缠在一起手脚无法伸展,来不及做任何的防护,只能靠着地球引力横冲直撞,途中不知压上多少块石头,硌得生疼。

一块更大的石头挡在路中间,我们眼看着退无可退,就这样直直撞了上去。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醒过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我躺在地上分不清楚东南西北,瞪着头顶上方的树叶半天才想起昨夜里发生的意外。我尝试着深呼吸,胸部没有刺痛感,谢天谢地肋骨没摔折,又晃了两下脑袋,感觉清醒了才从地上坐起来。

我处于半山腰的位置,距坡顶有二十米高,挡路的大石头就在旁边。我扶着石头一面缓缓站起来,一面搜索小花的下落,每移动一步身上都痛得要命,这一摔又添了不少“勋章”。

终于,在石头后面发现了一双脚,小花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我一下子就慌了,急忙跑过去扶他,这种姿势即便不摔死也早晚憋死。

小花双眼紧闭,脸色白得吓人,他额头上有块血迹,血已经干了,可能下滑时头部撞到石头,在惯性作用下又往前滚出一段距离导致的。

我有些过意不去,虽然这事没我什么责任,可如果听他的话及早离开鬼屋,说不定也碰不上这条破沟。我不敢轻易挪动他,用了半壶水帮他清理额头和身上的伤口,又掏出绷带和云南白药暂时包扎上。

简单处理过后我犯了愁,要怎么背他上去呢?上面是否还有那种猴子埋伏?就算白天没有,到了晚上保不准从哪里跳出来,到时我自己都顾不上,再连累另外一个白白牺牲掉,那真是混蛋到家了。

唯一的方法是继续往下走,也许能找到住在山里的山民。

以前我拖着胖子和闷油瓶在山洞爬行了几个小时,现在的情势比巴乃山洞要强得多,一朵小花不在话下。我砍断几根树枝,衣服绑在上面做成一副简易的担架,把小花牢牢固定住。幸好他身上再没有多余骨折的地方,否则我这蒙古大夫不保证把胳膊接到腿上。

以前听潘子讲过一些森林求生的技巧,一般说来,大多数人在山林里迷路,根据“水往低处流”的常识,认为沿着水源容易走出去。实际上,沿着水源走极有可能走到悬崖。而选择往山上走,一方面移动通讯信号覆盖得到,容易打出求救电话。另一方面,越往上走,救援队的搜索范围就越小。

眼下我最不想碰见的就是救援队,所以找到水源成了当务之急,我的想法是赶在天黑之前尽快找到某条河流或者山涧。

然而这森林里到处是莽莽的原始植被和外形酷似的石块,前后左右的景色差不多,很容易就搞混了,不多会儿山里又下起了薄雾,能见度在200米以内,没有现成的参照物我有些漫无目的,翻出GPS显示我们在500米高的骆驼峰附近。

越往深处走地形变得越复杂,明明下行的路面,走出一大截再往回看去,山路又倾斜向上了,到最后基本没有平地可言。为了减少颠簸,我拖着担架不得不绕行一大圈,选择尽量平坦的地方。

走走停停时间消磨地非常快,天色抹黑了我们还在树林里面兜圈子。晚上的气温陡然降了十几度,八月份也有冻死在山里的先例,因为担心引来其它野兽或怪猴子,我不能生火,把能穿能盖的全搭在小花身上,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以解语花的身体条件,万一冻感冒再引起高烧,后果不堪设想。

一整夜我都不敢合眼,期间除了吃点东西只眯了两三个小时,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半清醒状态。小花没法进食,我就用毛巾蘸水给他擦嘴唇。总算平安无事度过了一宿,第二天清早,雾气不轻反重了,泥土开始回潮,像胶水一样粘鞋底。

又闷头走了几个小时,临近下午两点钟大雾里隐约露出一个陡峭的绝壁,我爬上一棵大树辨认方向,峭壁两侧全是连绵不断的绿色和黑色,角度几乎直上直下。前进不可能了,左斜下方有一处小的山涧,如果撤到那里再上到对面的山上,说不定能找到出路,我还注意一个被遗弃的竹箩筐和两个空矿泉水瓶,心里顿时大喜。

等离近了再看,喜悦感立即被失望冲散了,要到达山涧必须攀下一处悬崖。换做平时,这点高度根本难不倒我,可没有保护绳的情况下把昏迷的小花安全送到下面,却给我出了大难题。

这里的树木全在石头缝中生长,我有了一个打算,先砍倒一棵树,一端卡在岩石上,另一端固定在长在悬崖的树兜根部,这样岩石和山壁之间形成搭桥,担架可以稳稳落在上面。然后我再去砍另外一棵,同样处理。一来二去,砍倒的树木之间形成“之”字形,我就扶住担架一层层往下运。

整个过程需要持续地使用臂力,特别从高处往下撤担架时,我的两条胳膊抖得像个筛子,又不能松手,只好咬紧牙关硬挺着,好几次险些失足滑下去。我现在无比渴望闷油瓶能在身边,这种重活就全靠他去做了。

三个多小时之后,我们终于撤到山涧的底部,我的手臂用力过度肌肉出现了轻微的抽筋,手指僵硬连一厘米也弯不过来。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看来今晚要在这里过夜了。

我洗把脸,给小花重新处理了伤口,他的体温还算正常,只是怎么折腾也不醒,叫人不免有点担心。

那只竹箩筐破得不成样子,我拿起矿泉水瓶,一看瓶盖上的生产日期:2006年11月10日,心里别提多兴奋了,如果没猜错,对面的树林里肯定有人家。山里人吃饭早,这个点正是晚饭时间,我爬上一块高点的石头,用望远镜观察附近有没有炊烟。烟火没见着,却让我发现对面树林里有一只山鸡。

土生土长的鸡肉味道甚是鲜美,在饭馆吃至少一张红票子,倒不是我犯了馋虫,这次前途未卜,我要保存体力应对可能出现的状况,补充营养是必须的。再说,背包里带的食物有限,最多坚持一周,总不能等弹尽粮绝时再想办法吧。

我将小花拖到一块岩石后面,将行李堆放在一起,又摘了些树叶盖在他身上。我估算过距离,以我的速度来回也就半个小时,应该不会出什么偏差。一切准备完毕,我委身朝那个地方摸过去。

山里的雾气给了我最好的遮挡,那只鸡在原地探头探脑咕咕叫个不停,我藏在草丛里尽量放轻动作,眼看接近了,深吸一口气一步窜出去,直接抓住它的两条腿。

那只鸡拼命拍打翅膀,腾起一地的泥土和石子。我来不及避开,嘴巴里吃进去不少鸡毛,就是不松手。等它老实下来,我拉开拉链将鸡塞进怀里。看着胸口鼓囊囊的一团,别提多有成就感了。想着回去怎么收拾这家伙,忽然身后一声低吼,我回头一瞧,当场腿就软了。

第十章 熊口脱险

在我的后方不远处,一头黑乎乎的半大黑熊正坐在地上,一大群蜜蜂围着它嗡嗡直转。刚才的注意力全囘集中在山鸡身上,竟没察觉近在咫尺的危险。我心里一下子毛了,也不知它注意到我这边没有。

黑熊正专心舔着蜂蜜,似乎对我的兴趣不大。我趁它无暇分心时慢慢向后撤退,转身刚要开溜,那只鸡可能被闷坏了,猛然大力扇动翅膀,接着两腿一蹬挣脱出衣服。我正考虑如何避开熊瞎子,这么一扑腾吓我一跳,手没抓稳被它从怀里逃走了。

鸡扑腾两三下飞到黑熊的身边,熊瞎子被突如其来的活物惊到,一抬头,恰好与我的眼神对上,一人一熊均是一愣。对方被打断进食恼怒无比,仰天长吼,扔掉蜂巢径直朝我奔过来。我也嗷一嗓子拔腿往树林深处跑,这时候绝对不能回水边去,想着先把它吸引走再伺机脱身。

它在我身后穷追不舍,熊身子蹭得树枝树叶咔咔作响,再细点的直接被拦腰撞断了。这熊瞎子力气虽大,但身体笨重,速度明显不如人快,我一路狂跑,逐渐与它拉开不小的距离。

没想到的是,路中间出现一个坑,被树叶遮挡住,我跑到那里没留意,只觉得脚下一沉,马上反应过来是捕兽用的陷阱,双手在坑壁上一通乱抓,什么也抓不住,倒是手上划出了几道血口子,就这样直直掉了下去。

好在坑里没有削尖的木桩,可新的问题来了,如果我爬不上去,等黑熊赶过来照样成为那畜生的盘中餐。

那坑有三米多高,我忙在内壁上踹出几个着力点,双脚踩在上面,双手抠住突出部奋力往上蹬。总算扒住了坑边,再用力一撑上半身就出来了。却在那一刻,伴随着一阵嚎叫,一张血盆大口出现在我面前。

熊已经追到了这里,呲着牙冲我的脖子横咬过来,我头皮一炸,手一松又掉了回去。洞的直径窄小,黑熊一时进不来围着洞口急打转,最后干脆伸出一只大熊掌往坑里面掏,边掏边发出野兽特有的呼哧声,流出的哈喇子落在我的脸上身上。

上方的土块像雨点般纷纷落下,我的头连中好几下子,整个人快要被活埋了。洞口越掏越大,黑熊半个肩膀能完全探进来,尖锐的爪子几次够到我的衣领子。

我最大限度把身体往洞底缩,连忙抬手护住自己的脑袋,心说完了,这一掌下去肠子还不得拍出来。就在彻底绝望之际,那只熊瞎子顿了一下,突然从喉咙里发出类似小狗的呜咽声,迅速撤回身体,后退两步扭头跑掉了。

刚经历一场生死大劫,局势的转变让我回不过神,心说难道它觉得老子太帅舍不得下嘴?不过我也不打算等它改变主意折回来,赶紧手脚并用爬了出去。

刚上到坑边,耳边响起熟悉的咕咕声,那该死的鸡不知死活地跑了过来。我当即火冒三丈,从炸鸡骨到炖鸡汤,想了一百八十种烹饪方法,包括生吞活剥。它大概没意识自己大难临头,脖子一抻一抻,悠悠哉散起了步。

我蓄起一股劲直奔向它,与此同时,另一道人影也从树丛后面蹿出来,目标同样是那只鸡。两人都注意到对方,却来不及停下,两具身体硬撞在一起。我揉着肩膀起身一看,对方披头散发衣不遮体,像是个乞丐。

那人大概认为我要抢他的食物,嗷地跳将起来,一巴掌将我推倒又挠又咬,嘴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叫声。我见他双眼迷离,俨然就是一副神智不清醒的模样。

对付野兽和尸体还好说,一枪了事,可对付一个精神失常的大活人就难办了,既不能硬拼也不能动粗,我一下子不知所措,只好用手暂时挡住他的攻击。

对方两只手的指甲又尖又硬,在我的胳膊和手背上抓出数道血淋淋的印子。这种情况下他肯定是犯病了,疯子杀人不犯法,可我不想死得这么窝囊,挣扎时右手边摸到块石头,顿时起了杀心,握住石头照那人的面门就是一击。

那人被我砸翻在地,哇哇闹个不停,四肢在空中挥来挥去。我胸口憋着一股火气,又上前补了一脚,趁他没起身,反压到他身上举起石头准备敲晕他。手刚举起来,头顶上一片骚动,我抬头一看,一张大网扑面而下。精神病趁我放松的空挡一脚踹在我的胸口将我掀翻出去,网子全裹到我一个人身上。

那人看我这样子没在逼上来,而是依依呀呀叫了两声跑走了。

我被困在网中隐约感觉出不妙,正欲挣扎,树林后面响起拉枪栓的声音,一个人大喝道:“不许动!”

我立即停住手里的动作,双手举过头顶,只见从林子里走出四个山民打扮的人,为首的年轻人端着猎枪慢慢靠近,神色充满了戒备。后面一个上了年纪的走上前,看到我时一愣,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嘴唇发白,如同见了鬼。

我猜这里比较偏僻,鲜有生人往来,他们可能误会我是偷猎或者图谋不轨的,便急忙道:“别别,我们是外地来的游客,迷了路,我一个朋友受伤了,请帮帮忙!”

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似乎不大相信我说的话,那个上年纪的倒是神情一松,又走近一步上下打量我几下,才道:“你,真是游客?”

“真的真的。”我连连点头,“就刚才,还碰到一只熊,就在那儿。”

几个人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找到那个捕兽的陷阱,其中一个中年汉子过去用脚在坑边划拉两下,笑道:“你命真大,这是我几天前挖来捕熊的,本来要插上桩子,赶上下雨才耽搁了。”我听完直乍舌,想想都后怕。

上年纪的也走过去,蹲下身抓了一把坑周围的土闻了闻,又看了看我,虽然还露出狐疑的表情,总算没再开口拒绝,说道:“你朋友在哪?我们出来紧没带药,最近一条出山的路要花上三天,晚上山雾大,要不先送我们村子吧。”说完示意第一个端枪的年轻人把枪收起来,给我松了绑,又顺带把鸡捎上。

山里人力气大,对山路也熟悉,现在有他们几人在,我心里总算踏实下来。来到溪边,年长的检查了小花的伤势,然后吩咐一个村民嚼了点草药敷在头上,重新包扎过由两人抬着担架,另外两个在前面开路。

世上自然没有白干的活,我看出上年纪那位说话够分量,不是书记就是村长,想着擒贼先擒王,巴结人也不例外,便掏出几张票子塞到他手里。他没说什么直接放进口袋了,其他几人看着直眼馋。

只不过那人对我很忌讳,仍刻意保持距离,虽然我不清楚这种戒备源于何处,不过后面要想集中火力继续套近乎不太可能了。好在他同着大伙的面收了钱,总要做足样子。

我快速盘算了一下,使钱是把双刃剑,一方面有钱好办事;另一方面,我担心他们见财起义。万一察觉出只有我和小花两个人,途中起了歹心,这荒郊野外到处是能埋尸体的地方,搞不好来个毁尸灭迹,我势单力薄还是小心为妙。

想了想,边给几个人递烟边对他们说这次郊游一共出来九个人(二门和四门的伙计暂时也算一队吧),途中下雾和大部队走散了才掉进沟里。

他们信以为真也不再细打听,我跟在他们后面将几个人全扫量一通,另外两个年纪轻的长得有些像,估计是亲戚,表面上有说有笑,可眼神却刻意避开。我学过一点心理学,这种往往是面和心不合的表现。两个人都听年长的话,只要年长那位不发难他们也不会出新的幺蛾子。

剩下是挖坑的中年汉子了,他比另外三个要好相处,听他介绍说,他们村子全姓赖,年长那位是村长,两个年轻的是叔伯兄弟,一个叫一炮,一个叫一发,俩人的爹喜欢打麻将才取这么个名字。全村就属他名字最有学问,叫赖月金。

“那是俺爹想我月进斗金。”

这三个字用南方话发音使我差点笑出来,赖月金也不生气,继续道,村子不叫赖家村而叫耙头村,之所以称为耙头,是由于他们村所在的地区土质不好,用平常的耕地工具只能耕出正常土地的一半不到,村里人就发明了一种新的耙具,能疏松土壤、保蓄水分,久而久之就称为耙头村了。他介绍这些时满脸的自豪,直说外村人过来找他们吸取经验,全村老少统一口径绝不外传,美其名曰保护知识产权。

他还提到自己是个鳏夫,平常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问他为啥不再娶房媳妇,那人直言不讳道,其实他们村子很闭塞几乎不与外界联系,历代也是内部通婚,每家每户都沾亲带故,长此下去躺在你旁边的指不定是小叔子或大姑姐。何况山里人迷信,女方家宁愿找近亲也不找死了媳妇的,怕被克死。可近几年出生的死胎怪胎越来越多,村里意识到情况不妙才决定“引入外资”,村医就是其中一名外地人入赘的。

“刚才碰到一个疯子。”我问道:“也是你们村的?”

谁知赖月金正要开口,前面的村长咳嗽一声,正在侃大山的人全部闭嘴了。我猜这其中必有隐情,不过我不是好打听闲事的人,也就老老实实地跟在他们后面。

第十一章 人皮偶与死人味

走出一段才发现,峭壁下方有一条十分隐蔽的小路,进去后能直跨到山的另一侧。我之前抬着担架下来时就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可惜当时完全没有注意到。按照当地人的说法,如果找不到这条小路,顺着对面的山脊也可以出去,但要翻越整座大山,脚程是现在的几倍。

尽管是近路,因为走的人少周围的杂草有一人多高,进去后直接没顶,几步开外就看不见前面的队伍了,完全凭借山民的经验,如果没有当地人带着,外来人口也不敢贸然从这条路上经过。

他们一路走一路采山菇,太阳渐渐落山了,眼看光线越来越暗,几个人好像也一点不着急。我不敢催促,又往大山深处行进了大概一小时,前方出现用木头和砖块搭起来的简易窝棚。

窝棚不大,从大门进去就是厨房,往右转是几块大木板拼成的炕头。几人将担架抬进屋内,稍作收拾后开始烧水做饭。后厨房备有现成的锅灶,一人负责把鸡宰了,我和赖月金去拾柴火。山里人烧饭很简单,拔毛放血的鸡扔大锅里直接炖,吃的是原汁原味。

我看他们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几只蘑菇干,通体暗紫红色,顿时眼前一亮,要来一只放鼻子底下一嗅,阵阵芳香,是纯正上好的红菇。他们将红菇和刚采的蘑菇还有几片形似树叶的东西一同放入大灶内,加入大量柴火去烧,半小时后打开锅盖,满屋子全是鸡肉和红菇的香味,别提多馋人了。

这下子我来了精神,急忙夹起一块鸡肉放嘴里,肉醇厚鲜美,汤清香爽口,烫得眼泪都出来了还不过瘾。可惜小花没办法享受,本着同甘共苦的原则,我当下不再客气,连小花那份一起吃了个爽囘快,饭后直打饱嗝,总算对得起这几天光消化干粮的胃。

黑导游提过,武夷山的红菇脾肝补血,有“南方红参”之称,连妇女坐月子都会吃些。闷油瓶带着队伍不定又在什么地方大出血了,正好借个机会买点来给他补补。饭后我找到他们打算高价回收一些,可惜不管我加多少钱,几个人咬紧牙关就是不肯卖。

事后赖月金告诉我,红菇的菌丝不能分离,至今无法进行人工栽培,生长的地域更为独特,只长在茂密椴木树下的沃土上,别说外卖,平日里山民们在走亲访友时才会稍带上几两,外地人想买根本不可能。

听他这么一说我多少有点失望。

饭后,我找到村长问及小花的伤势如何,再耽搁下去饿也饿死了。村长打哈哈说休息一晚再走几里山路就能回村,昏迷两天不碍事。

既然村长发了话我也不好多说什么,那人对我总是一副敬而远之的态度,不由让我想起盘马对闷油瓶。这里人生地不熟,万一逼得太紧村长反悔了,到时哭都没地哭去,还是暂时忍耐一下吧。

摸了一天的山路累得够呛,我沾上炕头就睡过去了。这一宿睡得极不安稳,时刻处于警戒的状态,生怕夜里被人劫了道。赖月金躺在身边呼噜震耳欲聋,臭脚丫子味直窜鼻子,也不知他多久没洗脚了,幸亏大家穿鞋睡觉,如果把鞋脱了,五个人能熏死两对半。

后半夜实在受不了了,我起身放水顺便出去透透空气。厨房开了两个门,夜里山雾重,过堂风吹得我直打冷颤。我披着衣服从后门撒完尿,回来时听到有人在外面小声嘀咕。前门虚掩着,透过门缝我看见村长坐在大门口抽烟袋,旁边蹲着那个拿枪的年轻人。

联想起白天他们的态度,我心说大晚上两人不睡觉在外面鬼鬼祟祟干啥呢,会不会和白天的事有关,一时好奇心大增,就躲在灶台后听他们谈些什么。

村长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心事重重的样子,小伙子在旁边折树枝玩,折一截扔一截,边玩边道:“城里人真大方,一出手就十张,你们要不拦着,俺早把那点蘑菇卖了。”

“你懂个球,就怕你有命赚没命花。”

“咋了,叔?”小伙子不服气道:“你白天见那人跟见鬼似的,你欠人钱了?”

“放屁!”村长一烟袋打到他头上,骂道:“你小子机灵点,就你个怂德行,我这位置还不如趁早交给一炮。”

年轻人捂住脑袋嘟囔道:“他一炮算啥,谁先抓囘住庚贵谁当村长,您答应帮我可不能反悔。”

他们口中的庚贵莫非是袭击我的那个疯子?我竖起耳朵,就听村长重重叹口气道:“庚贵的事恐怕没这么简单。”

“您老是不是知道什么了?”一发凑近问道:“难道不是庚贵干的?您可不许偏心眼,不许瞒着。”

“我明白你那点花花肠子,你和一炮都惦记祠堂里的东西,当真我老糊涂了?”

一发嘿嘿笑了几声,道:“瞧您说的,这不好奇么。祠堂的东西只有村长能碰,谁也不清楚里头是啥,您说出问题了,总该告诉大伙是啥问题吧,这没头没脑的抓了也是白瞎。”

“你以为村长是好当的?你是我亲侄儿,我断不会害你。实话说吧,那祠堂供奉的可不是什么值钱货,是我大爷爷那代留下来的一张皮作的人偶,咱村的历史没你想得这么简单。”

我和年轻人同时大吃一惊,年轻人催促他叔快说来听听。

村长沉默良久,最后把烟袋在鞋底磕了磕,开口道:“算了算了,也没啥好瞒的,我说一下你听听。这事要从六十多年前说起,有段时期咱村不叫耙头村而叫寡妇村,村里的男人莫名其妙就消失了,尸体都找不到。我的大爷爷那会儿还年轻,耙具就是他发明的。那时候山头没被开发过,人也少,经常有逃兵或小型野兽溜进村子偷东西。

粮食不够吃,大爷爷就扛着耙具去山里头找适合种植的土地,还真叫他找着了,在那里一干就是小半年。眼见快收成了,一天大爷爷在窝棚里守夜,睡到后半宿就听田里有动静,这一听,像是动物啃庄稼,我大爷爷顺手抄起一把锄头悄悄摸进地头。当时雾大天也黑,和今天差不多,他模糊看见一只像猴子的动物正跪在那儿,周围一大片新种的庄稼全被啃光了,还糟蹋不少。

那个年代粮食就是命根子,我大爷爷这个气啊,也没多想,提起锄头照那动物的后脑勺就是一下。本想把它打跑,谁知劲儿使大了,一锄头下去当场把那个东西打死了。大爷爷把尸体翻过来一看,竟是个长着人脸浑身光溜溜的大猴子,脑袋凿穿个洞,红的白的脑浆撒了一地。

人脸畜身不吉利呀,老爷子心里怎么也踏实不下来,就找个地方给埋了。自那以后,咱村常有牲口被咬死在林子里,只剩下骨头架子和一点内脏,再后来就有人失踪,全是男人。村子眼看要灭种,你太爷爷想起打死的那只怪猴,心说别是报应吧,赶紧找到原地把尸体挖了出来。

尸体还算新鲜的,你太爷爷依照土方子在上面浇上热沥青,凉透了再用锤子敲,整张皮就剥下来了。老太爷又叫来自家媳妇把坏死的皮肤剔掉,用布打上补丁,然后塞囘进稻草缝成一只人皮偶,套上衣服放进祠堂里早晚供奉。别说,之后再没出过事,咱村才得以保存。”

“行行行,您不用说的这么详细。”赖一发咧咧嘴巴道:“人面猴子,那不成精了,敢情我祖爷爷开挂把自个的大师兄打死了,那和庚贵又有啥关系?”

“你忘了,庚贵突然失踪,回来后人变得疯疯癫癫的,尤其见到娘们怕得要死。我开始以为贡品是被他偷吃的,可大前天晚上我去祠堂蹲点,刚过了十一点就听里面有人拖着地来回走,我扒着门缝一看,哎呀妈呀,那人皮偶自己动起来了!就像有气吹的,一点一点膨胀,最后整张脸全挤变形了,有之前的两倍大。我当场就吓尿了,这事说出去太丢人,我和谁都没提过。今天遇到那小子才注意到,那人偶的脸和他一模一样。”

我一个激灵心说不会吧,这里居然也出现我的人皮像?!他说六十年前传下来的,说明“我”很早就来过这里,那我岂不是和闷油瓶一样至少活了几十年。我从小到大的作业、毕业照、纪念册……难道全部是伪造的?

等等!我忽然想到一个可能,那个和我面貌相近、多次出现在我身边的冒牌货!怎么把他忘了,兴许那小子到过这里。如果查出那个人偶的来源,说不定就知道假吴邪的来历,那以前困扰我的疑惑也迎刃而解了。

“叔,你你……可别吓唬我。”小伙子发囘颤道。

“我也只是怀疑,首先那张人皮也不全像他,至少脸更年轻些。再者时间对不上,庚贵失踪在前,贡品被偷吃在后,等咱们发现庚贵时他已经疯了,村里人自然联想到这些是庚贵所为,可实际上呢。”

一发也恍然大悟:“对哈,他家里接二连三地死人,说不定是因为那件缺德事人皮娃娃显灵了。”

“不见得,你闻到没有,今个儿那小子身上有股味儿。”

有味?小花也说过我身上有味,可我从没闻到过自己有什么怪味啊。就听村长继续道:“我不敢确定,他身上有死人的味儿。”

第十二章 宣德双猊蝶纹手炉

我心里咯噔一声,完全懵住了,眼前的场景与当年盘马的对话重叠在一起,我甚至产生上帝倒带的错觉。这两个人没理由故意演戏给我看,否则演技可以直逼奥斯卡,也不用辛苦窝在山沟里风吹日晒。

“不……不会吧!”小伙子听完失声叫道,被村长又一个烟袋打在脑袋上。

“傻逼吵吵啥!吵醒他们咋办!”村长往里屋的方向瞅了两眼,我急忙缩进黑暗里。

“您是不是闻错了?您又没尝过死人肉,也许是那熊身上带的,大白天还能见鬼不成?”

“你提到熊才叫怪咧,那熊瞎子的反应你瞧见了,好端端送到嘴边的食物不吃,哪有野兽怕人的道理。”

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群家伙早看见我被攻击了,竟然见死不救。如果不是我恰巧与疯子发生冲突,恐怕被吃成渣也不会出手。

我暗骂这些人太他妈不是东西,同时感到一阵心寒,那是深入骨髓的寒意,即使以前面对过同样的情况,现实是我仍无法快速地释怀,不得不承认,有自己一部分天真的性格在作祟。

“那咋办啊,叔?”

“慌啥!先甭管人脸真假,那两个人迷路不像装的。这事千万不能闹大,万一被他们的人发现咱可吃不了兜着走。趁他们没察觉,先把昏了的那个早治好早送走,免得夜长梦多。而且我有个打算……”

我听他们的声音逐渐低下去,唯恐会做出什么对我们不利的事情,心里又急又躁,想凑近听清楚些,谁知脚踢到掏炉灰的钩子。那钩子一斜,顺着灶台滑了下去。

我再想扶已经来不及了,立即转身闪进屋里挨着赖月金躺下,心里跳得像打鼓一样。

铁钩子沿着墙壁划出一连串嘶啦声,门外叔侄俩听到动静喊了一嗓子“谁”,立马冲进屋里。我吓坏了,屏住呼吸不敢动作,就听赖一发从墙角端起枪,村长吩咐道:“摸他们胸口,谁心跳快就是谁!”

妈的,我心说死定了,一旦被发现是我在外面偷听,以他们刚才的态度,我和小花都难逃一死。

怎么办怎么办?我的脑子转得飞快。跳起来和他们拼了?对方有人有枪,就算我能逃出去也带不走小花,可坐以待毙也是死路一条。

我闭眼感觉那人摸到了赖月金的胸口,正往衣服里面探去,我一咬牙心说拼了,手伸进赖月金的裤兜里用力一抓,赖月金哇啊一下子从梦中坐起来,脑门正磕到对方的面门上。

“干什么?!”赖月金第一眼就看见赖一发的手,一把推开他,跳起来大吼道:“操你妈的,你好这口敢玩到老子头上!”话音未落一拳招呼上去。

这一折腾旁边的一炮也惊醒了,我趁机爬起来,假装睡糊涂的样子揉揉眼睛问怎么了。

这下子村长没了辙,气得干瞪眼,挖了两人一眼,不悦道:“都撒啥子疯!继续挺尸!”说完将衣服一裹气呼呼找个地儿躺下去了。

我暗中大舒一口气,总算躲过一劫,内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明知道村长正筹划不好的事情,可现在的情况也只能依靠他们,就好比我要活下去必须和刽子手组成联盟,这有点讽刺,但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很快其他人也消停了,我躺在床上无心入眠,反复琢磨,他娘的整件事简直诡异到了极点。

酷似我的人这次换成一只长着人脸的猴子,天底下有这么多巧合?中间阶段忽略不计,那长得像我的猴子该如何解释?

苗墓也发现类似闷油瓶的苗民,原因是闷油瓶喂血所致。

我能否推断,假吴邪曾来过这里,然后利用血液在猴子身上做过实验?这样一来,也说得过去。

那么死人味呢?和盘马说的味道是否一样?他说那股味来自考古队挖出的铁疙瘩,我也摸过铁块,会不会味道长期残留在我身上?

又或是我与闷油瓶接触太频繁太亲密,留下了闷油瓶的体味?我心说张家人不是一群臭鼬精吧,沾上就洗不掉了?

还有那只逃跑的熊,人有偏差,动物也学会骗人了?难道黑熊和那些人全是一伙的,是某个马戏团演戏给我看?为了逗我玩?给我生日Surprise?

各种猜测挤得脑袋满当当的,我竟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梦里全是猴子、狗熊、闷油瓶和人皮偶,再睁眼时日上三杆了,其他几人收拾完毕独等我起床。

我有些不好意思,一咕噜翻身滚下地去洗脸刷牙,之后和大家将昨晚剩下的鸡肉一扫而光,一行人继续赶路。

村长的侄子有囘意无意往我这里瞥,但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敌意,充其量是好奇。我决定按兵不动,装作憨厚的样子继续和他们有说有笑,心里早有了定论,只要敢对我不利,先下手为强。

下午时分我终于看见半山腰露出的几排房顶,在遍山的绿色中若隐若现。村子坐落在25度倾斜的山坡上,前后排房屋的落差有几十米高,中间用砖块和石头垫出一条条小道,像无数蜿蜒的蛇,偶尔跑出几只鸡挡在路中间,总算有点步入人类社会的气息。

村医的诊所在地势更高的地方,这里不似平地,后面的人需要举起担架才能保持平衡,从这点来说山民们还算朴实,送到地方水也不喝一口便离开了。

诊所不大,属于前店后院的格局,几平米的小屋放进一张条形桌就很挤了,转身都费事,靠墙的铁架子上摆满各种草药,更多的中草药装进麻袋直接丢在墙角。

村医穿着一件发黄的白大褂,长得眉眼白净,一看就不像山里人,后来打听才知道,和天津范差不多是移民过来的,不过他的经历更耐人寻味。

村医拨开小花的眼皮检囘查一遍,然后吩咐助手抬进后院的一间平房里,“不用担心,醒过来也就一半天的时间,我先给你朋友输点营养液。”医生大概猜出我的心思,未等我作声先给了一颗定心丸。

我见他年纪相仿就闲聊几句,没想到竟聊出半个老乡来。两个人熟络了,话自然也多了起来。

他以前是学医的,在杭州的医科大学读书,三年前因为一场事故入赘到这村子,扎根后成了当地的村医,负责附近山村的医疗。一周两次出诊,每次要经过几道铁索才到达其他的村落,久而久之村民们都叫他索道医生。有时邻村有急诊,半夜出门也是有的。

别看诊所小但生意挺忙,聊天的功夫总有村民找他看病抓药,我让他先去前面忙着,自己在屋里坐会儿,输完液再喊他。

他给我沏了一壶茶便离开了,我品了一口是大红袍,心说这大夫真舍得下本,用这么贵重的茶叶招待客人。

大红袍每年的产量非常稀少,被誉为“茶中之王”,茶冲至九次,尚不脱原茶真味——桂花香。

我曾在三叔的店里喝过大红袍三代,老狐狸在耳边唠唠叨叨,说这三代的价钱100克要1万多,让我省着点喝,我就跟他对着干,故意牛饮了三大碗。现在品起来,和我在杭州喝到的茶叶口感略有不同。

我端着茶碗在屋里瞎晃悠,农村喜欢在客厅或屋里摆上供台,供奉五大仙或土地公土地奶,更讲究每日三柱高香,我瞄见这家人供桌上摆的香炉造型奇特,怎么看也不像山沟里该有的摆件,出于职业敏感走近一端详,竟是明朝时期的古董。

香炉精品在宣德,即便是乾隆盛世中也难仿制宣德炉,所以市面上充斥假冒的很多,我看款识为“大明宣德年制”,其中“德”少了一横。别小看这一横,有与无就决定了香炉的真假。

这只香炉双耳为金猊头,炉身绘有荷塘藻,中间穿插八条金鱼,寓意金玉满堂,炉盖镂刻五蝶捧寿的纹饰,典型的熏香用的手炉。明清熏炉的制作和使用进入繁荣时期,几乎人手一个,使用这种炉子的要么是婀娜多姿的官家小姐,要么是牙齿掉光的老太太。

香炉的网盖插着点剩的香头,我心说太暴殄天物了,回头和主人家商量商量,找个合适的价格收过来。我虽不是专业的虫儿倒,可既然让我撞见,总不能让机会白白溜走。

说到虫儿倒,我又想啰嗦几句。古董行里除了出货走货,再有一个小分支,通常一至两人不等,不下地也没有固定的货源,全靠去偏远山区收取古董,有一定的概率能淘到硬货。这种人有极强的头脑和毒辣的眼光,完全白手起家,像虫子一样见缝就钻,属于行业中的鬼才,称为古玩虫儿或虫儿倒。

我认识过一个虫儿倒,还引出一段很有意思的小故事。

话说虫儿倒去某贫困山区倒倒儿,山区有多穷呢?拿一家人当例子,只有老头老太婆两个,一床棉被一盖就是二十几年,从没有换洗过。虫儿倒正是相中了这户家人的棉被,看了一眼就认定是个好物件,当然这话事先没有告诉对方。

他以收棉花的棉商身份和老头老太谈妥了以旧换新,因为手头没有现成的被子,他回去准备好第二天再来取。老两口得了新棉被非常高兴,一高兴人就容易犯晕,一犯晕就容易出岔子。

他们觉得老棉被盖了这么久又脏又破,出于好心,连夜洗干净了挂在墙头晾起来。第二天,虫儿倒扛着新棉被登门一看,气得直跺脚,大呼可惜,这才实话实话。原来那棉被里面住着两个小人儿,所以盖上冬暖夏凉,这么一洗将小人儿全洗跑了,棉被也失去了价值。

干古董这行好东西可遇不可求,等大夫忙完回来,我试探性问道:“您这香炉不错,家传的?”

《你要是消失,至少我会发现》by 蓝蓝不语 (小哥视角)

一路狂奔,从疗养院出来,我和黑瞎子就跳上了等在外面的依维柯。

阿宁见我俩上了车,示意马上离开。

车外吴邪正没命地朝我们跑来,这小子果然还是很菜,虽然下了几次斗了,体力还是跟不上。

我本想不理他的,可右手却不由自主地挡了一下要关上的车门。

吴邪勉强跳了上来,上气不接下气,直接瘫在座位上,在那里闭眼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

我看着他,有点无奈,他显然还没搞清状况,看到车里的人一脸惊讶。

他扫视了一眼车内的人,最后看着我,又看了看旁边的黑眼镜,用一副疑惑又混乱的表情问道:

“你们这帮驴蛋,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宁马上就接过话,吴邪见是阿宁,似乎有了点头绪,接着他俩就把两边的事都说了一下,我没心思听,只好闭目养神。

后来听到吴邪突然问阿宁怎么我会和他们在一起,我用余光看到他疑惑的表情,显然对我很不满。

一路上,我都沉默不语,因为没有开口说话的必要,旁边的黑瞎子也静静地坐着,阿宁鄙视地看我们一眼,说我们很难沟通。

在车上,吴邪看了我好多次,似乎有很多话要问我,不过车子很快就到营地了,我下车后径直走到帐篷里,靠在一堆毛毡上。

吴邪和阿宁他们进来后便在研究黑瞎子从疗养院带回来的瓷盘,周围的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非常聒噪。

我懒得听,只好继续闭目养神。

不久,帐篷外又进来了两个人,那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藏族老太婆和一个藏族的中年妇女。

老太太身材干瘦,却很精神,那中年妇女倒是普通的藏族人样貌。

她们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看到那中年女人瞥了我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异常。

啧,我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眼神我曾经见过。

可一时半会,我又想不起来了。

阿宁恭敬地拿起那只瓷盘递给藏族老太婆,问她当年看到的是不是那个东西。

老太婆和阿宁就在翻译的帮助进行交流,虽然老太太说的是地道的藏语,我却听得很明白。

原来她就是当年陈文锦进入塔木陀的向导,阿宁向她求证不过是想尽快确定进入塔木陀的路线。

吴邪在旁边似乎听得一头雾水,这也难怪,那翻译的水平实在有点差。

旁边的黑瞎子低声对吴邪道:“她叫做定主卓玛,是文锦当年的向导。”

吴邪听完后“啊”了一声,还顺手摸了摸口袋,看来他在疗养院里也找到了某些线索。

也不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还是吴三省曾对他说过什么,真是莫名其妙,这小子老是一惊一乍的。

不过此时,我的注意力正集中在那个中年妇女身上,没心思理会他们接下来在说什么。

我用余光扫了她几眼,发现她似乎在向我暗示什么,虽然很轻微,但我依旧能感觉到。

我努力搜寻着脑海里还不太连贯记忆,画面终于定格在一个人的脸上,没错,一定是她。

此时她出现在这里,还极力隐藏自己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阿宁和定主卓玛的对话结束后,那中年妇女将老太太扶了出去,经过我旁边时,轻轻地用藏语说了句话,我一下就明白了。

我正起身想走,黑瞎子就靠了过来,点了根烟,对我道:“我说你是自找麻烦吧。刚才不让他上车不就行了,你说现在怎么办?”

我愣了一下,突然想起这趟行程里,人员名单中是没有吴邪的。

没想到这小子会独自跑到那疗养院去,当时让他上车,只是觉得留他一个人在那附近,实在太危险。

于是我抬起头,看着吴邪,无奈地叹口气道:“你回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不要再进那疗养院了,里面的东西太危险了。”

吴邪听我说完后似乎十分不悦,脸色很难看,马上回答道:“要我回去也可以,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我看了他一眼,心想他要问的问题,有些连我都不清楚,问我也没有答案。

于是摇头道:“我的事情不是你能理解的,而且,有些事情,我也正在寻找答案。”

说着我就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帐篷。

按照计划,中午十二点,全部人出发。

在人群里,我果然看见了吴邪那小子的身影,他还是没有回去。

这个人真令人头疼,固执得像一头牛,认定的事情果然10辆解放牌卡车也拉不回。

只是这些谜团真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吗?知道了真相又能怎样?

要不是我身上背负着张家的使命和希望,必须去解开汪藏海的局,结束张家的宿命,我倒真的想像他那样做个普通人,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吴邪这个愣头青,偏偏不知死活地往里钻,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不过此时,我懒得理他,反正德裘考的队伍装备充分,也不多他一个,希望这小子吉人天相吧,说不定捱不住自己就乖乖回去了。

我钻上车就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回想着中年妇女对我说的暗语,一些零散记忆和线索又出现在我的脑海。

汪藏海的海底墓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虚冢,也许他是在躲避什么。

只是他设的局与张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包括张家要守护青铜门的秘密。

汪藏海重返云顶天宫后的最后一站就是塔木陀,从此便了无踪迹。

陈文锦在海底墓中招失踪后,似乎也一直在追寻着汪藏海的脚步,而塔木陀是她的最后一站,想必这里就是整个事件的关键结点,这里肯定有我要找的答案。

想到这里,我突然知道那个中年妇女是谁了。

没错,肯定是她!

车队行进速度很快,现在还在自驾游的路线上,相对安全。

我现在要做的就是保存精力,因为到了目的地,就没有时间休息了。

一路上我都在闭目养神,就算下了车,也是一个人静静地靠着睡袋休息。

期间吴邪似乎很想找我说话,不过我现在还不想理会他,他悻悻然,很知趣地走开,不过很快就和去过云顶天宫的那帮老外打成一片。

两天后,车子进入到戈壁的腹地,没有公路,定主卓玛开始带路。

定主卓玛由她的媳妇,也就是那个中年妇女和孙子陪同,和阿宁在一辆车子里,一路行进得非常顺利,其实我知道,带路的根本不是老太婆。

很快我们就到了一个叫“兰错”的小村,也就是当年陈文锦塔木陀之行的起点。

当我看到这个村子的时候,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熟悉感,啧,这个村子,莫非我曾经来过?

又有一些碎片从脑袋里冒了出来,只是前后连接不上,我索性不去想,既然已经来了,就不怕找不到,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天色已晚,车队只好在这个小村里做修整和补给。

夜晚的戈壁吹着凛冽的冷风,大家都围着篝火取暖,有说有笑的很是嘈杂。

我下意识地朝吴邪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他正躺在露天睡袋里,出神地望着天空,似乎很兴奋的样子,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看来这小子适应力还挺强的。

很快,长途的奔波让四周的声音逐渐安静了下去,我想起定主卓玛媳妇给的暗语,知道今晚还有一个约。

找到她们的帐篷并不难,不久我就出现在定主卓玛的帐篷里。

老太婆和她的儿媳都没有睡觉,她们坐在篝火边上,老太婆见我进来,只是点点头。

我坐在篝火边的毛毡上,定主卓玛的媳妇递给我一杯酥油茶,轻声道:“再等一个人!”

听到她的声音,我心说果然没错,她就是陈文锦。

我看了她一眼,立即明白她的意思,果然她有了自己的计划。

这是距海底墓之后,我第一次见到她,虽然她的易容几乎毫无破绽,不过我仍能看出来,这么多年,她居然一点没变老!

看来,她追逐的东西,跟我追逐的,可能是一样的。

很快,定主卓玛的孙子扎西就带了一个人进来,那人看到我在,显然吃了一惊。

吴邪走到篝火边上坐下,接过定主卓玛媳妇递给他的酥油茶,闪烁的火光下定主卓玛的表情有点阴鹜,吴邪一头雾水地看着我。

随后扎西看了看我们身后营地的方向,用藏语和定主卓玛轻声交流了下,老太婆点了点头,用口音十分重的普通话对我们道:“我这里有一封口信,给你们两个。”

我低头喝着酥油茶,其实我早已经猜到定主卓玛要说什么了。

定主卓玛继续道:“让我传这个口信的人,叫做陈文锦,相信你们都应该认识,她让我给你们传一句话。”

吴邪一听,人就愣住了,张口就想发问,定主卓玛就接下去道:“陈文锦在让我寄录像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如果你们按照笔记上的内容进来找塔木陀了,那么,她让我告诉你们,她会在目的地等你们一段时间,不过,”扎西把手表移到定主卓玛的面前,她看了一眼,“你们的时间不多了,从现在算起,如果十天内她等不到你们,她就会自己进去了,你们抓紧吧。”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没想到时间这么紧了。看来陈文锦早已开始了这个计划,而且进入塔木托的时间也已经到了。我抬起头看向定主卓玛,问道:“她是在什么时候和你说这些的?”

虽然陈文锦就在这里,但现在绝对不能暴露她的身份,所以我只能选择性地问定主卓玛,希望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老太婆冷冷道:“我只传口信,其他的,一概不知道,你们也不要问,这里,人多耳杂。”说着,我们全部条件反射的看了看营地的方向。

我突然想到这里的人几乎都没有见过陈文锦的,她大可不必如此易容乔装,很显然她一直在躲避什么,很可能“它”已经早一步行动了。

于是我又问道:“她还好吗?”

定主卓玛怪笑了一下:“如果你赶得及,你就会知道了。”说着,挥了挥手,她边上的媳妇就扶着她站了起来,往她的帐篷走去。

我松了一口气,看样子,陈文锦暂时还没有危险,10天时间足够了,吴邪还想问个究竟,站起来就想拦住她,却被扎西拦住了。

这时,定主卓玛又转过头来,对我们道:“对了,还有一句话,我忘记转达了。”

我们都抬起头看着她,她就道:“她还让我告诉你们,它,就在你们中间,你们要小心。” 该死,果然是它。我心里暗骂了一句。只是我还不确定,它的人到底潜伏在哪里,看来要小心了。

说完,她继续转身,进了自己的帐篷里,留下我和吴邪两个人,傻傻的坐在篝火前。

我看着火堆,想着刚才的口信,一时间脑子里又出现一些无关紧要的片段,就听吴邪疑惑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口信会传给我们两个?”

思路一下被他打断,我闭上眼睛,就想要站起来。

吴邪见我不说话,突然就失控了一般,一下把我按住,对我甩出一句话:“你不准走!”

我没防备,一下子竟被他狠狠按着,也不知道这小子哪里来的蛮力。我看了他一眼,索性坐了下来。

他愣了一下,显然对我坐下来表示不解,我只好问他:“你有什么事情?”

吴邪一听就火了,马上道:“我有事情要问你,你不能再逃避,你一定要告诉我。”

我把脸转过去,看着前面的火苗,想了想道:“我不会回答”。

他听完就怒了,大叫道:“他娘的!为什么!你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耍得我们团团转,连个理由都不给我们,你当我们是什么?”

我心里一怔,有点莫名其妙,心说我什么时候耍过你了,便冷冷道:“你不觉得你很奇怪吗?我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告诉你?”

吴邪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回答,顿时语塞,支吾了一声,坐在那不知道想什么。

火光打在他脸上,阴沉不定。我看着他,觉得好笑。

我想起当年吴三省拿黑金古刀试探我,故意拖延时间让吴邪撞见,是有意引他入局。

也许,吴三省那时已经到了逼不得已的地步,而吴邪早已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

只是吴邪自己偏偏什么都不知道,前几次下斗几乎完全是被牵着鼻子走的。

不过正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对于吴邪来说,才是最安全的吧。

毕竟,真相意味着危险,不是人人都能承受得起。

我突然明白吴三省为什么在引吴邪入局后,又谎话连篇地骗他了,也许,对一个人说谎,就是对他最好的保护吧。

看来吴三省对吴邪,真是用心良苦。只不过,吴三省似乎低估了这小子的执着程度,因为这一次他变得主动了。

想到这里,我喝了一口已经凉掉的酥油茶,对他道:“吴邪,你跟来干什么?其实你不应该卷进来,你三叔已经为了你做了不少事情,这里面的水,不是你蹚的。”

他愣了一下,定定地看着我,似乎在默数我刚才说的话,但又不像,真不知道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真是莫名其妙。

“我也不想,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知道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就满足了,可是,偏偏所有的人都不让我知道,我想不蹚浑水也不可能。”他愤愤道。

我看着他道:“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不让你知道这个真想的原因呢?”

吴邪吃惊地看着我,显然他没想过这个问题。他略思了片刻,马上摇头正色道:“我没想过,也不知道往什么地方想。”

我继续道:“其实,有时候对一个人说谎,是为了保护他,有些真相,也许是他无法承受的。”

“能不能承受应该由他自己来判断。”他不假思索道,“也许别人不想你保护呢,别人只想死个痛快呢?你了解那种什么都不知道的痛苦吗?” 一瞬间,我愣住了。

其实这种感觉,我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次。很多次醒来,我不记得自己是谁,我不记得我从哪儿来,我又要到哪儿去。

记忆在我的脑海里流失了一次又一次,每次找回一点,不久之后又会失去,如此循环往复。

而我身边没有一个人,能告诉我答案。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真实的名字,张起灵,不过是一个宿命的符号。

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再也没有第二个像我这样的人,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我看向他,缓缓道:“我了解。而且比你要了解。对于我来说,我想知道的事情,远比你要多,但是,我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像你一样,抓住去问。”

我顿了一下,看着自己的手,像是自言自语般,继续道:“我是一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我做的所有的事情,就是想找到我和这个世界的联系,我从哪里来,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能想象,会有我这样的人,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没有人会发现,就好比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我存在过一样,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吗?我有时候看着镜子,常常怀疑我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还是只是一个人的幻影。”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他说出这番话,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吴邪似乎也没料到我会说这么多话,他定定地坐在那里,看着火苗。突然,他像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似的对我道:“没有你说得这么夸张,你要是消失,至少我会发现。”

我愣住了,想继续说点什么,却说不出来。我想起在云顶天宫时给他留下的纸条,以及青铜门前的告别,那时就下意识地希望他不要再跟进来,而这一趟塔木陀之行,更是凶险万分,我不能让他再冒险。

于是我摇摇头,站起来对他道:“我的事情,也许等我知道了答案的那一天,我会告诉你,但是你自己的事情,抓住我,是得不到答案的。现在,这一切对于我来说,同样是一个谜,我想你的谜已经够多了,不需要更多了。”

说完我就站起来往回走。吴邪在我身后大叫:“能不能至少告诉我一件事情?” 我停住,转过头,看着他。

“你为什么要混进那青铜门里去?”他问。

我想了想,道:“我只是在做汪藏海当年做过的事情。”

“那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他问道,“那巨门后面,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拍了拍身上的沙子,心想这小子果然很好奇,只是青铜门内有张家要守护的秘密,我还不能说,于是对他道:“在里面,我看到了终极,一切万物的终极。”

“终极?”吴邪很不解,还想继续问。我不打算给他机会了,况且现在事情的进展已经出乎我的意料,没有时间了。

我只好朝他笑了一下,摆手叫他别问了,最后对他道:“另外,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第十三章 末日号角

对方的回答让我略感意外,“您眼光真毒,这是别人送的,那人说这东西值钱就让我收着,缺钱时再卖掉,我看有眼儿就当一般香炉使了。”说着拿出香炉摆到茶几上。

我心说自己怎么没碰见这么宝贝的事情,便道:“这叫熏炉,在古代放入熏香用来烘烤衣服和手脚,这玩意儿放您手里不值钱,您有意的话开个价,多少钱我收了。”

那大夫摆摆手,“这东西我不卖,多少钱都不卖,要不您等我媳妇回来找她商量去。”

我笑道:“你还做不了媳妇的主,太给老爷们丢人了。”

“不是做不了主,这香炉也算我和我媳妇的爱情见证,我本心真不打算卖掉,她如果同意您出的价我就随她。”

“不是别人送的么?”我来了兴趣,“怎么又成见证爱情了?”

“你是不知道,没我媳妇,我这条命也就糟蹋在这山里了。”说完,医生喝了口茶讲起他当年遇难的事情。

那是两年前,他还是一名医大的实习大夫,和几名医生一起上山下乡参加免费巡诊活动,他负责这一片地区,平时就住在出诊的村子里。

一天他给人看病回来,走到半路好端端的天气突然阴云密布,豆大的雨点瞬时就降下来了,一点预兆也没有。他躲进附近一个临建的牛棚里避雨,后来雨越下越大,泥土混着雨水全涌进棚子里,不消片刻,房梁和支架开始发出恐怖的嘎吱声。

再这样下去牛棚子迟早要塌,医生心慌慌地从棚子里钻出来,前脚刚跨出去,身后传来山石滚动的声音。他回头一看,大量泥沙携带巨大的石块从山坡倾泻而下,沿途的树木一排排被压断吞没进泥浆中。

山体滑坡!

医生当时吓傻了,拔腿往山脚跑,耳边的噪音越来越响,轰隆隆如同几十架推土机,土地在摇晃,后背不断被弹起的土块击中。眼看要追上脚步,他记起回来的路上有一处索道,没空多想就朝那个方向赶过去。

那里没有现成的溜梆和绳索,医生灵机一动用听诊器的金属部分作为溜梆,攀上溜索后脚一蹬就滑了出去。滑到一半时,山石好像万马奔腾一样,再看那个牛棚转眼不见了。

医生吓出一身冷汗,整个人停在索道中间魂都跑了大半。原路返回不可能了,他沿着索道上到对岸,打算从后山绕回村子,就在这时,从林子传来沉闷的号角声。

村里祭祀时会由巫师吹牛角开祭,医生很是奇怪,这大雨天村民也照常举行活动,难道是为了祈求山神保佑?有这个可能。

他没多琢磨,只想尽快找到当地人带他下山。等他跑过去一看,那里什么也没有,正纳闷时忽然听到很轻微的救命声,就见不远的树林里跌跌撞撞冲出一个男人,揪住他的胳膊求他帮忙救人。

那个男人衣服破烂,浑身淌着泥水和血水,胳膊和身上也有大块的血迹,医生心想可能是躲避泥石流才受的伤,本着救死扶伤的精神,急忙让男人带路。

男人带他来到一个山洞,据他回忆,那个山洞的位置很隐蔽,入口狭窄,通道只容下一个人弓着身子爬进去。

爬了三十多米前方才变宽敞,他看见深处的岩壁上到处是密密麻麻像蜂巢似的小洞,正前方一个女人正躺在地上没了知觉。

他上前做了简单的检查,确定只是单纯的昏迷而已,还有些低烧。倒是那个男的流血不止,医生给男人包扎完伤口,又喂女人吃了退烧药。

之后男人一直守在女人身边不停唤她的名字,医生心里很是感动,看那女人头发花白,脸蛋又不像这么大岁数的,可能是得了不知名的怪病,就劝男人赶紧带着媳妇上省城的大医院。

男人目光闪烁只含糊应付了几句,随后从洞里掏出一个包裹交给他,说里面是一个值钱的东西,送给医生作为报酬。医生推辞半天才勉强收下来,刚转身只觉得脖子上一沉,人便晕了过去。

他是被一声巨大的闷雷吵醒的,醒过来时那一男一女早不见了人影。他听到哗哗的落水声,再一看,雨水顺着入口不断灌进来,他大半个身子已经泡在水里。

这洞要被雨水灌满就死定了,医生仗着会点水性,憋住一口气顶住劈头盖脸的雨水往洞外爬。那条通道本来就窄,里面的水越积越多,最后仅留出头皮丁点的高度,人困在里面像困在下水管道的老鼠,医生靠吸取这点高度里的氧气才爬了出去。

他踉跄站稳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片的树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地冲下来的石块和泥沙,这还是他来过的山坡吗?

原先的洞口咕嘟咕嘟冒出几个气泡后,也被雨水填平了。他身上没带吃的东西,就找到一条裂缝躲进去,三天三夜没水没粮,靠喝自己的尿维持最基本的身体机能。

他以为自己这次必死无疑,昏迷中感觉有人给自己喂水,睁开眼看见是寻他来的村姑,也就是他现在的媳妇,正用身体抱着他取暖。

“后来我被媳妇从大山里拖出来,她一个女人家背着我走了十几个小时山路才回到村子。这东西也一直放在我这里,不知道干啥用的。”

听他说完,我心里一震,一男一女、女的头发花白、三年前……时间地点行事作风完全吻合,不用明说也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我当即写下自己店里的联系方式,告诉他需要钱时打这个电话,提我的名字就成,价格绝对满意。

小花暂且安置在村医的诊所,我一个人没地方住,村长就叫我去赖月金家将就几晚。他平时一个人惯了,这下多个人做伴也不寂寞,当即拿出存储的茶叶热情招待我。

“你们村真够富裕。”我转着茶杯打趣道:“喝茶全是大红袍。”

赖月金笑道:“这玩意不值钱,后山腰有一大丛呢,采光了第二年接着长,你喜欢喝全拿走,我改天再采去。”

废话不表,到达村子的第二天中午,我在赖月金家正吃饭,村医的助手急匆匆跑过来喊道:“醒了醒了,你朋友醒了!”

我一听,撂下碗筷抹了一下嘴巴往诊所跑,进屋就见小花盘腿坐在床边,捂着脑袋叫道:“饿死小爷了。”

医生闻讯端进来一碗粥和一小碟咸菜,递给小花说:“大病初愈的人不要吃太油腻的食物,晚上给你窝个鸡蛋。”

我看小花苦着脸扒拉稀粥的样子觉得好笑,就拿出一面镜子举到他面前,道:“吃完把脸收拾一下,你快长成仙人球了。”

小花等医生出去后,问我道:“这村子你怎么找着的?”

我不瞒他,把来龙去脉一五一十交代了,最后道:“咱们可要小心点,这两天我都是自己买干粮做饭,这村的村长绝对没憋啥好屁。”

小花点点头,喝了几口粥,道:“我快被自己臭死了,你待会儿拿来洗漱的东西。还有,我行李里有个小包袱,也一起拿给我。”

我们的装备都放在赖月金的家里,来回一趟要半个小时,我让他先好好休息,回去把饭吃完下午再送过来。

回到赖月金家,我从小花的行李里翻出毛巾和换洗衣服,丫居然用沐浴露,还是阿迪达斯激情07版,真够骚包。他说的小包袱是一个黑色扁平的羊皮布包,放在行李最底层,入手沉甸甸,感觉似乎是一个铁饼。我又找赖月金借来一个脸盆,一并带了过去。

小花足足洗了一个小时,我好奇包袱里的东西,好不容易等他洗完出来,我用极其热切的目光盯住他。他坐到床边招呼我过去,然后打开那个羊皮布包,小心翼翼取出一面八角形的铁盘。我一看,是一块看风水用的罗盘。

“你真的学过风水?!”我惊讶道。

“没有。”小花边摆弄边道:“只是确定一下方位,你的狗屎运大概再次发挥作用了。”

“怎么说?”

“记得天津范提到的凶宅么?如果我估算的没错,本体就在这个村子里。”

我一时没回过味,“你说本体?宅子也有分身不成?”

小花没再回答,收起八角罗盘,道:“晚上你就知道了,你先回去,十一点钟在村口碰头,记住,别让任何人看见。”

他说的挺神秘,我心里像猫抓一样怪痒痒的,既然他说晚上碰头,肯定是带我去那个本体的宅子,离天黑还有几个小时,可我真有点坐不住了。

终于熬到晚上十点半,我听隔壁传来呼噜声,便蹑手蹑脚打开房门。村民们睡得早,山里万籁俱寂,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和鸟叫。

我摸到村口,看见前面站着一个人,从背影判断正是小花。他拿着那只八角罗盘在村口东张西望,见到我来了,摆手让我跟上他。

“大哥,半夜三更弄这么神秘干什么?”我打着手电轻声问道。

他没说话,一手拿着罗盘一路来回地看,像是在确定方位。我跟着他七绕八绕,走了十分钟才停在一座无人的二层楼前面。

“到了。”他收起罗盘,“就是这里。”

我疑惑到了极点,实在无法理解他的想法。和闷油瓶比,后者的一举一动我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小花就不同了,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超出我的思想范畴,我甚至产生一种奇怪的念头:与这个人是在两条完全相反的思想大道上飞奔,最终谁也看不见谁。

小花没有着急解释,把我手里的电筒打亮后对准那座宅子,道:“你好好看看,觉得眼熟么?”

我来回照了几次终于发现问题所在,突然心脏像被人抓住,瞪大眼睛结结巴巴道:“这、这不是那个凶宅吗?!”

第十四章 凶宅再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眼前的屋子无论从设计到朝向与之前见到的那栋楼如出一辙,我不确定里面的摆设是否相同,光看外观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

“那个老板提到瓷娃娃时我就察觉到了,后来看见实物,我更加肯定,原来的凶宅只是一个COPY。”

“COPY?那不是和巴乃的水下山寨一样?”我惊呼道:“难道汪藏海也来过这里?”

“不不不,你误会了。不过手法相同,一个是小风水,一个是大风水。而且重点不在COPY本身,而是COPY的起因和过程。”小花边说边拿起手电走到大门口,照了几个来回后“嗯?”了一声。

我走过去,就看手电光照到的门梁上有一道刮痕。

“你不觉得奇怪么,门梁上为什么会有这么深的刻痕?”

那个痕迹的确挺深,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凹槽的边缘非常光滑,不像用尖锐的东西砍的,更像是用绳子或钝器磨出来的。

我把想法告诉小花,他想了想把罗盘递给我,然后抽出匕首用牙齿叼住,身形一跃整个人就攀到门框上。他双脚撑住门框两侧,空出一只手握住匕首在门梁上比划了几下,跳下来后将匕首伸到我眼前,道:“你看。”

尖端是一小块木屑,我发现木屑中间缠着一团东西,抽出来再一看是一小团红色的棉线。

“天津范说他挖出来的娃娃脖子上系着红绳,我检查过了,那宅子里每个娃娃身上都有。”

我一开始不明白,但随即冒出了冷汗,“你的意思是这家人全是上吊自杀的,就在……门框上?”怎么可能!这个房门最高也不过两米四五的样子,能吊死一个大活人吗?

“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不上吊的梁。”

这话让我想起大学时期发生在低年级男生宿舍的一件自杀案,一个一米八五的男生用皮带把自己吊死在学生床的上层铁架上,被发现时尸体的四肢蜷在一起。

警察说,那人生前采用抱膝的姿势,将身体悬空后利用自身重力勒死自己。只要他中途想放弃,略微舒展身体就可以办到,足见寻死的决心有多大。这么一想,吊在门框上也不算多稀奇,只是COPY的目的就绝对不单纯了。

“这种诅咒能这么给力吗?”我问道。

“论分析我不如你,但风水方面我自认可以小吹一把。”小花解释道:“自古以来,风水讲究断风水与做风水,其实是不同的两个概念。断风水的法门可以有多种,如八卦、 奇门、心易法、巫术等等,而做风水必须具备过硬完备的风水技术,这通常只有传承,才能得到操控人生祸福、扭转乾坤的风水技能与秘术。”

我点点头,让他说下去。

“这种COPY的机理太复杂,我也只听长辈提过一次。简单点说就如同照镜子,有本体和影子,作为影子的分宅也称为镜宅或影宅,方位、大小、地基必须完全一致,甚至屋里的摆设、盖房用到的材料都有严格要求,一点偏差就可能导致反噬,除非有血海深仇,极少看风水的会使用这种套路。一旦镜像建立成功,镜宅中发生的一切都会还原到本体身上。那几个瓷娃娃额头带血,脖子被人为系上红绳,这是另一种诅咒,和古代扎草人的效果差不多,那么施加在娃娃身上的效果就会全部反弹给对方。”

“确实有意思。”我道:“照这样说,这个宅子原来是庚贵家的。我看村子里大多是平房,这种二层建筑在这里也算数一数二了,说不定这户人家以前是个土财主,财大气粗,后来办了一件伤天害理的缺德事。被害人和姓李的瘸子脱不开干系,姓李的懂风水或找到风水先生建造了一座影宅,又将仇人做成人偶。人偶身上的变化映射到实体,所以才会连续死人。那个疯子可能是家里最后一口人了,姓李的最后报了仇把房子又卖给了天津范。”

“BINGO!”小花竖起大拇指。

我却皱起眉毛,“大哥,咱两个在这里讨论得热火朝天,可和这次的行程完全没关系啊,你这柯南算白当了。”

“去哪哪死人的是你不是我。”小花挑起眉毛,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我以前觉得你挺牛B,现在才弄明白,你的灵光度与某些人的安危系数成正比。我提醒你一句,所有事件的出现都不是巧合,你若参不透,咱们才白来了。”

我知道他又在取笑我,也不生气,道:“我之前理过一遍,因为不了解影宅,卡在了某些地方。经你一说,这中间确实有内在的联系。我先把入山后见到和听到的部分列出来,咱们不妨一起讨论下。”

我折了一截树枝,按照讯息的完整度在地上写下:

一、凶宅——凶宅本体——诅咒——庚贵失踪——庚贵变疯、怕女人

二、杀人的怪猴子——两人死亡

三、六十年前的失踪事囘件(全是男人)——祠堂的人皮偶——像吴邪

四、祠堂贡品被偷吃

五、人皮偶异化

六、熊的异常

“这里有一个贯穿始终的线索,我们还差点吃了亏。”小花指着地面上的文字。

“是猴子。”

“对,最早出现猴子时,村里有人失踪。时隔六十年,猴子出现在镜宅附近,同样有人失踪。”

“失踪的人是因为受到镜像的诅咒,看起来两者没有多大关系,实际上可能是诅咒导致猴子被吸引,或者说猴子重新出现是诅咒效应的一个必然结果。”我补充道:“还有一个隐藏的关键词就是时间,如果按时间排序,前三囘点中有几点因素可以合并,那就是——”

一、六十年前的失踪事件(全是男人)——祠堂的人皮偶——像吴邪——COPY+诅咒——引来杀人的怪猴——庚贵变疯,怕女人

二、祠堂贡品被偷吃

三、人皮偶异化

四、熊的异常

“基本确定两次都是猴子把人抓走的,我再整理一下,不对的地方你随时补充。”小花同意后,我接着道:“六十年前,因为村民A无意间打死一只猴子招致村里的男性频繁失踪,A将死掉的猴子做成人偶放进祠堂终于保住了村子——我们可以理解为猴子们认为同伴还活着并且活得很好,所以才停止报复。几十年后赖庚贵一家受到诅咒,诅咒导致猴子重回村子抓走了庚贵。”

我停下来问小花:“你还记得那排娃娃里最小的一个有什么特征吗?”

小花沉思一会儿,道:“穿着红棉袄,心脏挖了一个洞。”

“那就是了,有种病叫做失心疯,既然赖庚贵的家人都是上吊自杀,就不会出现又挖心又上吊死那种两次的局面,所以庚贵很可能在被抓走后经历了可怕的事情才变疯的,和娃娃的诅咒吻合。到此,关于凶宅的事情可以告一段落了。”

我划掉第一点中已经明确的那部分,又道:“表面看凶宅是怪猴出现的契机,怪猴激发了诅咒。那好,我先提一个问题,怪猴为什么在六十年后才出现?我不相信诅咒能强大到支配生物的行动,就算有言灵这种神乎其神的东西吧,姓李的就一定知道怪猴的存在吗?”

“会不会是第二点和第三点,因为贡品被吃,导致人皮偶发生变异,猴子才回来报复?”

我摇头:“太玄了,贡品不对口就报复,真这么灵验的话,那村子不知灭了多少回。而且时间也对不上,村长说过,庚贵失踪在前,供品被偷在后。所以,这两点我认为先暂时去掉。”

“你的意思是怪猴的出现是个巧合?”

“不。”我在“像吴邪”三个字上画了一个圈,“类似的情况不是一次两次了,你最有发言权。”

“你暗示自己是那猴子的转世?”小花盯着地面忽然失笑道。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我严肃道:“你又该如何解释猴子出现的时机和为什么只抓男的?”

“这个好解释,可能是单纯的报复行为,就好比某人误杀了邻居的孩子,邻居会杀掉对方的孩子以牙还牙。也可能被误杀的猴子起着繁衍后代的作用,它的死打破了种族的平衡,那些母体才需要抓男性进行繁殖。我偏向后者,你忘了,霍菁提到她手里的男性伙计也不见了。”

说完小花拍了我一下,强忍住笑对我道:“想不到你上辈子挺性福啊。”

推理好像进入一个极其扯淡的阶段,我的脑子有点僵,听他说完也感觉鸡皮疙瘩直往下掉,实在无法脑补顶着一张吴邪脸的公猴子和一大群母猴交配的场景。

我们同时沉默了,隔了好久小花才开口道:“吴邪,你的确很聪明,但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恐怕连你自己都没发觉——你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你会把所有线索揉在一起考虑,这样很容易把自己逼进死角。我考虑问题就很简单,只看因果,对于某人我会先把他从整件事剥离出去,再判断他对事件的影响程度,如果没有任何影响或者小到忽略不计,而他又占据了重要的位置,那就产生一个矛盾点,进一步说明这个人的出现另有目的了。”

第十五章 鲁班锁

我惊讶于他独特的处事方式,就听他继续道:“你不妨把涉及你的部分暂时隐藏,假设人皮偶根本不像你,而你待在杭州也没有来到这儿,事情的发展是不是不受这些因素控制?”

小花的一番话如同当头一棒,我立即意识到问题所在。心说对啊,因为之前太过在意村长的对话,反倒让思维陷入一种奇怪的模式,好像所有事情必须和自己挂钩才算合理。最典型的就是三叔找我做替身,我不止一次怀疑自己的真实身份,到头来答案简单得让人想撞墙。

“我懂了。”我深吸一口气重新调整好状态,道:“我们回到刚才的地方,你提醒对了一点,这点被我忽略了,那就是庚贵失踪的时间。从新九门的队伍出发算起,行动再慢也差不多找到了地方。这期间是否发生过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故,导致猴子的行为异常。”

小花点头:“有这个可能,这个不可预知恐怕不是好事,从另一个方向也能解释人偶为什么会变异。”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果真这样,难道闷油瓶他们遇到危险了?我完全没料到会出现这种状况。

“一切的根源全在祠堂里,我们要想办法找到祠堂。”我道:“我想到一个主意,我们先在这儿忍耐几天,等庚贵自己找过来。”

具体内容我没有挑明,我想小花也是心知肚明的,庚贵一旦出现下场不言而喻。

他的命运早被定好了,我无法力挽狂澜,能做的就是顺着这条线索追寻下去,必须赶到闷油瓶和胖子身边。

而且我也不打算通知村长,一是他们不会相信外人的鬼话,二是我不希望这条线索断掉。更准确说,我希望疯子早点出现。

说起来有点残忍,这绝对是以前的吴邪不会做出的决定,但我接受了太多次的欺骗,该变的不该变的早变得一塌糊涂,唯一的底线是我不会去主动害人,也没有丧心病狂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就这一点来说,我和其他的盗墓贼还是有区别的,虽然这结论连自己都觉得好笑。

“你比我想的更牛B。”小花道:“既然你打算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做我全听你的。”

“你丫故意的吧。”我笑道:“你早就有答案了,想通过我再证实一下。这个村子的方位你也定好了,可惜被我压在一条沟下面,对吧悟空。”

小花耸耸肩不置可否,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后自顾玩了起来。

后半夜我们无心睡眠,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我就和小花坐在村口的溪边聊天,提到挖祖坟的事情,全被逗得哈哈大笑。

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成为无话不谈的对象了,我没有用“朋友”这个词定义他,倒不是我不拿小花当朋友,就像我无法定义我和闷油瓶的关系一样,我们之间夹杂了各种层面上的关系,不是某个词语能简单概括出来的。

“我在想,汪藏海设计过两座相同的城市,会不会也利用了COPY机制?”

“换成是他,确实有这个能力办到。”小花把脚泡在水里,“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也许我们考虑的范围太狭隘了。假设,汪藏海已经掌握了某种省事的方法并且用这个方法COPY了两座城市,就像魔兽争霸,你选中一块区域,然后用快捷键在另一区域复制粘贴。”

“可前提是我们要得到整个地区的地图才行……”我忽然一惊,“通观全局对汪藏海那种人并不困难,如果他事先知道了全局,而且有一种方法允许这么操作……”

天啊,我无法再想象下去,如此一来世界对他而言不是尽在掌握了?有可能吗?一个古人,当他得知自己掌握了整个世界的变化,那世界在他眼里和一只煎蛋有何分别?

“也没这么绝对,至少我们清楚汪藏海只能复制死物,不能复制生命体,否则天下早该姓汪了。”

嗯,小花说的在理。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前提是COPY机制凑效的话,汪藏海利用这个达到其他目的呢。虽然我们不知道他的真实目的,但他总不会无缘无故COPY一座湖底城。我在想某个地方是否也存在和张家楼一样的建筑,围绕那个建筑也有和张家一样的家族存在,或者说张家人本身就是机制中的工具或阶段?”

话一脱口我立即后悔了,因为我想到了老痒,如果某天有人告诉我闷油瓶不过是一个幻影,那我这些年的坚持不懈又为了什么?我绝对会第一时间疯掉。

小花看我的表情,皱眉想了一会儿才道:“看得出来,你对那小哥很执着,这种执着甚至走火入魔了。我不清楚你们真正的关系,也无权干涉,但我有必要再提醒你一次。你对他够了解吗?我不想挑拨离间,我完全是站在你的角度,不希望看到你的天真无邪被一点点消耗掉。我之前点过,他一旦出现,你就会把他的事混入到其他事情中,把自己搞得很混乱。你有没有考虑过,他的出现与西沙、考古队有多大关系?

“假设没有这个人,你三叔和我父亲那辈人的遭遇会照常发生,可能时间有所不同,但发生是必然的。同样道理,这次新九门的盗墓活动也是必然结果,不管带队的是张易成、李易成还是王易成,队伍都会来到这里,而你的小哥参与进来不过起到了辅助作用。你要认清楚一点——他有自己的目的,很可能最后你和他完全是两条道上的人。”

“还有,你确定他对你狗皮膏药似的追求感兴趣吗?这里面的水很深,我建议你先把自身的谜题择清楚了再考虑其他人,不要太执著于那个死人脸,到头来反把自己赔进去。”

小花一口气说了很多,我了解他,他虽然善于表演,却不像胖子或潘子是纯粹外向的性格,他的外向和健谈全用在需要用到的地方,更多时间小花就像闷油瓶一样保持着沉默。

这次他竟然从个人感情出来来企图说服我,对他而言也相当意外了,虽然言囘论有些残酷,但我知道他是真的为我好。

我无力反驳,想想后只回了一句:“有些事情现在错过了,就一辈子不会再去做。”

小花最终没再说什么,我们两个坐到天蒙蒙亮才回去。

之后我们开始了等待,对于我简直是种煎熬,但没有任何办法,这次和巴乃完全不同,我根本不知道闷油瓶和胖子在武夷山的哪个区域,明知道他们可能会遇到不测,而我却必须压制住烦躁才能查出结果。

我们做了一个约定,在赖庚贵出事之前不可以经常碰面。小花暂时住在医生的诊所,这是我们事先约定好的,主要为了防止村长和村民会作出一些不轨的举动,那时不至于两个人被同时一网打尽,反正解语花也能找到各种理由留在医生身边,这让我对他的演技更高看一筹。

我每天从赖月金那里买大米和面粉,偶尔也会买些笨鸡蛋。赖月金为人非常豪爽,一次外出后他很神秘地递给我一小包袱,里面放的是前两次喝到的大红袍的新鲜叶片,我拿起一片闻了闻,表面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甜甜的味道,比一般的茶叶颜色稍暗。

赖月金一脸期待地看着我,他的好意我不能不领,便拿出随身带的烟回赠给他。

我发现了一个通病,在山区里的人特别喜欢外面带进来的香烟,虽然比他们抽的大烟叶劲儿小了许多,他们还是认为烟卷是一等一的好货。

趁赖月金农忙的时候,我偷偷研究小九塞给我的面具。说真的,我不知道王重阳想干什么,可一想到他接近我带有强烈的目的性,心里像是憋了一口气。每当这时候,我终于了解到为什么闷油瓶爱看天花板了。这个动作以前是他的专利,云彩死时胖子有段时间也这样做,现在轮到我。

我曾查过看天花板的行为,有人说是缺乏锻炼和自信的表现,实践过后我得出不同的结论——那就是可以让大脑完全放松下来,什么也不用去想,好像全世界只剩下自己。长时间持续这种行为会使人上瘾,不仅天花板,盯墙壁也有同样的效果。也许闷油瓶爱看天花板没我想得那么文艺,说不定他只在考虑以何种方式失踪更拉风一些。

我把目光重新转回到面具上,面具的眼睛部位有透孔,明显是为了朝外视物而搂刻的。据此可进一步推断,这个面具确实是佩戴于活人面部的假面,而不是覆盖于死人脸部的面罩。

和在史博家看到的一样,面具上有很多细小的纹路,我曾推测是隐藏的地图或文字一类,但是这些纹路交错在一起没有实际意义,所以我想到一种可能性,建筑学的老祖宗鲁班发明的一种拼接技术——鲁班锁。

第十六章 判官遮面

鲁班锁,也叫八卦锁,起源于中国古代建筑中首创的榫卯结构(中国拼接技术相当完善了,榫卯技术早在7000年前就开始使用)。后来三国时期的诸葛孔明根据鲁班的发明,结合八卦玄学原理制成一种玩具——孔明锁,民间还有“别闷棍”、“六子联方”、“莫奈何”、“难人木”等叫法。

鲁班锁曾在鲁国得到大力推广,这要得益于它的创始人鲁班,而铁面先生也出现在鲁国,时间上吻合。如果面具的年代真能追溯至战国,一切都说得通了。

我尝试往那个方向考虑,可鲁班锁存在一个问题,每个鲁班锁对应一个特殊的开启手法,施力方向不对是绝对打不开的。

我用小刀一点点将表面的黄金先刮去,尤其是纹路的接缝处,说真的,如果浇注黄金时刻意将缝隙赌死,即使找对了方法也不能顺利拆开面具。我更有深一层的担心,面具假如隐藏了某个天大的秘密,会不会由于方法不对而自毁掉,那秘密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我只刮掉了正面的黄金,暴露出的青铜组织一接触空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空气中氧化,表面迅速附上一层绿色的铜锈。刮掉的金子混合了一种黑色的粉末,散发出淡淡的臭味,有些像食物发酵的味道,如果判断的没错,多半是古书中提到的防腐技术。

我用刷子扫去铜锈,可没几秒钟又氧化出新的一层来。我有点错愕,再尝试了一遍,同样的效果,而且氧化的间隔在逐渐缩短,这说明里面的材质要比外面更纯。照这种速度,没几分钟整个面具就会化成一堆铜渣。而且我怀疑面具里掺杂了某种成分,比如弱酸或弱碱,导致氧化产生的物质正好成为新的腐蚀剂。

看来面具的主人不希望秘密被公诸于世啊,我不敢再动了,托起面具开始思考新的方法。突然间,脑海里产生了一个奇异的念头——我想……带上它。当意识到不对为时已晚了,我无法控制手上的动作,眼看着面具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

面具贴上皮肤并没有金属的质感,像是之前带上人皮面具的感觉,有些厚重且透不过气,可能是心理作用。

起初我还能透过透孔看见对面的墙壁,随着时间推移,我的意识逐渐远离自己的身体,像被强行拉走一样。

周围的景象不断在扭曲变形,我听得到外界的声音,明白这里发生的一切,可无法逃脱开,手脚也不听使唤了。

渐渐地,连声音也消失了,身边浮现出一团团的黑色,不像人也不像动物,没有固定的形态,有些从身边滑过却抓不住。自己完全被扔进一个虚无的空间,置身一片空旷,我无法形容这种景象,只想到一个词——混沌。

远处有黑色的轮廓朝我靠过来,突出的头和四肢,我判断那应该是一个人。是谁呢?心底涌出一丝触动,我好像以前见过那个影子——姑且先称为“影子”吧,到底在哪见过呢?

我越发觉得熟悉了,思维一旦转移,内心的恐惧反而被压制下去。它不是我经常接触的人,至少不是最近几年,所以不会是胖子、小花、闷油瓶的其中一位。也许时间更久远,我努力搜索着大学甚至更早期的记忆,偏偏想不起来。

影子慢慢接近了我,我动弹不得,但第六感提醒自己绝对不能让影子靠近,好像它会占据我的身体。对!就是“侵占”,或是“控制”!我似乎想起一丁点了,可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我现在的状况如同一只捆在案板上的绵羊,黑影触摸到我的心脏部位,一股不可思议的感觉从皮肤传入身体。我知道它接下来要干什么了,它想替换我。

我以为它会整个趴到我的身上,像鬼附体一样进入我的身体。然而,它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稍微停滞了一下,然后形体发生变化。

首先是颜色越变越深,我赫然看见影子某个部位的黑色开始褪去,呈现出另一种相反的颜色。

我紧盯住变化的位置,那种颜色太熟悉了,我忽然明白了,那正是被接触的我胸口一小片皮肤。

黑色从胸口渐渐扩大,我注意到自己的皮肤也在变暗。操!就是说我身上的颜色在转移!

我终于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不是身体被侵占,而是被替换的恐惧——被另一个个体彻底抹杀掉。

“锵锵锵锵!”

耳边响起急促的敲锣声,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整个人像触电般腾地蹿了起来,只听“啪哒”一声,面具应声掉在地上。

我喘着粗气,大脑一片模糊,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刻也记不起来了,除了心脏砰砰跳个不停。我愣愣地看着掉在地上的面具,心说他娘的怎么一回事?我刚刚带上它了?面具的双耳没有打洞,我是怎么带上的?带上后又发生了什么?

我伸出两只手在前胸上反复摸索,幸好,不多不少全都在。下一秒马上被自己的举动吓着,妈的我在检查什么?我想证明什么?不是在找吻痕吧,难道老子被一只面具强X了?

这时赖月金推开门冲了进来,对我喊道:“出事了!”

我先是一愣,半天才消化他说的话,一跃而起跳到他的面前,抓住他的肩膀道:“你确定?”

我的问话太过直白,虽然我真正的想法只是想确定而已,这话映射到他耳朵里恐怕变成另外一番含义了。赖月金很奇怪地看着我,“你知道了?”显然他认为我清楚发生了什么。

我心里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马上改口道:“是啊,我朋友吃过药了?”

赖月金表情一松,揽过我的肩膀道:“不是你朋友,先过去吧,大家等着呢。”

谢天谢地总算打消了他的疑虑,我收拾好包袱跟在他身后一起出了门。赖月金带的路正是凶宅的方向,我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心里不由一丝窃喜,心说比老子预想的早了一天,大兄弟先谢谢你了。

赖月金并没有走到凶宅前面,而是离开相当远的距离就停了下来,我看见村长和几位上年纪的老人也在那里,村长的脸色非常难看。

大家全站在那里交头接耳,村长见村子里的人集合差不多了,便咳嗽一声示意大家安静下来,道:“庚贵吊死了。”

人群里顿时发出骚乱,村长拍了几下巴掌,等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继续道:“是大栓家的今早在庚贵家门口发现的,最近村子不太平,娘们儿们在家安分守己点,带好孩子,尤其天一黑都别出门了,那几个爱搓麻的也都给我消停几天。还有,你们几个年轻的把庚贵家护起来,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你、你,过去帮忙把人解下来。”

从人群里又出来两个年纪轻的跟在村长后面,因为距离远,我只看到房子四周的大树拴上布条做成了一道临时的围栏,赖一发两兄弟也在门口守着。

村民们听完村长的话全部散了,小花走过来拉了拉我的衣角,我们装作去赖月金家拿东西,实际他带着我绕到一户人家的后面,那里有个高出平地的小山包,旁边还有一棵歪脖子树,正对着庚贵家的大门,我们就藏在树身和土包的后面。

小花拿出望远镜调好焦距后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心里打了个哆嗦,只见门框上挂着一条红色的影子,风一吹,在那里荡来荡去。

我把焦距拉近终于看清了,那是一个身穿红色棉袄头发长到打结的人,正是我之前遇到的疯子。最后一次见他时他没有穿任何红颜色的衣服,也不知从哪里找到那么一件棉袄。

小花也用望远镜看了看,之后皱着眉头不说话。

“该死的全死光了。”我道:“那房子不让外人靠前,说不定里面有咱们要找的线索,要不晚上摸过去?”

小花摇摇头,道:“咱们好像疏忽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小花靠在山包包上,对我道:“我在想,是谁把尸体挂在门框上的?”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心里一紧忙问道:“不是他自己吊死的?”

“吴邪,你见过多少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