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1年3月22日

玄武之北 by 喵御史(31 – 40.End)

第三十一章

我听说过缩骨功就是把全身的骨头脱个臼再重组,说起来简单,真做起来,想想就够恐怖,闷油瓶练这功夫俨然炉火纯青,以一种眼花缭乱的速度把自己的身体整个变小,还别说,突然看到一个小一号的闷油瓶我真有点不习惯,心说闷油瓶这功夫好,想回忆下少年时期那得多方便,想看看自个儿将来的儿子长啥样也很简单,不过,闷油瓶是怎么能在缩小的情况下还能没有赘肉的呢?

缩小了的闷油瓶总算能从铜像之间钻了出去,我看没有继续使劲的需要就赶紧撤了力,两尊铜像在我松手的一瞬间亲密无间,我顾不上看它们相亲相爱,闷油瓶的手指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两根黄金手指变得血肉模糊,隐隐地还能看到白色的骨头,心猛地就揪了起来,比我自己的手弄成那样还痛,闷油瓶恢复了本来的样子,拍拍我的肩膀,“吴邪,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我心说他娘的你知道我想得就严重了?不过眼下再痛也不能怎样,得赶紧包扎起来,我控制自己的心口涌起的一阵一阵酸意,强迫自己超然地去看清楚伤口,一咬牙,就当做排骨汤之前看猪肉了!那裸露的手骨有点不太正常,我琢磨着可能是裂了,便问闷油瓶这个当事人有什么感觉。他只是摇头,说有点涨涨地麻木感而已,不会伤到骨头。虽然得到这个答案,我还是很不放心,心说反正闷油瓶的手指铁定是不能再继续乱用了,那还是把这个往严重了想得好,我把没了枪子儿的枪拆了,幸好这枪在小花的伙计手里被改装过,拆起来没有原版的那么难,很快就卸下来几块大小不一的铁块,手里无论是匕首还是短刀都没有削铁如泥的功能,索性也不去管形状,挑了合适的就往闷油瓶的手指上靠,然后再用废了的布条绑起来。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这一急救措施是多么地英明;后来的后来,闷油瓶的手指虽然不复威力无穷,但亮出来还是唬得人一愣一愣的。

闷油瓶晃了晃被我包得跟木乃伊没差的手,道:“吴邪,我的手没法动了。”

我满不在乎,“那就别动了,给你个机会使唤小爷还不行?”

他居然一本正经地应承,“好,那你给我‘松绑’。”

“小哥,别嫌我杞人忧天,你想废了自己的手指我管不着,但之前是你说喜欢我的没错儿吧?”我把碎了一地的手枪残骸踢到一边,见他点头,继续道,“那就听我说句话,你这么不把自个儿的身体当一回事,是你的习惯,但是抱歉,我还没有养成这个习惯,将来也不想养成这个习惯。”

他没再坚持,我撩起袖子帮他把脸上的汗擦掉,闷油瓶的脸色很苍白,嘴唇起皮,必定是刚才那一下伤到了的缘故,而缩骨功不是什么省事儿的,听小花说过,用一次,比练一整天功夫还花力气,这会儿反正我们也没什么思路,倒不如让闷油瓶休息一会儿。

打定这个主意,我靠着他坐下,道:“小哥,你歇会儿,我守着。”

他倒是老实不客气地躺倒,直接把我的腿当成枕头,看着他的脸在我眼皮子地下安静地休息的样子,还有种不适应的感觉,在这种环境里头,我守着他休息的场景还真少见,倒不是说我不想让他休息,而是他的精力好得惊人,在地面上一副蔫了吧唧的模样,到地下简直就是铁人张进喜,直接站在精神层面把我还有胖子给藐视了个一塌糊涂,胖子曾经私下跟我讨论增肥的计划,说他要想赶上小哥只可能发挥神膘的力量,这跟灯油的想法是一样的,只要他的油水够多,燃起来一定能持续更久,这个计划被我哭笑不得地谋杀在摇篮里,胖子要是再胖,盗洞都进不去,更别提什么守夜了。

趁着闷油瓶休息,我开始思考之前发生的一切以及发生这一切的意义。首先肯定的是我们的想法没有出错,要开这扇石门,跟两尊铜像脱不了干系,其次这个铜像确有害人之心,现在的结论是:铜像不可能轻易就让我们破了机关进门。

这什么跟什么?!我懊恼地挠挠后脑勺,这小学生级别的推理根本没有帮助,不行,我得好好想想。陆吾与开明这个姿势看上去不是一般的暧昧,之前我就想起过它们的关系,难道这个姿势是想提醒我这一层么?如果是,那就是说开门的关键是要让它俩合体,我大致地规划了下铜像的大小,要合体的难度颇高,青铜这么硬,凭现在的我和闷油瓶,是不可能做到的。

排除这个想法,还有什么可能性呢?突然我的脑中灵光一现,说不定跟我们之前北斗北极的时候一样,这俩铜像,一个是另一个的前提,另一个是开门的“钥匙”?!对,方才一直是陆吾在向开明兽靠近,以右为尊古已有之,开明兽占据的是石门的右边,这个角度说正相合,而且这恰恰也说明陆吾的铜像是可以移动的,而开明是不能移动,不能移动意味着,它与地面之间很可能是相互联系!

一切明晰起来,那么我们应该首先在陆吾身上下手,等等,它刚才转动的是尾巴,“其神状虎身而九尾”,“开明兽身大类虎而九首”,九尾与九首都是九,难道这是在暗示,机关都是在跟“九”有关的部位上?!

我望向靠在一起的两个铜像,特别关注了尾和首,发现它们之间呈现了一个九十度的夹角状态,或许应该把它们移动成某种意义的状态的时候,就是开启机关的时刻。

越想越靠谱,我都恨不得马上叫醒闷油瓶,一起验证我的想法,当然最终我还是控制了自己的这个冲动,难得能休息片刻,我怎么忍心去打搅。反正工具都在眼前,我的记忆也不会像“失魂症”那样突然消失。

其实这么些天,我也累得慌,要单纯地论时间,我可比闷油瓶挨得久,这会儿看着他的睡颜,也不禁瞌睡起来,索性靠着墙也闭目养神,这一养就整个睡过去。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是靠在闷油瓶身上,而他眸色清明地望着顶壁发呆,我不好意思了,“小哥,我睡着了……”

他看向我,带着安抚的神色道:“没多久。”

这里没有第三个人见证,我只能同意那个“没多久”的说法,揉揉眼睛,然后立刻把我之前的想法跟他汇报,闷油瓶皱眉,然后指着石门道:“你应该早点叫醒我。”

我不明就里,转头却发现,石门前,原本挨着的铜像消失了……纯粹地消失,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连忙站起来,在石门前面拼命摸索,他娘的,这是怎么回事?!石门上光滑地跟剥了壳的鸡蛋,明明之前有满墙的刻痕来着,整容都不能这么彻底,闷油瓶靠过来,制止住我摸石门的动作,道:“吴邪,这里有问题。”

他娘的怎么能没有问题,铜像还有刻痕消失了!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得了?!

闷油瓶拉住我的手掐了一下,我楞住,立刻明白他之前说的“有问题”是什么意思,我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不,确切地说,是我没有任何触感,“小哥,我们是不是中招了?”

他点头,“这里的东西有古怪,吴邪,不是它们消失了,而是我们看不到了。”

我有种深深的挫败感,真是有钱难买早知道,早知道会这样我死乞白赖也得叫醒闷油瓶,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小哥,连你也中招了,是不是说明这儿的玩意儿毒性太强,连麒麟血都扛不住?”

闷油瓶的脸色突然很难看,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疑惑地看着他,忍不住问:“怎么了?小哥,都到这关头,我们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他就是要说他肚子疼要拉肚子我都没有任何异议,谁还没有个三急。

他顿了顿,终于开口,却是个问句,“吴邪,你还记得那只兔狲么?”

我心凉了半截,他的意思,我们中了招,中的还是可能变成化石的招……我的脸色肯定也难看了起来……

后脑勺砸上石门,我真是想把自己给骂一顿,即使无济于事,不行,我们必须做点什么,哪怕是最坏的打算。把之前走幻阵时的布条再次取了出来,闷油瓶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很合作地把包成粽子的右手伸了过来,和我的左手绑在一起,这种情况下,我们两个人说什么都不能分开。

做完这个,我们在石门前坐下,闷油瓶左手持起刀来很顺手,在地上写写划划,看样子是在凭回忆把石门上的内容再现一次,闷油瓶肯定没想过刻意记下来,所以拷贝的成果只是个聊胜于无的东西,而现在却希望能从中发现什么,救命稻草一捆。

第三十二章

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而我们仍旧是呆坐在石门前没有任何进展,糟糕的是,我发现除了触觉,其他的感官也在渐渐衰退,如果在五感全部失去之前我们没有进去,那就真是天要亡我。

突然,闷油瓶站了起来,由于手被绑在了一起,我被他带得一个踉跄,“小哥,你发现了什么?”

他让我看那面石门,就在刚刚那一会儿的时间,它居然缩小了!

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

闷油瓶摸了摸石门的边缘,道:“石头在移动。”

我楞住,那两尊铜像一定发生了什么,等等……我脑中灵光一现,石头会移动的原因必定是铜像之间的互动,反过来,我们自然可以根据石头来找回那两尊铜像!我把这个想法告诉闷油瓶,他想了想,摇头,“吴邪,我们没有工具。”

我马上兴奋起来,谁说没有工具!给他一个支点,阿基米德是撬不起地球,但给我一个支点,肯定能撬开一块石头。

把身上所有的材料拿出来,短刀够做个杠杆,但直接撬肯定是不行的,我们这儿最具实力的闷油瓶的双指无法使用,自然不能指望开外挂,所以这倒是用上了我的专业——结构,用简单的塑料、木条甚至是白纸搭成结构,来放大力量。听起来有点复杂,其实很简单,说起“承重结构”,估计很多人一定知道,有纸结构和木结构之分,我记得高中的时候我还参加过木结构的承重比赛,12克的木结构轻轻松松就能承重几十斤。我边在石门与石块的交界处下手边简单解释给闷油瓶听,他是个一点就通的人,立刻明白我的目的,有了他的帮忙,很快就初具规模。

撬的时候发生了些小麻烦,因为角度问题,我和闷油瓶必定有一个窝在另一个的怀里,我仗着比他高那么一点点,坚决要求当被窝的那个,可这么一来,由于距离的问题,百分之五十的力气都浪费了,无奈之下,只能交换位置,不知道为什么轮到闷油瓶的时候却没有发生这种状况,他的手臂明明没比我的长。

石块的断裂声起,在另一边同样一声轻响,我和闷油瓶对视一眼,很快找到了那两尊隐藏起来的铜像。闷油瓶解开我们俩绑着的手,双手握着应该是陆吾九尾的地方,发力,只听“格拉”一声,我顿时感到有门,这里绝对是有机关!

随着闷油瓶的动作,两尊石像竟渐渐又显露了出来。闷油瓶的动作很吃力,站得近的缘故,能清晰地看到他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右手的伤封锁了他一半的手劲。我搭上手,道:“小哥,我来帮你。”看他正想摇头,赶紧又补上句,“小爷好歹也是个爷们,这点力气还是花得起的。”

他只好点头。闷油瓶是想把九尾和九首弄成“乾”、“坤”的卦象,三个阳爻、三个阴爻正好是九横,他说张家守着的地方就是一个阴阳极度协调的地方,所谓终极就是如此,那么走到更深的地方或许我们不知道前路,但这个原则是不会有错的。

上了手我才知道闷油瓶刚才有多费力,没一会儿,我同样满头是汗,铜像的机关在动,诡异的表情也在变化,原本的讥讽居然渐渐正经起来,然后变得有些哀伤,这一连串的变化让我有种其实它们是活物的错觉,或者至少曾经是活物,只是手上的铜质触感太过鲜明,不过也难说铜像不是活物,按照某些少数民族的说法,万物皆有灵,更何况这种存在了上千年的东西。

石门发出沉重地移动声,没多久就停在供一个人出入的空隙,向内张望,一片漆黑,闷油瓶贴着墙闪身进去,在门后摸索一番,确定没有威胁之后,示意我跟上,我跟着进去,眼角扫到门边有烛台一类的东西,便想去试试能否点燃,既然放了这玩意在这儿,就不应该只是个装饰。

没想到这一动,居然一脚踩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下滚去,胡乱伸手想抓住什么东西,结果抓着闷油瓶跟着一起滚了起来,在抓住他的一瞬间,我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手几乎在触到我的第一时间护住了我的后脑,而我在意识到那是闷油瓶之后,回报以同样的动作。

很快我发现不对劲,落下那个坑之后很快就改变了滚的方向,而现在,我们两个居然是向上滚去!

曾经听说过“怪坡”现象,说是停在上头的车会向上移动,至今不知道其中的科学原理,很多人都猜测是鬼神或者外星人的作用,而科学家则倾向于将其解释为磁场的作用,难道我们现在遇到的就是个“怪坡”不成?!

这时候却由不得我多想,因为我们很快就滚到了尽头处,那是一块平台,闷油瓶眼疾手快地抓住平台的边缘,我有样学样,抓了一手粗糙的碎石子儿,差点没把手掌划破。无论如何,我们俩还是磕磕绊绊地站到了平台之上,视线所及是一个类似道场的地方,一众石像围成个圈,对着中间的一尊虔诚地低着头。

我们小心翼翼地靠近,走到外围之后,闷油瓶挡在我身前,让我站在原地不动,而自己却敏捷地翻上最近的石像底座,我的角度看不到闷油瓶的脸,但从他站直的身体,还是能感受到他受到了震撼,能震撼到闷油瓶的东西,绝对不会是普通玩意,我觉得这一次,或许我们遇到大麻烦了……

闷油瓶很快回来,面色是说不清地复杂,他对我说的是,“吴邪,这里是神迹。”

那些不是什么石像,他们是干尸,这一点并不能惊到闷油瓶,但那些干尸的身份却完完全全出乎他的意料,在知道之后,我突然明白为什么会有“怪坡”,为什么我们会向上滚。

那是上古诸神的干尸……而他们膜拜着的中间则是蛇尾交缠的伏羲与女娲。

起初我不敢相信,上古的东西留下的都是传说,而传说的可信度拧干了还能被晒出大量水分,闷油瓶能根据判断神迹的自然只有那些传说中的形象,但很快我就知道闷油瓶没有弄错,因为他的判断依据太过明显。

所谓神迹,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在这里,就是一个外人无法进入的空间……

简单来说,闷油瓶刚才是被迫站定,看不到任何阻碍,但偏偏一靠近,就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气体将他拒之门外,那是一种触不到的物质,或者连物质都称不上。然后闷油瓶发现了那些底座上的东西,那是上古的文字,虽然他不认识,却根据象形文字的特点,还是辨认出大致的意思,那是一种祈祷的仪式,而仪式针对的应该就是底座上的众人,那些远古神秘部落的首领,也就是我们现在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上古众神。

几乎可以确定,这里就是我们此行的终点。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我看着那些“神”,心说难道他们希望我和闷油瓶绕一圈来个三步一拜,满足了神的尊严,然后就让我们通过?这也不对,真要来三步一拜,那从谁开始还是个大问题,上古诸神不像后来的电视剧啊小说里头,有明显的封建等级之分,比如玉皇大帝就是老大,王母娘娘就是老大的老婆——这就是瞎扯,谁规定帝的老婆一定得“娘娘”?!相反,他们倒有点是各司其职的关系,那我们小小凡人要是厚此薄彼了那就糟了,让一个神爽了,得罪剩下的也没啥好果子吃。难道这才是考验我们的关键,辨别出这一圈哪个是老大?不对,要说老大,那绝对是中间的二位,可现在我们连接近都没法子接近。

突然闷油瓶把手伸进我背着的包里,迅速把两枚鬼玺拿了出来,我想他应该是有眉目了,便问道:“小哥,鬼玺能派上用场?”

他摇头,“不确定,”顿了顿,“但在张家,关于鬼玺,有一个传言。”

那个传言,更像是个神话。

闷油瓶告诉我,鬼玺一直是被张家保存,说白了倒有点像是族长的象征,传到闷油瓶手里的时候,之前的张起灵说起了一件事,鬼玺不是凡间的东西,它来自天上,这是从有张家开始就存在的说法,所以虽然都不太相信,却不敢直接否定。闷油瓶自然也是这样,他想到的大概是鬼玺是用陨石雕刻而成,所以才有这么一个说法,但后来关于鬼玺发生的一切让他起了疑心,事实上关于陨石,也是个科学难以解释清楚的东西,所以闷油瓶倒真有点相信鬼玺不是凡间的东西,它有通神的能力。

我想起之前莫名其妙出现在我包里的鬼玺,确实让人捉摸不透,要是平白无故地看到怕是要吓出一背脊的冷汗。照这么说,闷油瓶是想试试看用鬼玺当媒介,来跟上古众神交流,这是目前唯一能用的办法了。

第三十三章

后来发生的事情,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人一辈子能有一次我和闷油瓶的经历大概真可以说一句“我的人生圆满了”。

闷油瓶拿着鬼玺靠近,之前那股形成阻碍的气居然就这么消失了,我们慢慢靠近中心的位置,也就是伏羲和女娲之处,然后停了下来,一切都很安静,没有任何变化。那些干尸似乎只是一些由泥土、石块雕刻而成的东西。我看着他们安详的表情,似乎就能联想到他们脱离肉体凡胎时的超脱,我一直都喜欢凑着去看奇闻异事,那些什么高僧尸身不腐也看过不少,眼下的这些,大概都是高僧中的战斗机。

但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我这会儿着实急躁,是生路还是死路,倒是给个痛快。

闷油瓶拍拍我的肩,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埋头一如往常地对着周围小心排查。于是我就这么安下心来,人是很奇怪的动物,凸显在什么事儿一旦有比较就能转变心情,我不是看着闷油瓶幸灾乐祸,只是觉得,跟他比起来,面对的事儿都是小儿科。如果年轻十年,听完闷油瓶的故事,我肯定会觉得,一个男人不活成他那样真他娘的没意思,现在,早就没了冒险之心,希望的不过是平凡。

罢了,在这儿大概我是最没有资格去谈论人生的,蹲下身子,我把注意力集中于眼前,开始仔仔细细看底座上头的刻痕。

之前的第一眼印象是甲骨文之类的象形文字,而现在看上去似乎还有些微不同,我说不清哪里异样,只觉得有些地方透着古怪。沿着纹路摸下去,指腹接触之下才算明白刚才的异样是怎么回事,这些刻痕并非一体,而是深浅不一,懂行的人还能摸出新旧不一。

这么一来,由不得我产生些联想,这里肯定有人进来过,而且那个人发现过出去的方法,这一方法就是在原来的那些刻痕之中,出于某种原因那个人破坏了原始的刻痕。而这个原因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在那个人的想法中不会再有人进来,没有遗留的必要;二是那个人不希望进来的人能够出去。

我的脑海中闪现一个名字——汪藏海,这个人简直就是个阴魂不散的角色,几乎什么事都脱离不了他来插一脚。

正想把这一想法告诉闷油瓶,一个转身,闷油瓶的脸就这么堪堪在我们眼前,若是再凑近一点,我们俩就能上演电视剧里头刻意不经意地面部某部位肌肤接触的狗血情节。我不觉脸一红,往后退开一步,“咳,小哥你发现了什么?”

闷油瓶不答反问:“你发现了什么?”

我心说,我们俩大概又发现了同一样东西,不觉笑起来,“你发现了什么我就发现了什么。”他也是一笑,“吴邪,我们一定能出去。”

闷油瓶的许诺,那就是圣旨中的福音,搁眼下,那就是法场上喊“刀下留人”的那种圣旨,为各大古装涉皇电视剧的必备情节,看烂了却依然带感,怎么都没法停止些许的血脉贲张。“小哥,你知道怎么出去了?”

他点头,“路在底座之下。”

我不由自主地推了推伏羲女娲底座,很重,完全不是我的肩膀能够撼动的,不过也对,如果倒斗、破机关都要靠蛮力,那闷油瓶数十年的生活简直没意义到了极点,只是这些新旧刻痕交织在一块儿,闷油瓶是怎么能这么快就分辨出来的呢?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里我心中升起隐隐的不祥预感,赶紧晃晃脑袋,心说这都走到最后一步了,我这大概是被之前的一系列事情弄得神经过分紧张了。

预感归预感,有了疑问,我是憋不住的,“小哥,要不你给我说说,这刻痕怎么看?”

“看旧的。”闷油瓶言简意赅,我顿感无力,难道闷油瓶以为我的智商连看哪个斗分不清么?关键是看的方法而不是看的对象啊!

他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而一旦遇上他不想回答的问题,我总觉得是个严重的问题,如果换了别人,我会觉得这人要么不懂装懂,要么不屑回答。

但他接下来的动作,让我心中的不祥越来越深。

闷油瓶把被我包扎得略显臃肿的右手手指上的布条解了开来,一圈一圈地直到露出依旧看得到白骨的手指。然后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

我觉得他要出事,他娘的他肯定背着我在想什么要瞒着我的事情!

我抓住他的胳膊,严肃道:“小哥,你必须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如果你不说清楚了,我不保证等下我会不会配合。”

他安抚地拍拍我的肩,“吴邪,那些旧刻痕,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张家人会懂,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些。”

“那你拆这个干什么?”去他娘的鬼话连篇?!难道普天之下只有张家了不成,上古众神只把张家人当后人了么?!

闷油瓶的表情还是那种淡淡的,他这人,活得太久,天性纯良的都得熬成人精,更何况他这种一看就知道智商凌驾于常人不止一点点的,别说测谎仪,估计这世上最剧烈的春药对他都没啥用处,他娘的,不干倒斗去干个特工,绝对是国家至宝。

而现在,我最看不得他的这副表情,我还不了解这家伙的想法,有危险第一个去趟,还不带给人点心理准备,当兄弟逃不过一个“义”字,可这家伙,他娘的明明说过喜欢小爷的啊!

这关头,我顾不上其他,一把揪住闷油瓶的领口——天知道我有多少次默默想干这件事儿,今儿个算是遂了心愿,其实想想如果他没有说过那句“唯一”,借我十个胆子我都不敢这么对他,“张起灵你给我听好,如果你存着什么你顶着我出去的念头,那我奉劝你乘早给毙了它,我吴邪就是那句‘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你要是敢先寻死,我就敢跟过来,黄泉路上,也要跟你算个清楚。”

“吴邪……”闷油瓶只是念着我的名字,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我松了手,看着他的眼睛,“你说的那话算数么?”

他怔了怔,“嗯。”。

“那好,”我满意地点头,“我说的也算数,我活了三十一年,只说过一回,其他连想都没想过,所以,老子豁出去了,这辈子,老子也只跟你一个说‘同生共死’。”

闷油瓶蓦地握住了我的手,低着头,过长的刘海垂在眼前,看不到神情,片刻之后,抬起头,“那就让我们一起活下去。”

他的眼睛是前所未有的明亮,足以照亮我的希望。

之后的事情在我清醒之后的记忆非常模糊,尤其是后面的那一段,简直就是在白光之中完成了一次穿越。

看闷油瓶接下去的动作,我大致能够判断出底座上的刻痕是有顺序的,以伏羲女娲为首,经周围一圈,然后再回到中间。也没看闷油瓶做了什么动作,那些刻痕居然在他手指之下调整了方向,心说难道这些刻痕其实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刻痕,而是异种生物类的存在?

其实闷油瓶这翻动作如果换个场景会觉得有点可笑,像某种仪式性的动作,却没有什么实效。作为唯一在场人士,我的发言权仅限于说,似乎变了气场——这是句标准的废话,气场这玩意儿,看的就是心态,我信任闷油瓶至此,当然老早就给自己了一个预设。但没有更加合适描述我的感受的语句。

完成上述动作之后,我们的目标转向了底座,起先我坚持不让闷油瓶动用他的右手,他的脸色虽然是不情愿得很,但没有扭过我的意思。但伏羲女娲的底座纹丝不动,我下了死力,对它来说似乎还是蚍蜉撼大树,仰头看上面的干尸,心说两位原始祖宗,发挥点女娲补天的精神把,给弱小的平民一条出路,既然给了提醒,那就说明是给生路,何必再这般为难?

此举无果之下,闷油瓶终究不再忍耐他的“不情愿”,不顾我的阻止——要我阻止闷油瓶,除非他心甘情愿,否则就是不可能的任务——用上了右手。我直接闭上了眼,要我眼睁睁地看着闷油瓶让自己伤成那样的手指雪上加霜,做不到。

事实证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伤得露骨的发丘指,发起力来还是胜过一般的手指,包括闷油瓶自己的左手。

底座终究是被移动了,我帮这闷油瓶一起用力,相互接触的身体让我感受到他全身的颤抖,颤到我的心头……那是不能想象的痛,我不知道将来,回到地面,他的手指还能不能恢复原来的样子,哪怕只是恢复原来的“样子”。

遇到我,闷油瓶还真是多灾多难,我这次明明是想替他一程,却还是成为了他的负担。我看了他一眼,如果喜欢一个人要付出这种代价,那么以后就让我来付出代价吧。

第三十四章

白光出现的时候,我还有点呆愣,听说人死之后会看到白光照亮的路,怎么跟这儿的情景这么相似,难道说诸位大神给的出路就是下地狱么?

那厢闷油瓶已经一个眼疾手快拽住我的胳膊,义无反顾地跳进了白光之中。一接触白光,我顿时就觉得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在被强力撕裂,想喊却发现喉咙被堵住一般,连呼吸都困难,那种痛,让我这辈子没齿难忘。人家说女人生孩子的痛是人间至痛,而这白光里的时候我是宁愿去生十个孩子……

剧痛之中,连闷油瓶都不能全身而退,我真佩服自己居然能感受到他抓着我胳膊的手松开的动作,不得不说,那一刻才是我整个恐惧的巅峰,这让我总有种出去了就见不到他的感觉,那么我的此行将失去所有的意义。没有给我更多的功夫恐惧,白光愈强,而我终于在这种难耐的疼痛之中,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是因为浑身叫嚣的炙热感,睁开眼,一片漆黑,是我眼睛被白光弄坏了还是根本没有出去?不对,最重要的是,闷油瓶呢?

“小哥?”我叫着闷油瓶的名字,出来的声音下了自己一跳,居然这么沙哑,忙清清嗓子,提高了点声音,“小哥你在哪儿?”

没有回应,我费力撑地坐起来,被一个硬物搁到了手,拿起来却发现是一连串的东西,待看清楚的时候直接吓得往后退到装了墙。

那是一具骷髅,白森森、完完整整的骷髅。

我向四周张望,除了这一具,没有其他东西,我突然害怕起来,扑上去看那具骷髅的手。干干净净的指骨根根分明,右手的食指与中指是异乎寻常的长度……

浑身的血冷了下来,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满脸是眼泪,他娘的闷油瓶你在跟老子开玩笑么?!他娘的你不是闷油瓶对不对?他娘的我们明明是一起出来的……他娘的,他娘的,他娘的!!!怎么会这样……

我默默地抱起了这具骷髅,闷油瓶,你果然够狠,即使小爷时时刻刻都注意,你还是有办法做见不得小爷的勾当,闷油瓶,你以为这样子我就会记着你一辈子了么?你休想!出得去,老子转脸就忘了你,就当这些年老子做了一场梦;出不去,老子也不跟你死同穴。你不是说你是寻找跟这个世界的联系么?你不是说你跟这个世界的联系就是老子么?他娘的你找到联系就可以去死了是不是?!他娘的老子才不当着催命的联系!所以,张起灵,你还没找到跟这个世界的联系,你他娘的给老子醒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松开了手,擦干净脸上黏糊糊的眼泪。眼前的骷髅很安静,我握住他的手,心说,闷油瓶啊闷油瓶,你好歹留个名字给我,总不能让我给你立个墓碑上面写“闷油瓶”吧,就算我不笑你,将来小爷给你扫墓上香被人看到,还以为小爷是个神经病。算了,大不了小爷大方点,不怕触霉头,把名字借给你用,过个几十年,等我也到时候了,就跟你埋一块儿,还省钱。

看着闷油瓶的骷髅,出乎意料地平静,以往下斗,怕死得很,所以总是觉得各处阴森,而现在,忽然就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让我生,就活着,专心帮二叔,那些活我又不是不会;让我死,就去死,黄泉路上,闷油瓶应该还没走远。

脱下衣服,小心翼翼地把闷油瓶包了起来,然后背在背后,膈得慌,却一点都不觉得可怕。

这会儿才有功夫去打量四周,我在的地方有点像溶洞,但没有成气候的溶柱,所以走起来还算顺畅。走了一阵子,感觉肚子饿起来,心说看来是真走出来了,在青铜门里头,我还真没有过饥渴的感觉,现在才算回到了人间。不过这事儿我有经验,撑过最初的饥饿,身体会自动开始燃烧脂肪获取能量,虽然我的脂肪没胖子那么丰厚,顶这几天的能力还是有的。

又往前走了大约个把小时,我就感觉到不止我一个生物在这个溶洞里面,我心头一个“咯噔”,赶紧找了块够藏身的石头,小心翼翼地躲进去。听声音似乎不知一个,心说要是人还好说,来个不是人的东西,我就真的可以躺着任它们“研究”了。

我身上没有任何工具,白光把我的身外之物都给弄没了,连最重要的闷油瓶都不例外,加上身体的疲乏,战斗力能有五成就不错了。眼见着那边靠近,我又往里面挤了挤,闷油瓶的骷髅不像他原来那样身体柔软,硬邦邦地一点都不好受。

我屏住呼吸,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那边的声音愈加清晰,很快,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说花儿爷能别踩小人的脚了么?我这不是芊芊玉足那也是珠圆玉润,哪能让您这么可劲儿地踩。”

他娘的除了胖子我想不出第二个把这种地方走出旅游观光心态的人了!

“胖爷真是身娇肉贵,”小花的声音一如既往,“不过胖爷要是还用乌龟的速度打头阵,别怪我让胖爷的脚更加圆一些。”

这简直就是惊喜中的惊喜,我赶紧从石块后面钻出来,“胖子!小花!”

那厢瞬间安静,很快,另一个声音带着戏谑而惊喜的口吻,道:“小三爷?啧啧啧,还真是有缘千里来相见。”

我没管他说什么,只管快步走上去,第一个扑过来的却是小花,他一把拨开挡在前面的胖子,要说力量不是看体重,这一拨之下,胖子整个人踉跄到了一边,小花难得不优雅地抓住我的肩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你没事?”明明我比他高,但这会儿总觉得他的眼神是居高临下。

“没事。”我冲他笑了笑,“身上没事,就是狼狈了点。”

说话间,胖子骂骂咧咧地走上来,自然是针对小花推他那一下,当然他也不是真计较。直接抛下小花给了我一个熊抱,可惜被我背上的闷油瓶给膈到了,蓦地就瞪大了眼睛,“小天真,这……这……这是……这是……”

结巴了半天没有说出关键字,一行之人却都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点点头。

胖子倒吸一口冷气,“他娘的小哥就是去青铜门送死的?!”

我没有力气把整个事情给他们解释,至于闷油瓶不是进去送死而是出来送死我想都不重要,因为结果都一样,或许还更惨烈,因为在我上一次清醒的时候,他明明是活生生的。

我又点头,“所以我带他出去。”

胖子继续那个未完成的熊抱,把闷油瓶一起抱得紧紧的,“天真,咱走,反正胖爷本来就是陪你来找小哥的,这……这也算找到了,咱走。他娘的小哥就这么走了,你这家伙别打跟着去的主意,你给胖爷塞的东西胖爷出去再找你算账。”胖子居然哽咽起来,这个天上地下最不着调的胖子……

“走吧。”小花发话,“张起灵已经死了,没有必要去送死。”说着看了眼黑眼镜。

黑眼镜难得一脸凝重,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走这一趟究竟为了什么。忽然他走上来,把我身后的闷油瓶一把拉下来,仔细看了两眼,然后问道:“小三爷,这是哑巴张?”

我点头,指指骷髅的手指,出了白光,跟我在一个地方的,除了他还能是谁?

黑眼镜嗤笑一声,“小三爷啊小三爷,这句骷髅起码死了上百年,哑巴张就算长寿,还没寿到这个地步吧?还是小三爷想说,我们遇上的哑巴张不是人,是赶尸?”

我吓了一跳,不是闷油瓶?!平复下来的情绪瞬间又高昂上去,他娘的这不是闷油瓶!他娘的还有什么好消息能比得过这个!

这下子,是由不得我不解释整个过程了。

我们几个原地坐下,我这才发现少了解连环,小花解释说他旧疾发作,所以没有一起下来,在上头做接应。互通有无之后我才知道,我与他们分别不过两天的功夫,在青铜门里头却很漫长。那天我消失之后他们就知道这条路算是走到头了,更何况由于没有鬼玺跟麒麟石,被阴兵围攻地毫不留情,无奈之下,他们几个只能原路返回,出来之后黑眼镜突然就提出了另一条路,这也就是我们在这里碰上的原因。我想这也是解连环留在地面的原因,黑眼镜这一招太暴露,他心里头打的主意让人不起疑才怪。

“哈哈哈哈哈,”听我说完,黑眼镜居然仰天大笑,半响才在我们三个围攻的目光之中停下,“别介,我只是觉得小三爷真真就是个‘天真无邪’。”

我皱眉,心说,搁我这位置,把身边的骷髅认成闷油瓶并不是什么逆天的事,小花和胖子不过是无奈了点,怎么他就能好像听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黑眼镜看着我,“关心则乱,小三爷,哑巴对你来说,太重要了。”

第三十五章

我觉得他看出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本来应该恼一下,不过眼下我也不愿意去打那个花枪,直接承认,“小哥对我很重要,所以,我要去找他。”

胖子马上附和,“小哥对我也很重要,所以,我也要去找他。”

黑眼镜在我们俩之间移动目光,最后锁定在我的脸上,笑意更深,“小三爷,你介意3Р么?”

我一脚踹过去,他娘的这人就不能有点正经!

一旁沉默了很久的小花站了起来,“走吧。”

我一愣,小花这是……

我们一行四人朝我走过来的方向走去,很快就回到了我醒来的地方,黑眼镜觉得这里既然是一条出路,那么必然有所线索能找到别的出路,从而找到闷油瓶。我从刚才开始就觉得脱力,脚下也飘起来,要说还是小花细心,刚找到地方,就塞给我一条巧克力和一小瓶水,我冲他感激地笑,他的表情却是淡淡的,有些心不在焉。

凭着对他的了解,我直觉地认为,小花并不想见到闷油瓶,死的闷油瓶比活的更让他待见。这不是件好事,解家要想闷油瓶死说不上易如反掌,但绝对不难,尤其小花这样的表现让我不能不怀疑老九门其他几门的态度,包括我的本家,吴家跟解家早就是一条船上的,很难保证小花的意思不是二叔的意思,如果真是如此,那我现在这样执意要找到闷油瓶便是给他带去大灾。更重要的是,之前我以为是闷油瓶的骷髅这件事现在在小花眼中只怕不会单纯,换做我,我也会认为是我在帮闷油瓶打掩护。

我啃着巧克力条,心里头沉重起来,眼下找到闷油瓶是必须的,但是谁先找到就有得一说了,最好的结果自然是我和胖子找到他,至于黑眼镜,这家伙以前跟三叔串通过演了一出,指不定也是个跟解连环狼狈为奸的——虽然看着小花连话都不想跟他说。不管怎样,我得小心,就算不是第一个找着闷油瓶的,必须在找到闷油瓶之后第一时间到他身边待着。

匆匆塞完巧克力,我算是恢复了些精神,立刻投入到寻找闷油瓶的行列。这会儿借助他们带来的强光灯,我才看清这里的构造,我走的并非唯一的通路,这里可以说是四通八达,但只有我走的那条是露在外头的,其他的道要么隐在石块之后,要么入口被熔岩之类的东西给限制得很狭小,需要些工具清理才能看出来。就刚才那一会儿的时间,他们三个已经排除了大半的路,有了工具,那就是迅速。

我不动声色地靠近胖子,趁着小花和黑眼镜都在别的道没有出来的时候,凑近胖子的耳朵,小声道:“胖子,等下找着了小哥,护着点。”

胖子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往后看了两眼,确定安全距离后对着我比了比手指,然后又指指黑眼镜的方向,竖起拇指。我心说,难道胖子已经摸清楚了黑眼镜的底细,现在是要告诉我这人可靠?要说其他,胖子说啥我肯定都信,但偏偏遇上人心这事儿,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黑眼镜是什么人至今不得而知,还不如小花让我放得下心。我还是让胖子注意一点,他用力勾了勾我的肩膀,嘴一努,示意我去另一边待着,我刚走两步,黑眼镜就从通道里头闪了出来,对着我们招手,“这条道,走起。”

我忙喊小花,然后一起进了黑眼镜指的那条道。

里面七歪八扭的,也难为黑眼镜带着副墨镜还能穿行自如,知道闷油瓶没死,心情顿时轻松起来,我还真想趁他不备把眼镜摘下来看个究竟。没想到黑眼镜突然转头冲我露齿一笑,“小三爷不要打什么歪主意,论装酷,黑爷的墨镜怎么比得上哑巴张的面瘫?”我干笑两声,心说你这是装,闷油瓶那是天然的,哪有可比性。

后来,当我真的看到黑眼镜的眼睛的时候,我才彻底明白他的意思,那一次我替他带上墨镜,“黑爷,你这样比小哥帅多了。”

很快这条狭隘的通道在胖子骂了句娘认为大自然在歧视胖子的时候链接到了另一个稍大的空间,黑眼镜打着强光灯就走了进去,我赶紧拉住他,“黑爷,咱缓和点儿,要是小哥在,又凑巧刚醒,这玩意能废了他的眼睛。”

黑眼镜一脸诧异的样子,然后露出一种暗搓搓地笑:“哟呵,小三爷真是心细如发,体贴入微~”

还没等我踹他,小花已经抢先行动了,他一把推开黑眼镜,打亮手电筒,走到最前面。我暗笑,在心里给小花竖大拇指。那个空间很小,小花站在中间环顾一圈就基本确定了没有闷油瓶的踪影,我不甘心地转了个遍,依旧是一无所获,我能指望闷油瓶玩缩骨,但我能让闷油瓶缩小到可以钻到地缝里头去么?答案是否定的。

就在我颇有些泄气的时候,胖子突然吼了声:“站住!”

原本这里很幽静,这一声引来了几重的回音,我们朝胖子看着的地方望去,一片漆黑,胖子这人别的不说,眼睛是一等一的尖,我二话不说直接冲了上去,没想到有个人比我更快。

小花比我省了从地上站起来的过程,飞快朝他追了过去,我心沉了沉,握紧了手。

我们一连串地追过去,果然看到了那个黑影,我兴奋起来,可又有个问题浮现在脑海之中,按闷油瓶的战斗力,想让我们追不上简直易如反掌,唯一的解释是他的伤……不对,从刚才开始我们和黑影之间的距离就在一个范围内徘徊,这么说那个黑影是故意想引我们去某个地方!

那这个黑影到底是谁?!

“张起灵!”你追我赶之间,小花冲前面喊了一嗓子。

黑影顿了顿,继续往前。

这么一来,我几乎可以确定那是闷油瓶,而闷油瓶玩的花样,我也大致心里有底。如果没有想错,刚才黑眼镜让我们跟他走之前已经遇到了闷油瓶,然后跟闷油瓶有了某些交流,现在发生的便是交流的后果,我只要跟上去,就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很快我就知道了答案。

闷油瓶带着我们到了一个只有一口未封口的空石棺的类似墓室的地方,黑眼镜总是喜欢第一时间开强光灯,这么一晃,我们几个打了照面。

他看上去跟我们进白光之前没有什么差别,只不过脸色在强光之下显得没有血色,苍白地过分。他看了我一眼,然后转向小花,“你想知道什么?”

相对闷油瓶的开门见山,小花明显迂回地多,把手交叉在胸前,迎着闷油瓶的目光,道:“难道你不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这句话让我瞬间开始联想,幸好闷油瓶不是那种会接一句“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知道什么”的人,他只是看着小花,一时之间,这两位的对视似乎有在空气中电光火石的感觉。

第一个熬不住的是胖子,他直接跑到闷油瓶面前,“小哥,可算是见到你了!这三年差点没给胖爷和小天真整出相思病来,”又看看小花,嘴上开始没把起来,“我说小哥你咋一出来就跟人花儿爷看上了,这小天真还在一边儿呢,赶紧麻溜地收拾收拾,咱回山下去搓一顿!”

因为他这句话,闷油瓶又看了我一眼,小花则嗤笑了一声,对着胖子道:“胖爷这事儿不地道啊,不过您还别说,我跟他看上还真跑不了阿邪的事儿。”

此言一出,我算是明白过来,明里是小花跟闷油瓶叫板,实际是张家一族跟老九门的前事,把我摆出来的意思就是让闷油瓶今天必须把事情解决。

闷油瓶果然没有继续沉默下去,“这些事跟吴邪没有关系,跟你也没有关系。”一句话想把小花堵回去。

可小花根本不吃这一套,他弯起了嘴角,似笑非笑,“是么?”说着别有深意地瞟了我一眼,“可我怎么听说有什么交易,什么轮流,什么替他十年的故事?”

我在心里把自己拍了个半死,这事儿自然是我这儿传到小花耳朵里的,而且还是直接传,没有经别人的口。那个时侯闷油瓶说了那些话又把我弄晕了,我回去就是好长一阵子的郁郁寡欢,正好小花从美国治疗回来,在长沙休养,于是我去那边的时候就跟他搭伴聊天喝酒,一不小心……

“现在没有关系了。”闷油瓶说得很淡定,“没有鬼玺,我们谁都进不了青铜门。”

我一惊,的确,我们出来的时候闷油瓶把鬼玺供给了伏羲和女娲,那也就是说,青铜门再也打不开了?!

小花蹙眉,看着闷油瓶的眼睛:“这话什么意思?”

“没有人需要守着青铜门。”

别说小花,这感觉,比坐云霄飞车还悬乎,不过闷油瓶对人的定义经常会把自己排除,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地插嘴:“小哥,那你呢?”

闷油瓶看向我,眼中温和下去,道:“我也不需要。”

第三十六章

闷油瓶没有解释,只是拉起我的手往外走,才刚迈出一步,身前便横了根细长的棍子,小花手上不知何时多了这么个玩意儿,转念一想才反应过来,这东西是小花在地下飞檐走壁的必备工具,倒是刚才碰上的时候没加注意。

“有些话,还是这里说清楚的好,否则,”小花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闷油瓶,“我不保证会发生什么。”

闷油瓶单手抓住细棍,站得近,我能看到他用的力气不小,而另一头的小花却显得没那么吃力。看这架势,由不得我不作最坏的打算,这两位爷要是动起手来,那绝对算是惊动倒斗界的决战紫禁城之巅,但眼下说的不厚道点儿,小花那就是趁人之危,闷油瓶浑身的伤,消耗过头,我这种水平的都能让他喝一壶,更何况小花这种等级的,所以虽然是发小,我肯定得偏向闷油瓶那边。

我看看胖子和黑眼镜,这俩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看戏姿态,恨不得抽上去!瞪了他们两眼,赶紧把小花的细棍抱住,“有话好好说,这里还不定有啥怪东西,不能确保安全的时候,咱不能内讧。”

闷油瓶松了手,在他松手的一瞬间,我感觉到一股力带着我向他那边去,不过小花反应快,立刻收力稳住,“阿邪,说起来,我要问的事儿,可不是解家一家的事儿,你们吴家恐怕也逃不了干系。”

我认命地点头:“小花,我大概知道你要问的事儿,我也想知道,但不是现在,我跟小哥在里面的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但有一点,我们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小花微微一笑:“是么?”

我摸不清他想什么,但忙不迭地点头,刚才那话的意思,一是告诉小花闷油瓶溜的可能性不大,他大可以出去之后再逼供;二是拉上了我,希望小花能顾念旧情。

但我显然想得单纯了,小花接下去的话是:“这里好手好脚没病没伤有力气的还有三个成年男人,阿邪,你大可以放心地晕过去。”

关键时刻,胖子开口了:“花儿爷别啊,咱小哥那就是个闷油瓶,他要是不想说你还能逼着他说?咱还是趁着他俩还能走的时候赶紧出去,不然到时候您跟黑爷撂挑子不干了,不能让胖爷驮一个抱一个吧!”

到底是跟我和闷油瓶都过命的兄弟,这会儿还就指得上他。

没想到黑眼镜接着就开始拆台:“胖爷这话说得,放心,要是真倒了俩,黑爷绝对帮着你扛一个,不过事先说好,爷只扛小三爷,扛哑巴张风险大,保不齐一颠簸醒来了就给人一手刀。”

他娘的,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黑眼镜感受到了我对他的怨念,痞痞一笑,靠着石壁,道:“小三爷,有些事儿,这会儿不帮着花儿爷问清楚,你这辈子恐怕都不知道了。”

他的话很有诱惑力,看得出他对我有一定了解,知道我好奇心重,但现在,我只想出去,我们每个人都安安全全地出去。

“吴邪不一样。”谁都没有想到闷油瓶居然开了口,还是这么句让我心跳血压上涨的话。

小花看着他:“是么?”

闷油瓶点头:“解语花,你是解家当家,吴邪不是。”

小花轻笑:“你问过吴邪么?”

闷油瓶不解地看着他。

“这几年,你以为吴家还能靠谁?”小花单手撑着细棍,“而且,他迟早会知道。”

闷油瓶似乎叹了口气:“老九门的事,与我无关,当初与九门的约定,老九门并未遵守。”

“那是你们张家的问题,”小花紧紧盯着闷油瓶,细棍越握越紧,“况且,二十年前发生的事,你们张家似乎还欠老九门一个解释。”

“二十年前,张家与老九门是两败俱伤,我没有解释的必要。”闷油瓶看着小花,他一直很平静,虽然事情没那么简单。

棍风一过,小花霎时就把细棍戳到了闷油瓶的面前:“难道你不承认一切都是因张家族而起?明明知道后果,仍然将九门拖下水,张起灵,难道拉人陪葬是你们张家人的风格么?”

小花这些话别说胖子和黑眼镜,就连我都一头雾水,二十年前的事情再清楚不过,闷油瓶也是被“它”蒙在鼓里的受害者之一,为什么小花会对他这么怨念?

闷油瓶摇头:“张家人从来没有想过拉人陪葬,所以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以后的一切都与你们无关。”

这话一说,我知道小花绝对心里要发毛,换我也是这样,他娘的最烦闷油瓶说“无关”之类的话。

历史证明老九门已经被拖下了水,不管其中曲直,终究跟张家以及张家守着的所有秘密有关系,为这事,付出的代价已经让九门不堪一击,除了利用夫家关系的霍家和从腥风血雨里头扛过来的解家,还有跟解家息息相关的吴家,其他几门早就已经散的散,死的死,包括当年风头出尽的张大佛爷一门,几乎在一夕之间销声匿迹。

小花是解家当家,比起我这个二十多岁才接触祖业的发小,算是亲历了解家的衰败并亲手打磨出现在的解家,遇到闷油瓶这么把事情撇干净,能不一拳上去都是涵养好。

身为半个旁观者,我思考一番,把闷油瓶往后拉,然后挡在他身前,对着小花,道:“小花,这里别人不说,咱俩都算九门中人,既然要弄清楚,那先让我明白怎么回事总不过分,但不管怎样,我跟小哥是过命的交情,在弄清楚前,想对他下手,先过我。”

小花怔了怔,撒开手,挑起了一边的嘴角,明明是斯文秀气的脸,偏偏生出一股戾气:“阿邪,张起灵是给你灌了什么,居然让你对他这么死心塌地。”

“花儿爷,这话胖爷可听不过去,胖爷对小哥那也是死心塌地,我们仨那就是互相死心塌地。”说着,胖子拍了拍我的背,挡到我身前,“就你那小身板挡得住小哥?关键时刻还是胖爷靠谱,让你们再嫌弃胖爷的神膘!”

我赶紧掐胖子背后的肉,在他哎哟乱叫之中凑近低声道:“闪边去,小花不会对我动手。”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别说小花,就连解连环都不至于跟我动手,退一百步,就算动手,那也不会下死手,想想当初我准备切手指威胁二叔的事儿就知道,所以我挡着比他挡着有效,虽然我身板没他宽广。

没想到胖子完全没有发挥出与我心灵相通的精神,抖着一身膘我自岿然不动,我只好再伸出魔爪,这时就看到胖子背在身后的手晃了两下,比了个枪的手势。我立刻明白过来,刚才小花那细棍给我的印象太深刻,所以竟然没想到他还有别的武器——更有效、更迅速。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直作壁上观的黑眼镜突然大笑起来,我们看过去,他整个人都快笑趴在地上。我看看小花,他显然也不知道黑眼镜在笑什么,见他笑个不停,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我觉得如果这会儿小花掏出枪,第一个崩了的一定是黑眼镜。

在快要岔气的时候黑眼镜停了下来,深呼吸两口,道:“我说几位爷,这是演《无间道》呢还是演《新警察故事》?”

他拍拍之前靠在石壁上沾上的灰尘,走向小花:“花儿爷,要我说,这事儿‘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就是个屁大的事儿,会妨碍你将来过日子么?您花儿爷还是不一手掌控了解家,问这些板上钉钉的事儿有什么意思?不就是心里头添堵,指不定问出个所以然来更堵。要我说,您大人有大量,哑巴张就是个一无所有的亡命之徒,你给他安定日子过还得担惊受怕雷子上门请喝茶不是?”

我心说,你他娘的才是亡命之徒,你个公安局的头牌通缉犯还好意思说别人,闷油瓶那是能进非正常人类研究所的人,能随随便便让雷子逮么?!

小花对他从来没有感冒过,说话之间,已经把抢眼抵在了黑眼镜的脖子,一个字都没跟他废话。黑眼镜小心退开,陪着笑脸:“花儿爷别介!我这不是来当个和事老么,其实您想问什么,可以先问我,有些事儿,我比您想象的知道的更多。”

这一句话让小花给了他一个正眼,三秒钟后小花不屑地嗤笑一声,道:“我说黑爷,您这是干什么?放着一瓶水不去喝非要喝半瓶子水,您问问哪个口渴的人会这么干。”

黑眼镜毫不在意地推推墨镜,“花儿爷,一瓶水太重,有轻的,为什么不选。”他看向闷油瓶,脸上是难得的正经,“哑巴张,欠你一个人情,今儿个,我算还清了。”话音未落,只见他飞快地出手在小花的脖子后面按了一下,小花没防着这手,想举枪,却发现脱了力,我大惊,他娘的这厮干了什么?!扑上去:“小花——!”

第三十七章

“小三爺別急啊,您這餓虎撲食過來花兒爺可得被你壓出内傷來,”黑眼鏡讓小花整個靠在他身上,一手圈住他的腰一手向前把我擋住,“放心,我可不敢對解當家干什麽,這不就是用了點麻醉藥讓他暫時休息,這劍拔弩張的,上火。”

我管他好心好意还是虚情假意,小花就算晕那也得我来扛着,他娘的谁知道他还会下什么黑手。推开黑眼镜的手,我身后的闷油瓶却把我拉住了,“吴邪,你扛不动。”

哈?!我个身高180体重70公斤级别的会扛不动小花个比我矮比我瘦的?难道闷油瓶忘记当初是谁把他“扛”出张家古楼的了?正想反驳,眼前忽然就是一花,心说糟糕,我的体力还处于虚脱状态,之前的巧克力杯水车薪。

黑眼镜把小花身上的装备卸下来,又在他身上来来回回摸了个遍,他这人看上去就欠正经,这么一来更显得是在实行某种骚扰行为,若不是他自己提前解释说这个麻醉剂药性不大,等下他要背着小花,如果凑巧小花在他背上醒了,给他一枪、一棍、一刀他的小命保管玩完儿,我肯定踢他老二!

小花的装备都到了胖子手里,黑眼镜背起他,其间我提议让胖子背小花,结果黑眼镜居然直接否决,理由是不能让花儿爷觉着自己演了出“猪八戒背媳妇儿”,我直接上去给了他脸上一拳——当然没多大力气。

走到靠近小花他们进来的石室,黑眼镜把小花放了下来,道:“哑巴、小三爷、胖爷,咱在这儿休整会儿。”

我心说这哪叫休整,根本就是他怕上去被留守的解家人给团灭,不过也是,有些事情,我们有必要在有限的人之中弄清楚。我挨着闷油瓶坐下,胖子递过来水和食物,还给了我一片湿纸巾,我正奇怪他怎么心细起来,才发现他根本是从小花那儿拿出来的……

我一边啃着,一边问:“我就不问了,你们一个个赶紧地交待,小花说的是怎么回事儿?”偷眼看闷油瓶,他却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压缩饼干能让他吃出西餐的感觉。

第一个回答我的却是胖子,“天真,要说花儿爷想知道什么胖爷是连个屁都不知道,但解家这次俩巨头一块儿过来,事儿确实不仅仅要找小哥这么简单,胖爷倒是觉得他们想找的是小哥他一家。”

张家族?!我不觉想到一个问题,当年参加考古队的闷油瓶是有记忆的闷油瓶,换言之,他为什么会参与到这么一件可以算对不住祖宗的事情我从来没能想通。

“当年的事情,有人渔利,但那个人不是九门也不是张家。”出乎我意料,闷油瓶主动开始讲起这件事情,我都有点奇怪,为什么先前小花威胁他的时候他却不愿意讲?不过那确实是个漫长的故事,我怀疑小花没听完就能跟闷油瓶动手。

我总结了一下就是二十年前的盗墓活动是某些我们都没法想象的高层的意思,目的就是张家族的神奇的力量——长生不老,而牵头人便是当年在军界小有权力的张大佛爷。张家本家有太多难以琢磨的秘密,都只有族长或者极小范围的人知道,但张大佛爷不偏偏就是个一辈子都不太平的主,所以把心思动到了本家身上,为了成功,甚至还一手策划了“张起灵计划”,而另一方面则是张家本身的式微,这也就是闷油瓶向老九门求助的原因所在。说起来当年的“张起灵计划”并没有成功,塌肩膀的存在就是印证,后来之所以有闷油瓶,是他自己自投罗网。

中间发生很多事,但最终成型了那个考古队,但老九门毕竟不是当初的老九门,所以不足以抗衡张家以及张家古楼的那些精妙机关,而且闷油瓶虽然在计谋之上逊于张启山,但他并不傻,所以合作之中留了一手——他确有那资本,露一手就让人足够崇拜他的强大。除了张家,其他几门各有打算,这些不加累述,之前讲的解九爷的奇谋便是最大的打算,然而,这一计没有坑到闷油瓶,也就造成九爷的计划瘸了,后来那些地方不能用科学解释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发生,这条路上的人都已经走上了不归路。解家牵涉期间的绝不仅仅解连环,解九爷临终前发现他已经对此没法控制。这也就是小花后来要扛的解家的责任。

而闷油瓶在那以后发生了意外,跟他的先人一样,在下斗之中失魂症发作,辗转到了苗寨,十年之后又是一次失忆,成了越南人的“饵”,后面的事情,我们也就都知道了。

闷油瓶只是讲了他“出山”之后的故事,但对于张家族的秘密依然是守口如瓶,我想起以前看过的关于周恩来的传记,说他临终前已经病重地不成样子,甚至少有清醒,文件需要邓颖超瞅准他清醒的时机来念给他信,但对于机密文件,应该到哪一级别绝对遵守,不该给别人看的,绝对不让人看。闷油瓶大抵也有有这种精神的人,张家族是他的责任,这个活既牛逼哄哄又苦逼兮兮,走两个极点,我都不知道他这么个淡薄的人是怎么扛过来的。

那么又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小花和解连环会认定闷油瓶和张家族能终结解家甚至是九门其他几家蔓延至今的灾难?

“不如诸位听我说两句?”黑眼镜适时地插话,“哑巴,先问你个问题,张家族的外家跟本家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心说肯定是非常不亲密的关系,要不然张启山敢这么弄?整一外藩夺权啊!还依靠的是外面的势力,整个跟石敬瑭异曲同工。

闷油瓶一开始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就跟我刚才想的一样,对于张家,他有强大的责任感。我相信,即使他说过他是最后一个张起灵,甚至将来张家不存在了,他也会把张家的一切彻底埋葬,用他的话说,没有什么能把张家跟这个世界联系起来。

不过,估计是他透过黑眼镜的墨镜看到了些什么——这两个人之间,多多少少有点儿惺惺相惜,不仅是身手,更是身世,若我还有闲情逸致,黑眼镜的事儿肯定也给他个考据——还是回答了,“张家外族很多,绝对超过你们的想象。外家大多是本家和平分出,为的是保存张家的实力,像张启山那样的外家并不多。”

“小哥,照你这么说,咱身边姓张的十有八九是你家人,身负异禀,不能得罪,指不定哪天就能给胖爷下个死手?”胖子的重点又抓错了,虽然我也有那么一瞬间产生这个念头。

闷油瓶摇头,一本正经地回答:“张家人,不会恃强凌弱。”

“咱甭说张家人的事儿,按这么说,这事儿十有八九就是哑巴你们家人出的幺蛾子。”黑眼镜摆摆手,一副替闷油瓶嫌弃的样子,“来这儿前,我跟解连环是通过气儿的,我这边儿是看到了娘娘像,凭这个那只老狐狸上钩花儿爷也不会上钩,按说现在解家当家就是花儿爷,他想的可比解连环多,也比解连环会防着。所以这事儿当初花儿爷加入的时候我就起了疑。”

黑眼镜自然要去探清究竟,这么一探下来,摸到的是一个姓张的人,具体名字没打听到,只知道那个张先生挂着美籍,在北京出现得很突然,但给的消息精准得吓人,一摸一个准,几乎是震惊倒斗界,凭这个很快就中国立了足,当然他干的是消息那行,跟出货有点远,我没怎么听说过,二叔的话,我不指望他在自个儿还没弄明白的时候先跟我分享分析问题的乐趣。

姓张本来就常见,黑眼镜一开始并没有过多联想,直到打听到那个姓张的人有一双奇怪的手指。这个特点不是随便一个姓张的能有的,而后他特别关注了这个人,而在这个人的访客名单上,俨然就有解连环的名字……黑眼镜猜想十有八九关于张家族和闷油瓶的消息跟这个姓张的有关。而他放出的消息,一旦跟张家牵扯上关系,那就是把张家给板上钉钉地变成了众矢之的。

现在想想我有些后怕,如果闷油瓶给我鬼玺的事情被他们知道了,不能想象我会遇到什么,二叔、吴家,根本没有办法抵挡饿虎扑食。我庆幸闷油瓶是个名副其实的闷油瓶。

听黑眼镜这儿一说,我明白件事,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张家人并不是每一个都是闷油瓶,我还明白另一件事,张家究竟强大到什么程度。突然不合时宜地想笑,闷油瓶是个大宝贝,估计卖出去能换不少钱,够我过下下下辈子的了,不过嘛,金山银山我也不卖,我活不过这辈子也不卖!

第三十八章

“黑爷,要这么说,这事儿是小哥他们自家人放的假消息,难道那人看本家过气儿了,要来篡位?”胖子对这事儿好奇得很。

要我说,不管那人真正目的是什么,行为却很明白,就是把解家当枪使,指不定他几十年前——张家人长寿,要说十年八年还真不好意思——在族长争夺战中败给了闷油瓶,然后毅然离家,来到海外,经过几十年的不断修炼,终于练成XX神功,打遍天下无敌手,欣然回国,发现闷油瓶已然不见了,于是多番打探下来,决定借解家的手找到闷油瓶,之后华丽现身,要求跟族长进行PK。

黑眼镜摸着下巴,这两天不见,上面冒出了一片胡茬,“估计害人还不至于,那人顶着美籍华人的名号,摆明了就是跟国内的土夫子划清界限,他这几出不像是要立足,倒是像打埋伏。”

我心说黑眼镜的分析很有道理,那么我们就可以认为,那个姓张的之前放出来的各种消息,为的就是让解连环相信他的消息。不过这人还真有点儿本事,能让解家狐狸俩父子都中了招。

突然想起件事,我忙问黑眼镜,“黑爷,你那麻醉剂,能麻小花多久?”

黑眼镜反应过来,立刻伸手手在小花的脖子上探了探,然后颇有些恶意地扒拉了下小花的眼皮,道:“放心,花儿爷还得过阵子才醒。”

黑眼镜不怀好意地挑起一边嘴角,“要不小三爷牺牲一下,就说是您对花儿爷的美貌蓄谋已久,趁此机会那啥了他。”

我把没喝完也没盖上盖子的水瓶直接扔了上去,他娘的,论猥琐,他黑眼镜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论无耻,他黑眼镜就是无耻的祖宗!他娘的真是什么龌龊的事儿他都能肆无忌惮,真他娘的就该让小花醒过来弄死他!我他娘的操什么蛋疼的心!

“我们出去。”说完话就闷在一边的闷油瓶开了口,“解连环不至于为了这件事杀人。”

我在心里给闷油瓶比了个大拇指,解连环是不会杀了动手的黑眼镜,但要说出点儿“生不如死”的招,解家绝对是高手,这一不小心,以后道上的黑瞎子就从假瞎子变成了真瞎子。这么一来倒是可以摆个摊算命了,反正这厮胡说八道的能力在那儿,总能忽悠上,再不济,身手也在,格尔木那次不知道跑得多快,忽悠不过了,直接跑路。

不得不说闷油瓶是个行动派,我还在那儿替黑眼镜思考残疾人创业的可能性,他已经把东西收了起来,顺带把几个包分配了一下,当然,黑眼镜分到的是小花……他当然不愿意,拉住离他较近又能拉得住的我,道:“别啊!小三爷您大人大量,小人就是开个玩笑,您就当小人放了个屁呗!哑巴,放心,以后我瞎子在嘴贱都绝不拿小三爷说事儿,要说也说他跟你的事儿,这样成了吧?”

这话……真是让人听着膈应得慌,黑眼镜这人吧,就是完全不能吃嘴巴亏,明明是示弱,非得加上点让人又想揍又没达到非揍不可的地步的后续。

闷油瓶斜了他一眼,然后目光调整到他抓着我的部位,突兀地笑了一声,黑眼镜立刻放手,抱着自己的肩,“放心,我对小三爷那可是天地可鉴的啥心思都没有!”

我一脚踹了上去,被他灵巧躲过,边上的胖子凑上来,“小天真,趁着花儿爷没醒来的功夫,赶紧跟组织汇报,小样儿,你背着那不知道谁的时候胖爷就看出来了,还想藏着掖着不成?”

我又一脚踹上去,他娘的,现在这功夫,内有小花随时醒,外有解连环堵在门口,暗地里头大概还有那个姓张的美籍华人看着,就不能正经点想想出路?

“嘿!小天真,不带这么恼羞成怒的,胖爷难道不是你和小哥最亲近的哥们不成,你俩好意思放着胖爷孤家寡人去卿卿我我、幸福生活?”胖子往后一蹦,离开我能踹到的范围。

我气结:“胖子你丫就不能想点正经事?!”

胖子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对着黑眼镜道:“我说黑爷,合着咱天真和小哥的事儿不是正经事儿?”

黑眼镜别有深意地一笑,在我跟闷油瓶之间来回瞟了几眼,“我说胖爷,闺房密事,咱要是知道了,那就真得瞎。”

我瞬间涨红了脸——被气的,索性不去管他们,他娘的,说到这种事就来得个起劲,我就不信你俩这辈子碰不上这事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走。”闷油瓶大概也看不过这俩不正经人的编排,下令道。

一令三人动,黑眼镜背起了小花,就在上背的瞬间,离他最近的我发现他脸上肌肉一僵,然后电光火石之间,刚才还软倒在地的小花一个干脆利落的手刀正中黑眼镜的后颈,虽然黑眼镜最快反应地躲了一下,还是快不过小花,仍然被打得整个人向前冲去。但幸好多多少少躲掉了几分力,没有被劈晕,只是捂着脖子倒吸冷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清醒的小花拍拍手,冷眼睨视半蹲着的黑眼镜:“既然有胆子,就得有这准备,黑瞎子,爷犯你手里一次,不会这么简单就算完。”

看着黑眼镜的样子,我心里头特别畅快,不过眼下,我们几个的关系复杂,黑眼镜算是个局外人,必须得留着:“小花,别下死手,这人留着比没了好。”

小花看都没看我,单手从闷油瓶手里拿过本属于他的装备包,看了我一眼,忽的一笑:“哑巴张,你好样的。”

我心说这事要糟,小花一定醒了有段时间了……他娘的黑眼镜,正经事儿指望不上他,现在下麻药这种不正经的事儿他也干了个半吊子。

闷油瓶皱眉,但没有回应小花,而是一把抓住我的手就往外走,小花在后头冷冷地喊我的名字:“吴邪。”

我纠结了一秒钟,然后反过来拉住闷油瓶,他转身,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冲他点头:“小哥,等我一会儿。”

拖着他走到小花面前,小花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我知道,这个长大之后找回来的发小,从来是为我担心的,他说过,他看着我就像看着以前的自己,他也说过他不可能像三叔那样护我周全。前一句是事实,但后一句,我们向来一言九鼎的花儿爷却食言了,这几年,小事儿他会逗我,大事儿,他从来是挡在我身前。所以我跟闷油瓶这件事,小花不是个障碍,却是个坎,跟过我爹妈的坎一样重要。可我握着闷油瓶的手,必须跨过这道坎。

“小花,你不嫌弃,咱俩就是一辈子兄弟;你要是嫌弃,我把你当一辈子兄弟。”

小花看着我,似乎要把我看得一清二楚,然后露出了他惯常的笑脸——这绝不是能放松的信号,这说明小花这会儿就是解家当家花儿爷,“吴邪,如果我说,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你怎么办?”

我一愣,突然觉得小花这问题无比狗血,他居然玩起王盟常看的言情小说的戏码,可是这问题,就算再恶俗,该面对的时候必须面对,小花和闷油瓶……不管选谁,我都会遗憾终生。

“呵,算了,”小花忽然摆了摆手,“看在小三爷犹豫了的份儿上,不跟你计较。不过哑巴张,张家族人的事儿你不能不管吧?”

听这话,看来小花是知道我们对美籍华人的怀疑了。闷油瓶点头:“你要我做什么?”

“跟着我,随时听我安排,如何?”

闷油瓶又是点头。

小花满意地调整方向,对着靠在一边仍做着颈部按摩的黑眼镜道:“黑爷?”

黑眼镜立刻举起三根手指:“惟花儿爷马首是瞻。”

而胖子没等小花点到名,就主动请缨:“花儿爷,有用得上胖爷的尽管吩咐。”

小花点头,最后看向我:“小邪,出了这里,立刻回去,你家二叔已经找上门来了,吴老夫人下了病危通知。”

我愣在当场,奶奶,病危?

心中五味杂陈,这几年跟着三叔干了这下斗的营生,一直瞒着爸妈和奶奶,怕他们担心,连见面都少了,后来跟着二叔,学各种事,忙得昏天黑地,更缺了时间,印象里奶奶明明还是个健朗的老太婆,怎么这么突然……其实现在回想,自打爷爷去世,她一直就过得不开心。

闷油瓶不动声色地捏捏我的手,是安慰的意思,我把他的手握紧,两个人,走多远都是命,闷油瓶,我不希望长命百岁,我只想跟你过得久一点。我相信,奶奶的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因为爱一个人的方式各有差异,但爱一个人的心情却是一致无二。

第三十九章

看到我们出来,解连环立刻迎了上来,这几个人里面,伤得最重的是闷油瓶,可是解连环最关心的却是我,说到底,生生不必养生,他跟三叔是看着我长大的,这些年的感情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算了,确认我没事之后,他也没多问什么,招呼大家赶紧走,说先去休息,从长计议。我赶紧抓着闷油瓶的手举到他面前,让先送医院,不然这手指不残也得废。解连环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抓着闷油瓶的手,没有多说什么。

解家开了一辆轿车一辆小面包,他们父子俩自然在前头合计,这会儿任谁都明白了,没必要避那个嫌。我们几个窝在小面包里,我看着闷油瓶的手,这里的路不好走,颠簸着就怕碰到伤口,这会儿有了足够的光,闷油瓶的手指已经看都不能看,胖子刚看清的时候直吸凉气,悄悄跟我耳语,问闷油瓶是不是遇上食人鱼之类的东西了,不然就是他在青铜门里头存的就是守着守着变成具骷髅的心,那个被我错认的骷髅也带有张家人的特征,显然有某种联系。我真觉得胖子有写小说的天赋,比如跟现在挺火的那个《黄河鬼棺》一样,来个《青铜骷骨》,指不定也能来个签售。

我没理他,而闷油瓶一出来就显示出他与世隔绝的气质亏得他居然还能淡定地望着窗外,好像抓在我手里那就跟他没关系了一样。真不知道这会儿我要是趁他不注意下手碰碰他的伤口会不会让他有点儿反应,当然这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念头。

最近的医院是个小诊所,只有三个医生,看上去都年轻得很,医疗器械也简单,所以看到闷油瓶的伤的时候明显都吓了一跳,不过看着挺狠,实际就是伤了皮肉。不过技术连我个外行都看得出生疏得很,后来给我处理伤口的时候那个小医生还腼腆地跟我道歉,说他们平常也就看个头疼脑热的,难得能有这种实践机会,心情比较激动就下不好手。

我无言以对,心说这道歉对象不对啊,虽然我长得比闷油瓶平易近人。

休息一晚之后,我跟他们道了别,拿着解连环给的机票一个人往杭州赶,而闷油瓶他们一行人还得跟着小花继续去会会那个美籍华人。清晨的班机,闷油瓶陪我去的机场,那时候天还擦黑,路上没几辆车,我们也一路无话。

去得早,我们俩在机场附近找了家KFC吃早饭,沉默的气氛很容易就伤感,尤其在机场这种地方,我看着对面的闷油瓶,心说小爷这辈子算是完了,跟他在一块儿,咱俩说话的任务就全指望我一个,人家的家庭,那顶多是一个对外发言人,我们家,对内对外就一个,任重道远。

喝着粥,我没话找话开始跟闷油瓶讲我奶奶给我做过的早饭,她是大家闺秀,但自从嫁给爷爷之后就过上了洗手作羹汤的家庭主妇生活,听爷爷说头几年她做的饭菜只有爷爷吃得下,但我的记忆里头,她做的东西花样多又好吃,小时候跟他们一块儿住过一阵子,从此对我妈万年不变的稀饭加炒鸡蛋看不上眼。

闷油瓶听得很仔细,后来我才知道他非常希望了解我的事情,就像我渴望了解他的一切一样,我们对对方的心情是一样的,对于闷油瓶来说,我的一切都是谜,需要他一点一点地解开,他认识的吴邪总是跟着他出生入死,而吴邪更多的生活是西湖边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

我看了看时间,差不过该进闸机了,便让闷油瓶就在这儿打车走,他摇头,还是跟着我一起进去了,我突然好奇起来,问:“小哥,你有没坐过飞机?”

出乎意料的,他点头。我诧异,心说他没有身份证是怎么能登机的?不过立刻反应过来,人皮面具这种东西,不难混过去,我装三叔那会儿,拿着他的身份证,也没什么人来质疑。

我领了登机牌,找到安检前头,跟闷油瓶道别:“小哥,你自己当心着点儿,那手别再用了,你这是骨头硬,还能好,要是再出点什么事可不好说了。还有,胖子他们几个都不是会照顾人的,你自己的伤有啥忌口注意着点。胖子是过命兄弟,跟他一块儿着点没坏处,我担心事情了解了小花那边会有动作,你要多个心眼,哦,对了,我的手机留给你了,里面存了我另一个号,要真有事,就给我打电话。要是事情挺烦,一月半月搞不定,也得通知我声。对了,还有……”

“吴邪,”闷油瓶出声打断了我,“到时间了。”

我一看,果然我一絮叨就要误了安检:“总之,照顾好自己。”

闷油瓶点头,忽然脑袋歪了一下:“吴邪,你嘴边有粥。”

我愣了下,他娘的也就是说闷油瓶看了我半天笑话这会儿才说?!忙用袖子去擦,中途却被闷油瓶拦截,然后他凑上来轻轻在我的嘴角落下一个吻,在我没有反应过来前迅速退开。

然后他对我微微一笑:“再见。”

我的脸“轰”地燥热……他娘的个死行动派!

回到杭州之后,二叔没来得及劈头盖脸地骂,奶奶的情况很糟,一天难得有一两个钟头是清醒的,而清醒的时候又不得不接受身体上疼痛的折磨。前段时间是我爸妈和二叔轮流陪着,一个个形容憔悴,我打发他们回去,所以直到去世之前的几天都是我在医院,奶奶偶尔模糊间会把我当成爷爷,然后絮絮地说着些我听不太清的话。

最后一天,她的情况却突然好了起来,清醒了一个上午,还吃下了二叔带过来的粥,但我们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这一整天,一家人都守在一块儿。奶奶就握着我的手说话,让我不要学三叔野在外头,二叔的生意也少沾,不管做什么,能养家糊口就好,成家的事不急,得看准人,看准了就别放,别弄得跟我爷爷似的,一辈子都欠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债。其实她什么都明白,也什么都看得透,她活了这么多年,想得开想不开的都想开了。

我只能默默点头,那一刻,其实我有种冲动想把闷油瓶的存在告诉她,看着她的眼睛,我觉得她会接受作为我的爱人的男人。终究没有说出口。

当天下午,奶奶开始陷入昏迷,没挨过这一天,就离开了这个世界,我看着她平静的容颜,无法悲伤,妈在一边抹眼泪,而爸和二叔都是相同的沉默。活着的人总是觉得死亡是一件可怕的事,而对于死亡的那一方,或许就是另一段生命的开始。

有些人,想死不能,有些人,却渴望长生……

然后就是一系列的后事是我操办的,很简单的一个葬礼,只有家人。等事情结束,是我跟闷油瓶分开后半个月,期间通过一次电话,很简单互相交代了一些事情,听他那边胖子的大嗓门和黑眼镜时不时的揶揄,似乎情况还不错。

葬礼结束之后,二叔约我喝茶,不是一个好日子,下着雨,所以茶楼很安静,我们两个对坐着,沏了壶西湖龙井,看着茶叶慢慢舒展。坐了一个下午,我知道二叔在想什么,奶奶临终前的意思与其说是说给我听,倒不如说是说给他听。

快到晚饭的点的时候,二叔才对我摇头,说我连喝茶的动作都学不像,上了道也难成事。我知道,他放手了,这三年二叔一直努力让我能在吴家的盘口占干净点的一席之地,而我心里头总惦记着别的人别的事,他没有说过我什么,我想二叔也是矛盾的。

我觉得对不起他,说到底,我爷爷三个儿子,最聪明的是二叔,付出最多的也是二叔,我爸自不用多说,过的是正常人的生活,一点家族产业也不沾,三叔虽然涉得最深,可那是他的兴趣所在,唯有二叔,打一开始被选为继承人,便决定他为这个家得牺牲一辈子,即使后来有三叔接手,他也不曾放松过,现在三叔撒手不管,挑起担子的也是二叔。

其实二叔也该安享晚年了。我蓦地鼻子一酸,忙低头喝茶掩饰。我不能安然接受,即使要让吴家断了祖宗基业,那也不该让二叔来背这个名头,吴邪纵然没用,这点责任还是应该承担,我不可能眼睁睁地当个局外人,生而姓吴,怎么都得对得起这个名字。

“二叔,”我把茶杯放下,“难得喝上这种茶,怎么能不续上。”

二叔略显诧异,我心里暗笑,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二叔被我吓到。良久,二叔点头,“阿邪,你想好了?”

“二叔,没法子的事,赖上了吴家,我也姓吴。”我自己续了水,闻着已经淡去的茶香,“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二叔,这事儿其实你明白,非得断子绝孙才脱离得了,护着我也没意思。”

那天晚上接到了闷油瓶的短信,我奇怪他怎么会发这玩意,打开一看,只有短短九个字:吴邪,我要回张家,再见。

在我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按下了通话键,那边几乎是第一时间接了起来,是闷油瓶的声音,“吴邪。”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平静的嗓音,我什么都说不出口。

“吴邪?”闷油瓶又叫了我一声。

我忙回神:“小哥,你要回张家,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你……还回来吗?”我不在乎他要去做什么,我在乎的只是他的“再见”是何深意。

那边传来低不可闻地轻笑:“吴邪,你等我吗?”

我想笑,他娘的闷油瓶,只要你还回来,小爷有什么等不起的?!

第四十章

2008年对我来说是转折性的一年,对于整个国家来说也一样,5月12日开始,铺天盖地是汶川的地震,我把小半年的积蓄投在杭州的各大超市,买了灾区紧缺物资捐了出去,没出五月,又是南方涝灾,杭州一连数日的暴雨,下得人心烦,偏天气闷热得很,我足足半个月没出门,整个人身上像霉掉了一般。

总算夏天还有点期待,可以看个奥运会,北京的奥运于我们这种平头百姓而言,就得了个不用倒时差的好处,晚上一个人看看比赛挺能打发时间。有时候也去看看展览,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能引起我的好奇心,日子过得也就快一点。

我还没有正式去接受吴家的事,二叔也没催,他知道我在等一个人回家,出乎意料的是,他从头至尾没有反对过什么,也不知道这是成全还是等着秋后算账,反正二叔这么精明的人,我就不信他看不出我跟闷油瓶之间的猫腻。

夏末的时候去了趟北京,出货,也是去看看兄弟,小花忙得没边儿,解家现在是把重心移到海外发展,只匆匆跟我吃了顿晚饭,还迟到了整整一个小时,从胖子那边听说,是那个美籍华人给帮忙打通的路子,我好奇当时他们几个发生了什么,胖子却三缄其口,估计跟闷油瓶脱不了干系。

巧合的是,因为吃了过多凉性的东西,居然在北京一家医院碰上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黑眼镜,这还得归功于他一贯拉风的造型,成了大半个医院的焦点。我拿着药看到他跟一个白大褂在那里起了争执——其实算不上争执,顶多是意见不合,一好奇就走上去拍拍他的肩膀,“黑爷?”

黑眼镜看到是我,露出异常惊喜的表情,一把搂住我的肩膀,特哥俩好的样子,然后对那个带着金丝边眼镜的斯文医生说:“您看,这我哥们儿,专门从杭州来的,我俩讲好一块儿吃饭,我那破事儿这会儿就不说了!多谢您大医生,回见!”

说着也不管在场其他俩当事人的反应,拖着我就往外走,一直到离开医院一百米的地方才放开手,“哟呵,我说小三爷咱们俩这缘分真是不浅呐,这会儿怎么有空往北京来,还跑医院了?”

我简单解释一二,他不客气地翻我手里的药,“哈哈,小三爷,这些东西不管用,走,黑爷带你去吃点管用的,保准吃完就好。”说着就带着我左拐右拐地绕到一家小店,端上来的是食材丰富的糯米粥。

黑眼镜解释说这东西看着简单便宜,但特别适合夏天贪凉的人来平衡下,他说大小就是穷人家,这种事儿没少挨过,吃药这事儿就是太娇贵。

我们俩其实挺对脾气,他这人会干点莫名其妙的事情,但很有点任侠,后来我才知道他的眼睛到了怎样的地步,幸好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弃卒保车,没有让我后半生只能靠怀念来记住这个朋友,可这厮比闷油瓶还难搞,一直不肯说自己叫啥,气死个人!

秋末冬初,我接到一个短信,来自那部寂静了大半年的手机,闷油瓶说:我到杭州了。那时候我正在跟楼外楼里头跟人墨迹一个元代的白玉瓷枕,一收到这个短信,啥心思都没了,擦着亏本价出了手,然后飞快回我那小古董店,第一次对杭州的交通状况深恶痛绝。

等到的时候已然是傍晚时分,铺子里有灯,门口没有王盟的自行车,我无法抑制激动的心情,推门而入,果然,我的闷油瓶靠在我常坐的太师椅上看着我还没做完的拓本,橘黄色的灯照在他身上,有种朦胧而温馨的感觉。我们就这么对视着,然后笑了……

我的闷油瓶回家了,忽然觉得他去做了什么都不重要,还有什么比现在更美好?

闷油瓶应该是赶了很久的路,简简单单吃完饭之后就洗洗睡了,我帮他整理东西,这人居然带了俩很古典的小木箱,心说这张家族这也忒欠缺与时俱进了点吧?而且闷油瓶的全部家当这也太少了,不过这事儿说不准,指不定这俩箱子里头都是绝世珍宝,一件能顶一座豪宅,我不能以东西的大小来判断它的价值,尤其是闷油瓶的东西。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闷油瓶已经坐在我阳台的藤椅上望天了,我赶紧洗漱完跑过去,“小哥,我去弄点早饭,鸡蛋面行不?”

他顺从地点头,吃完早饭,他把两个木箱放在茶几上,我知道要进入重头戏了,突然有种隆重的感觉。

闷油瓶却没急着打开箱子,反而看着我的眼睛,道:“吴邪,你应该知道张家人有遗传的失魂症,十年发作一次,所以我也会忘记。”

我一愣,一上来这么沉重的话题,闷油瓶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给我打预防针,要是他失忆了把我给忘了那不能怪他?他娘的!小爷这算什么?用我一生陪他十年阖家幸福,然后他再去找个新的?!

他显然不知道我的心理活动,只打开了其中一个木箱,里面是整整齐齐的枯草。

“张家的失魂症出现了很久,没有彻底解决的办法,但有个缓解的药房。”他看着这些枯草,“这种草叫‘返魂草’,在失魂症发作的时候,用我的血溶化然后喝下,就能保住上一个十年的记忆,其他的可能会想起也可能永远想不起。”

闷油瓶把那个箱子阖上,推到我面前,“吴邪,你保管,我会把我记住的一切告诉你,十年记忆,足以让我信任你。”

他这是把他最重要的记忆托付给了我……

“小哥,有吴邪一日,一定全都替你记着。”

提到记忆,我不得不想到张家人的长寿,虽然我不纠结这事儿,人嘛,能同年同月同日死那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是遇上灾祸了,我还指望顺顺利利过一辈子,至于闷油瓶,就算不能陪着他走完他的人生,好歹让他陪我走完我的人生,这笔买卖,不亏!

“要是哪天我管不了这事儿了,也一定找个靠谱的,帮你记着,小哥,你放心。”你的记忆就是我的责任。

闷油瓶弯起了嘴角,这是一个毫无晦涩之感的笑,就像现在外头的阳光:“吴邪,你还能再活五十年吗?”

我呆了呆,心说他问这个干吗?不过既然问了,又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不过五十年,我今年31岁,要说好好保养保养,五十年也不难,现代人普遍长寿,指不定我还能活六十年。“这事说不准,小哥,你希望我活多久?”

闷油瓶说:“吴邪,张家人长寿,不代表长生。”他没有再细说,我只当他希望我活得久一点,然后能够陪他久一点而已。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真正明白闷油瓶的意思,张家人长寿,但寿命是有尽头的,闷油瓶这些年下的都是凶险的斗,经历的都是非人的事儿,这些大大缩减了他的寿命,所以从我们在一起开始,他的人生也不过剩下半个多世纪,虽然他总是看上去年轻。

另一个木箱是他的一些藏品,没有出乎我的意料,闷油瓶大笔一挥让我放在店里卖,我完全抑制不住想笑。

我们住在一起之后,我也给闷油瓶交了个底,二叔那边我会慢慢接手,本以为闷油瓶会不情愿,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说要跟我一起。

我劝他要是真技痒,可以跟着胖子走几个小斗玩玩,但他很坚持,说他知道我的心思,让他看着我一个人跟吴家的老伙计们斗,不可能。于是我把他带到了二叔面前,二叔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没给派实活,就让他跟着我,跟当年潘子跟着三叔一样。

生活是方方面面的,闷油瓶是个特别能适应环境的人,他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融入我的生活,我也尽力帮他,整整一年,我带着他走遍了我的成长痕迹。

从长沙到杭州,从吴家老宅到我的古董店,还有我的小学、中学、大学,每到一处,我就跟他讲那时候的事,他很认真地听。他也给我讲他的记忆,闷油瓶的记忆是二次记忆,经过了加工,听上去更像是讲别人的故事。但这不妨碍我了解他的过去,我用心地记住他说的每一段。

那是一个四月的晚上,闷油瓶躺在沙发上看报纸,我们家订了好几份报纸杂志,他总是很认真地看,了解很多东西,我们走关系帮他办了身份证,名字用的是“张海颢”,闷油瓶是“海”字辈,而他当初装张秃子的时候用的张灏就是张海颢的缩写。

我在上网看了些不和谐的东西,决定付诸实践,我俩之间他先表的白,这方面怎么都得我主动。然后凑到闷油瓶面前,抽掉他的报纸,欺身压上去。

他略带疑惑的眼神看我,弄得我更紧张,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他的嘴就啃了上去,这下的意思那是再明白不过了,闷油瓶迅速反应过来,直接用舌头撬开了我的牙齿。

我只觉得气血上涌,平心而论我没啥技术闷油瓶也半斤八两,但接吻这种事,遇上了对的人,那就是一场惊心动魄的饕餮享受。这一享受,我在完全没啥意识的情况下被他反压到了沙发的另一边,顺便解开了睡衣的扣子。

闷油瓶的亲吻渐渐往下,我忙推他的肩膀,他娘的这家伙肯定没经验,我好歹观摩过不少啊!结果他在我腰眼那儿啃了一口,腰彻底软了,这一软就自此注定了我们俩的体位……

当然,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反抗!

———— 正文 完 ————

番外《二零一五》

和闷油瓶在一起的日子过得很快,或者说我们两个人都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就像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虽然是俩大老爷们,但感情是一点都不少,我有时候都惊讶,怎么能这么爱他。

这七年之间,我们一起面对了很多,道上的事、向家里摊牌、努力争取爸妈的原谅,到现在,吴一穷夫妇彻底放弃让我们分开的念头,转而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来电话,让我们去哪个孤儿院看看,最好能领养一个乖孙给他们。

闷油瓶很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对我爸妈说起的任何事,他都比我顶真,他说:“吴邪,你有一对很好的父母,他们允许我们在一起,比我们孝顺他们难太多。”我一字不差地转述给我爸妈,不出意外的,红了我妈的眼眶。

杭州西湖边上的小铺子我已经没有功夫去打理,王盟这小子结了婚有了孩子,自然不能让他蹲在这儿当个伙计,况且二叔老早就有意培养他,现在在杭州有了自己的铺子,有他那个贤惠的媳妇儿帮衬着,当个老板比我有样子多了,提起来,也算是个人物。

所以我跟闷油瓶商量,索性把原本的铺子关门大吉,反正兄弟多,存着的东西卖了转了很快就能办完,空了的铺子卖出去的钱够在杭州市区买套公寓的首付和装修,不管怎么样,这几年在杭州、长沙、北京兜兜转转,从来没有个定所,这一次所有的家具、油漆、墙纸等等都是我们一起跑遍了市场决定的,整个2015年,除了生意上的事,几乎都把心思泡在我们的家上。

人说七年之痒,而我和闷油瓶在我们在一起的第七年,有了自己的家。

到年底的时候,我们把胖子、小花、黑眼镜几个知道我们的事儿的人请了来聚了一桌,算是乔迁之喜,胖子这些年挣了不少钱,但没有结婚,依旧是一副中年潇洒老胖子的架势,听说还下斗,不过我们问起来从来不承认就是了。

小花常驻美国,解家的生意终究是把重心顺利转了出去,问起他会不会彻底投入美帝国主义的怀抱,他却一个鄙视的眼神过来,说身为中国曲艺界人士,他是去向进行文化传播,让历史不过两百年的民族来瞻仰一下华夏文明。我心说他大概在北京清货的时候跟胖子混多了,这说起话来都有那么几分胖子的风格,果然近胖者吹,怎么没见胖子沾染上他的半点文艺?

最坎坷的是黑眼镜,他的眼睛终究是没能保住,但这人就是个奇葩,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居然还有当年齐铁嘴的好本事,铁口神断,多少人求着他算卦,不过终究顶着个通缉犯的名号,不能光明正大地吆喝,反而在道上越穿越玄乎,我一直在想,要是闲下来,我指不定能写个“盗墓者十大未解之谜”,光黑眼镜一个就不知道能占几项,加上闷油瓶,别说,这神神秘秘的盗墓者还都是我熟人。

酒到酣处,胖子突然对着我和闷油瓶说:“嘿!我说小哥天真,你俩当年分开的时候是2005年来着吧?要是当年咱不去找小哥,那啥十年之约可不就是今年了么?!”

被他一提醒,我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别说,如果当初胖子没有突然从巴乃回来,如果当初没有那么些线索,我会不会等十年?

答案大概依然是不会,十年太久,我不能等着闷油瓶遗忘,我也不能忍受自己心安理得地享受他替我的十年。

那天晚上我们都喝得有点高,幸好新家房间够,每个人都有安身之所,我跟闷油瓶躺在床上,杭州的冬天挺冷,不过我们都不喜欢用暖气,因为两个人的提问足够互相取暖。不知怎么的,我很想去一趟长白山,想去十年前我们分开的地方,没有理由,就是单纯地想,很想。

我把这个想法跟闷油瓶说了,黑暗中他握住了我的手,这是他支持我的方式,闷油瓶很闷,不会说很多话,他是个地道的张家人,崇尚实力和行动力,我们在一起,他做得最多的就是握住我的手。

当着三叔那些亡命之徒般的伙计的面,他会握住我的手,我知道他让我按我的想法来,他会挡在我身前;

当着生意上的合作伙伴的面,他会握住我的手,我知道他支持我所有的决定,哪怕亏本,他会明白我洗白吴家的心情;

当着我爸妈的面,他会握住我的手,父母之恩,偿不尽,我知道他不会让我一个人死命地坚持;

当着很多人的面,他会握住我的手,我们的关系在很多人眼里是龌龊上不得台面,但是他偏偏坦然地让人觉得好像理所当然……

闷油瓶对我最好的情话就是握住我的手。我记得网上有个对高考作文的总结,上海有个出名的基友三部曲,我想握住你的手+必须跨过这道坎+他们,我拉着闷油瓶一起看,会心一笑。

2015年的年末,我们去了长春,计划在那里搭飞机去长白山。

长春的冬天很美,我一直怨念南方的雪景越来越少见,小时候还能堆个雪人,现在只能堆个雪耗子。我们住在吉大的宾馆,那楼下就伫立了好几个大号的胖娃娃,还有的给上了颜色,估计是附近的年轻人的杰作,现在的年轻人比我们那会儿有创意得多。

我们在长春待了两天,要准备些爬长白山的工具,没想到这些东西准备得太过顺利,挺装备店的老板说,这几年上长白山的人大大增多,尤其今年,而且还都是小姑娘家家的,这装备让她们一路扛过来说不过去,所以他们这边新开了不少店,卖整套的装备也有,零散的补充也有,反正既然有这个需求自然业务过关。

等我们到了长白山风景区的地界,才彻底明白那个装备店老板的意思,明明是大冬天,居然看到了旅游盛况,我们两个中年大男人在一堆姑娘小伙之中倒显得鹤立鸡群起来,我心说要是小情侣过来还说得通,这几年长白山“长相守、到白头”的名号叫得太响,不来一趟就像不能白头偕老一样,我看着边上的闷油瓶,我俩这都一块儿来第三次了,难道就是要三生三世?

不过,这些人的装备看上去像是一家店卖出来的,都是深蓝色的套装,我跟闷油瓶说起来,他也没有答案,但给我开拓了思维,他觉得这些人可能是同一个旅行社的团,我想着要真是,那我也可以去弄个旅行社,他娘的,光长白山一次就能来这么多,还不得赚翻了!

这次长白山,我们两个就是抱着旅游的心情,由于是冬天,风景区被封了不少,所以跟我们那时候来根本没法比,当然我俩都没抱着挑战雪山的心思,这东西留给后生为妙,哑巴张够风头的了,在风头下去,年年到我这儿挖墙脚的人能组个加强营……

我们跟几个散客临时组了个团,租了个向导,然后就往山上去,不得不说我们的运气很好,长白山这几天都是风和日丽,非常适合观光,向导是个很能白话的东北汉子,一路上说着笑话、唱着歌的,气氛好极了,我跟闷油瓶走在最后,这里既熟悉又陌生,两次上山我们都是匆匆忙忙,这一次总算能看看沿途风光。

休息的时候其他人都去拍照,我们也让向导给拍了张合影,然后说附近看看就离开了大本营。

“小哥,你记不记得那个时候我们跟着陈皮阿四一伙过来,然后你突然就给山头跪下了,吓得我差点儿跟着你跪,我还一直没问你,你这是跪祖先么?”张家族发迹于这一片,除了这个我还真没有别的猜想,总不见得闷油瓶是被伟大的自然折服了吧?

闷油瓶看着我,突然又是一跪,正对着夕阳,脸上被镀上一层金光,然后他看向我。

我跟着跪下——因为他的眼神是这个意思,但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吴邪,磕三个响头,会保佑你平安。”闷油瓶很真诚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大概明白过来,大概在张家人的心里,雪上就像他们的守护神一样吧,我当然尊重他的意思,反正我磕他也磕,公平得很。

等我们完成这一系列动作,闷油瓶拉我起来,然后笑得别有深意,我觉得不太对劲,忙逼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握住我的手,“你给张家的祖宗磕了头,就是张家人,他们会保佑你。”

我瞪大眼睛,刹那间无言以对,然后大笑,“小哥,你这是跟你祖宗说我是你家那口子?”

闷油瓶淡淡地笑。

突然不远处响起“咔嚓”一声,我们循声望去,一个外国年轻人向我们挥手示意,跑上来一个劲儿地“Sorry”,然后用蹩脚的中文解释,他是个喜欢摄影的人,刚才觉得我们俩的动作很有镜头感,就不由自主地拍了下来。我和闷油瓶都不太介意,就开了个玩笑说别把我们放到什么网站上征婚就行。结果那个老外哈哈大笑,硬是留下我们的地址,说等洗出来之后给我们寄过来。

我们终究没能走到当初分别的地方,向导说上面太危险,一般都不让上,如果是夏天还会让走得更远一些,但现在,只能到这儿。不过我们都没有留下遗憾,我想我明白了我当时莫名的执着,当初在这里分别,我只是想让重聚来圆满我们的故事。

过年的时候,接到了那个老外的照片,看到的瞬间,我觉得那老外太他娘的有眼光了!

照片里的我对着闷油瓶笑得很灿烂,而闷油瓶淡淡地回应,满眼的温柔,我们牵着手,夕阳微暖、满地金光……

我想,这张照片记录下的不仅仅是我们的二零一五,而且是我和闷油瓶在一起的每一天,因为这张照片的名字,叫做——Never More。

———— 全文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