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蛇墙(上)
我赶紧走到他前面,闷油瓶挡在我之前把他拉住了,一把扯了过来,我靠上去一看,果然是解九。
解九这时的表情很不对劲,双眼反白,嘴巴张了张只是支支吾吾,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然后一下子就朝我扑了过来,我躲不开,被他扑倒在地滚了两滚。我用力想把他推开,他却把我抱得死紧死紧的,混乱中我才忽然听见解九他一直在喃喃些什么:“螭蛊、螭蛊,这里有很多螭蛊。”
这时闷油瓶已经到了我们跟前,毫不留情就把解九给揪了起来,我朝他说道:“慢着!解九他说这里有螭蛊,我们要小心点。”
闷油瓶没有理我,似乎在解九身上摸什么东西,突然咔啪一下,一道光线刺进我的眼睛,我连忙用手背去挡,也就几乎在同时听见连长的声音说道:“手电?哪来的?”
“解九的。”
闷油瓶收回了光,转而照了照解九的脸。解九此时已经脸色惨白,浑身抖个不停,看见闷油瓶开了手电,还疯了似的要夺过去,和之前一副运筹帷幄的知青形象实在差太远了,他和我分散以后发生了什么?
连长见到了解九,呸了一声,就按捺不住自己冲上前要揍他,我连忙扳住他的腰,说:“连长,别这样,冷静点。”
“冷静点?你叫我冷静点?”
“先看看情况,解九他活着进来了,就说明真的有通路,你这样先揍他一顿万一把他揍死了,我们岂不是还要困在这里?”
“啧,看他这副痴痴呆呆的样子,上面不会有什么好事。”连长不忿地说道,但还好没有固执地冲往前。
我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闷油瓶,他没什么表示。解九半个人都被他制住了,不断徒劳地挣扎。我谨慎地走到他面前,轻声问道:“解九,你怎么在这里?”
解九的神智不是太清醒,没有回答我。
我又说道:“现在没事了,我们不会拿你怎么样。还有你的一个伙计呢?他去哪了?你们究竟遇到了什么了?螭蛊?”
我见识过螭蛊的厉害,一旦被缠上了,解九这样的常人纵使身手再好也难全身而退,他那个瘦削的伙计可能就是折在外面了。不过闷油瓶之前说过解九的两个伙计都是它的人,难不成解九是被自己的伙计害成这样的?这下子我有些发愁了,解九这个状态实在太不济了,等他说出来龙去脉恐怕是件难事。
解九还是在抖,连长不耐烦,又想揪住他,我赶忙把连长拦住,正想开口再劝一劝,解九就颤着声音说道:“那边。”
顺着解九指的方向,闷油瓶把电筒打了过去。
不看还好,这么一看,我简直整个人都懵了。
一个巨大的蛇头占据了整块墙壁,都腐烂得七七八八,皮肉都黏成一团分不清了,表面起了层蜘蛛网一样的黑色絮状物,部分创口还是暗红色的,上面攀附上了很多像螃蟹脚一样的白色长虫,光线一照上去全部虫子都鼓噪起来,这么一大群虫子涌动着的状态还真让人恶心。我们站的位置距离蛇头还算近,我看得心里发毛,想叫也叫不出来只能哑然,那些虫子动起来的时候还一股腐臭味涌了出来,熏得我难受至极。
“这是什么?”我惊呼了一声。
如此恶心的蛇骸上招附了这么多螭蛊,这是怎么回事?
“烛九阴,这是烛九阴。”旁边的连长惊讶地道,“看,这蛇的鳞片特别细,双眼竖列在头盖上,分阴阳二眼,这阳眼还睁着,这是古代的烛龙烛九阴。”
看见这么恶心的东西连长竟然还有心思去打量细节,真是不得不佩服他。说到这蛇的鳞片特别细,我就想到了那条被闷油瓶引走了的独眼巨蛇,莫非这条就是之前那条巨蛇?如果巨蛇是闷油瓶引过来的,那么就是说闷油瓶已经进过来了?
“这……”看见这状况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间,一条螭虫从烛九阴的创口掉到了我脚下,弓起了身就要顺着我的脚爬上来。
我吓得大叫,连长一手就把我拉到后面。
有了第一条,接着就是第二条,我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下来了一大群螭虫,白花花的在尸堆上朝有人的方向涌动。
惊魂未定,我就发觉解九被闷油瓶硬塞到连长那儿,自己一个挡在了我们面前,突然拔出了长匕首,在自己的手掌划了一刀,用力挤了挤,滴了几滴血在脚下,那些本来有意识追着我们走的螭虫突然顿了一顿,一下子又全部散了开去。
我还心有余悸,那些螭虫就围着我们堆了个虫墙,解九神经兮兮地说道“螭蛊、螭蛊”什么的,让人更加心寒。
“他娘的,哪来这么多虫子?”连长骂道。
我心说还好刚才解九突然冒出来,不然照连长刚才那样摸着墙壁走,摸到了这一块不就这么给害没了。
刚想说话,解九却惊叫了一声。
我诧异地看了看他变得更为恐惧的表情,再转过头去看连长和闷油瓶,就连他俩的脸色也大变了。我心里疑惑,便跟着他们转过去看前方。
那具蛇尸似乎还没死,之前睁着那只紫色的阳眼已经闭上了,在阳眼之上还有一只阴眼却睁开了,鲜艳的血红色怨毒地看着我们,里面布满了会跳动的血丝。我不禁头皮发麻,却撞邪一般移不开视线,突然那眼球鼓动了几下,像是有什么在里面翻动,像毛虫将要破茧而出一样。
不祥的预感瞬间占满我的心头。
果不其然,一根干枯的东西从眼球里挣破了从里面穿了出来,笔直地摔到地上,接着后面还有更多,几乎都是笔直的干枯黑瘦的柴枝状物体。
不知怎么的,我竟然走近了过去,只是看了一眼,喉咙就发紧想咳咳不出来。
那些东西看样子似乎都是人的骨头,被蛀得全是坑坑洞洞,干黑扭成一根柴的样子。
最后,在我发呆的时候,一个头骨从蛇眼那儿摔了下来,扑通一下砸在我面前,差点把我砸中。我大叫了一声,闷油瓶迅速把我拉了回去。
虽然人被拉了后去,但我的眼睛还直愣愣地看着那堆骨头,完全是痴了一般。
最后摔下来的头骨也是黑色的,上面还有一大把长长的黏黏糊糊的头发,似乎是一个女人。
连长突然说了一声:“这是什么味道?”
我浑身抖了一抖,那味道我也闻到了,这是一股奇特的香味。
我心说这不可能,这奇怪的香味我明明刚才也在下井的时候闻到过,怎么好像是从那堆骨头发出来的?
第三十八章、蛇墙(中)
闷油瓶伸手象征性地拦了拦,示意我们不要过去。
连长对此很感兴趣,站在闷油瓶后面也要探头出去看一眼,把解九给塞到我那儿了。解九还是不太清醒,只是没有再喋喋不休,眼神迷离,恍恍惚惚的。
没一会儿,那大蛇就没了动静,闷油瓶也似乎确定了没再有什么东西冒出来而放下了手。连长这是迫不及待地跑了过去,我本想叫住他,根本就叫不住。
“快、快,快过来。”
连长站到那堆残骸跟前,朝我们叫到。我对那堆从蛇眼掉下来的东西还心有余悸,不太敢接近,闷油瓶也没有动作,长匕首始终横在胸前。
连长见我们都不过去,也没扫了兴致,一个人就说了起来:“这是骨香,我们以前淘货的时候也掏到过。这香气很奇,能凝神定气,睡觉的时候放一块在隔壁一定睡得香,不少富老板都出高价找这东西。越是老的骨香功效就越显著,我就在一个宋代沉船墓掏过一块。”
我心说这骨头莫不还是件值钱的明器不?
可是这骨头越看越恶心,换着常人也不会喜欢吧,又不是没有其他能凝神定气的东西。
于是我便问道:“这骨香究竟是什么?”
“这是禁婆的骨头。那时候我们到海南那头掏海货听说过禁婆,那是一种厉鬼,会吃人,大都是孕妇的形象。到海南的时候我还只有十七八岁,轮不到我下水,我只知道摸回来的是一个禁婆炉,是在主墓室墓主的头匣里摸出来的,炉子里有几块骨香,早就没什么味儿了。传说禁婆都是些不守妇道珠胎暗结的孕妇,通常就把这些女人捉起来,将已经成型的胎儿摘掉,再塞些带香味的草药矿石进去,放到罐子里几年,她的骨头就会带香味了。”
“孕妇?就、就这样拿一个孕妇来做成这种东西?这样多……”我吞吞说道,看着这堆东西觉得有些悲痛。
连长听了冷笑一声,说:“哼,别说孕妇了,以前的王公贵族除了皇帝和他老子什么人不能杀?能和王公贵族葬在一块儿,那些奴隶还会认为是荣幸呢。”
我听了无话可说,连长说的的确是有道理。
为了上位者能睡个安稳觉,牺牲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之前遇到的尸茧都是类似的状况,为了满足他们的欲望而白白害了无数性命。
这时连长却皱了皱眉,看了一眼骨头堆,说道:“不过,我记得禁婆是那边海民的特产,别的地方真的连听也没听说过,怎么在秦岭出现了?厍民也养禁婆?”
说罢,连长就要伸手去碰那堆骨头。
突然,沉默了很久的解九忽然朝他大喝一声:“小心!”
连长顿了顿,可是也没什么发生,正张了张口似乎想要骂人,解九又喝道:“在上面,烛九阴的阴眼!”
我们都循他的话望去,差点没被吓死。
只见那只阴眼伸出了一只满是血的手,手曲着摁在蛇皮上,突然就见手上青筋暴起,一个苍白的人头从借着力从蛇眼里蓦地凸了出来。
我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丝毫不敢动弹。
那分明是一个人,一个还活着的人。
连长连忙后退,横起匕首,警惕地看着那伸出来的人头。
伸出来那人头烂了半张脸,一片血肉模糊,眼珠都快要爆出来了,露出里面的肌肉。那双眼睛看着我们的眼神十分怨毒,诡异地转了转,最后把目光停在我和闷油瓶这一边,我心里一紧,好久才意识到他看的不是我和闷油瓶,是站在我们后面的解九。
也就是刹那间,我觉得那人有些眼熟,见他半个身子都是蛇眼里探出来,我才发觉他就是解九另外一个伙计。
“解九,这是怎么回事?”
我第一时间就质问他,那人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解九又神智恍惚了起来,真不知道他是不是装出来的。
那人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手朝解九指着,随着他渐渐爬出来,我发现竟然就连他的身体也是血红色的,皮肤似乎被熔掉了。
很快他就像之前的禁婆骨一样往下掉,重重摔在尸堆上,那些螭蛊大概是闻到了血腥味,一大群涌了上去,攀附在他血红色的身体上,密密麻麻。螭虫不断狂躁地涌动着,白花花的一条一条挂在上面,几乎把血肉的红色都掩盖住了,看得我直想吐。
那人发出了无比痛苦的尖叫,连长也皱了皱眉退回我们这边。我有些不知所措,这人是解九的伙计,张大佛爷和连长都不会出手救他,而解九这时神志不清,那我要怎么办?眼睁睁看着?
正郁闷着,那伙计突然挣扎了起来,一弓腰就窜到我跟前,一手握住我的手掌。
好几条挂在他手上的螭蛊被硬塞到我掌中,我一阵头皮发麻,还没来得及反应,他身上不少螭虫都顺势爬了上我的手,我只觉得被捉住的手顿时一阵奇痒。看到那伙计的惨状,我不由得畏惧起来,狠命甩手要把他的手给甩开。
他捉得很紧,我心说要完了,旁边的闷油瓶突然一拔刀就往他的手臂砍下去,连带砍飞了好一些螭虫。接着闷油瓶一脚踹开那伙计,把我给拉了过去,一手掌就摁到了我脸上。
那只手才被闷油瓶划了个口子放血,血还没有止住,他这么一摁上来,我的嘴一下子就蹭到了不少。这还没完,闷油瓶还在我脸上抹了一把血,血的气味刺激着我让我的喉咙发痒,接下来又是一阵咳嗽。
闷油瓶将血蹭上我的脸的时候,那些爬到我身上的螭蛊已经马上脱落下去了,只是那只血手还死死捉住我不放。
连长大叫:“你他娘的,老子没宝血!把虫子赶下来还要迫杀我是不?”
我心里一惊,听见连长这么说道,还真怕他出事了
。
谁知我刚迷糊完了,就看见那被闷油瓶断了手的伙计巍巍颤颤地站了起来,趁连长朝着我们嚷嚷的工夫,迅猛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他。
第三十九章、蛇墙(下)
连长怪叫了一声,连忙推开了那伙计,但已经迟了,那种恐怖的血红色已经迅速蔓延上他的脖子,细看原来是密密麻麻一片疹子。连长不断疯狂地挠着自己的脖子,很快就一片血肉模糊,都分不清哪处是血肉哪处是红疹。
我甩开了那只断手,刚才满手的红疹子在抹了闷油瓶的血之后就已经退了下去了,不痒不痛,跟个没事人一样。见闷油瓶的血这么灵光,我也在脸上蹭下些,想去救连长。
谁知闷油瓶拉住了我,淡淡地朝我摇摇头。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为什么?”
连长这厢还在痛苦大叫,再不去救他他就真的要死于这怪毒了。闷油瓶还是无动于衷,只是说了句:“没用。”
“没用?在我身上不是有用吗?”
在我和闷油瓶纠缠的时候,那伙计已经再次站了起来,又扑上了连长。不知是不是连长被逼急了,连长一刀柄就从后戳去把他撞到,手起刀落,往那伙计的胸口连刺好几刀,边刺还边吼叫。
那伙计已经不会动了,连长还是没有住手,眼露凶光,就着刀刃在胸膛乱切乱砍。那些螭蛊朝他集拢过来,不少已经爬上了他身上,他也没什么反应,手仍没停下动作,粘附在他的创口上,满脖子都是肥肥白白的虫子,随着他动起来挂在脖子上一晃一晃的。
他这个状态太疯狂了,盗匪的本性完全暴露了出来。我好几次想要过去,闷油瓶还是拦住了我,我不禁有些嗔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是他累了还是已经冷静下来,在那伙计的尸体变得一塌糊涂之前,连长终于喘着粗气停了下来,满身的红疹子都浸在了汗水中,痴痴地坐了下来。
我看着也傻了,看连长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绝望了。
他呆住了很久,双眼圆睁,我看他多久他也没动。那些螭蛊好像得到什么响召一样,涌上来了更多。
极度不祥的预感一下子就涌上心头,狗日的,这状态太不寻常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闷油瓶收了手,我不解地看他一眼,他的眼神和平常有些不一样,可我说不出到底是哪儿不一样了,只是能看出他更加深沉了一分。
我推开了闷油瓶子朝连长走去。
我一靠近,连长身上的螭蛊就如潮水般退去,我叹了一口气,弯下腰摇了摇连长,他还是没什么反应。
也就碰上了他我才发现他原来在颤抖,嘴里还念着什么。
我贴近去听,就听见他用恐惧的语气念着一句话:
“小心张启山。”
怎么又是这一句?连长这时已经十分不清醒了,怎么还要重复这一句?这一句话难道不只是用来离间我和闷油瓶子关系的吗?
我摇了摇连长,也没几秒钟,他的眼神已经涣散了,整个人都扑倒在地,头无力地歪着。
井底下很安静,我突然间感到到现在什么都停止了,想哭又哭不出来。
之前已经见过一次连长的尸体,但看着一个先前才在大吼大叫跟人耍嘴皮子的人就这么在自己眼前死了,又是一种不同的感觉。这一次给我感觉太真实了,而且又是这么突然,完全毫无征兆。
恍恍惚惚我还不相信我的眼睛,又去摇了摇连长,发现他真的不会动了。
我以为一路上的危机重重已经令我对死亡毫无感觉,明明都已经见过一次这人“死”在我眼前,怎么心还会像被什么堵住一样?虽然我并不喜欢他,但我由衷佩服他的强悍。我不知道我该不该相信真有物质化,如果这个连长正如闷油瓶所说只是物化出来的,我没道理为了他的死亡而感到悲哀。可事实是,我的确感到了悲伤。
可以说,进到这里来的所有人,身手都要比我好,我才是最容易就折在斗里的人,可为什么我就是没有死?
我看了一眼连长的尸体,无话可说。
第二次看同一个人不同的死状,我的心情有些微妙,我突然就意识到,无论怎么样,人终究是要死的。
连长物质化了一个自己出来,某种意义上他是再活了过来了,但事实上,他是真真切切死了,如今就连物化出来的替代品也没了气,是真的断了生的欲望了。
死了就是死了,就是这么容易。我们脚下踩着这些人都是随随便便就死掉的,这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心中多了分恻然,我的脸色自然看起来不那么好,胸口一紧又咳嗽起来,这次又吐出了些血,看来受的刺激真的大了。
闷油瓶子不同我,不知道能不能说他对生死看得阔达,看着连长的尸体十分从容。我想扶起连长的尸体,也被他伸手给拦住了,摇摇头说我这样做也无补于事。
我大怒,心说刚才不是你拦着我,连长也不会死得那么快,可看着闷油瓶的表情火气又发泄不出来,只好挣开他,一个人别开脸发闷气。
不知怎么,这一串事情折腾下来,我感到整个人都脱力了,身体似乎到了极限。我担心是那尸毒卷土重来,连忙卷起衣袖,看见手臂没有起了红疹才稍稍放宽了心,不过更要命的是,我忽然感到又饿又困,好像之前那几天奔波惊吓积压下来的疲劳饥饿一下子突然压到我的身上。
我抬起了头,看见巨大的蛇头镶嵌在墙壁上,一瞬间我几乎要崩溃了,只想也随便死掉算了。
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要发生这种事,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很莫名其妙的,我的脑海忽然浮现了小时候在北京家里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的场景,他们正对着我微笑,捏住我的脸蛋叫我的小名。他们旁边还站着一个模样看不真切的青年也朝我伸出了手,似乎是也想要捏我一把。
这人是谁?我好像没见过他。
真想有谁来给我开一扇门,打开就能够通往外面的世界。
还在臆想当中,眼前突然有了人影晃动,一下子把我的注意力给吸引过去了。
是有什么在蛇头上攀动,我眯了眯眼,才发现那是解九。刚才的事情太突然也太疯狂了,导致我们一直都没在注意他,天哪,这时他竟然爬上了烛九阴,正往那只睁开了的阴眼里钻。
他在干什么?找死吗?
眼看着解九整个人都钻了进去,我喉咙一紧,又想咳嗽了。这时我慌张地四处张望找寻闷油瓶的身影,他娘的,这家伙早就不在我身边了。当我发现他的时候,他也在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蛇头,正要随着解九爬进烛九阴的阴眼里。
我惊慌地叫了他的名字,他顿了顿,把正要探进阴眼的头转过来,什么表情也没有。
我根本作不出任何反应,如果我有他这样的身手的话,一定是第一时间把那家伙给揪下来,可实际上我只能看着闷油瓶钻进烛九阴的阴眼里,直到整个人消失在那诡异的眼洞中。
我哑然了。这时候在井底的,陪伴着我的只有一大堆尸体和螭蛊,那堆禁婆骨依旧在散发着不寻常的香气,两种极端的气味混合在一起让人昏昏欲睡。
整个井底安静了下来,静得就连我急促的心跳声也能清晰听见。
我是发梦吧?在这儿发生的一切,都是我的一个梦吧?
第四十章、猜想
我呆愣了很久,直到意识到这是真的,才反应过来想应对办法。
解九的手电还开着,被闷油瓶扔在地上了,我慌忙把它捡过来照了照周围。我看了一圈,墙上仍然贴着不少螭蛊,但都因为闷油瓶的血不敢靠近我,这让我放心不少,至少我不用防着这么阴毒的胖白虫子。
现在又只有我一个,要怎么办?
我想到了连长的长匕首,其他先别管了,首先找样武器给自己防防身。这时候其实我还没有缓过来,动作有些慌乱,朝连长的尸体磕了头后,是抖着手去翻他的尸体的,我不敢用手电照他的脸,每一下动作都是瑟瑟缩缩的。我几乎把尸体的上半身都摸遍了,也摸不到那把匕首,心中正疑惑,却被我在连长的军装胸口口袋摸到一样硬硬的东西。我把口袋里的东西掏了出来,一看原来是一本硬皮笔记本。
这本子我看着有点眼熟,但连长是个半文盲,往日连在文件上签自己的名字也百般不愿意,怎么会带上个本子了?
好奇心驱使下,我用手电照着,翻开了笔记本,可是连翻了好几页也没见到有文字。我以为这是本空本子,但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却让我看见有意思的东西。这是一幅用铅笔涂的简笔画,画的是一个花瓶,看样式也就是明朝的东西,不算罕见,但我看着却感到无比眼熟。
我又往前翻了翻,之前的空白页竟然也出现了这种简笔画,画的是各种不同的明器,什么都有。我心说我刚才看得也不算仓促,怎么一堆这么明显的简笔画也看不见?
越看我就觉得越离奇,翻着翻着,我才想起来了。
他娘的,这本子就是我的。
我记得我刚加入连队的时候什么也不会,他们倒出来的明器,我看见好玩的就用一个本子给画下来了。我这种行为在当时是犯了大忌的,如果不正值混乱时局,我是要被追究上军事法庭的。但我初来咋到什么也不知道,这个本子后来让连长收了去了,没追究我什么。虽然我没亲眼看着,但这本子应该是要被烧掉了的?连长一直有留着吗?留着干什么?
我心中徒然萌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连忙再去摸摸连长的衣服,当我摸到那两只口袋的时候,发现口袋变得硬鼓鼓了,整个人都愣住了不会动作。
连长的尸体有些异样?莫非是尸变?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的手随意一搭,突然碰到了一只冰冰凉凉的手,那浮肿的皮肤没有一点生气。我大叫了一声,迅速把手抽了回来,手电这时候脱了手,在尸体堆上滚了两滚就停了下来,光线刚好找到了连长的脸。
连长的表情变得异常恐怖,整张脸都是腐烂的,肌肉已经开始有些萎缩,嘴巴大张,看上去痛苦万分,都已经看不出这是一张人脸了。
我就觉得一阵晕眩,不敢再看,慌忙把手电捡回来。
光线刚好照过连长的尸身,恍恍惚惚间,我觉得连长的姿势有些变化,还竟然好像看见那两只鼓鼓囊囊的口袋蠕动了一下。
这种恐惧没有经历过是无法想象出来的。周围只有各种死状的尸体,和无尽的黑暗,无数毒虫包围着自己,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气味,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承受着这一切,不自觉地要防备空间里存在的一切东西。
我的脑子已经混乱了。一个人被困在满是尸体的黑暗封闭空间中,光是自己的臆想就可以把自己给逼疯了。
慢着,对了,是自己的臆想!
我勃然醒悟过来,这里还存在物质化这种妖邪的力量,说不定这都是我物化的出来的。
我狠打了自己一巴掌,让自己清醒点,再认真理一理事情。该从哪里想起?我发现其实我一直都没想过当中奇怪的事情。闷油瓶一直以来的举动我都有些无法理解,再次重逢的时候更是如是。他救了我这么多遍,却又抛下我一个人这么多遍,我完全不知道他究竟打什么主意。
我却很依赖他,闷油瓶在自己身边总会安心许多。他娘的,这样太不公平了,凭什么就我总要盼着他。
还有连长,真正的连长会不会为了求生而服软?
按照连长的说法,闷油瓶和他真的结下了深仇大恨,连长从小就是匪,无法无天惯了,是个脾气很犟的人。刚开始想的时候我也觉得连长会为了活命向闷油瓶服软,毕竟之前也在大佛爷面前装了这么久孙子,他也不会在乎。但细想我才发觉这样有些不妥,按当时的情况,连队几乎覆没了,连长一个人活着回去也没有意思,而仇人就在自己眼前,按他这么烈的性子,应该是不顾一切冲上去拼命才对。
如果是真正的连长,会不会救我?会不会说他以前的倒斗经历,说他的见闻?老实说,跟随了他两年,我衷心觉得那人阴险深沉,不会做出这些事。
那么也就是说,这个连长的做法,无意中按照了我的主观想法?
这个念头一出来我就被自己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假设成立的话,这个假连长就不是真的的连长物化出来的,而是我物化出来的。
但又回想过去,解九的伙计说过当时连队分成了两批人,连长他带的是下了山的那一批,解九是从山顶下来的,而我第一次看见的连长的尸体就是摔死的,但解九或他的伙计也没说过他们遇到过敌对部队的首长,那么究竟是谁在说谎?哪个连长才是真的?后来出现的那个连长,究竟是不是我物质化出来的?
还是说,一切都是“它”的安排?
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越想得多越不利,我赶忙打住了我的思绪,这时候我应该尽快冷静下来找出路。
尸臭味和禁婆骨的骨香混合在一起,那种气味挺微妙的,起初还觉得这味道熏得人迷迷糊糊,现在反倒觉得把我给熏清醒了过来。我拿起手电照了照巨大的蛇头,那个黑漆漆的眼洞还真的挺看起来怪阴森恐怖的。
我苦笑了一下,压抑心头的恐惧,迈着腿朝蛇头走去。
第四十一章、脱出
如今唯一的通路就是这里了。
我的手摸上蛇头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我的脑子想到了什么,其实也说不上恶心,只是心头有太多念头了,导致反而觉得什么感觉也没有。所以才有了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魄力,一瞬间发力就爬了上去。
老实说,我自己也被自己这种突如其来的力量和敏捷给吓到了,甚至还有些不相信一下子攀上蛇头的就是自己。
这还不算完,接下来我的动作一气呵成,几下就爬到了眼洞之前,看着那黑不见底的洞口,我还觉得不可思议。
我没有细看眼洞里面的情况,也不敢细看,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硬着头皮就伸手爬了进去。手碰到肉壁的时候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但是久了也就觉得没什么好怕。进来前手电筒被我别在腰间,我伸手把它抽出来,打开光往四周照了照。
这的确是条通道,我甚至还能感到有凉风迎面扑过来。
但是,这明明是一条大蛇的身体内,难道说这条通路是有谁刻意开拓的?
认真细想,其实当中也是有联系的。
这条巨蛇一开始被闷油瓶引开了,但身体还盘缠在外面宽阔的根系空间中。解九当时应该是和他的伙计失散了,解九或者和连长一样,都是在不清醒的情况下被“它”送到进来,而被困在树洞当中的那个伙计则可能想要打通这一条巨蛇的身体找出路,机缘巧合下,我们就在棺井的井底下遇上了。
打通巨蛇的身体找出路这个想法似乎很疯狂,但认真一想,也不是没根据的。树洞下所有通路都被巨蛇的身体堵住了,他找不到闷油瓶带我进来那条路,迫于当时的情况,想出这个办法也未必是荒谬。
不过那个伙计是用什么办法来打通这条路的?他变成那副样子和率先穿出来的禁婆骨有什么关系?
越想我越觉得后怕,会不会前路也有什么诡异的东西,会让我也变成那副样子?我的神经一直都绷直到了极点,极度恐惧后反而索性不管,咬咬牙只顾自己爬。
蛇洞里面弥漫着淡淡的禁婆骨香气,这是让我最难忍受的。那浓烈的香气会让大脑昏昏沉沉,我好几次要睡了过去。
我也算是饿了几天,一路折腾下来一用力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眼皮重得不得了,再加上这阵香气的催眠作用,我几乎是要随时随地晕过去。
闷油瓶和解九现在的情况还不明,但我一路下来都是直路,除非他们已经找到出路,不然他们应该不会走远。我咬咬牙,自言自语道无论如何都要撑下去。
为了不让我就这么睡了过去,我想了许多东西。
例如张家楼,我不断回忆关于张家楼的事情。
我似乎没有见过张家楼的整体大观,只有过一次从楼上俯瞰苗寨的经历。那时候琢磨不出来那纵横的村路构成的图案,现在回想一下,虽然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但我依稀还是有些印象,那好像是一只麒麟。
麒麟是古代的瑞兽,但关于它的传奇故事却不多。封建王族都惯用龙凤,而官员则多授麒麟,地位仅次于龙。不知道张家楼主在自家门前造这么个图腾出来有什么含义,但他绝对是在彰显自己的身份,同时也可以看出张家楼主的身份地位并不简单。
也就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一段画面片段忽然浮现在我的脑海。
一开始在外围看,是一栋风格近似明清时期南方大户人家建的大宅,底座是巨大的条石,能用上这么完整巨大的石料说明这户人家的财力非凡。奇怪的是,这一栋幽深的大宅子是独楼,孤零零地立在条石铺的大街上。还不等我琢磨出来什么,一下子又被拉进了大宅的前厅,前堂挂着一张匾,同样也是未等我看得真切,又被拉得更深一层了,后面竟然不是后堂,而是出现了一条往下倾斜的走廊。
这栋独楼的影像到这儿就停住了,我恍恍惚惚中目光又看回眼前不见尽头的蛇洞深处,有种被拉回到现实的感觉。
刚才的是张家楼?是我还没有见过的张家楼其他的部分?
我完全不知道该从何去推理,一切都似乎只能随着某种力量牵着自己走。
当中的阴谋味道太重了,弄不好这可能还是一个策划了上千年的惊天大阴谋。“它”设下的部署太精妙了,我现在被动陷了进来,已经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但这总归是一种感觉,如果我把这一切都归咎于是背后的“它”设下的阴谋,那么在某些层面上,闷油瓶子就是“它”的帮手了。
我打心底不愿意接受这种猜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电的光已经变得很微弱,我的感觉也几乎都快麻木了,这时忽然就听到了水声。
又是水声,我几乎是疯了似的不要命往前爬去。
忽然就感觉到一路上夹着我的肉壁没了,整个人都似乎凌空了一般,几乎反应不过来,人差点就摔了出去,而且我的身体极度虚弱,这么一往下一下就是一阵头晕目眩,作不出反应,真的就这么掉了下去。
我又咳了口血出来,胸口痛得厉害,水声在耳边轰轰地响着。
我还没有反应到这是什么地方,只能睁开眼睛勉强看了一眼,发现这是一个宽旷的天然溶洞,就好像是一开始我们从山缝进来之前那个小山谷一样。
这里果然是通往外面的?
很快,我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人,看到他的脸,我有些呆滞。这是闷油瓶,可是他的表情看上去很不妥,脸色也是煞白的,双眼无神地看着我。
我想要问他发生了什么,突然就感到喉咙一紧,一口血吐了出来,脑子混沌得不得了,很多从来没有见过的画面突然就涌现在脑海中。
“没有时间了。”
在我失去知觉前,我听到闷油瓶喃喃地道。
第四十二章、没有时间
眼皮合上之前,我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好像逐渐离我远去,耳边只听得见轰鸣的水声,却出奇的没有种要死的感觉。
后来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直到有人在拍打我的脸颊,我才稍微有了些许知觉,但意识还不是清明的,接着感到一块暖暖绵绵的东西贴上了我的额头,这种舒服的感觉一窜上来,我的眼皮子又沉了起来,很快又再次昏了过去。
最后我竟然是给饿醒的。
睁开眼的第一刻就是在看哪里有吃的,看见闷油瓶在摆弄火堆。
我有些不明白他的举动,正要开口问他,却发现他的样子看上去有些不对劲。他和之前的样子完全不同,目光呆滞,好像没有看见我似的。我试了叫他几声,不论是叫他“小哥”还是“张启山”他也没有反应。心里马上就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怎么好像不认得我了?
张大佛爷这个人具体是怎么我还称不上十分理解,但我认为至少他不会这么轻易就崩溃,最起码也不会忽然间变成这副鬼样子。
难道在我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我立即想到了解九,闷油瓶是追着解九去了,现在只看见闷油瓶却不见解九,那解九现在在哪?
到这地步我才醒悟过来,想起要看一看现在所处的环境。
我们现在好像是处于一个山体断层当中,正是夹在两堵山壁之间,空间还算宽敞。我抬眼一看,发现一面的山壁全是大大小小的山洞,好像是什么东西蛀成这样子的,密密麻麻一片,看得人头皮发麻。
我先前应该是从上面哪一个蛀洞摔下来的,看着这一片巨大诡异的山壁,我就感到一股邪气冲天。
但至少我肯定我们已经脱离了青铜树,这里应该是裹着青铜树的山体夹缝,就类似于我们一开始进来的那条山缝,甚至可能是相连的。
我郁闷得紧,心说真的找到出路了?
连长这么轻易就死在棺井底,却料想不到出路就在眼前?人的性命实在太儿戏了。
周围一直响着水声,除了这声音就没听见其他的,我也不敢确定这儿的确切位置。实际上被困在青铜树内这么久,方向感基本上全都没了,即使要出去,也只能是看见路就走。
闷油瓶像一开始那样坐在火堆前看着架子,我看着他心就堵得很,他的举动在我看来就是在耍我。他有什么目的?
我小心翼翼地再次凑过去,才发现他其实一直在急速地念着一句话:“没有时间了。”
没有时间了?没有什么时间了?闷油瓶这种做是为了什么?他在等谁?解九?
我看了一眼山壁,觉得不可能有人藏在这么恶心的地方。
仔细一看,我才留意到这壁上有什么不妥。虽然人工凿作的痕迹不是很明显,但我还是能判断出上面的蛀洞应该都不是天然形成的。看了一会儿,我才壮着胆子走过去,沿一个比较矮的洞口附近摸了一圈,再小心翼翼地往里面瞄了瞄。
这一下我可以确定这的确是人工凿出来的了,而且还是从外面往里面开凿的。
我心说怎么这么奇怪,古厍人把这块山壁凿得坑坑洼洼的要干什么?里面不就是厍王的墓吗?这难道是要给墓室通风?
我又看了看闷油瓶,他还是那副死样子,对我做的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
闷油瓶烧的是一堆柴枝,不知道是哪里找来的,烧起来有股奇特的香气。我想起的确有种香木叫檀香,烧起来有股甜甜的香气,可以用来入药,寺庙就很喜欢烧檀香木。但我看周围满是山岩,别说树了连根草也没有,闷油瓶烧的这些东西是哪里找来的?
这种感觉很奇怪,我明明饿得要死,还处于充满甜腻香气的空间中,但我看见闷油瓶恍恍惚惚的表情就一点食欲都没有了,反而不安和焦虑越来越重。撇开厍国遗址种种神神怪怪的事情,现在我们可算是已经脱离了那个陷阱,离外面的世界只是一步之遥,但闷油瓶却变得奇奇怪怪的,看来是要死赖在这儿。
其实仔细感受一下就能感觉到外面的活风,如果我没猜错,跟着风向走就能出去了。
我仔细观察周围,还真让我找到活风的源头,是一条刚能通过两个人的天然山体裂缝。我暂且把这看作是出口,心里还觉得和我们进来那条山缝有些相似。
现在我的情况不容乐观,饿了这么多天,受了这么多伤,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撑不下去了。理智让我要尽快离开这儿,但我看了看闷油瓶,又心软了下来。
闷油瓶其实也不比我好多少,眼窝都已经深陷了进去,很可能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觉了,真不知道在我昏迷的时候他都经历过什么让他变成这副憔悴的样子。如果他还好好的,说不定还是由他来带我出去,现在他变成这副样子,倒要我这个什么也不懂的愣头反过来照顾他,要我扔下他一个人跑掉我又做不到,弄不好我们还真的可能要抱成一团死了算了。
我叹了一口气,明知道是徒劳还是对闷油瓶道:“小哥,别待了,我们走吧。”
闷油瓶沉默不语,我扯了扯他的衣袖他也没反应。
“小哥,我们走吧,好不好?”
问了好几遍他还是那样,到最后我都有些火了,但也只能憋着一肚子气坐到他旁边,继续说道:“小哥,你再待在这里就是等死。我们一开始就没有食物,即使让我们能够离开这鬼地方,外面还有一片广袤的树林,能不能真正活命回到去还是个问题。我不知道你在等什么,但我知道你再等下去,也不会有什么东西从那些山洞里钻出来。”
最后一句只是气话,并没有什么其他意思,可闷油瓶听见之后竟然震了一震,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我想继续说,闷油瓶似乎知道我想说什么,朝我摆了摆手,然后一脚踹翻了火堆。
闷油瓶似乎是答应了,我喜出望外。
但此时闷油瓶的神情还是恍恍惚惚的,做什么都像是本能反应。安全起见,我还是决定傍在他旁边搀扶着他,一同往出口一步一步走去。
第四十三章、补偿
山缝比我想象中要窄得多,进到里面我才发现我们根本不能并着走。闷油瓶是这个样子又不放心,我只好拉着他的手走在前头,还要不时回头看看他。
这种感觉很微妙,我竟然是在怕稍不留神他又不见了。
这种感觉冒出来的瞬间,我才明白过来,我和他相距太远了,不论是哪一方面。
闷油瓶他救了我不少次,但同时也瞒了我不少东西。我完全是被动卷入这件事中,让我在这个厍国遗址中看见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知道了两大集团高层们密谋多时的计划,这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是某人刻意为我安排好的一个戏局,想让我透过这些得知一个更加惊天动地的秘密,而闷油瓶则是引我进这个局的棋子,也是最接近迷雾真相的人。
对于背后的真相,我似乎已经知道了许多线索,但我却无法串联起来,这些谜团就好像是永远无法解开一般。
我转过头看了看闷油瓶,忽然很想哭出来。
我本来还以为我和他的关系还算不错,至少当初在连队,人人都毕恭毕敬地称呼他张大佛爷的时候,唯独我是胆大包天叫他小哥的,他也没怒,不过鲜有搭理我就是了。
他救了我这么多遍,其实不过是因为背后的“它”吗?
闷油瓶也愣愣地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们傻兮兮地互看了一阵子,可能是以为我害怕了,闷油瓶突然朝我伸出手,在我的脸上摸了摸。
看着他安抚我的举动,我忽然想笑,可本来是苦着一张脸,结果就是弄得现在哭笑不得。
我正想说我没事儿,突然炸了一下轰鸣的水声,随即就有一个热流直扑到我身前,一波接一波,我一回头,只见满眼的黄色气雾如云浪般不断涌过来。我反射性的连忙后退几步,闷油瓶没有动,我只能撞到他身上卡着不能动。气雾来得很快,眼前蒙了一层雾气,而且温度还在不断上升。
我心说糟糕,前面可能就是来时那条黄泉,硬闯过去的话可能瞬间就被烫熟了。
回去还是继续?
在我迟疑的时候,闷油瓶将我往前推了一把。我这人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回头疑惑地看着他,他不为所动,继续又是往我的背推了一下。他一点也不留力,我踉跄了几步,还想问他究竟怎么了,又给他推了几下。
我被他推得有些恼怒,可刚要张口大骂,看见闷油瓶的背后,就一下子清醒过来,整个人像跌入了冰窖一样。
我们身后的岩体竟然在合拢!
这时候我已经没心思去想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机关了,岩体合拢的速度很快,我们再磨蹭下去就要给封死在石头中了。
这下子就真的逃命了,我拉住闷油瓶,什么也不顾往前奔命而出。管他娘的前面是不是黄泉,现在我就知道再不逃我就要变肉泥了。
湿重的雾气集聚在底,每一下抬腿都受到不少阻力,这时候要跑其实是根本不可能的,而且雾气迷糊了我的视线,我根本没看见前方有什么,没跑几步就被脚下嶙峋的尖岩给刺破了脚底,整个人一下子就摔了下去。因为我一直都拉住闷油瓶的手,我这么一踉跄,顺带连他也给拉倒了。闷油瓶的反应要比我快多了,立即就爬了起来,也不看后面,拉起了我就继续往前冲去。
我整个人被摔得有些迷糊,脚底是钻心的痛,流出来的血都濡湿了裤管。我用尽全身力气,跌跌撞撞跟着闷油瓶,耳边突然就传来了滔天的水声。
我心说不妙,看来是前方的黄泉喷发了。
前路的石头更加嶙峋,极其难走,尤其现在还在视线不清的情况下,但现状危急,已经容不得我细心考虑。
我一边让自己镇定,一边想对策。换着之前我可能都害怕得整个人懵了,现在不能靠闷油瓶,还要自己撑着上,反而理智了不少。如果在之前我就死了,反而没这烦恼,但像现在,都已经逃过了这么多劫难却还是要死在这里,我就觉得极其不甘心。
水声后紧接着就是一串号角声,那音调频率和我之前听见的如出一辙。
闷油瓶对号角声十分敏感,我捉住他的手腕感到他整个人不自在地抖了一下,回头一看才发现闷油瓶面无表情,脸色却是极度苍白。
我看着他的样子不敢说话,不安和恐惧占满了心头。
不知道是不是气雾的作用,脚底的伤口都由痛变成麻了,几乎就要没了知觉。没了痛觉我的思考更迟钝,眼看后面的岩体逼到身边,我咬咬牙,捏紧闷油瓶的手腕,竭力往前跑去。不管扑面而来的热气有多烫,不能停,就是不能停,横竖都是死,怎么说也要拼一拼才死。
我是一刻也不敢停下来,精神十分恍惚,闷油瓶对于我的反应是怎么我也没留意,只是一味地拉着他跑,没有做任何停留。
也不知道我们已经跑了多久,越往前气雾的温度就越高,再加上不顾一切的奔跑,我几乎以为自己都快要自燃起来了。
这种情况下,我还有心思在想我们能不能活着出去。
可能一到出口,迎接我们的就是滚烫的黄泉。绝望笼罩之下,我觉得我的四肢开始不受控制,怎么也使不上力来,神智也开始有些不清醒,捉住闷油瓶的手也软了下来。
几乎就在一瞬间,我快要捉不住闷油瓶的时候,意识才清醒了点,身体各部分的感觉都回来了,该疼的地方更加疼得要命。
我被痛清醒了,闷油瓶反而被热迷糊了,我回头一看差点没被吓死,这家伙竟然半眯着眼睛迷迷糊糊,整个人都摇摇晃晃站也站不稳。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我只能尽全力,尽我的力量拼得活命。现在已经全然是听天由命,看我的垂死挣扎能不能得到老天的同情,让我们再撑一点时间。
其实想深一层,不就是死呗。
和闷油瓶死在这种地方,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他救了我这么多遍,我只是陪着他一道死,怎么也算不上补偿。
第四十四章、最后出路
他妈的,我都在想些什么。
活到这地步都不容易,就算我想死,闷油瓶也未必想死,我不能再拖累他,无论如何我也要撑下去。
之后我们都只是在跑,我根本连胡想的精力也没有。
号角声不久就停了下来,闷油瓶总算是清醒了点,但状态还不算好,不过好在不再要我死拽死拉,他自己也会紧跟在后面。
后来甚至连水声也停住了,弥漫着气雾的空间忽然安静了下来,气雾的温度也降了下去,没那么烫人,烘在身上十分暖和,相比起之前所处的险境,现在这里片刻的舒适几乎就等同于处于仙境中,很容易就让人想要停下来休息一下。但我深知道这时是绝对不能休息的,我怕一旦我坐了下来,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即使闷油瓶现在不清不醒的,但本能还在,处于这种环境中片刻也不肯停留,之前还跟在我后面,现在跑得比我还要快,我都有点追不上他。
接下来是一模一样的经历。
黄泉是间歇性喷发的,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新一轮气雾涌过来,已经如此重复了三四次,周围的景物还不见什么变化,也没遇到我之前猜想的那个在前方迎接我们的黄泉。
后面气雾弥漫,也没看见岩体还没有继续合拢。
我有些沮丧,这似乎也是一条死路,我们现在算是一个被困死的状态。
我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没想,对外界的感觉也变得模糊了,整个人像机械一样不停地跑,明明已经又累又困,却始终停不下来。闷油瓶一直都在我眼前,我明显感到他的脚步也慢了下来,偶尔还会回头茫然地看我一眼,我连回应他的力气也没有。
也就是在这里的这段时间里,我第一次感到活着也是一种麻烦。
闷油瓶他为了找那样“东西”付出了这么多,到头来却是这么简单就一下子忘得一干二净,连人也变得恍恍惚惚,实在是讽刺。现在就连关键人物也忘记了,背后的巨大谜团的真相究竟是怎样,似乎已经没了追寻下去的价值,也没了追寻下去的途径。
按我的记忆,我们大概走了半天时间,这半天里没有停止过脚步,这么长时间的高度体力消耗,能走到现在基本上是精神支撑着的了。
支撑着闷油瓶继续走下去的,大概是他本能去追寻的那样东西,而支撑着我坚持走下去的,坦白说一句,是闷油瓶。如果只剩下我一个,我不可能坚持这么久,也没有这么大决心拼尽力气也要出去。
又是一段长时间不间歇的前行,水声已经逐渐小了起来直到听不见了。
事实上到了这地步我们都很平静。
被困在这里的时间太长了,我的情绪几乎都被消耗光,麻木地看着这一切。
接下来又不知是多久的前进,我觉得我真的到了极限,再继续下去就要累死了,这时在前方的闷油瓶竟然停住了脚步,我一时没注意就撞到他的背上。这一撞可好,我整个人就发不上力了,直接瘫倒下来,我是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也再也不想站起来。
我想不到这时候的闷油瓶竟然还有把我扶起来的力气,我死死勾住他的肩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这时他低声说:“出路,就在那里。”
他指了指前方,我顺着他指的方向除了一片淡黄色的气雾什么也看不见。
闷油瓶也没在意我的失神,一下夹住我腋窝就把我提了起来,我倚着他勉勉强强站着。本来一开始还要我拉着他走,想不到到头来还是要反过来让他带着我走。
接下来其实我没走几步,但因为我实在是筋疲力尽了,每挪一步都十分艰难,闷油瓶搀扶着我没什么怨言,只是一如既往的沉默。这时候在我看来,他变得和以前没两个样了,也是那样闷闷的,但他本性似乎就是如此,有没有失忆也没关系。
逐渐接近闷油瓶所指的方向,我才感到是真到出口了。
周围的气雾温度明显降了下来,甚至变得有些冰凉,颜色也淡了许多,周围的岩体也清晰显露了出来。
山壁上似乎绘了什么图画,已经很模糊了,只能看个大概,但这时我是真的没力气去端详那些,什么谜团真相对于此时的我来说就像垃圾一样,我只想能够安安稳稳睡个觉,当然是一个还能醒过来的觉。
没过几分钟,我就感到冰凉的风迎面吹过来,心说这是真的联通外面的了,刚才麻木的脱出经历就像发梦一样,似乎是真又似乎是假。
不知道是不是我累迷糊了,我竟然听到有人在唱歌。
那人的声音说不上好听,但十分雄厚,而且每一个音调都很准,听起来特别有感觉。我迷迷糊糊地听着这些歌声,眼前似乎闪过了厍国先民生活的场景,他们说说笑笑的声音伴随着回荡不止的沉厚歌声,这一切都恍如梦幻一般。
混在那些厍国人当中的,还有一个穿着汉族服饰的人,我看不见他的模样,只是恍恍惚惚间好像看见那个人朝我走过来。一刹那我就不知怎么的哭了出来了,视线全被泪水模糊,无力感更加加重,要不是闷油瓶已经抱住了我,我恐怕又摔了下去。
最后一段路程我是被闷油瓶抱出去的,因为我实在是累到了极点。
我迷糊着,看见一下子刺进眼睛的阳光,还一时适应不过来。闷油瓶把我放了下来,让我坐在一块大石上先歇一歇,见我还没有力气动,还伸出手替我挡了挡阳光。
突然间我瞄到闷油瓶身后有几个奇怪的黑影子,精神一下子就绷紧了起来。
那几个黑影子分明是人形的,半吊在空中。
就只是看了这么一眼,我的身心都再也撑不下去,就这么昏死了过去了。
第四十五章、知情者
这里应该是秦岭的南侧一带。
现在估计是五六月份,天气有些热,我本还以为在深山老林里没这个感觉。从厍国遗址回来已经估计有十多天了,这十多天里梦魇不断,我始终无法摆脱那些经历过的回忆,我心中的结始终没有解开。
事情早早就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但事实上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降临到头上的时候,人都会不知不觉的顺其自然接受下来,毕竟这避无可避,最后还甚至会觉得这些问题其实都不太重要。
闷油瓶始终没有从错综复杂的事情中摆脱出来,我就更加不可能了。
我曾经想过这些事情什么时候才能忘记掉,但我除非我也像闷油瓶那样失忆了或者干脆死了,否则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有时候我觉得这真是个天大的玩笑。
事到如今,我只得一个人躺在床上静静整理思绪。
当初从厍国遗址脱出之后我就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在一个小草庐里,闷油瓶陪着我。
那草庐看起来不太像汉人的建筑,我还看见墙上挂着用草编制成的神像一样的挂饰,看仔细点发现那是一只表情凶戾的大型猛禽,像人一样站立着的。我头枕着的是软软的棉花枕头,躺的是棉垫,一张印花薄毯盖在我的肚子上,薄毯上的标签还没有撕掉,我看见上海某厂制造的字样,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些现代社会的产品实在是和周围原始的装饰格格不入。
我也换了一身衣服,样式竟然和那些我们在青铜树内那个井底下遇到的死去的山民穿的衣服样式一模一样,只是上面没有双身蛇图案而已。闷油瓶也换上了这种衣服,看着他我会有种奇怪的时空错乱感,觉得穿成这样的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
起初几天我身体状况实在很糟糕,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所以还不能离开草庐。白天的时候能够听到外面吵杂的声音,人们说的话我都听不懂,只是觉得有些耳熟,但总想不起在哪里曾经听过。那时我判断我们是到了一个少数民族聚居地,至于为什么在一个深山里的不知名少数民族的居住建筑里找到上海某厂制造的毛毯,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这人不太闷得住,不能动的那几天对于我来说简直是煎熬,只能在躺在床上想这些杂七乱八的,但也没想出什么端倪来。
而闷油瓶则是一直都很沉默。不知道该不该说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作为长沙九门的带头人,沉稳是理所当然的,我以前所识的那个张启山虽然也是很闷,但没有那么沉默,该说的他还是会说的,只要细心一点也能察觉他的感情变化。但眼前这个人,我完全感觉不到他有什么情绪的波动,冷静得吓人,他表现出来的这种平静有些过于异于常人了。
在和他在水底下重逢之后,我就一直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这时心里更萌生了一丝异样,但这背后的事情要比我想象中的要错综复杂得多,不是我一个人闷头想就能够猜到的。不过如果有些事情能够肯定到的话,又是一个不同的情形。
我有些郁闷,我明明似乎已经知道了不少信息,至少事情的大体样子我基本上可以说是清楚了,但我有太多细节没法触及,失忆前的闷油瓶又瞒了我不少信息,如今他连我也不记得,就不能奢望他还能告诉我些什么,更甚他可能也要沦为我这一伙,只能追着谜团跑。
闷油瓶他也住在草庐里,床让我睡了,他就在一边用些软藤棉布之类的东西搭了张小床,但材料又不太够,他这人又比较高大,小床还不够他整个人长,只能蜷着睡。看他蜷成一团睡觉的样子我就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有些可爱。
在我只能躺在床上的几天里,就是闷油瓶在照顾我。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还不适应。闷油瓶从前是张大佛爷,从来只被人服侍就没照顾过谁,那次他一声不响就来剥我的衣服把吓了我一跳,然后才发觉他只是想给我擦身。
后来熟悉了也习惯了,懒骨头就养了起来,虽说闷油瓶的动作不算温柔。有时候我闷得慌和他搭话,他从来都不理睬我,无聊的时候闷油瓶就一个人坐在床边,仰起头看着头上草庐顶那堆草,我缩在被窝里看着他,无无聊聊耗掉一天时间。
闷油瓶也不是全天只待在我身边,他也会出去和那些山民交流换些粮食药品回来,每次都不会空手而归。
这样浑浑噩噩安安稳稳地过了约莫十多天,我身体也好多了,能下地走路。我本想到外面走一走的,但是那个人的突然出现,让我措手不及。
六七零部队的许领队穿着绣有双身蛇图案的衣服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呆愣了,不禁觉得一阵晕眩。
他在六七零解散以后就不知去向,我曾经向人打听过也不知道他的下落,有人猜测他被秘密杀害了,有人说他被调到某个部队执行机密任务,但始终是没有确实定论。
我记得连长曾经骂他是张启山的狗,他应该也是牵涉在重重谜团中的人之一。
我不知道他这时候的出现意味着什么,看见他一路过来,我冷汗都冒了出来了。我和他也有近十年没有见面,可他的样子竟然也以前没什么分别。十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乍看之下样子没什么改变其实没什么好出奇的,但我就是心理作祟,总觉得他红光满脸的样子不太对劲。
刚见面我们都局促了一阵子,尤其是我,完全是不知所措,只是愣愣靠在床头。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旁边的闷油瓶也没有吭声,反而是他先说话了:“还好吗?”
我草草应了他一句还好,我的声音沙哑了不少,听上去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你们的队伍怎么样了?”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叹了一口气,说:“估计全折在下面了。”
许领队只是皱了皱眉,我心说这事似乎和他没关,他问来干什么?看他身上穿着双身蛇图案的衣服,莫非我们在井底那些人和他都是一伙的?那么是意味着觊觎着厍国遗址秘密的人竟然是有三拨吗?
“你在下面有没有见着解九?”
想不到他连解九一行也知道,我不由得吃惊道:“你也知道解九他也带人下去了?”
“这事说来话长。不过你也不用紧张,我是你这边的人,当然,他也是。”许领队看了一眼闷油瓶。
闷油瓶本来没什么反应的,但听见许领队这样说,眼神似乎流露出了些许不解。我知道闷油瓶想说什么,于是替他先点明白:“你到底知道什么?”
许领队看着我笑了笑,又转头看了一眼闷油瓶,说:“能不能先让张爷回避一下?”
“为什么?”有什么不能告诉闷油瓶吗?
我本想说闷油瓶他没理由听我的,你这样跟我说也没用,不过我看了一眼闷油瓶后,他便起身出去了。许领队一直看着闷油瓶走出去,直到把门关上了,才转回来看着我。
“你听我说,哪儿也好,找个地方隐居下来,什么事也不要管,一心一意过了这辈子。”许领队的神色突然严肃起来。
“什么意思?”
“这事情不是你能够承受的。”
不是我能够承受的,我记得张启山也曾经这样对我说过。这事件的背后究竟有多惊人,才让两个人都这么跟我说?
“究竟是什么事情?能不能告诉我?”
第四十六章、揭露
他这样说,让我觉得他一定知道很多,于是不由自主就捉住他想追问下去。这么就显得我有些过了度了,许领队看着我笑了笑说:“你捉住我也得不到你想知道的真正答案的,因为我不是知情者,我的身份和你们一样,都是被这谜团耍得团团转的可怜人。”
我也跟着苦笑了一下,尴尬地放开手,说:“那你又怎么知道我不能承受?”
“我追查至今,虽说真相还未浮出,但你看看张爷的下场,再看看那一干折在厍国墓里的人,就该知道要得到答案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你认为如今我被卷进来了,还能脱离出去吗?”
他苦笑了一下,看了看门口,然后压低声音跟我说道:“我跟你说的事情,你千万不要告诉张爷。”
“为什么?”先是把闷油瓶支开,现在更叮嘱我不能告诉他,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是闷油瓶不能知道的?
许领队看出了我的疑惑,叹了一口气,说道:“现在张爷就是一片空白,也未曾不可。他的过去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但如果因为我们把一些线索告诉他,而让他想起什么片段,对于现时的他来说,太残酷了。他现在什么也不知道,一丁点儿的线索对于他来说都是极大的诱惑,一旦被他捉住了这条线,按他的性格,他一定穷追不舍下去,但即使只是记起了些许,对于他来说都能让他痛苦不堪。”
我的心底一紧,问:“你为什么要这样断言?”
“因为之前已经有过一次了。”
“有过一次?”
许领队又看了看门,说:“我第一次跟随他的时候,他的名字是张盐城。”
张盐城?怎么又冒出来个身份?
“你也听说过张盐城这人吧?”我点点头。
这名字听着也耳熟,以前在部队里也听说过,据说是湘西一带的一路军阀头领,发丘探穴的本领煞是了得,手下也有不少倒斗能人。这人跟着孙中山北伐,沿路盗墓筹集军饷,闯下了大名声。后来军阀混战,张盐城也就失踪了。先撇开时间不说,据说张盐城左手五指奇长且齐长,而闷油瓶是右手二指奇长,这对不上号啊。
“那时我们跟在他手下,基本上一心一意只为倒斗,什么也不得知不能知,当时我们最多就是好奇一下,为什么张爷专挑战国时期的斗来倒。背后的水有多深,我们是在张爷失忆后才发现的。”
“失忆了?在哪里?”
“山东,山东瓜子庙。”
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山东瓜子庙,这不是那叠资料上写的我的出生地么?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具体过程我们不清楚,当时张爷根本就没打算让我们进斗,我们连斗的具体位置在哪也不知道,在一个山边小村庄扎堆了几天,才等到张爷他出现在我们面前,那时候他精神恍惚,等他清醒过来,我们就发现他什么也记不得了。”
这时间吻合,我内心一阵翻腾,继续问道:“他当时是不是带回来了个婴儿?”
“婴儿?”许领队打量了我一会儿,然后笑了笑,说,“没有。你不是也看了那份资料,那是假的。”
他顿了顿,又急急忙忙补充说道:“也不全部是假的,你真的是张爷带回来的孩子,后来交给了齐家抚养。把你捡回来是在他失忆之后,你也知道长沙九门吧?”
我点点头,心乱如麻。
“养大你的那对夫妇是长沙九门齐家的外家,当初张爷为了掩人耳目,把你交给了他们抚养。那时候‘张盐城’已经‘失踪’了,张爷以‘张启山’这个身份花了很短的时间,培植了长沙九门势力。”
“我完全没有关于张启山的记忆,可是按理说那时候我应该会记事的了。”
许领队神色严肃,看了我好久,才沙哑着声音说:“我不知道。”
我第一感觉就是他有事瞒着我,他一定还知道其他内情,但既然他不愿意告诉我,我死缠烂打也没用。
我们静默了一会儿,他继续道:“长沙九门的上三门都是也是当年张盐城的手下,这个局,早在很久以前已经设下了。张爷即使失忆了,他也不可能脱离这个局,追寻这件事的真相,似乎就是他这生的一切。现在是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他这样偏执地追寻下去,早晚一天会连命也交代出去的。”
“但有时知道了真相,痛痛快快地死去,也未必是坏事吧。至少,我认为比一无所知浑浑噩噩就过完这辈子要好。”
其实我有些体会闷油瓶的心情,同样陷在这个局中,不追寻到底,心里始终有块疙瘩觉得不舒服。我和他走到现在这个地步,远远还不能触及终点。
“你也不用这么愁,张爷他这样神通广大,始终是瞒不住的,就看他什么时候记起来了。”
我紧皱眉头,其实这样是最痛苦的。什么也记不起还好,要是记起了什么,却又记不全,那简直是折磨。但闷油瓶不是凡人,他应该是一早预料到出现这个状况,才会抛弃了军阀身份培植九门势力,才会造出假消息利用那个势力进行盗墓活动。这是闷油瓶设下的局中局,同样让人捉摸不透。
他娘的,这谜团一个绕着一个,简直是一团乱麻,根本让人无从下手。
第四十七章、青铜门后
许领队看我脸色有变,笑了笑。
“那你还想要知道什么?”
我有很多事情都想要知道,许领队这样反问我,一时间我还没想到要问一个什么问题。
“我想你最想知道的,还是你自己的身世吧。”
听到这句话,我立即紧张起来,坐直了身子。许领队叹了口气,说道:“我对你的事情也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其实那次从山东出来后,张爷的情况并没有这次这么糟糕,他好像只是忘记了一些东西而已,很快就恢复过来了。”
我心说这就是他能够这么快就着手培植九门的原因?看样子他从山东回来以后,忘记了些东西之余,似乎还知道了些东西,而且他在山东知道了的事情甚至比他忘记了的事情价值更大。
许领队说,有一段时间张启山是把九门的事情暂时交到排行第二的爷手上。那个人不是现在九门的二当家二月红,而是他的老爹,当年和许领队一样是张盐城的手下。九门二家的来历很特别,二家的人都是有名无姓(包括当主),大多是沿路收来的弃儿。这家表面是个唱戏班子,实质干着盗墓的勾当。他们还有一手绝活,就是能够靠一支竹竿撑着墓壁走,完全不用碰墓底。二家当主以前跟着张盐城的时候就已经十分被器重,他对张盐城亦忠心耿耿。
“张爷把九门的事交托下来,自己带了几个信得过的手下到了长白山去,当中就有我。”
长白山。解九曾经说过,那边给他看的绝密资料提过长白山,张启山那时只要求他们到秦岭去,原来张启山一早就已经到过长白山吗?
“在长白山发生了什么?”
“说起来很匪夷所思。我们在那里找到一座王陵,就陷在一个火山口里,看见那个,第一感觉就是这不是人类文明能造出来的东西。但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倒斗的,匪夷所思的事遇得多了也就见惯不怪了,稍微惊讶了之后取而代之就是兴奋,不过,从长白山活着回来的,只有我和张爷。”他顿了顿,叹了口气,“我能活着回来,完全是因为当时我是负责在王陵外接应,没有进到去。”
他的表情有些悲怆,我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觉得这真的造化弄人。
“虽说我负责守在王陵外,但你也知道的,倒斗的人有多少个看见这么一个油斗能制得住自己?当时我在他们进去以后,也按捺不住偷偷跟着进去了,想着就进到里面看看,看一眼就出来。”
“那你看见什么了?”
许领队的神色变得很怪异,我看见他偷偷瞄了墙上一眼,我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他在看挂在墙上的神鸟挂饰。
“我看见了那只鸟。”
“那只鸟?那种猛禽真的存在吗?”
“存在,我亲眼所见。那些大鸟长了张人面,就和那个图腾一样,十分凶残。我初进入王陵前殿的时候被这种鸟袭击了,即使当时我有带枪,但那些人面鸟的数量实在太多了,每一只的攻击力都很强,我根本应付不来,几乎就要死在那里。”
我再看一眼墙上挂的装饰,顿时冷汗也冒了出来,问道“那你最后是怎么出来了?张启山他们回来救了你?还是那些人面鸟最后停手了?”
许领队似乎陷入了沉思,表情十分苦恼,良久才吐出一句:“我并不知道。”
他继续说道:“他们进去以后就不会回头的了,我那时候满身都是伤,即使那些鸟停止了攻击,我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那些鸟围拢着我不停攻击,我血流不止,意识也不太清明,我以为我会就这么死掉,但最后我并没有死,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身上的伤口都被包扎好了,正躺在我们上山前留宿的那间旅馆。这简直就像一场大梦,我混乱了好一阵子,才能清醒过来。”
这种事我也遇过,所以很清楚那种感觉是怎样的。难道说牵涉到这件事来的人,都总会有谁命大死不去?
“救了我的是张爷……接下来的事情,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你还要听吗?”
他突然这么一下,把我也弄得神经兮兮的。我盯着他看了好久,才点点头。
“张爷他在那座王陵里面带出了一个婴儿,就是你。”
“不可能。”我下意识就反驳他,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我是在长白山山顶的王陵找到的?这根本不可能。
“冷静点,你先别紧张。”
“王陵里是不是还有遗民?”
许领队按了按我的肩膀,沉下声音道:“那种地方不可能还有人生活在那。听着,张爷说,你是他在一道青铜巨门后带回来的。”
我整个人像掉入了万丈冰渊,浑身厥冷,怎么这一切都会变成这样?我是在一个无人生存的高山王陵里被发现的?来历甚至要比闷油瓶的身世更加匪夷所思?更甚我可能还不是一个人?
我捂住脸,觉得一切都难以接受,心里不断抗拒这个说法,呼吸也有些不畅顺。
他娘的,这唱的都是哪出。
许领队握住了我的手,说:“你也不用想得这么偏,当时张爷只说过你是他在一道青铜巨门后带回来的,其他什么的也没说,说不定那道巨门后还有人生存。你大可以选择不相信我的话,当时我昏迷了,一切都是事后张爷告诉我的,所有都是他的片面之言,我只是转述他当时说过的内容。别这么激动,你可能只是张爷在雪山下那个村子捡回来的一个弃儿。”
“我没事,你让我先缓一下吧。”不知怎么,我的声音有些哽咽,心里还是不舒服。
稍稍镇定了一下,想到事到如今已经不是我信不信的问题了,既然我已经接受了我不是现在父母的亲身孩子,那么再闹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身世我也应该淡定接受。现在的问题在于就连我的存在对于谜团真相来说都是一个关键点,也就是说,我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要参与到这谜团漩涡之中。这种无可奈何的感觉真他娘的让人难受。
许领队拍拍我的背,我长吁一口气,总算觉得能镇定些。
他继续说道:“张爷他,一直以来都用尽办法保护你。”
第四十八章、摒弃旧念
“一个人需不需要被别人保护是有他本人决定的,”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不需要有人来保护我,更不希望因为我而连累到谁。”
本来我的大脑还一团糟,什么也想不到。最后还是要放弃不去想,等自己能稍稍冷静下来后,我整理了一下思绪,觉得有千百万种想法不断冒出来,反而让我更加困扰。不断左思右想的时候,想不到他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我几乎没想就把话冲口而出,语气带着怒意。
这次我是真的来气,而且还是莫名其妙的。
我说完后,他有些语塞,我也说不出话来。沉默了一会儿,他想了想才道:“你相不相信张爷之前跟你说过的话?”
“你知道张启山之前和我说过什么?”
他摇头,“不知道,但张爷一定跟你说过什么。像你这样不追缠到底不罢休的人,不管真的假的,他总要说些出来应付一下。”
听到这个我的心更加不舒服,这不明摆着想跟我说闷油瓶对我说谎么。闷油瓶对我说的话中有假我知道,不知怎么的只是我一直都没在意,这次由别人提了出来,我反而觉得有些别扭,还有些不情愿。
我只是继续问了他一句:“那你相不相信张启山的话?”
他静默了一会儿,说道:“我相信。我们对张爷是绝对忠诚的,这是刻在骨子里的忠诚。”
我看了看许领队的眼神,发现他的神色无比认真的。我“哦”了一声,觉得胸口有些压抑。沉默了一会儿后,我把闷油瓶之前在古墓里面说的关于古厍国的事情一字不漏告诉了他,许领队一直都蹙着眉,没说什么。
看来他也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也察觉到那闷油瓶子在说谎。我小小觉得闷油瓶的说谎技术真蹩脚,这么明显的假话也敢编出来,奇怪的是当时觉得这是谎言的感觉没这么强烈,凑合凑合一下还好,现在让我复述一遍,才发觉这故事里面有多荒谬。
“我讲完了。”
许领队对此没什么表示,但一直眉头紧皱。我说完以后,他看了我一眼,我的心立即紧了一下,有预感接下来的事情会更加复杂。
他的眼神很奇怪,看得我浑身不舒服。
明明一开始说自己能够承受得来,可现在我却萌生了一丝退却,内心忽然对事情的真相怕得不行。不过很快我就镇定下来了,事情的真相对我的吸引力似乎要更大一些,如果放弃了这次机会,恐怕我会后悔终生。
“我相信你在下面也遇到解九了。”
我咽了口口水,点点头。
“这次你们的相遇并不是巧合,这完全是张爷设的局。也没有所谓的两方势力,在这件事里,完完全全都是张爷在掌控这一个局。”
“可是张启山不是在三年前失忆了吗?”
“张爷似乎早就预料到自己会失忆,这个局是一早就设好的,从你被交托给北京那对夫妇抚养的时候。你记得你小时候发生过什么特别事吗?”
我又回忆过去,可是还是觉得和这件事扯得上关系的事情真的一件也没有。我的父亲是个古板的老学究,在他的教育下我的童年就是浸在书卷堆中,印象中连玩伴也没有几个;母亲以前好像是个大家闺秀,事事恪守家中规条;还有几个本家的叔伯,以往新年的时候见过面,但近十年时局太乱都不常联系,大抵都忘了。
我的过往就是这样平平淡淡,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而且我真的不记得有哪家外戚是姓齐的,我就从没见过母亲和她娘家有过联系。许领队忽然就把我和九门的齐家联系在一起,一时间我还转不过来。
“真的一件相关的事也没有。”
许领队听到我这么回答,眉头又皱紧了几分。
接着他慢吞吞地告诉了我一些事情,我一直都沉默地听着,觉得有点心如止水。
当初张启山借助两遍的势力组织了几支队伍,靠着极少线索去他那样他一直在寻找的“东西”,许领队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他估计是和长生不老有关的。一开始他化名“张起灵”,带着一批盗墓好手,在广西一带寻找,后来又辗转到了四川,接着又到了云贵。他们去的地方大多都是又险又奇的大山深林,但当时条件限制,他们并不能在里面挖到多少东西出来。
最令许领队印象深刻的是四川那一次经历,他看见一块几乎竖直的岩壁上面满是坑坑洼洼,就像是一个个蛀洞,令人毛骨悚然。
他说起这个,我就想起了在厍国遗址下面我和闷油瓶不也遇到差不多的东西?当时闷油瓶子的表现很奇怪,守在那岩体前面好像在等什么出现。
许领队说四川那地方很险,稍有不慎就会摔下去摔死了。四川那一行是他们人数损失得最多的一次,所以没多做深入,就迫不得离开了。往后的经历要好上些许,但没什么好说的,最大的收获反而是回到长沙的时候,有人高价卖了一张鲁黄帛给张大佛爷。
我一听,觉得事情缺少了一环。
“你们没去塔木托?”
“塔木托?什么地方来的?没听说过。”
我看着他有些发愣。这不对,这和连长说的不同,他是说当时很多人都是折在塔木托里的,可同为当时队伍中的一员的许领队却说连塔木托在哪也不清楚,究竟是哪个在说谎?说实话,我也没听说过塔木托这地方,但当时连长指斥闷油瓶的时候,闷油瓶一直没有哼声一副默认的样子,能说明当年真的发生过这件事吗?
“在那份鲁黄帛上,倒有个地名音译出来差不多的,不过不知道我有没有记岔。”
“帛书上有写塔木托在什么地方吗?给我大概方位就可以了。”
许领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大概是西,还是北?我真的记不真切了。”
“没关系,我随口问问而已。”
我又有些心烦意乱,这真真假假到底要怎么判断?想到这个我就头脑发热。
我不吭声,让他继续。
接下来就是组织了六七零部队。不过许领队刻意避过了六七零部队的目的不说,只是说我们当年在秦岭是为了之后的某件事作准备。我本来以为是指之后连队回来之事,但细听语气,才察觉这“某件事”没那么简单。但更多关于六七零的事情,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肯透露。
“队伍解散后你去哪了?”
“回来秦岭了。你不记得,我们曾经来过这儿吗?”
他这么一提醒我才想起了,当时部队曾经在这儿留宿了一晚上,心中的狐疑又瞬间冒了出来。
“你待着这里有什么目的?”
第四十九章、无题
没目的那绝对是骗人的。他在外面带了不少现代用品进来,一看就知道是准备长驻的了,不过像许领队这样一个外人能够在这个神秘的山中聚落安然无恙居住下来,还能把我和闷油瓶也收留了,他在这村落中究竟是什么地位?记忆中这些族民对待我们还算和善,但我不认为他们能够和善到让许领队一个来路不明的汉人穿上绣有双身蛇图案的衣服。
“我留在这儿这么多年,想要追查得到的答案还是毫无头绪。”他拍拍我的肩,“你还没有发现这个少数民族有什么奇怪吗?三青鸟是西王母国的图腾,双身蛇则是厍国的图腾,你刚才不是说过吗?他们两国曾经交战,应该是势不两立才对,那么这个民族算是哪方的遗民?”
这时我才勃然醒悟过来。他娘的我怎么一直没留意到这件事?无论是哪一方的遗民,也总不会把敌对方的文化继承下来吧,更何况当初的战争是如此激烈,几乎都赌上整个国家了,对对方应该是恨之入骨才对。现在这些族民穿着双身蛇花纹的衣服,膜拜着西王母的三青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别以为这些上海产的毛毯枕头是我带进来的。他们有部分族民到了外面的文明社会生活,似乎隔一段时间会回来。他们有严格的等级,那些会说汉语的都是等级较高的族民,而像我这样穿着绣有双身蛇图案衣服的,就是处于最底层的人,这地位是沿袭的,放从前的话,就是奴隶一般。”
我有些吃惊,不过看许领队红光满脸的样子,又不像是受到了压迫,看真切些甚至还觉得他年轻了。我胡思乱想着,下意识就摸摸自己身上的衣服,什么花纹也没有,不知道是哪个级别的。
“经过几千年的洗礼了,那套折磨人的手段已经不用了。那些族民都很善良,对于像我一样处于最底层的人现在只是禁止参与祭祀之类的重大活动,还有就是禁止进入神殿。也正因为如此,我才留在这儿这么多年一筹莫展。”
他说累了,停了下来。我也趁这时候好好想一想他说过的话,不过越想越觉得奇怪,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
以前在六七零部队的时候,有时即使死磨烂缠也套不到他一个字,现在他大大方方把事情都坦白出来,反而有些觉得奇怪了。而且他说到至今,好像没什么东西瞒住我,当然不排除他说谎技术高让我看不出是假话。我觉得在同在这方面上,面对着闷油瓶的感觉要好得多,因为不管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免了那心思去猜度。
“对了,你们不是我救回来的。”
他缓缓开口道,“你们是几个族民在葬林里抬回来的,那时候你都几乎要死掉了,张爷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但总体上算比你好一点点。”
他说起这个我才记起了,我从古遗址里脱出后昏迷前看见的那几个黑影是什么?当时的我最多就是累昏的,闷油瓶似乎还好,怎么被人发现的时候就将死了?和那几个黑影有关系?
我把昏迷前见到黑影的事告诉了许领队,谁知道他听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说:“你看见那几个黑影恐怕是挂在树上的尸体吧。”
“挂在树上的尸体?”
“这个民族实行的是树葬,尸体都挂在树上,族民把那片挂尸体的树林叫做葬林。尸体就让林子里一种大型食肉猛禽啄食,骨头从树上掉下来后,就用鬼桶装起来埋到一个叫葬洞的巨大天然山洞中,这种葬法对于他们来说无比崇高。我是不能进葬林的,没亲眼见过,这都是听说回来的。”
我想到了那几个死在棺井底的族民,他们是怎么进去的?按许领队的说法,他们是不能进入葬林的,但偏偏那片葬林和遗址是相连的。
许领队拍拍我的肩说,能告诉我的暂时只有这么多。我和他也聊了两个多小时,我们不论身心都觉得很累了,他给我说了声,便站起来要走。
他推开门的时候,我看见了靠在门边闭着眼睛打瞌睡的闷油瓶。他一直都守在外面,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什么,不过站着也能睡得着,他也够厉害的。
接下来我没有选择,只有等,等我康复以后再看下一步该怎么办。
是把闷油瓶带回长沙?还是和他找个地方藏起来过了这辈子算了?
现在我所知道的都很分散,似乎触及了什么,但离真相还是遥远的。要追查下去的话,秦岭绝对不是终点,现在我得到的信息太多了,山东、长白山、广西、还有那个不知在何地的塔木托,这几乎要把中国走个遍。况且当中还有我至今仍然无法解析那些匪夷所思的现象,例如物质化,但既然它真实出现在我的面前了,就有它能存在的原因。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的身体已经好了不少,竟然隐隐感到了一丝无聊,耐心也消耗了不少。
事情还得要继续折腾,这些天光是想着这个我就觉得胸口压抑,怎么也舒心不起来。闷油瓶还是一如既往,但我知道他内心同样是不好受,不过他这种人不会表达出来而已。
时间越磨越长,想不通的事情就更想不通,我好像越想越把自己逼到绝路上,好像整个人被一张大网网住了,手脚都舒展不开,心情也变得暴躁起来。
造成如今这个局面很大原因是我自身的问题,我在这件事中太过被动了,一直都是等别人给自己线索,这些线索还要是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我有种被人玩弄在鼓掌之中的感觉。
我一个晚上没睡,一直眼愣愣地看着屋顶看到天亮,什么都想过了,越想越混乱,那种感觉简直快要把我逼窒息了。
第二天我看见天亮了,就摇醒了闷油瓶,跟他说我想出去走一走。
第五十章、前进
闷油瓶没说什么,把我扶了起来,给我披上外衣,接着就没动作了。我盯着他还一会儿,心里觉得奇怪,但看他的表情又看不出什么,我刚想说话,他就捂住了我的嘴巴,轻声道:“别说话。”
我扳开他的手,压低声音质问道:“到底怎么了?”
闷油瓶看我脸色不善,问道:“你能不能走?”
我皱了皱眉,点点头。我的情况已经好多了,不过这么长时间没活动,走起路来无可避免的会不稳。
闷油瓶见我能动,就示意我跟上他。
我不知道为什么闷油瓶要这样小心翼翼偷偷出屋外,但还是跟了上去。这些日子里我都没离开过屋子,一下子就被外面的景象迷住了。屋子外一边是稀稀落落的土屋,一边是广袤的森林,看来我们是被安置在村子里偏僻的位置。
闷油瓶回头过来扯我,表情有些急切。一看我也紧张起来,闷油瓶是要把我往森林里拉。
我想问他是什么回事,他一见我张口就伸手捂住了我的嘴巴,另一只手把我整个人夹起来就往森林里面拖。
我被他的举动吓到了,大脑一片空白。被那只狐狸脸拖着走一次之后我就极其厌恶这样,这闷油瓶子还要把我压制住才拖,而且他把我拖着走了好一会儿,我眼看着天刚泛起的鱼肚白被层层叠叠的枝叶挡住,大概足足十分钟之后,他才停下来放开了我。
我简直想掐死这家伙,他一放开我,我就一把反揪住他的衣服领子想要问他你想干什么,他却在我之前就发话了:“那儿不能再留。”
我心里疑惑到了极点,“为什么?”
“跟上来。”
一路上周围的景致没什么变化,脚下走的又不是一条明路,如果让我一个人走一定会失了方向,这时候我只能紧跟着闷油瓶子。我踉踉跄跄跟着他走山路,看着他的背影就满腹郁闷。什么时候都是他牵着我的鼻子走,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究竟要做什么。
我的步履很慢,闷油瓶尽量放慢速度等我。大概经过了四小时的跋涉,我们到了山的半腰处,不过山势不是很高,放眼望去只觉得是山连着山,一片连绵不见尽头,不过往下看去可以看见刚才我们待的那个村子。整个山村依着山势而建,呈条带状,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了,我总觉得村子的布局看起来像一条长蛇。
我们还找到了一条山溪。走了这么久衣衫早已汗湿了,我便脱了衣服用溪水洗了个澡,衣服晾在溪边的大石头上,闷油瓶子就坐在衣服旁边发呆,我看着就想发笑。之后我随便套上裤子,卷起裤脚,裤带子也懒得系,坐到闷油瓶子的旁边,问他下一步想做什么。
闷油瓶一直在闭眼养神,我坐到他旁边他也没睁眼看看我,只是闷闷的“唔”了一声,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我也该习惯闷油瓶什么也不说的癖性了,他就“唔”了一声,许久也没有动静,我都快要以为他又睡着了。
这已经是入秋时节,山间吹来阵阵凉风,我把脚浸到冰凉的溪水中,顿时觉得心旷神怡。这种安逸好像要把长久以来加附在我身上的重重压力磨光了一般,整个人舒服得不得了。不自觉的我就像个孩子一样踢起了水,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迸发的场景特别漂亮。
我好久没这么玩过了,记得以前很期待夏天,就是盼着父亲带我去游泳。
我玩得有些忘形,闷油瓶忽然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小哥,怎么了?”我以为是我太得意忘形了,把水踢到他身上引起他的不高兴,但看看他的衣服并没有湿,不知他叫我是为什么。
“你记得我是谁?”
他把脸转过来看着我,表情淡漠。我完全想不到他会这么问我,一时语塞,支吾了几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许领队总不会把他的名字也不告诉他吧,那么许领队告诉了闷油瓶哪个名字?张盐城还是张启山还是张起灵?
“那个人说我叫张盐城。”可是又来他又补充说道,“但我不相信。”
我看着闷油瓶的神情,他是真的怀疑许领队的话,不由得疑惑起来。想了想,回答他:“我认识的那个你叫张启山,但你似乎还有很多身份,‘张启山’是否就是你的真名,我并不知道,因为你什么也不跟我说。”
“我忘记了太多,我完全不知道我之前发生了什么,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是我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我能捉住的人只有你。”
我说不出话来。可能是因为出于雏鸟情结,他失忆后第一眼看见的人就是我,所以对我表现出依赖。但这时我的心情很复杂,一开始明明是我想要捉住他得到答案的,现在却反过来了,可是他捉住我根本什么答案也得不到。
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僵,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什么语言也组织不出来。
静了很久,闷油瓶突然弯下腰把双手浸在溪水中,对我说道:“那里不能再待了。”
我忽然愣了一下,才意识过来他是指那个少数民族的村子。老实说,我也觉得那儿诡异到极点,早晚也要走的,不过闷油瓶这么突然就把我夹着拖走了,让我有些反应不过来而已。
“那个人说我是张盐城,我记得我不是。”
他从水中抽回右手,静静看着。我也看着他那两只奇长的发丘中郎将,心中浮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忽然脱口而出:“你是张起灵。”
他皱了皱眉,表示疑惑。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说,相比起“启山”,我觉得“起灵”更像是本名。“起灵”这两个字在意义理解上十分不祥,寻常人应该不会给自己的孩子起一个这么鬼气的名字。但想了想,如果是像闷油瓶这种长年活在墓里的人,这个名字和他不能说不合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难道这闷瓶子的父母早就知道自己的孩子会干这个?
闷油瓶对“起灵”没什么意见,好像是接受了。
他信我说的却不信许领队说的,这让我小小的觉得高兴。
接着我问他,你还有什么打算。
他告诉我,他打算回去那个所谓的葬林。我也觉得那个葬林疑雾重重,只可惜当时我一出来就昏过去了,恢复意识后就发现自己已经在那个村子里了。我问闷油瓶当时发生了什么怪事,他摇摇头说他后来很快也突然昏迷了过去。我心说这就奇怪了,我是累昏了,那闷油瓶是怎么回事?他也觉得当时自己突然昏过去有跷蹊,但无从着手去想。
现在的我,知道的事情甚至比他还要多。
我们歇够了,闷油瓶拍拍我的肩示意要继续走,我把衣服穿好后跟上他。
不知是不是天然的溪水对人体特别好,我觉得我此时浑身都充满精力,都能跟在闷油瓶身后跑了。
走了不久,前面出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木头窝棚,我看得有些目瞪口呆,心说这地方怎么会搭了一间窝棚。闷油瓶二话不说就进去了,我也连忙跟着。
窝棚里面没有家具,但堆放了不少东西,我认真一看发现是为数不少包裹好的食物,还有我们之前穿的那套军服。闷油瓶在外面捡了些柴枝回来,几下就生了火。
看他对这里情况的熟悉,这闷油瓶子竟然是一早就预谋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