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胖子、影子、链子
他用拇指轻轻一扳,弹夹和套筒整个分离开来。我有点傻掉,不明白胖子为何关键时刻把保命的玩意拆掉,就见他迅速抓起一颗子弹塞进枪膛,牙齿咬住枪管后半部,然后示意闷油瓶放手不要管。
胖子完全是在玩命的做法,我只知道这人思想简单了点,没想到比单细胞生物还简单,耍帅也不挑个时候,刚上前要阻止,闷油瓶却点点头停止了攻击。
他闪到一边去的同时,胖子也松开了手,根本没给我想办法的机会,鱼老儿的触手一下子全部围上来,将胖子裹成一个人肉粽子,飞似地往嘴巴方向拖。
老鱼的血盆大口张到了极致,露出里面肉红色的牙床,我才看清那些触手不是从老鱼的身体长出来的,而是从喉咙的最深处伸出来。就听哗啦啦一阵骚动,胖子给拖到近前时那些触手像花瓣一样张开,胖子一晃就从我的视线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接着是死寂一般的安静,没有枪声也没有胖子的叫骂声,一切都静止了。
我干等着不动,等鱼老儿闭上嘴巴,两边的鳃孔喷出两股绛红色的水花,接着鼻子闻到久违的血腥味,这才意识到结果。
一切发生地如此自然,甚至没有时间让我缓冲一下。我不相信胖子就这么给吞了,他刚不是说没活够吗?他不还在骂我笨吗?怎么,这就完了?至少该有点声音吧,什么声音都行,放屁声也行,这种安静只让我想到一个词——死亡。
我无法描绘现在的感受,因为见识过太多的死亡,本以为早该适应了,却发现这种死亡与面对阿宁和潘子的死又不同,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难过和报仇,而是一种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孤独感。
闷油瓶上前拉住我的手叫我快走,我立即甩开他后退了几步,然后四处寻找可以用的东西。
我承认自己在和闷油瓶怄气,可我不想道歉,我也不认为胖子会死在这里,他至少该留个全尸,所以我必须尽快找到一件顺手的兵器,哪怕是块石头,然后冲过去凿开老鱼的嘴把胖子或者死胖子拖出来。
闷油瓶始终站在那里,没有干涉我没有安慰我,我像个傻X一样盲无目的了很久,也可能只有几秒钟,绝望才彻底占据我的脑袋,我强迫自己去坦然接受这种局面,又不知道接受过后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忽然叮的一声轻响将我拉回现实,自从猫儿山回来,这种声音经常在梦里出现,无比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我曾天真地归为脑部受损导致临时性幻听,也没过多在意。
这次我留心了,侧耳去听,很快捕捉到一段沉闷的号角声,是从鱼老儿的嘴巴里发出来的。我无法笃定,因为声音太轻微了,好像隔着几公里放了一段《菊花台》,心里却荡起一丝奇妙的感觉。
闷油瓶的右手已经按在刀柄上,这是他发起攻击前的标准动作,我见状也紧张起来,就见一股黑烟从鱼老儿的鼻孔和腮片冒出来。那黑烟要散不散,好像有生命一样向一起汇拢,慢慢在石壁上投射囘出一个佝偻的人影。
记忆一下子全回来了——我确信在苗岭的蛊墓和韩伯的家里都看见过类似的东西,一想到那些经历我的后脊梁一阵阵发凉,一眨眼的功夫,原本动也不动的影子忽然朝我扑过来。
闷油瓶惊呼一声“不好”,整个人的气场就变了,一把推开我。我给他一撞扑到石头上,也顾不上胖子了,赶紧后撤。那影子的速度极快,扑了个空后稍一调转方向就闪到我前面,我只觉得眼前一黑,有一股千钧之力自肩膀压下来,人被迫跪在了地上,呼吸也不顺畅了。
千钧一发之际闷油瓶割破手掌在我肩上抹了一把,肩膀钳制的力量立马消失不见,我身体一松基本瘫软在地上。闷油瓶又抓住刀刃向下一划,刀刃多出一抹刺眼的红色,他挥刀斩向怪影,那影子似乎很惧怕他的血液,一下子散得无影无踪。
我心说瓶子太不让人省心,又干傻事了吧,发现他并没有放松,抿着嘴唇盯紧前方,我顺着他的方向注意到老鱼正痛苦地扭动身躯。
它的脑袋比先前胀大了一倍,不是整个头部而是靠近前额的一块区域,那块皮肤被不规则的顶起来,好比刚冲入气的气球,皮肤越拉越薄,能看见皮下蠕动的寄生虫,眼睛也突出来了。膨胀导致它的脑袋卡在洞口退无可退,它一动弹更多的石头从上面掉下来。
我顿感不妙,身体已经先思维做出了反应,爬起来就朝山洞深处狂奔。嘭一声剧烈的爆破在身后炸起,一股热浪从后方推过来,我被第二次拍在石头上,紧接着温热的液体带着碎肉像瓢泼大雨一样洒下来,瞬时间将我和闷油瓶染成了血人。
水面上泛起一层红白相间的泡沫,变得浑浊粘腻,那条老鱼的脑袋被炸开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身体还在微弱地颤动却已回天乏术。
一个血淋淋的人形从破口掉出来滑进水里,顺着水流往湖中心漂去,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闷油瓶冲了出去,冲到那人前拉住就往回拖,我也赶紧游过去帮忙,虽然看不清脸,可那身肥肉绝对是胖子的体型没错!
我们合力将胖子拖到干净的地方,他双眼翻白牙关紧咬,只有出气没进气了。我寻思人工呼吸还是算了,便对准他的后心窝猛地捶了几下,也不担心把他拍死。胖子哼哧两声哇呀吐了出来,从嘴巴里吐出一团头发丝似的黑色线团,那些线团蘸到水慢慢伸展开,竟是一些细长的藤条。
他坐在地上又呕了几口,昏迷中哼哼唧唧说着什么,我凑近一听又是“酷爱舟”,心说这是什么名牌让小哥和胖子如此挂心,随即反应过来是“快走”。
下一秒胖子忽然睁大双眼,嘴角还挂着呕吐物,也顾不得擦了,大喊道:“要爆炸了!跑!”
话音未毕,堵在洞口的老鱼尸体剧烈地震动起来,残缺的脑腔中慢慢映射出一个橘黄色的光斑,鱼老儿的身体像吹了气的河豚迅速膨胀,那个光斑也越来越灼眼。
不知谁喊了一句“趴下!”,我没看到接下来的情况,脑袋就被按进水里。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响彻整个山洞,湖水一下子被掀起了几米高,碰到洞顶又砸下来,然后是大块的石头拍进水里,水温立即升高了十几度。
人无法再憋下去了,我探出头换气,却见一股血柱从洞口方向喷过来,我没躲开直接被射翻,脚下一滑又摔回水里,皮肤被湖水烫到,我大叫着扑腾起来,有人勾住我的脖子一把把我拖到一块岩石上。
我看见胖子和闷油瓶也在,再看整个山洞全被染红了,鱼老儿的位置只剩下半条尾巴,一个不规整的巨大球状物横在空中,上面挤满了头发状的藤条,看上去像个大海胆。球的内部横七竖八向外延展出许多青灰色的“触手”,一直没入湖底。
我恍然大悟,难怪黑金古刀砍不断那些“触手”,原来不是鱼须而是连接湖底的锁链,竟然穿进鱼老儿的身体里去了。
湖水紧跟在爆炸后面灌了进来,圆球上附着的藤条一下被冲掉不少,河道立即填满了那种奇怪的植物,那些藤条一沾到碱水就舒展开,抖擞了几下后呈S型朝我们游过来。
闷油瓶上前一步将手伸入水里,刚伸进去,“哗啦”一声,藤蔓逃似得全部散开,不敢再靠近了。
胖子也已经缓了过来,呆滞着盯了水面一会儿,然后扶着石头晃晃悠悠站起来,屁股一撅又跳进水里。
“你干什么?”我冲他的背影喊道。
胖子没回答我,弯腰在下面摸索着,边摸边嘟囔道:“奇怪,冲哪儿去了?”
我不明所以又问了几遍,就听他叫道“有了!”一个猛子扎进水底,再钻出来时胳膊和胸口烫红一大片。他手里握着一个淡蓝色发光的物体,我一看就明白了,不由大骂道:“你他娘的真是舍命不舍财!”
胖子费力地爬回岩石上,把那东西在我身上蹭了蹭然后塞进裤裆,道:“人是铁,钱是钢,一分没有臊得慌。小同志,挖了这么多年坟你的觉悟还没练出来啊。该胖爷我发财,神鬼都给我滚得远远的。”
我被他气得无话可说,不过心里因为胖子能活下来多少还是开心的,也就随他了。
湖水灌进的越来越多,洞里的温度逐渐降了下去,老鱼最后一丁点残骸也被水冲散了,河道响起噼啪声,还有一股臭不可闻的焦糊味,景象简直赛过垃囘圾回收站。
我真不敢相信那条老鱼究竟吞了多少东西,水里除了大量的碎肉和骨头,还有一只半烂的球鞋,一个诺基亚手机和一个毛茸茸圆滚滚的东西(人头?)。
我想起天津范说过一个月前有驴友在野外失踪了,难道是进了老鱼的肚子?
悬空的巨球在水的冲刷下终于露出本来面目,竟是一颗巨大的心脏,一下一下跳动地十分卖力。我暗自称奇,鱼老儿已经挂的不能再挂,留下这颗心脏是如何囘维持生命迹象的呢?脑子里电光一闪,我心说难道因为那些锁链的作用?
似乎为了呼应我的想法,锁链发出了蓝色的光芒,同时那颗心脏跳得更加强劲了。
咚咚咚——
声音在山洞产生了反射效果,听上去如同在耳边。
水面上忽然起了一道三角波纹,转了一个弯就消失了。接着一个肉色的怪物炸出水面,惨叫一声,三跳两跳扑上那颗心脏开始疯狂地厮咬,我定睛一看,是断尾老猫,身上的毛都烧了精光,皱巴巴的皮肤拧在一起,脑袋也瘪进去一块,看上去面目狰狞。
那只老猫咬住一块肉拼命往下扯,嘴唇被锁链割断了也不自知。我不懂它为何如此狠戾,单看那咬合的劲头着实让人头皮发麻。随着噗哧一大股血水喷出来,老猫似乎咬在了大动脉的位置,那颗心脏急速跳了几下后最终停止了跳动。
断尾老猫也不再继续攻击了,淡淡看了我一眼,吐出一口血沫子跌入水中。
湖水很快又把它的尸体浮上来,我心里面直摇头惋惜,却见老猫突然动了一下爪子,竟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第五十五章 起死回生
如果不是它的瞳孔凝固成了僵硬的苍白色,我真以为是回光返照,有那么一刹那,我确信看见之前消失的怪影钻进了老猫的耳朵和嘴巴里。
老猫面对我们发出桀桀桀的怪笑,它的嘴唇早被扯掉了,只连着一丁点唇肉,一呲牙露出整个下额骨,声音是从胸腔发出的,那绝对不是动物的叫声,更不像是人的声音。
老猫一步步朝我们逼近,闷油瓶的血溶在水里对它根本不起作用。我大惊失色,慌忙间大叫道:“尿!快,快尿!”
“瞧你这点出息。”胖子骂道:“这种时候还想着生理需求,思想的腐蚀首先来自万恶的享乐主义。”
“不是!唉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好了,便对闷油瓶道:“你还记得九姑娘么,苗岭蛊墓,你和他在那里对付过尸僧,他就撒了一泡童子尿。”我解释得乱七八糟,希望闷油瓶赶紧想起来。
胖子插嘴道:“小哥你也尿了?”
闷油瓶微微皱眉,我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也不确定,又满怀期望去看胖子。
胖子把脸扭到一边,“胖爷我没那种东西!再说,掏出来当成老鼠啃了怎么办?”
我想闷油瓶有童子尿的话火候一定浓正醇厚,可直接找他要估计会被一刀砍死;万一他忘了自己有没有过,这么一问他肯定非常尴尬,估计也会砍死我泄愤;就算想起来了,不幸被问中他没有,我死得可能更惨。
要不试试自己的?刚要解开皮带扣,闷油瓶一把按住我的手,同时不远处的水面咕噜噜冒出一连串气泡,几道奇怪的波纹由远及近向我们聚拢过来,很快形成一个小型的包围圈。接着,十几只破碎不堪的脑袋钻出水面,撑起肉红色的身体先后爬上了岸,虎视眈眈围了过来。
近距离观察活着和死了的动物感觉真的非常奇妙,我看着肉皮外翻、面露死相的野猫从心底发憷,又好奇那股黑烟到底是什么东西竟能让死物复生,直觉告诉我闷油瓶一定知道某些原委。
闷油瓶快速对胖子做了一个手势,我还没搞清怎么回事,两条胳膊一紧,两个人一左一右架起我就跳进水里,拖着我就疯跑起来。
那些猫的速度也非常迅速,几乎在我们做出动作的瞬间就分成两股窜到我们两侧。
在水里行进比在路面困难得多,而且我们只剩下闷油瓶腰里别的一把手电筒,情况十分不利。不过闷油瓶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一手挎着我故意造出很大的动静,把大部分野猫吸引过去,在一只猫尸跳起来的空档,举刀将其拦腰斩断。
两个人的速度都不慢,拖着一个大活人丝毫不受影响。我背对着他们,视线全放在后面的猫尸身上,那些死物踩着岩石追上来,追到近处张嘴便咬,几次险些咬到我的脚尖,又被后面扑上来的踏飞,比看美国大片刺激。
就听闷油瓶轻声说了一句:“准备好了。”
胖子从鼻子“哼”出一声,我意识到他们又在搞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勾当,强扭着脖子回头去看,前面进入一大片石钟乳形成的高势地带,闷油瓶一跑进去就开始乱砍。
他砍得毫无章法,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作风,我渐渐注意到他刀刀全落在石钟乳上。
石钟乳的质地比石头脆,基本劈上去就震落一大片。可苦了后面的我和胖子,最倒霉的要数我了,只能看不能动,倒挂的石钟乳如同一把把悬空的利剑,几次擦着裤裆坠下来砸在扑上来的野猫头上,比看限制级的美国大片更刺激。
我心里把闷油瓶祖宗三代骂了一个遍,心说这人太无组织纪律性了,什么事也不提前说一声。
再看胖子,虽然提前作了准备也给砸得够呛,跑起来好像喝醉了酒。不过总算抵挡一阵子,与那群猫逐渐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一块深红色的巨大石钟乳摆在我们前面,闷油瓶看了一眼身后,把我推给胖子,说道:“快跑。”就率先冲了出去。
他跳上那个石钟乳,刀尖对准石头根部奋力一插,刀身没进去一尺多,他斜向一拉一扭,石钟乳从根部断裂开一道缝隙,摇摇晃晃欲往下坠。
我和胖子全傻眼了,两个人几乎跳起来跑,在石钟乳发出喀嚓的同时,拿出刘翔百米冲刺的劲头双双扑了出去,石钟乳在我们身后轰隆应声落地,后面的路几乎全给堵死了。
胖子瘫倒在地上,心有余悸道:“小哥,胖爷我还没做好和男人殉情的准备,下次再有这机会让给你了。”
闷油瓶没理他,又砍了几块石头把缝隙彻底堵死,才选了一块地方坐下来休息。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实在不想动弹了,刚才的经历仿佛在做梦,隐约又觉得这里面肯定存在某种关系,到底是什么呢?
“我说胖子,你怎么做到的?”我坐在地上捶着腿,两条腿的肌肉微微发抖,碰也碰不得,敲了两下疼得直咧嘴。
“什么怎么做到的?”
我“啧”了一声,“那条怪鱼,我看你把枪拆了。”
“简单。”胖子一抖肥肉坐了起来,“你小时候肯定没玩过弹弓打鸟吧,胖爷我年轻时打鸟出了名的厉害,一箭双雕一石二鸟都干过,号称再世小郭靖,玉囘面俏郎君。”
“怎么又改称呼了。”我道:“你年轻时再怎么风光现在也就是个老胖子,老胖子不提当年勇。”
胖子“切”了一声,解释道:“你学着点,胖爷我是用牙齿叼住撞针的弹簧片,用肚脐当准星,只要那些藤蔓一放手子弹就能打出去,百发百中。”
“放屁!”我怒道:“少糊弄我,老子也打过枪。手枪触发分枪支,如果是内撞针,照你这么个打法,没爆膛都算轻的。”妈的,胖子肯定看了什么电影或电视学来的烂招,唬弄不懂枪械的还过得去,这次没死算他命大。
“你说对了。”胖子赞同道。
“哎?”我微怔。
胖子道:“我松口的时候子弹从安全窗弹出去了。”
我心说这个傻逼,就听胖子又道:“所以我用了祖宗传下来的老方法,钻木取火。”
“你他妈又吹牛不打草稿,就算你有火,鱼嘴里有木头么。就算两样都给你找到了,你有那个美国时间吗?!”
“这你就不懂了,我看背包里有一个面具,一拿出来时那些锁链和面具都发光了。我想啊这老鱼肯定吃了不少人,那些说不定是磷光,热点低一点就能着,所以胖爷我就用子弹壳使劲摩擦面具。别说,那个面具挺奇怪的,越磨越冒烟,那些烟也不散,围着我打转,我烦了用手挥挥,那些烟就溜走了。然后那个面具忽然着火了,火势挺大,把我屁股都燎伤了。哎哎,你快帮我瞧瞧是不是起水泡了,胖爷我总觉得屁股蛋子痒痒。”
我脑子里快速运转起来:面具发光的现象我见识过,物体会自燃也不罕见,可两者放在一起就说不通了。不过胖子说的是不是添油加醋我也不好判断,也许他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这货一分钟不吹两句能把自己憋死。
“到头来还用笨方法,你之前装了半天酷有个屁用!”我道。
“小吴,这话可不对了,总不能一直让你和小哥出风头。按剧情发展,轮也轮到胖爷我发威了。”
我心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就听闷油瓶睁开眼淡淡说了一句,“走吧,这里坚持不了多久。”
我一看已经有水从石头缝流进来了,如果不及时逃走这里被淹也是早晚的事。
我不情愿地站起来,两条腿像绑了两条铅块,眼见胖子和闷油瓶走远了,扶着石头认命迈开步子,刚走出几步忽然听到吱吱的叫声。我本来不想理会,可那声音越来越哀怨,竟带出了哭腔。
动物天生具备灵性,我小时候在老家见过宰驴,那种求饶的声音就和现在如出一辙,我还算和动物亲近,这么一盘算就迈不动步子了,瞪大眼睛开始四处找,终于在一个角落发现有一个扭来扭去的黑影。
我对影子产生了本能的抗拒,可那叫声又让人心生怜悯,我壮着胆子离近点,一看,是逃掉的那只黄皮子头儿,不知为何被压在石头下面,露出半个身子和两只前爪,听到有动静立马歪头装死,两撇小胡子却高高翘囘起。
我看着好玩就假装走开,老黄皮子见没了动静又挣扎起来,还发出类似小孩子的哼哼声,两个黄豆大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从里到外透出一股子可怜相。它的徒子徒孙早跑没了,我看着它忽然想起自己的三叔,心说树倒猢狲散,世间万物皆如此,这老贼活这么大也不容易,救一命权当积德吧。
上下两块石头压得太紧实了,我尝试着推了几把没推动,这时外面响起抓挠的声音,估计那些猫要硬闯进来,渗进来的水也渐渐增多,如果把这只老皮子留在这里,不是喂了猫就是被水呛死。
老黄皮子大概也意识到生命将至,身子微微发抖,表情完全垮下来了。
我不甘心继续去推,却不想胳膊碰到旁边一块石头上,那些石头堆得不算规整,反倒把中间一块给碰掉了。随着石头落地,一个扭曲到极点的猫头硬生生挤进缝隙,隔空一通乱咬,涎液混和血水顺着嘴角流下来。
老黄皮子一看这架势,胡子都翘上天了,挣扎得更厉害。
它一扑腾我也心慌了,心说总不能先把它敲晕再拖出去,可这个时候弃之不管又于心不忍,正发愁时远处一个人朝我跑过来,我一眼就认出是闷油瓶,大喜过望,心说他来了就万事OK了,赶紧喊他来帮忙。
闷油瓶二话不说到近前先一刀削掉了死猫的脑袋,又拿出一截淡黄色的蜡烛在死猫的脖腔上来来回囘回烧了几次,那脖子很快被一层蜜腊状的薄膜盖住,一个黑影猛地冲出脖腔撞上那层膜,撞了几下无果又缩了回去。
闷油瓶做完这些对我道:“你去扶住那边,别让石头掉下来。”说完双手支起压住老黄皮子的石头开始向上托。
他试了两次没推动,我听到死猫的后面传来恐怖的咀嚼声,顿感头皮发麻,那些畜牲被堵住进不来开始吃掉同伴的尸体了。
闷油瓶让我别分心,又改变姿势,用肩膀顶住石头探出来的一角,双手顶在另一侧着力,我弯腰撑住接缝处的石块,就听他低吼一声,压在上方的石头竟给掀开了一条手指宽的缝隙。
对他的怪力我见怪不怪了,顶多在心里鄙视一下自己。
那道缝隙足够老黄皮子钻出来,鼠类全身骨骼为软骨可以灵活变动,老黄皮子一爬出来就嗖地跑掉了,我也没指望那小东西作何反应,说到底总算了了一桩心事。
第五十六章 兜了一个圈子
胖子在前方嚷嚷道:“我说你们两个爱心表现得不是地方,一只老耗子压死就压死了,胖爷我进鱼肚子也没见你们谁这么上心过。”
他话音刚落“哎呀”一声惨叫,接着听他破口大骂起来:“妈了个巴子你个老贼朽,敢踹你胖爷爷的脸,有种别跑,爷爷今天把你剥光了当下酒菜!”
我们赶过去的时候胖子捂住左脸还在骂骂咧咧,他脸上留下一对梅花印,看我们过来又对我们发了一通脾气才消停。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等他不闹了,笑着说道,“你太暴力当心下辈子继续当天蓬元帅……”
“安静!”闷油瓶忽然出声喝止,他微微皱起眉头,侧耳听了一会儿才看向我们。
胖子道:“小哥,你别一惊一乍的,是生是死给个痛快话,没被粽子弄死先被自己人吓死,传出去名声不好。”
我点头表示赞同,“胖子的名声你不用考虑了,有什么直说,大家在一起总能想到办法。”
闷油瓶犹豫着对我道:“我在想,这里未必是出口。”
他话一出我和胖子全傻眼了,我靠!什么情况?!闷油瓶的话在墓里是绝对的行动准则,真被他言中这里不是出口的话,我们等于在自掘坟墓。
“小哥你快别逗了,学谁也别学天真犯二。咱爷三个一通折腾下来,最后把自己折腾进死胡同,比把自己骗上别人的床更糟心。”胖子道。
“你有完没完了。”我被闷油瓶渲染的气氛弄得有点魂不守舍,一听胖子又继续扯皮莫名就焦躁起来。
胖子被我没来由的怒火吼得一愣,又想到了什么,撇撇嘴没再接话。
我知道自己这段日子特别容易冒火,体内像存在一口高压锅随时要爆炸,这种感觉令我无所适从。可话已出口也没机会后悔,我强压下心头的怒气,对闷油瓶道:“你确定我们走的是死胡同?你不是从外面进来的吗?!照你来时的路线原路返回,前面会出现一口棺材,然后是出口才对!”
闷油瓶没有正面回答我,他道:“我一直在考虑,为什么这里会出现鱼老儿和条石机关,然后我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我和胖子异口同声,说完两个人对视一眼。
“这个山洞也许本身就是一个机关。”闷油瓶看着我一字一句道。
我没回过味,“你的意思是这里的鱼老儿、珍珠姑娘和老猫是人为饲养的?不可能啊。鱼老儿和珍珠姑娘还说得过去,那些猫呢?养两种相克的东西在墓里,首先就会破坏掉墓地的格局,一旦沾染杀气,墓里的尸体必起凶煞……”
(我还想说“谁会有这种傻逼到家的想法”,话到嘴边硬咽回去了。)
“行啊,你现在说话也一套一套了。”胖子调侃道:“《鬼吹灯》看多了吧?”
“吴邪说的都对,这也是导致我判断失误的地方。我也是刚刚才想通,那些猫不是先前就存在,是后来有人故意放进来破坏机关的。”闷油瓶顿了一顿,才道:“而且,你们认为这里的墓穴真是一个墓穴吗?”
我又一愣,不是墓是什么?张易成在九门会议上说得言之凿凿,又有霍菁的亲身证明,以他做事的缜密程度是不可能拿着他爷爷的名号开玩笑的。
闷油瓶看出我的疑惑,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这里也许有一个墓,但是葬的未必是死人,你有没有听说过‘活人墓’?”
“呃,你说的是越狱第二季?”我心说原来这家伙也爱看美剧,那个麒麟纹身不会是仿男主角迈克的吧,难道是张家楼的逃生地图?
“我好像听过‘活人墓’的说法。”胖子摸着下巴的胡茬,道:“据说秦始皇就把自己活着入殓,秦皇陵里有一套完整的生态系统,而且至今没打开秦皇陵不是因为怕破坏里面的结构,而是看见秦始皇本人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你好’还是‘you’re the King of the world’。”
“少胡说八道了。”我道:“你从哪里学的这些烂段子,小哥说的‘活人墓’肯定不是你这么瞎掰。”
闷油瓶道:“张家族内有过这种传闻。”
得了!我心说,闷油瓶也学会八卦了,看来他并不如我了解的那么老实,说不定从小就是一个不良少年。
闷油瓶又道:“我一直奇怪这个地方的设计,自从霍菁的队伍进入一个葫芦口,我就发现这里的墓相很不对,严格意义说根本没有墓相,从那时起我就怀疑这里没有墓室,整座山就是一副棺椁。”
“也就是说,我们已经在墓主的棺材里了?!”我提高了一个调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胖子也咋舌,“我靠,这么大口棺材估计神仙才住得起,还得是省长级别的。”
闷油瓶不置可否,“这个山洞极可能是一个灌溉系统,定时产生水源用于饲养墓里的……东西。”
“铜壶滴漏?”我脱口而出,之前模糊的熟悉感立即清晰了。
“什么壶啊漏的,撒尿用的?”
“你有点文化好不好,铜壶滴漏,中国古代的自动化计时装置,最早记载见于《周礼》,宋朝王普所著《官术刻漏图》曾描述一种莲华漏,不管哪一种都会定时向外排水。”
“哦,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之前遇到的那些鬼漩涡正好是它在放水吧?”胖子问道。
“说对了!不过你运气不好,如果小哥说得是真的,某个地方一定有个受水壶,你能找到就不用绕这么大圈子……等等!”
我突然一惊,转向闷油瓶:“假设全被你说对了,这条通道就不是溢水口,而是一个阀门,作为自动切断阀用!”
说完结论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操,事情大条了,如此一来这条通道不仅没有通风口还可能会自动堵死!
闷油瓶再次点点头,胖子没搞清楚状况,看看我又看看他,想开口,一看到我们的表情又乖乖闭上嘴。
时间一耽搁,通道深处响起了锁链抽拉的动静以及咯吱咯吱的刨土声,声音在这种氛围下被无限放大,闷油瓶冷冷盯着来时的路,我心里咯噔一下,脑袋嗡的变成了两个大。
切断机关开始运作了!
怎么办怎么办?继续往下跑没有意义,往回跑又要和猫尸对峙。
正郁闷着,脑袋被石头砸了一下,我哎呀一声抬头去看,又一块石头砸下来正砸到我的鼻梁骨上,接着老黄皮子从上面的小囘洞探出脑袋,只看了我一眼又跑掉了。
“在上面!”我捂住鼻子,“上面有一个盗洞,说不定能连到那里去。”
“你信那只鼠老贼?”胖子鄙视道:“它肯定是故意砸你,报复你多管闲事,而且鸡囘巴大点的洞小哥缩骨都钻不进去,你认为你是鸡巴变的!”
闷油瓶垫起脚摸了摸上面的石头,道:“躲开。”
有了前车之鉴,我和胖子立即离得远远的。
闷油瓶稳住刀柄,刀尖冲上用力一捅,第一刀下去哗啦啦落下许多杂土,洞顶立即被捅出一个窟窿,有风呜呜地灌进来,竟然是空心的。闷油瓶又捣鼓几下,一阵暴土扬长过后,我和胖子咳嗽着凑过去,上方呈现出一个一人宽的通道。
“是盗洞。”闷油瓶的头发落上一层白灰,乍一看老了十几岁,“这些粉尘的碱性比水里大,小心。”他扯下一块衣服包住口鼻,我和胖子也有样学样,但我们身上实在没有多余的衣服了,这一次几乎用光了身上仅有的家当。
胖子还问闷油瓶有没有带多余的内囘裤,怕碱粉烧到小兄弟上以后就不能纵横江湖了,我道正好省了割皮手术的钱。胖子回赠我,你那玩艺儿烧掉也没关系,反正也用不着。
气氛总算缓和了一些,我们包好口鼻往上爬去,最初的一段路碱粉结的比较厚,手肘和膝盖都烧破皮了,只能咬牙坚持。还好越往上碱性越小,慢慢地人也习惯了疼痛,当视野变得宽敞起来,我们终于回到原来的那条盗洞里。
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将盗洞里霉变的尸体都塞进刚爬上来的洞口,我琢磨着这些前辈也算替我们挡了两回凶险,就拉上他们对着洞口磕三个响头,可胖子说他膝盖金贵说什么不肯就范,我也没再勉强他。
闷油瓶又拿出之前的半截蜡烛和一块黑色膏体在洞口上方点燃,蜡油滴到洞里散发出一股说不出的味道,硬要形容就像皮革和塑料同时点燃,又加了点甜味。蜡油流动很快,一凝固就把洞口封死了。
我拉住闷油瓶问他烧的是什么,闷油瓶说是一种在严寒地带生长的白蝙蝠的脑髓,这种脑髓需要用穿山甲的爪子燃烧产生的火焰烧化,一旦凝固会非常结实。
“张果老就是混沌初开时一只白蝙蝠精幻化的,所以白蝙蝠和黑驴蹄子对盗墓贼有镇邪的效果。”他拿出一截给我,“就剩这些了。”
我一把抢过来,心说张家的东西都宝贝。
后面的路途没什么可记述的。我们沿着有风吹来的一侧继续往里爬,胖子在最前面,我紧随其后,一路对着他裤裆里那个隐隐发亮的球体有股说不出的别扭。
直到胖子吼了一声“看到出口了!”我也松了一口气,终于逃出这个昏天暗地的妖洞。
我蹲在洞口,拿过闷油瓶的手电筒向外来回地扫,发现我们其实没有出山,而是到了一个更宽敞的空间里。山势在上方收紧成一个拳头大的洞口,现在是傍晚,抬头仰望,点点星光从洞口洒进来。对面云雾缭绕,一座小型山脉藏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形成“子母套冠山”的地势,这真是奇了绝了。
这种地势十分罕见,很像切掉脑袋的洋葱,在我爷爷那辈又戏称“剃头山皮牙子”,成因也众说纷纭,一说是母山形成后地壳发生震动,在母山体内又形成一个小型的山峰。一说是落雷将母山从峰顶劈开,后经雨水冲刷形成了山阿断崖,酷似山里套着另一座山。一说是山神为了镇压地底的妖孽,和娇妻一起化为两座大山压在上面。
这座山体与对面的山势隔了一道数十米宽的沟渠,下面盘根错节着大量灰绿色的藤蔓和气根,再往下光线迅速隐入黑暗中,看起来沟底极深。我看着这道深沟,总恍惚有东西能从地底爬上来。
按照闷油瓶的说法,霍菁他们的队伍就在对面的某个位置休整,我们必须爬到下面,那里有他临时搭建的索桥。
胖子自告奋勇先趟雷,他说如果他的体重没问题再让我们下去。
起初胖子爬得十分缓慢,黑暗中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气声,看样子紧张得够呛。我撑在洞口向下看,胖子的臀囘部时不时传出一点微弱的蓝光,活像一只肥大的萤火虫。
瀑布又恢复了原先的面貌,水声轰隆作响,不断涌上来的水气冰凉透彻,暂时缓解了皮肤沾到碱粉的不适感,隐约能闻到水中弥漫着血腥味。胖子小心避开瀑布,往下爬了一段距离对我们招招手。
我挑了一根手臂粗的藤条,拉动几下还算结实,运了口气,脚蹬在洞口抓紧藤条慢慢转过身。刚跨出一步时,一个影子从闷油瓶后的隧道闪过去,我再眨眨眼睛,后面空荡荡什么也没了。闷油瓶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多余的表情,看来是我多虑了。
因为脚上有伤的缘故,我下降时的动作有些笨拙。这面山崖长满了各种不知名的水生植物,不仅没受到碱水的影响,相反长势喜人,叶片肥厚少说有成年人的巴掌大小,抽打在脸上挺疼的,好在这些枝条都比较正常,否则我们就在半空上演真人版枝条系了。
胖子已经下到距我七八米的地方,我看差不多就招呼闷油瓶下来,却见他神色突然一冽,拉住我所在的树枝猛往上拽。
我没清楚他要干什么,被拽得一趔趄险些脱手。突然耳边炸开一响,左脸立即火辣辣的疼,我一摸流血了。
下面的胖子也叫起来,接着大量密集的子弹打在我周遭,我把头压得极低,死死抱住藤条不敢再动弹。
闷油瓶一边拉我一边喊我快往上爬,却在这时咔嚓一声脆响,一个子弹正好打到我的正上方,竟打断了我抓的藤条。
我重心一空就急速下坠,声音堵在喉咙口,视野里只剩下闷油瓶焦急的脸和胖子大吼着挥动手臂。
———— 第三部 完 ————
第四部 鬼母子窟
- 大部队
大约在两个月前我收到了一个神秘的盒子,将我引到桂林猫儿山的一处古墓,在那里我了解到东夏国的十二手万奴王来自于蚩尤族某个神秘的多手部落。
最让我惊讶的是本该在两年前消失的闷油瓶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他不仅没有进入长白山,还来带一个匪夷所思的消息:青铜门快失守了。在塔木陀合作过一次的神秘男人“黑眼镜”也同期出现,取走了苗岭蛊墓里埋藏的玉琯和一个女人的梳妆盒。
我来不及梳理这些情况之间的联系,就被迫接收更多无法承受的信息——三叔没有死,张大佛爷的后人卷土重来,不断亮相的假吴邪,吴家的族谱出现汪臧海的姓氏,以及我身上若隐若现的香气……我预感自己正被人一步步推向一场万劫不复的阴谋中。
与闷油瓶彻夜长谈后,我了解到张家的一部分历史,然而这段历史对整个迷局而言犹如沧海一粟。为了寻找更多的线索,我做出了一个危险的决定,也几乎为这个决定葬送掉性命。最后在小花的帮助下我们前往武夷山,在那里又发生了一连串事情——小花半路失踪,铁三角重聚,三人身陷诡异无比的妖洞。
虽然勉强逃了出来,却在出洞时遇到了伏击,那一枪打断了我攀爬的藤条,我一直下坠一直下坠,天地间的景象在眼前轮番倒转,光线逐渐暗淡下去,黑暗从四周蔓延上来。我没有停止坠落的趋势,尽管呼吸越来越困难,却一点也不感觉害怕,直到最后一点光亮彻底湮灭在头顶,我终于平静下来闭上了眼睛。
醒过来时有很多陌生的面孔挤在上方,起初我的感官都是麻痹的,人像套在一层塑料布里,动动关节都很吃力,意识却非常清醒。我掉下来的时候闷油瓶也跟着跳下来,紧接着什么都不记得了。对这种遭遇我已经熟门熟路,甚至怀疑自己就是为了下坠而诞生,那么我上辈子一定有一对翅膀,至于是天使还是鸟人就不得而知。
我试着转动眼珠子,那些面孔就变得活跃起来,立即有人对着远处高呼,语调显得异常激动。
那些面孔很快分开,又一张脸挤进来,掏出一把小手电,扒开我的眼皮对着眼睛来回照。我被光线晃得难受立即想逃开,可那人死死扣住我的下巴,直到我流泪了才放手,然后对大家宣布了什么,那些人哗啦一下全散开了。
我看人有些重影,从声音判断对方是个女人。那人很快折回来,慢慢地扶起我,塞给我一个水壶,说:“先喝点水。”
我才后知后觉嗓子快冒烟了,一把抢过来猛灌一通,水顶进喉管刺剌剌地疼。
“慢点。”那人一把抢过水壶,折了几把干草扔进去又重新递给我,“你这么喝法,会把肺喝炸。”
我心里顿时一暖,哑着嗓子道了一声谢,一边吹开干草棍一边小口抿着喝,心说这个女人挺懂“一德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功五读书”的道理,也不知道人长得什么样子,就斜眼瞥了一下。
首先入眼的是对方的胸部,我发觉嗓子又干了。再往上一看,两个影子逐渐融合成一个人——是霍菁,她的头发完全盘起来,露出白晰光滑的脖颈,穿着一个紧身的越野背心,对比在长沙时的娇媚更多了一份干练。
认出她的第一眼,我一口水全呛了出来,悉数喷在她的双峰上。
霍菁“唉呀”一声,立即就有人跑过来,大声嚷嚷道:“菁姐,咋了?!”
来者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小丫头片子,头上盘了一个发髻,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小脸蛋通红,不知道是天生的高原红还是被气的,倒一点不显得土气,大概是霍家的女伙计吧。
小姑娘看到霍菁胸前湿了一大片,先狠狠剜了我两眼,不解气,干脆用看变态的眼神瞪着我。
我满脸发烫,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
霍菁见我窘迫的样子笑起来,戏谑道:“几天没见,头一眼就这么激动,不过用这招勾搭女孩子早过时了,小三爷。”
我心说果然本性难移,就转移话题道:“我怎么会在这儿?”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霍菁忽然收回笑容,“如果不是阿诺故意打偏,你早该见你爷爷去了。老实说,你为什么跟踪我们?有什么目的?”
这叫故意打偏?我腹诽道,如果老子摔死了是不是该算工伤与你们无关了。
见我没有立即回答,小丫头不满起来:“一头死胖子一个死人脸,你们是故意躲在上面想偷看我们洗澡吧!一个人看还不够,还敢组团看!要不是你被瀑布砸晕冲到树枝上,小命早没了!这洞里真不安全,一不留神阿猫阿狗都能混进来!”
这小嘴吧嗒吧嗒真厉害,我细琢磨她的话挺有意思,明着在骂我,暗中在帮我开脱,而且暗示了闷油瓶和胖子是安全的,这么想着我又下意识去看她,想看清她是谁。
小丫头又瞪了我一眼,“看什么看!”我心说你没屁股没胸,还不如看胖子解馋。
“你的晚饭做完了?”霍菁适时打断她道,小丫头吐吐舌头跑走了。
我又喝了一口水,身体比刚才强多了,看见霍菁的眼神还放在小丫头的背影上,就打岔道:“霍家的女人都这么霸道?”
这实际也为了转移霍菁的注意力,小丫头冒险这么帮我肯定有她的理由,虽然不知道理由为何,但我暂时不希望霍菁或其他人怀疑上她,至少目前来说她对我没有任何恶意。
“再霸道也没用,相中的男人不都一个个被吴家人拐跑了?”霍菁幽幽地转过头,回道。
她话中有话,估计想等我辩解时再故意套出我的底,我接下来的做出任何反应都会被这个女人牵着鼻子走。还真是不能消停啊——我在心里面苦笑——粽子比人可爱多了,也不知道闷油瓶和胖子跑哪儿去了,醒过来这么久也没有一个过来看望我的,真过分。
我不想和一个女人争辩是非,索性当作一个笑话没多理会,喝水的功夫趁机把这里的环境扫了一圈。
这里是一大片平缓的坡地,四周搭了不少帐篷,每个帐篷前面坐着三五个人围着火堆聊天,看我看向他们时立即收声回看我。这些人里有外国人也有中国人,目测至少十几个人在现场。我没看到六子,其他人都很有默契分成几组,所以看着人和装备挺多,实际上派系划分得相当明显。
我不由从心底冷笑了一声,看样子这个临时组成的队伍并不和谐。
那些人表面聊得挺欢,可一个个坐得绷直,一看就有几个耳力极好的人在全神偷听。现在的情况不明朗,这些人说到底都肯定好奇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们更期待能从我身上得到他们臆想出来的情报。我做出解释或不作解释对自己都没好处,至少一部分人完全不会信我。
而且我的出现牵扯了小花和解家,虽然道上的人都知道吴家与解家的关系,当年二叔与小花合力摆平长沙瓢把子的事迹已经亮明了态度,可这回不同。这里有张家,霍家和老九门之间更多错综复杂的关系,更可能有“它”的人在,情况比较棘手。如果没有霍菁间接拦着,我大概早被他们中的某些人拉进帐篷里生吞活剥了。
霍菁继续咄咄逼人地看着我,她的眼神实在“炙热”,我的装傻充愣在她面前恐怕不管用,正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回答时,远处有人一路小跑跑到刚才凶我的小丫头面前,道:“初七妹子,看胖爷我钓了一条肥鱼,今晚能开荤了。”
我一听那骚包的声音就知道是胖子,心里的不安顿时烟消云散,不管多少人在怀疑和算计我,至少胖子和闷油瓶是站在我这边的,既然胖子在这里,闷油瓶应该也不会走远。
他看来混得不错,跑过来时几拨人都对他打招呼,那些外国佬还举起啤酒瓶子冲他喊:“hi,fat Ye!come here!”(我最后才搞清Ye是爷)
胖子没搭理他们,拎起一尾活鱼在小丫头面前炫耀般晃了晃。那鱼用树枝穿了鼻子突然就蹦噔起来,尾巴正抽在那丫头的脸上,引得美国佬们哈哈大笑,有的开始吹口哨。
胖子朝起哄的人群扔了一把土叫他们闭嘴,初七用袖子蹭掉脸上的水,叫道:“要死啊,快扔了!墓里有鱼都是食腐肉长大的,不能吃!”她的眼圈有点微红,现在这样子透出几分撒娇的味道。
“那就吃素,吃素好,胖爷我就喜欢吃素!来来,我给你切菜。”胖子把鱼丢进草堆,然后挽起袖子跃跃欲试,怎么看怎么像猪八戒下嫁高老庄。
小丫头根本没打算让他插手,打开几个罐头倒进锅里,又撒了一把绿叶菜加进去,边搅动边道:“就你,肥头大耳根本不像干活的,省省吧。”
“你没听人说么,脸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伙夫。胖爷我可是在北京全聚德当过两天厨子,专管切墩儿,切了两天大掌勺的找到我说,‘你别切了,再切下去菜墩都该让你吃光了!’,我一生气就把掌勺的揍了一顿走人了,从那之后全聚德的生意就越来越红火。”
大家一下全被逗笑了,我也无奈地摇摇头,心说这胖子真不靠谱,什么段子都能拿来胡编,还编得头头是道,也只有他不管什么条件总能找乐子寻开心。
小丫头笑弯了腰,叫胖子别给她捣乱,胖子还想大显身手,被人家拿锅铲给敲跑了。
胖子一回头看到了我,傻呵呵走了过来,“天真同志,你醒得真是时候,甭管摔得多严重,一到吃饭点你准能站起来。”
他说得很大声,在场的其他人顿了一秒又哄堂大笑,小丫头已经笑得人仰马翻,霍菁也用手背捂住嘴巴笑得花枝乱颤,平添了一份女人的可爱劲。
这时候一个伙计跑过来对霍菁道:“菁姐,那几个人还没回来。”
第二章 淫乱女神与女海妖
霍菁的笑脸瞬间布上一层阴云,其他伙计一听也都迅速安静下来,气氛霎时凝固起来。霍菁皱起眉头问道:“走了多久?”
“从昨天到现在,快20个小时了。”
“他们带的食物最多撑一天,再等等,明天早晨再不回来就派人去找。”
“可是里面有他们的人……”伙计有点犯难,眼睛往几个外国人那里瞟。
霍菁一下子不乐意了,“我的伙计也是人,命也值钱。你吩咐下去,就说明天一早我带着另一拨人出发,他们现在想找尽管去找,我不拦着。”说完头也不回走掉了。
一个男人在这种场合尚且思前想后,她一个女人敢说出这番话真让我有些刮目相看,虽然对她仍没太多好感,至少不如以前那般讨厌了。
突来的状况让每个人心头都笼罩了一层不安,我担心六子会不会也在那群人里面。
胖子看着霍菁从他面前走过去,在我旁边蹲下来,道:“你说她刚才像不像一个人?”
“谁?”
“阿宁那娘们,那股架势特别像,她死了这么多年,刚那一下子还真把我震住了。你说霍老婆子养这么多姑娘,一个个比爷们都厉害,她图什么。是不是把你囘爷爷当成唐僧,想自己过把女儿国的瘾?”
“小哥是唐僧还差不多。”我道:“外八门的形成肯定有它的道理,汪汪叫不会平白无故这么安排。”
其实我也好奇为何安排一支女人组成的盗墓队,曾听爷爷提过,霍家是一个具有传奇性的家族。霍仙姑上一代的女当家带着一群女人驻进长沙,只说了一句“我姓霍”,就坐稳老九门的其中一把交椅。那时张大佛爷和我爷爷还没有加入九门,其余几个瓢把子都没人提出过反对。
之后霍家的内斗变得十分严重,可其他几门没有一家敢明目张胆地吞并这群女人,大家都好像墨守成规,不管霍家再乱,九门始终留着这个位置。
“呔!贼尼,敢和贫道抢方丈……”胖子接着要犯贫被一阵争吵声打断,只见霍菁和一个老外发起了争执,声音很大,把我们的注意力全吸引过去了。
那个老外穿着一件迷彩背心,身高至少在一米九以上,我们这群人里黑瞎子算高的,这老外比黑瞎子都高。上肢全是夸张的肌肉群,躯干呈现出V字,好像一面打开的扇子,霍菁不得不仰头看他,更衬托出其娇小。
“那个家伙就是我之前说的阿诺。”胖子介绍道:“他一直不服气小哥,经常找他比腕力。”
“这家伙这么壮,臂力不会弱到哪儿去。”我道:“我两只手都未必能赢他。”
“你对小哥太没信心了,那家伙没过几天手上就多了一副腕套,他肯定伤自尊了。”胖子道。
两个人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对方大多数只听不说,有时摇摇头,偶尔摊开手表示无奈,看样子谈得很不愉快。初七也停下手里的活儿,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胖子一看小丫头不高兴了,赶紧问道:“初七妹子,你知道西游记里有一个和尚特别甜吗?”
小丫头想了想小脸忽然红了起来,也不知道想哪儿去了,我用胳膊肘顶了胖子一下,“你这话太容易让人想歪。”
胖子把胸脯拍得啪啪作响,“绝对不歪,胖爷我对灯发誓,答案是沙和尚。”
“怎么是沙和尚,你要胡说,晚饭就别吃了,二师兄!”我道。
胖子来了精神,肥掌一拍,道:“话说唐僧师徒途径女儿国,女国王恋上了三藏坚决不肯放其过关。‘长老姓唐,甜到哀伤。若你们能找来更甜的和尚,便放他离去。’她对师兄弟几人如是说。‘这有何难。’沙僧翻身跳上白龙马,一时间连空气都香甜起来。”
“这是为什么?”小丫头不解道。
“女王也询问何故,沙僧冷笑道:‘那么大人了,都不知道萨其马(沙骑马)很甜么?’”胖子瓮声瓮气道。
一说完我们笑成一团,不过小丫头这次笑得很勉强,眼睛时不时往霍菁那里飞,胖子笑了一会儿也就渐渐收声了。
我看他的表现就明白了一些,小声问他道:“你又动心了?”
“实不相瞒天真,这次我真他妈有点动心了。”胖子点起一根烟,狠狠抽了两口,“胖爷我心底只有一个云彩妹子,埋在这儿了。”他指指自己的胸口,“有时觉得自己特混蛋,嘴巴里说好惦记一个人,转身遇到下一个就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人都一样,谁也没有义务去记住谁。”我道:“你看小哥,一失忆照样把咱们忘得一干二净,咱们不管他的话,一错身大家就成了陌生人。”
“不一样。”胖子弹掉烟灰,“这不一样,在这方面我比不上你,你至少等了两年,真给等来了。我问你,如果小哥不出来,你能甘心等下去么?”
我想了想,便道:“十年能发生任何事,我没办法回答你。我只能说,只要我不死,时间一到一定去找他,不管在任何地方做任何事,就算我在床上正HAPPY也能马上提裤子走人。如果我走不动了就爬过去,如果我死了就托人抓把骨灰扔山上去。”
胖子听完不再说话,我也沉默下来,一时间只有胖子手上的烟头忽明忽暗。
霍菁那边终于吵完了,结果似乎很不理想,霍菁气呼呼地撩囘开帐篷钻进去,很快传来乒乒乓乓摔东西的声音。初七叫来一个伙计帮忙把饭(其实是羹)盛出来,自己赶紧跟了过去。
阿诺耸耸肩,他手下的几个人就递过去一瓶啤酒,那家伙直接用牙咬开灌了半瓶,然后说了一通鸟语。我听着很像南加州的发音,因为口音很卷,除了煎饼就属这种口语最卷了,也多亏考英语四级时下了功夫,对于一些美式发音还算熟。
他们似乎在抱怨霍菁的不成熟以及对他们的排斥,也抱怨张易成没有提前说清楚导致他们损失了两名队员(我听不出来是死了还是伤了),接着他们提到两个单词“Philotes”和“Scylla”,说完就朝我这边看了一眼,然后也钻进帐篷。
他们刚才提到了两个人名,一个是淫乱女神,另一个是女海妖(看过圣斗士的都该知道)。我若有所思,中国的神话体囘系和希腊、北欧完全不同,也许他们知道了墓里葬的东西却不知道该如何命名。
可我更介意他们最后回看我的那一眼,那种眼神我见过,在云顶天宫我突然出现在阿宁他们面前时,那伙人就用这种眼神看我——有些不可思议,更多的是恐惧。他们在害怕什么?我忽然意识过来,不止这群外国人,这里的每一个人对我的眼神都夹杂了一点恐惧和疑惑。我不敢细想,怕勾起自己刻意回避的答案,然而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回避就能解决的。
“哎,我晕了多久?”我问胖子道。
“十个小时。”
我心里盘算着掀开了脚上裹的纱布,很明显在我晕过去之后有人替我换了一套新衣服,身体也擦得干干净净,我只祈祷别让霍家的女人干这事,我还没女朋友不想提前被看光了。
纱布下的伤口已经结痂,也就表示开始长出新肉了。我又按了按肋骨和胸口几处,我从高处至少摔下去两回,骨头就算没折也肯定有开裂,短时间不可能完全愈合。我对几个容易骨折的地方下了狠劲,疼痛如期传过来,可我觉得还不够,我似乎更期待痛得彻底些。
胖子见状给我脑袋瓜来了一下,我被拍得眼冒金花,大骂道:“你妈的想谋财害命?”
“你连肚子里的蛔虫都喂不饱,谋你还不如谋小哥实在,你呲牙咧嘴一副享受的表情在干什么?”
“我只是有点担心……”这里人多耳杂,我不想说出自己的顾虑,只能含糊其辞道。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胖子忽然认真起来,“你想得太多了。你信我,人受伤多了自然会加快修复,你想想这几年受过多少伤,比你几辈子加一起都多。你再看胖爷我,”胖子抖抖肥膘,“我受的伤不比你少,照样活蹦乱跳的,都像你给自己编排得这么复杂,我早该抹脖子了。你别总想有的没的,有我和小哥在,谁也不能让你、吃、亏!!”
我就听耳边咣咣咣一顿噪音炸起,再看胖子从身后拿出一顶锅盖和一把炒勺,敲得叮咣乱响,本来对面有几个人在听着,一下子全被震翻在地,爬起来后捂着耳朵跑散了。
看人散得差不多了,我揉揉耳蜗,就道:“小哥呢?”
“跟着你跳下去就没见他再上来。”胖子道。
第三章 谁在山那边
“什么!”我大吼一声站了起来。
胖子被我掀翻在地,打了个滚拉我重新坐下去,道:“瞧你这点出息,逗你玩。小哥去拉屎了吧,他一回到这里就很不对劲,现在没回来很可能便秘,要拉一会儿了。”
“傻逼,以后少拿这种事开玩笑!”我怒道。
活动了几下筋骨感觉不成问题了,我绕着营地转了一圈。要说这里的面积可真不小,特殊的地势造就“三面断崖一面独大”的格局,我在脑子里描绘了一下地形,他们休整的地方正是“子母套冠山”的子山山腰,俯视图像极了Ω。
营地正对面就是我掉下去的瀑布,水声轰隆作响,巨大的根须从岩石缝中垂落下来,最细的也比我胳膊粗上一整圈,一绺绺并排搭在一起形成天然的空中竹帘,与瀑布搭配颇有点花果山的味道。
帐篷的后面是一个小的活水池,泉水源源不断从山顶流入池中,旁边放了简易的循环过滤装置,生活用水大概全来自这里。
唯一背靠的山体被大量的植物掩盖,路到了更深的地方就断掉了,只剩下盘根错节的藤蔓,离近了还有一股子膻腥的尿骚味。我放手摸了摸,藤蔓大部分枯死了,手按上去一泡水挤了出来,接着散发出呛鼻的味道。
原来后面是空心的,我用手捂住鼻子,鬼使神差地就想扒开藤条往里瞧瞧。
胖子大喊:“别过去……”他话说一半,我已经扒开一道缝子。一个伙计正蹲在里面玩着手机拉屎,见探进来一个脑袋赶紧提上裤子。
胖子哈哈大笑,说幸亏你没去另一侧,那边是女士专用。
我尴尬得退出去退回到断崖边上,即使与瀑布隔了几十米,仍有水花溅到脸上,很难想象几个小时之前我们还在对面的山洞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现在竟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所有发生过的故事都将随着下落的湖水一起沉寂下去。
脚下是深不可测的谷底,我注视着黑暗竟产生一种想跳下去的冲动,赶紧后错了两步。突然一道白光闪进眼里一晃就不见了,那东西闪过的时候带动旁边的树枝晃了几下,所以我确信这次绝对没看错。
我赶紧叫胖子过来指给他看,胖子瞪了半天才道:“屁都没一个,你有点神经过敏了。你昏迷那阵子,那群老外放了几个燃烧弹下去,有东西也烧光了,还能等你发现。”说着拉开拉链开始放水。
“你注意点,这里还有女人。”
“他们挖的那个茅坑太味,那些老外估计是吃大蒜长大的,尿过的地方植物全烧死了,十米之内生人勿进。别说拉屎,胖爷我撒个尿的功夫都能迷糊过去,半年之内绝对不碰大蒜。”他边说边来回摆动,尿声在山谷里回荡,听起来格外清脆。
我一想刚才手里沾到的那泡水也顿时恶心起来,急忙在胖子身上抹干净。
“你看没东西吧,有的话早被胖爷我浇上来了。”胖子抖了抖鸟,提好裤子又站在原地双手合十,嘴巴里嘟囔好一阵子。
“靠,你尿个尿还念圣经?”我道:“上帝不治疑难杂症,你不如去抱电线杆。”
“放屁,老子这是在纪念死去的老美胞。”
“你还有老美同胞在下面?”我惊奇道:“让你一浇想升天可难了,上帝嫌他味道重,放着不管又污染环境。”
“准确点说,胖爷我是在默哀哥们穿的那套蝙蝠衫,至少值20万美子,你说他脱光了再跳多好。”
蝙蝠衫?我随即明白过来他在讲什么,“快别冒充内行人了,你说的那叫翼装飞行,国外最流行的运动。你贪钱也不挑个时候,都说了是美国同胞,没说两句又跟钱扯上了,你的革命觉悟不够成熟啊胖同志。”我模仿胖子的口吻道。
“别抢胖爷我为数不多的台词。”
突然,胖子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他的动作一下子放得很轻很轻,必定是看见了什么。我不解,就见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山角然后抄起炒勺,我随即把锅盖抱在怀里,摒住呼吸紧跟在他身后。
山角绝大部分藏在阴影中,只见从背面透出一点微弱的光,在山壁上投出一个影子,从姿势看是一个人弓着背坐在地上,细看又不像人,身体和四肢蜷缩在一起显得十分臃肿,好像一大堆脂肪堆积而成。我越看越不对劲,心说我操,那个人居然没有头!身体从脖腔处断开,断口处还在微微起伏。
我只觉得一股莫名的恐惧传来,心跳一下子加快了,很快就捕捉到一种细不可闻的声音,像有人在念经而且念得语速非常快。我和胖子对视一眼,两个人迅速分开,一左一右包抄过去。
我们紧盯住影子慢慢靠近,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我手心里攥出一层汗,默数着与那个影子的距离。
两米、一米八一、一米八、一米五……
那个影子动也不动,好像也在观察我们这边的情况。忽然一阵阴风从下面刮了上来,对面的光瞬间熄灭了,同时一条白色从石头后面窜了出来,胖子大喊一声“上!”我和他就先后冲了出去。
那个影子反应也很快,在我抡起锅盖往下砸时对方立即格挡,锅盖咣得被打飞,我的虎口给震得发麻,立即判断出来对方是一个人,身体素质绝对不差。这时候胖子的炒勺也挥过去了,对方没想到有两个人搞偷袭,刚一转身脑门正中一勺。
只听咚的一声极响,胖子的炒勺给折成了一百八十度。
“o,shit!”那个影子捂着脑袋弯下腰,嘴巴里发出一连串叽里呱啦的鸟语。
我和胖子全听傻了,他用半个炒勺抬起对方的下巴,一看竟然是一个黑人,脑袋套在一件防寒服里斜视着我们。敢情那道白光是他的两排牙齿,如果不是他睁开眼,在没有灯光的情况下真容易被吓一跳。
胖子也泄了力气,啐了一口,道:“搞了半天乌龙是个洋鬼子,真他妈黑。”
那老外疼地直呲牙,冲胖子大喊:“就你白!”
胖子一听抡起拳头就要理论,我笑得快岔气了,赶紧叫他别惹事。
那个黑人用脚在地上蹭了几下,然后拿起一个十字架和一个口袋气哼哼地走了。
胖子也让我快点回去,我说等等就走过去。地上用石灰画了一些线条,旁边还有蜡烛烧过的痕迹,我用手扫扫地上的灰,一个奇怪的图案映入眼中。
“鬼鬼祟祟一准没憋好屁,我以前一哥们找个妞就是美国华裔,一天到晚净出馊主意。”胖子也蹲下来,“喂,你看这是什么?”
他递给我一个东西,是一节晾干的动物爪子,我反复看了几遍,于是肯定道:“他在做一种召唤仪式。”
“你行啊小吴,各行业里都有你淫荡的身影。”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我道:“我在一些美剧里看过,实际怎么操作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正常的礼拜或弥撒不可能用到动物的骨头,多半是邪门的玩意。而且他选在这个地方又故意不让人看见,如果不是召唤死者的灵魂就是召唤这墓里的主儿,不过墓主恐怕听不懂外语,我猜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你别说得这么吓人。”胖子抖了一下,“难道招那个美国哥们的魂儿,问他下面有什么?”
“很有可能。你说那个美国人掉到下面去了,他怎么掉进去的?”我道:“如果我们知道一些细节,说不定就能知道这群美国佬的真正目的。”
胖子想了想道:“具体我也不清楚,是我离队之后发生的事,听说见证那个外国人掉下去的只有小哥一个人。”
又是闷油瓶?这样一来他肯定成为头号怀疑对象,我不由地担心起来。
正巧那个做饭的小伙计过来喊我们开饭了,我也只好暂时作罢,可心里的阴影挥之不去。
吃饭的时候人全出来了,营地顿时热闹起来。霍菁也从帐篷里出来,只不过面色不太好,盛了一碗又钻回帐篷。其他的人就没心没肺了,大家凑在一起聊天打屁,还有人拿出压缩饼干抹了一层黄油在火上烤,闻着味道挺香。
有人闹着让胖子来一段荤的解解闷,胖子就说给外国友人唱一段京剧怎么样,其他人就跟着瞎起哄。我心说他那破锣嗓子能唱出什么好听的,就见他清清喉咙,开唱道:“你爷爷我小的时候常在这里玩耍,高高的前门仿佛挨着我的家~”末尾还拐了几个颤音,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一个红鼻头老外立即打断他,“fat爷,唱错了,我记得台词是‘我爷爷小的时候。’”
胖子回道:“没错啊,你再琢磨琢磨。”然后红鼻头掰着手指头捣鼓,其他人就在那里憋着坏笑。
之后小伙计闹着给大家煮茶喝,水很快烧开,他抓了一大把茶叶扔进壶里,不一会儿就闻到一股茶香。小伙计给我端来一碗,我只尝了一口就道:“什么茶?”
“大红袍啊。”小伙计得瑟道:“武夷山的特产,以前我都舍不得喝,一斤几千块,这里有的是,我们还发现一棵母树,就在上面,我都喝了好几天了。”他一指高处,我仰头只看到一团黑。
其他人不介意,边品茶边说话,我一口也喝不下去,从那个山洞钻出来让我对这里生长的植物产生本能的抗拒力,就谢过了他的好意。
闷油瓶在大家快吃完的时候才回来,也不和任何人说话,一屁股坐在角落开始啃压缩饼干,小伙计递给他一碗热羹他也摇摇头,其他人大概都习惯他的沉默寡言,谁也不主动理他,可我总觉得气氛变得有些不对劲。
趁别人聊天的时候,我凑过去问他干什么去了,他又恢复冷漠的态度,回答得有一搭没一搭。
“这里有很多茶叶,我觉得有问题。”我实在没啥可聊,只好有什么说什么。
谁知闷油瓶一愣,问我道:“你喝了?”
我奇怪他怎么关心起这个,摇了摇头,闷油瓶似乎松了口气,也没再说话。
“你知道这里的茶叶有问题?”我想也没想就说出自己的疑惑,刚出口就后悔了,这种口气明摆着是在怀疑他。
闷油瓶淡淡看了我一眼没回答,我一看他的表情就明白过来他又不肯告诉我,脑袋一热人猛地站了起来。
其他人呼啦全看向我这里,我觉得自己太鲁莽,又假装整理衣服坐回去,压低声音问道:“老实说,你是不是早知道了什么。”
闷油瓶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信我么?”
我立即点头,他却站起来看也不看我,道:“等你真的信我再来谈。”说完独自钻进帐篷,留我坐在那边不知所措。
我看着闷油瓶的背影有些泄气,真搞不懂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这不是我希望的结果。也是第一次,我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怀疑了他,难怪他会露出那副“我很受伤”的表情。
胖子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道:“你这次可冤枉小哥了。”
第四章 最后一棵稻草
我当然知道这种不正常源于何处,可又觉得极度委屈,一时间也找不出合适的借口反驳。胖子也没说话,拉我直接到山崖边上坐定。
面对喷洒过来的水花和万丈深渊,任何人都没办法心平气和地坐下去,我以为胖子是拉我过来冷静冷静的,就道:“行了我知错了,你饶了我吧,在这种地方蹲坑我还没锻炼出这么强大的意志。”
胖子距离我很近,低声道:“我接下来要和你说的话不能让别人听见,这里噪声大,最适合聊天,你先忍忍。”
我心说胖子什么时候有这个心思了,就见他往远处看,我也跟着看,果然有几个人假装在帐篷外面散步,又不敢靠得太近。我对胖子使了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我们假装聊天聊得很HIGH,做了几个夸张且猥琐的动作,那些人一看情形不对也就自讨没趣回去了。
我们都摇头苦笑,这才放下心谈,尽管如此胖子的声音压得极低:“实话告诉你吧,脱队是小哥让我干的,他为了让我看住你。”
我一下没坐住险些骨碌到下面去,被胖子一把拉住,我正了正身形道:“他娘的,他怎么事先就知道我到了武夷山?!”
“你看你看,不和你说就是怕你胡思乱想。你这人哪点都好,就有时容易缺心眼,你认为好的不见得真好,你认为坏的也不见得多坏。你如果学学你胖爷我的心态,活得肯定比现在潇洒。”
“OK!”我举手投降,“从现在开始我绝对不瞎想,你说吧。”
“你说的不错,小哥确实提前知道了你的行踪,他私下告诉我你偷偷跑到了武夷山,叫我找个适当的机会就离队,所以这次和在巴乃那次不一样,这次你胖爷我是主动的。话说回来你也太叫人不省心了,这搁在我媳妇身上早大耳刮子扇过去了。”
胖子说话太没重点,我让他别描绘了,赶紧挑重点的说。
“虽然按照你的性格肯定不会老实呆着,我当时故意胡说八道就是不希望你的发小怀疑,你真以为老子靠一只王八和几坨大便能顺利遇到你?以为是丁丁历险记呢。不过看那个花爷这么认真在研究胖爷的大便,我也受宠若惊。”胖子竟然用这么文艺的成语,我一直以为他这人和文化二字完全绝缘。
胖子继续道:“这么说吧,整个路线小哥事先告诉过我了,这事听起来挺邪门,你下一步该如何走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就像……就像……。”
“就像什么?你别吞吞吐吐。”
“就像他一直跟在你的身边,然后再乘坐时光机器回到过去,这样一来你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楚了。”
“不可能有时光机器一说,小哥又不是小叮当。”
“这我当然知道,所以我在想,是不是有一个和你形影不离的人才能准确掌握你的动向。你还记不记得几次出现的冒牌货?”
我当然记得,而且几年之内绝对不可能忘掉,就拼命点头。
“那就对了,你听过影子捕手么?老人常说影子是一个人的灵魂的体现,看影子的颜色就能看出人的健康状况,所以一个人魂魄厚实就看影子颜色是否比较深。
“那要是我的影子颜色淡呢?说明我身体不好?”
“对,说明你魂淡。”
“那不跟你一样了。”我道:“多不好意思。”
“不不,我是动真格的,你别不信。上山下乡那会儿我认识一哥们就是,有次他喝醉了在坟地睡了一宿,感觉有人对着他的脖子吹气,吹了一晚上。他也没多想,第二天上工照样和我们说说笑笑。
后来他的身体越来越差,逐渐躲在屋里不见人了,而且一到天黑他的屋子从不开灯,总听到有人在屋里走动。
再后来我们都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那时候破四旧打倒一切牛鬼蛇神,所以不兴跳大神,我们就合伙找了一个赤脚医生过来给看看。那医生刚进屋没多久就跑出来了大喊有鬼,再然后那哥们也从屋里走出来,和正常人没差别,但我们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之后才注意到那‘人’的长相和动作和我哥们全是相反的。
赤脚医生说,他进屋掀开被子就看见躺在床上的人渐渐变淡,他的影子却越来越厚实,最后那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散没了,然后从墙上爬出来一个一模一样的。”胖子突然严肃起来,“吴邪,你的影子还在吗?”
他第一次正式喊我的名字,我听着有点瘆得慌,忙低头去检查自己的影子,余光瞥到胖子微挑嘴角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又看他刚才讲的生动,顿时被惊到,指着他道:“你你你到底是谁!”
胖子突然爆发出哈哈大笑,我一瞬间就明白了,转为大怒,“靠,你别这么操蛋行不行?这都什么时候了!”
“不行,不操蛋就不是胖爷了,你想让我当丘比特,我也得有胆子光屁股出去。”胖子说完冲着某个角落喊道:“哥们,胖爷的故事讲完了,再想听等明天吧您嘞。”
我没回过味,眼见阴影处钻出一个伙计,瞪了我们一眼没说话就走人了。
我靠!真是防不胜防!
我道:“刚才的话岂不全被听去了。妈的这群人到底什么来头,一个个都盯着我们。”
“不是‘我们’,是你。”胖子道:“不过你放心,从他开始偷听,你胖爷我就知道了,所以才说了那么多废话。做我们这行的最怕被人听墙角,在和别人谈话的时候我总留个心眼,隔段时间就抓把东西扔出去,外人以为胖爷我吊儿郎当,实际是在搞侦查。如果附近有人偷听,被我砸到肯定不敢声张,可落地的动静又不对了。你胖爷我的耳朵比哮天犬都尖,一听准知道有人在附近。”
我说他刚才总心不在焉,手里头没事扔石头玩,不过那肯定是他的某种二流子习气,被歪打正着又拿来胡侃,便道:“现在可以言归正传了,小哥到底怎么知道我的行踪的?”
“这我真不知道,离队前他逼着让我背下来那条水路的路线图,否则我也不可能记得这么清楚。”胖子露出一脸的痛苦,想来那个过程实在不怎么样。“不过能准确把握你的动向,我猜你身边绝对有通风报信的人,你别看小哥平日里闷了吧唧,心思精得很,可依他的性子想跟踪谁只会单干,这里头八成有人私下透露你的动向了。解家那小子滑头,他若想保护你肯定不会带你过来,其他人更不靠谱,只有一个人嫌疑最大,那个人和你的关系还很近。”
“是二叔!”我脱口而出,胖子不置可否。
我仔细一想他说的有道理,解家不可能给小哥通风报信,一是没熟到那种程度,二是气场明显不对付。最有可能的人就是二叔,我的一举一动还没到能对他瞒天过海的地步。
“你小子还算聪明,在九门聚会上你二叔和那小哥明着不合作,暗中一直眉来眼去,不过现在这些都不好说。”
“你用词能不能换换。”我不满道:“可是不对啊,就算二叔知道我来干什么,什么时候来,但入山之后呢?他不可能精确算到每一步。”
胖子挠挠后脖子,“我倒认为你没必要考虑太多,照小哥的表现看,我提前到了那里就是为了等你,甭管时间上早晚,你到那个村子是必然不是偶然。”
我似乎明白了一点,又有点不明白。我试着用胖子的怀疑论和人心本恶论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如果说我出现在那个村子是某个计划的一部分,而计划的幕后推手是解家……
如此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这事还要从我被解连环绑架开始说起,小花先搭救我,又大发善心带我来找闷油瓶的队伍,假如他的目的是想引我到那个村子,也许这仅仅是他计划的第一步。期间小花半路坠崖,可能完全是他导演的一手苦肉计。
而二叔也不是善类,他在九门聚会上一早就看出小花想绑住我,所以才不动声色带我去找“百官印”。虽然出了点偏差,但二叔找到合适的理由限制了我的自囘由,就是希望某人抓不住我的把柄,可惜我辜负了二叔的一片好意。
突然出现的日本人和古怪面具也更好解释了,极可能是小花或解连环买通的(面具本身的问题我暂时没有头绪)。解九爷当年留洋国外,能接触到这些外国人并不稀奇,也许从那时候起解家的计划就开始了。
可如果他们找了美国人,势必会与张易成冲突,更容易泄露消息。
最安全的方法就是找到“合适”的新势力,这股新势力看似与我们的目标有关,实则是一枚绝佳的烟雾弹。因为不管找日本人还是外星人,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光明正大”地将我重新锁在身边带过来。
当时那群日本人没有抓住我可能得益于我的好运气,所以解连环才亲自出马掳了我去,而以二叔的性格必然会深入追究,却发现多出一支所谓的海外“徐福记”,而且线索到了日本老头那里就彻底掐断了。其实在面具被抢了之后,老头没有额外声张就是最好的一个提示,可惜我只顾着闷油瓶和胖子,把这么明显的漏洞给忽略掉了。
分析到这里我只觉得遍体生寒,如果一切真如我所想,这就是一场盛大的博弈,是二叔与小花、解连环之间,吴家与解家之间的博弈。而我在其中充当的角色不仅没帮上忙,还给试图保护我的人带去各种麻烦。
我觉得自己完全超出了累赘的范畴,经历这么多历练,结果继续成为双方较量的棋子,却在其中浑然不自知。
解家的思维太缜密也太可怕了,究竟为何目的能让解家三代人不惜毁掉他人甚至自己?小花在四姑娘山对机关动手脚,间接害死了霍仙姑又差点害死闷油瓶和胖子,如果说这次又打算害死我,那么他重新站在我面前时,我能否还像以前那样去接纳他?
“我冤枉他了。”我道。
——不错,我承认自从闷油瓶走出来后,我一度让自己回归到最初几年的状态。
我曾试图用最美好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而当世界在我面前一件件脱去衣服露出真实的本质时,我不得不将脑袋从沙堆里拔出来。
也许该用小三爷的身份做点什么了,我不想再一味地任人摆布下去,至少为了在乎我和我在乎的人,我必须舍弃掉某些东西。
小花不是关键,他只是压垮骆驼背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