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定:架空,五六十年代川藏线,HE
第一章
我见过一个密宗修行者,坐在漂浮于湖面的一片树叶上,夜夜朗读内心,我知道有人能够进入我的梦境,并在梦中把我的灵魂,带去远方旅行。
一九五零年四月,新中国成立半年。
四川甘孜,十万大山。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祖国——像太阳!”崎岖的山路被如潮的军绿色覆盖,在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地方,军歌彻响,此起彼伏。
吴邪走在大部队里,扛着仪器,卖力地高声唱着歌。大汗淋漓间,他透过树影望向天空,天色蓝得透彻,如水如冰,极目远望,仿佛可以透过去看到尽头。尽头是几朵云,那是上苍用最浓的白色,在天空中点下的坐标。
吴邪此刻内心无比轻松,他已经从老家出来跟着修路队闯荡快三个月了,一想到这个,他心头又是一阵快活,连腿都不累了,唱的更大声了些,恨不得跟所有人比高。
“小吴同志,你出毛病啦?这么大声,喘得过气吗?”胖子拍拍吴邪的肩膀,道:“要不要胖爷帮你背?”
“不敢麻烦您老,我又不是背不动。再说了,谁知道你会不会给我砸了当拐杖使。”
胖子骂道:“你小子,嘴毒不少啊!想当初你还是个纯良的小同志,怎么这几个月过去就成这样了!得,胖爷我当你良心被狗啃了。你那破烂玩意儿麻烦得要命,还当个宝贝似的,谁都不让碰呢!”
吴邪嘿嘿一乐,转过头去不搭话,心说我妈也老说我白眼狼,早习惯了!懒得和你胡扯。
吴邪今年23岁,去年六月刚刚大学毕业,学的是地质。他家里在杭州经营古董生意,偏安一隅。吴邪是独子,自然被家里人看成了下一代当家,身上肩负的是全家的期望。
但是,期望往往意味着束缚。当时上大学爷爷就反对,偏要他在留在家里学着做生意;这一毕业后更麻烦,每天都要跟三叔去各个堂口学习,爹妈和二叔还总隔三差五的安排各路千金前来“会面”,让吴邪很头疼。现在的好青年,都在跟党学习跟党走,哪能每天想这些地主家才想的事啊。
但是,头疼归头疼,吴邪也明白,长辈们要求他做的事,都是一个当家的应负的责任。所以,他一直比较配合,他也以为自己的一生会像家人希望的那样,稳稳当当,做一个合格的吴家小三爷。
然而,命运却在三个月前骤然转弯。
川藏公路开建,人民解放军来杭州招兵。吴邪在看到那一身军装时,年轻的心顿时热血沸腾,他突然决定,自己也要当兵,去西南边陲修路。这种感觉来的迅猛而坚定,就像是在某个瞬间得到了指引,明白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巧的是,修路部队的确缺少他这种学地质的“文化人”,所以两方一拍即合,吴邪得到了一个“技术人员”的头衔。
吴邪兴冲冲地回家,展示自己的新头衔。不出意料,家人们果然都是嗤之以鼻。爷爷、爹妈、二叔、三叔的说辞如出一辙:“小兔崽子,你去修路了,老吴家怎么办?修路那么苦,又说不准是几年的事,你去瞎掺和干嘛?”
然而吴邪早就想好了对策:先斩后奏,胡说八道,软硬不吃。他腰杆一挺,叫道:“现在后悔来不及了!我都和人家解放军商量好了,就等于签下了军令状,回不了头了!”
家人个个愁眉不展:“白眼狼!”
吴邪露出了纯良的笑容:“家里有二叔和三叔罩着,我过几年再接手也不迟,而且,我在外面锻炼几年不也挺好的吗?”
家人们无奈摇头:“那你别犯傻,挑轻省活干,多写信回来!”
吴邪嘴上答应的痛快,心想:“到时候我想干啥,你们还管得了我?”
于是,吴邪就收拾了行李,带上大学时留下的仪器,快马加鞭地跟着部队出发入川。
这一路上,吴邪要学的东西很多,吃的苦也不少,但是,他一个大小伙子,当初学地质勘探的时候,也是荒山野岭大江南北到处乱跑,现在跋山涉水倒也没什么不自在的。
再加上认识了胖子他们几个好哥们,吴邪觉得就算累,也是痛痛快快的累,比窝在家里好上一百倍。
此时此刻,吴邪站在山头上,莽莽林海尽收眼底,他觉得参军是自己做过最值的决定。
能在最需要的地方挥洒青春,能在最年轻的时候尽情流下汗水,吴邪知道,这是不可多得的际遇。
“我说,大知识分子——发什么呆呀,快跟上!”
吴邪回过神来,发现胖子在路头向他招手,赶忙扛上大包小包,快步跑过去:“来啦来啦!胖子你一炊事班的,怎么跟打前锋一样急啊!”
第二章
部队行进的速度很快,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走了一个上午,翻过了数座山,趟过了数条河。军号传来了原地休息一小时的指令,部队全部停下,烧水做饭。
“天真无邪小同志,发挥一下你的专长,跟胖爷找水去吧!”
吴邪哭笑不得:胖子一直坚定的以为学地质的对地球表面无所不知。幸好,吴邪机灵,又有一定的野外生存经验,所以每次部队驻扎都能很快找到水源。这让“大学生”这一物种在胖子心中的形象又高大了几分。
吴邪和胖子翻过了一座山坡,果然听到了水声。再向远处寻去,一条翻涌的小河就在眼前,紫色的野花被风吹落,漂浮在白色的急流之间。高原的泉水,都是雪山化下来的,冰凉清洌,这让汗流浃背的胖、吴两人分外激动,立刻冲了下去。
“胖子,别赖在这儿不走啊,咱们还得回去叫大部队过来呢!”吴邪一边洗脸一边说道。
“你不也一样吗,洗脸洗的跟个女人似的。咱们就凉快凉快,然后马上去叫他们来!”胖子答道。
就在这时,上游隐约传来了人的叫声,仔细一听,竟然喊的是“救命”。
胖子和吴邪腾地一下跳了起来,攀着河边的岩石,向声源跑去。
只见那水边的一块悬壁上,站着一个藏族贵妇模样的人,还有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光着的双脚上还拴着锁链,丝毫不顾那女人的惊呼,漠然地站在一边。
“同志!出什么事了?”胖子问。
那女人用浓重的四川方言,几乎带着哭腔答道:“老爷,老爷他掉到河里去啰!军爷啊,救救我们哦!”戴着大金镯子的手哆哆嗦嗦的指向河底。
吴邪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个人影趴在河面上扑腾挣扎。“我的姥姥!”吴邪暗想,二话不说就开始脱衣服,准备下河。但是,他刚把上衣从头顶撸下来准备下水时,耳边就传来了“扑通”一声。
定睛一看,原来是刚刚那个冷面男人跳了下去。吴邪心说不好,那家伙还带着脚链子呢,能游得了泳吗?不会一会儿要救两个吧!胖子又不会游泳,自己水性也拿不准,完了完了!
然而吴邪很快发现自己多虑了,那男人水性极佳,脚上的锁链对于他似乎毫无影响。不费力气的游了几下,就把“老爷”捞了出来,纵身一带,跳上悬壁。那动作之快,仿佛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吴邪看傻了,然后便听到那女人哭哭啼啼的声音:“老爷啊,你这是要干啥子呦!”
那个藏族老爷披上油亮皮毛大衣,咳嗽了好一阵,才开口说道:“我的,我的德国相机咧,丢掉了?”
“哪有老爷的命值钱喂。”那女人不停的拍着“老爷”的后背。
“军爷,这次可得好好谢谢你们。这阿坤刚刚说啥子也不肯下去,你们一来,他就乖乖去了。我们老爷的命,还是多亏了你们哟!”
吴邪转头去看那个叫“阿坤”的青年,他脸上的污垢被河水冲掉了,竟然露出了一张清秀俊朗的脸,皮肤很白。此时他浑身湿透了,长长的乱发和破烂的衣服还在不住的滴水。藏地四月,春寒料峭,可他却淡淡的望向天空,事不关己的样子。吴邪叹了口气,把自己刚刚脱下来的衣服递给他。“这位小哥,你冷了吧!”
哪知道“阿坤”竟然摇摇头,也不说话,径直走到远处,脚上的铁链在岩面上摩擦,哗啦哗啦的响。
这时,藏族老爷说话了:“兵爷莫理他,一个奴隶娃儿成天这副死德性。你们救了我一命,说吧,要什么报酬我都给!”
胖子嘴上一个劲说“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实则两眼放光,好像在寻思着要点什么好。
吴邪却沉默了。为什么刚刚明明是那个男人下水救人,却要感谢他们?难道……只是因为他是奴隶?吴邪知道,至今西藏农奴制还没有完全废除,有些事情,没有时间的话,解放军也无能为力。可他看到“阿坤”脚上锈迹斑斑的锁链时,内心无比的悲凉。这是困兽的链子,不是人应该戴的。
几乎是瞬间,吴邪做出了决定:“我们要你把他放了。”
“啥子?阿坤?放了?”
“对。把阿坤放了。给他自由。”
“这好办,一个奴隶娃儿不值几个钱。”吴邪可以感觉到藏族地主夫妇脸上捡到便宜似的喜形于色,以及胖子投来的刀子一样的眼神。
同时,他也看到,“阿坤”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原本淡然的眸子此时很清澈,微微瞪着,里面盛满了惊诧。
第三章
一株青稞附身问询,两朵格桑探头亲吻,亦农亦牧亦新婚,两个旧魂灵,谁是这世上我最该见面的人。
地主老婆弯腰解开了“阿坤”脚腕上的锁链。她转过头,对吴邪说:“军爷你可真是个好人噢!这个阿坤,平时屁都不放一个,还以为是哑巴,要不是身强力壮,都没的人愿意要呢!没想到有这福气哟!”
吴邪没说话,心想:“这地主老婆真不知道解放军是干嘛的吗?”抬头就看见“阿坤”正淡淡的盯着自己。
“嘿嘿。”吴邪对他笑了笑,此时他的心被一种莫名的兴奋和激动填满,他快步走上前去,使劲按按“阿坤”的肩膀,说道:“从今往后,你就自由啦!”
“阿坤”目光一敛,明显颤抖了一下,张了张嘴,声音嘶哑,但吴邪看懂了。他说的是:“自由。”
吴邪一个劲点头,朗声笑了,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真正有意义的事。这和平时做的所谓善事完全不同,因为,“自由”本就是无上的东西。
是阿坤应该有的,也是自己应该有的,更是众生都该有的。
正当吴邪自我陶醉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吼,他定睛一看,原来是胖子正气乎乎的瞪着自己:“吴邪同志,你在那儿傻笑什么?真准备跟着这小哥走啦?你还是赶紧的,大部队等着咱呢!”
吴邪心说不好,忘了正事了!他转头看了阿坤一眼,发现这人还在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看。吴邪只觉得自己脸发烫,心想怎么有这种怪人!结巴道:“小……小哥再见!”然后,就快步朝胖子跑去了。
一路上胖子不停的念叨:“你是傻了吗,行侠仗义不求回报啊!啧啧啧,还跟那小哥来一个深情对望!怎么着,一见钟情啦?”
吴邪心里把胖子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一遍,狠狠踹了胖子一脚,叫道:“你就知道要钱!少废话,跑快点!”
胖子委屈得大叫:“谁说我想要钱啊,胖爷我明明看上的是他那个狐毛褂子!”
当他们赶回去的时候,大家都已经烧完水吃完饭了。团长冷着脸把胖、吴两人叫到一边。
“你们两个,搞什么失踪啊!简直是无组织无纪律!”
胖子嘿嘿一乐,然后挠挠头,把刚刚他们救人的经过极其生动地讲了一遍,只不过把那冷面小哥的英勇举动都加在了自己身上,自己成了主角。
吴邪在一边听着,此刻只有一个想法:“这个死胖子也太他娘的能胡扯了!”可他看团长正用赞许的眼光看着胖子吐沫横飞,又不敢把鄙视表露的太明显,只得暗暗冲胖子翻白眼,心里想着,也不知道那小哥现在去哪儿了!
胖子终于讲完了。团长让一个小战士拿来了几个馒头和两碗菜汤,还有一块少见的腐乳。他清清嗓子,说道:“见义勇为,值得鼓励!不过,技术员同志,你的眼睛没问题吧!”
吴邪一时竟然无言以对,又不敢再翻白眼,只得一边对团长赔着笑,一边听见胖子在一边幸灾乐祸的笑声,顿时觉得生无可恋。
高原的一天就可以经历四季。第二天白天还是晴空万里,到了傍晚竟然下起了倾盆大雨,把部队困在山里,来个措手不及。雷声阵阵,道道闪电把森林映得乱纷纷、影纷纷;云色灰沉,树影惨淡。此时部队处于谷底,山路下就是悬崖,滔滔江水翻滚着,连波涛都变成了黑色,随时可能漫过江岸。偶有几束侥幸未被浇熄的火把,从远方传来微弱的光。队伍已经排到了很远的山路上。
雨势迅猛,看来一时半会是停不了的。部队若要停下休整,势必要离开这片低洼地,到山顶上去。否则,无论是雨水还是泥石流,都可以把他们全部掩埋,不留痕迹。
军号响起,传来爬山的命令。石头坡极其陡峭,又满是泥泞,吴邪背着仪器,使出全力向上攀爬,却“蠕动”得很慢。雨水越来越冰凉,天色也越来越黑暗。阴风怒号,吴邪感到此刻头痛欲裂,眼睛被雨水糊住,眼皮打战,浑身像散了架一样。已经跋涉了一整天,吴邪已是无比疲惫,没多少力气。
“天真,坚持住,马上就到了!”耳边隐约传来胖子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吴邪一直咬着牙,慢慢爬着,努力不让自己松劲儿,可身体不听使唤。双手被岩石割得生疼,吴邪隐约感到无数人从身边攀爬而过,可是没人停下来。
终于,吴邪还是松开了手。失重感扑面而来,他感觉到自己正快速沿着石面往下滚。可他现在连喊的力气都没有。他闭上眼,心一横:“算了!死就死了!”
可是,并没有预想中的坠地。相反的,吴邪感觉到自己被一个软软的东西包裹着,很平稳的滚动着,一直到了地面。
吴邪趴在那个软软的东西上,浑身酸痛。缓了几分钟,他坐了起来,心想天不灭我,抹了把脸,然而当他看清周遭后,惊呼着差点跳了起来。
第四章
“小哥!”吴邪发现,上午遇到的那个男人,正仰面躺在地上。而自己,正跨坐在他的腰上,手还紧紧的抓着他的胳膊。
“张起灵。”男人看着他,淡淡开口。
“啊,我这就站起来,太不好意思了!”吴邪脑中一片空白,他从小到大,还没摸过大姑娘的手,更何况,现在是和一个男人维持这种诡异的姿势。吴邪又羞又慌,无法思考,所以他把“张起灵“听成了“站起来”。
那个男人躺着摇摇头,依旧瘫着一张脸,似是无奈的重复了一遍:“张起灵,我的名字。”
天边又炸开了一个响雷,一道闪电劈过,天上就像又裂了一道口子。
雨下得更大了。
这阵雷让吴邪清醒不少。他反应过来了,原来“阿坤”的真名叫张起灵,竟然是汉族姓氏。而且,吴邪也意识到,刚刚抱住自己的那个软软的东西,就是张起灵。
回过神来,吴邪脸上发烫,尽管浑身仍然在疼,他还是咬牙站起来。扶着林木走了一会儿,双腿逐渐恢复知觉。他其实很感激,因为如果刚刚没有被张起灵抱住滚下坡,估计现在自己已经去见马克思了。回头看,张起灵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浑身都在往下淌水,也不管身上被划得几乎成了棉絮的藏袍,说:“你现在能走路的话,就跟紧我。这里不久就会被雨水淹没。”说罢,他就四下看了看,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了。
吴邪连忙追上去,忍着浑身的酸疼。“小哥,我们这是去哪儿啊?避雨吗?”
张起灵没有回头,说道:“山谷的那头应该有一处山洞,在绝壁上。”
吴邪心说不妙,不会还要攀岩吧!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又会掉下去。这时张起灵却回过头来,仿佛看懂了吴邪的心思,道:“有一条路可以上去,不用爬岩石。”
听到他这么说,吴邪心中一喜。这小哥可真是个大好人啊!他凑过去,本想好好谢谢张起灵,却看到对方破烂的藏袍下的皮肤上,布满大大小小伤口,在昏暗的天光下,却醒目狰狞。
吴邪心里一惊,自己可真是迟钝!岩石很锋利,从上面滚过势必会受伤!吴邪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张起灵会对仅有一面之缘的自己这样照顾?
不过,此时他无心多想,满脑子都是张起灵的伤。他踌躇了一会儿,不好意思的问:“小哥,你的伤……谢谢你救我!”
张起灵只是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摇摇头,然后说道:“专心走路。”
吴邪想想也是,现在也没有条件处理张起灵的伤,况且路面湿滑,自己还是小心为妙。作为一个学地质的,他已经看出来现在走的这条路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被冲垮。
张起灵一言不发,却走得很快,身手极其敏捷,走夜路也毫不费劲。跟着他走,吴邪只觉得自己赶路的速度是平时行军的两倍。
大约半个小时后,他们到达山洞下方。张起灵在黑乎乎的灌木林里探了一阵,对吴邪招招手。吴邪跟上去,果然有一条路,看样子是被踩出来的。他们顺着这路走,果然绕了一圈,进到山洞里。
吴邪看这个山洞,天色太暗看不清楚,不过看得出来,这山洞不深却很宽,处在页岩层,应该是页岩久积,风化塌方形成的。吴邪此次入藏,最开心的大约就是见识了多种奇特地貌,满足了作为一个地质工作者的职业爱好。
张起灵席地坐下,头靠在洞壁上就开始闭目养神,看样子不打算理吴邪。可吴邪怎么能甘心呢!他犹豫了几秒,就蹭到张起灵旁边坐下。
“小哥,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张起灵睁开眼,盯着吴邪,却没有要说话的样子。
吴邪有些气馁,但他随即又问:“那你是怎么知道这儿有个洞的?”
张起灵这回又不答,闭上眼,专心打起盹来。
“靠,真是个闷油瓶!”吴邪暗想。他无趣的撇过头,看向山洞外。天色浓黑,脚下偌大的山谷只剩下黑黝黝的影子。等等,这山谷的形状怎么这么熟悉?吴邪突然意识到,这就是昨夜他们驻扎的山谷。若是天气好,坐在这个洞里可以看得很清楚。
张起灵貌似对这个山洞的位置很熟悉,可他以前一定是无法离开地主的,那他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呢?难不成也是刚发现了不久,所以记得很清?这个闷油瓶,看起来并不会认识别的人,就算自由了,估计也不知道该去哪里。难道……吴邪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很合理的猜想。
第五章
这么琢磨着,吴邪回过头,发现闷油瓶正把一些干柴堆在地上。“你有火吗?”闷油瓶问。
吴邪赶忙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这个打火机很精致,玄铁表面,上面还有一枚金色麒麟烫印,双目圆睁,踏火焚风。这是爷爷定做的,德国货,吴邪求了好多天才到手。平日里和胖子一起偷偷抽烟的时候,胖子老骂这打火机骚包,可又不难看出喜欢得不得了。
这打火机的质量还真不错,泡了这么久,竟然还能打着。干柴也很合适,火慢慢烧了一会儿,然后一下子就窜了起来。吴邪靠过去,烤着手脚和衣服,头一次感觉干燥这种感觉,是如此的亲切。
“你真是太厉害了!能找到这么干的柴!”吴邪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由衷的发出了赞叹。
“昨天捡的,存在这里了。”张起灵道。
听张起灵这样说,吴邪更加坚信自己刚刚的猜想,那就是张起灵自从被放了之后就一直跟着他!昨天的存柴、路径的轻车熟路、还有在岩坡上对自己的及时救助,都指明了这一点。
吴邪看向张起灵。他正望着洞顶发呆,火光映在他的一身破烂上,又照在他的双眼里,显得有些迷惘。如今的张起灵,一定在这世界上一无所有,无依无靠。吴邪想,张起灵并没有四川口音,应该不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一定是经历了一些变故,才到了那样的境地。
吴邪心里酸酸的,一个人终于获得了自由,却还是没有其他人常有的东西,就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吴邪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
“小哥,你从昨天开始就一直跟着我对吧。”
张起灵转身看向吴邪,点头。
“为什么呢?”
“报恩。”
吴邪“扑哧”一声笑了。“小哥,你不用报恩。自由不是我给你的,它只是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有的东西。”
张起灵微微睁大眼睛,竟然有些怔忪。吴邪又说:“要不然你以后就跟着我们部队?雨停了我们就去找团长,他是个明事理的人,只要你肯出力修路,他肯定会同意的。”
张起灵一直看着吴邪,熊熊火光映在他脸上,此刻竟然显得有些柔和。过了半晌,他才说了一个字:“好。”
吴邪感到前所未有的高兴。他凑到张起灵跟前,道:“那就一言为定啦,不许反悔!对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吴邪。”
张起灵点点头。
“你的伤不要紧吧?”吴邪问。
“你手上也有伤。”张起灵说完,就掏出了几把草药递给吴邪。“刚才路上摘的,应该会有效。”然后他就嚼碎了一根涂到了自己的手臂上。
吴邪看着张起灵身上的伤口,新伤旧伤,层层叠叠。他在心里骂着地主老财真他娘的丧心病狂,解放军到时候一定要彻底打倒他们!他对张起灵说:“我不要紧的。倒是你这些旧伤,都是怎么来的?”
张起灵微微一愣,然后看着自己的手说:“不记得了。“停顿了一会儿,他接着说道:“我只记得我叫张起灵。”
吴邪心说我的妈呀这是失忆了吗?看那闷油瓶迷茫的样子,应该没错。吴邪不禁感慨,这闷油瓶子的命可真够苦的!幸好遇到了自给这样的好青年,否则凭他这姿色,早晚会被拐走的,这次是做奴隶,下次说不定就不只做奴隶这么简单了!命运真美妙,把善良的自己派给了闷油瓶。
吴邪走神了一会儿,想得越来越离谱,还傻笑了起来。这时,闷油瓶发话了:“睡觉吧,吴邪。”
这一觉睡得意外的沉。第二天清晨,雨已经停了。吴邪醒来,发现闷油瓶正抱着双臂站在洞口,眼睛望向远处。
霪雨初霁,林霏初开,乳白色水气弥漫在郁郁森林上空,如梦似幻。一轮红日燃烧着冲破天际,把那片天空映成赤色,而这边的天很低,一碧如洗的靛色仿佛伸手就能触到;江水陡涨,素湍回清,在脚下翻涌奔腾。
眼前一派鲜丽的色彩,一望无际。天地悠悠。
吴邪静静看着,觉得张起灵就像站在一幅画里。
第六章
部队就驻扎在对面的山头上。张起灵似乎对走山路极富经验,绕开了所有被雨冲垮的路段,专挑好使力的石路走。吴邪也不想再多说,一直安静的紧跟其后。两人专心走路,很快就爬上了部队所在的山顶。看到部队冒出的炊烟时,吴邪看了一眼表,竟然才七点零三分。
看样子昨晚大部队也不怎么好过,没有避雨的地方,所有人都像落汤鸡。营地中间支起了火堆,却因为用的是湿柴而浓烟滚滚。几件军装支在上面,都被烤黑了。
这时候吴邪听到了一声号叫:“小吴——”然后便是胖子的大脸扑了过来。吴邪往后躲了躲,说:“行了行了,至于吗,又不是生离死别。”
胖子浑身还在冒着水气,他摸了摸脸,道:“我们都以为你没戏了,那么大的雨,掉下去可不是死路一条!没拉你一把,我都快后悔死了。怎么我都偷偷给你念往生咒了,你倒回来了,想不到你命这么大!”
吴邪把张起灵拉到身边,道:“你这是什么话,多亏了小哥救我!”
胖子这才注意到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张起灵,尽管面无表情,却越看越觉得不是个善茬。胖子伸出手拍了拍张起灵的肩膀:“是这位坤哥啊,我们天真无邪小同志的救命恩人,幸会幸会!”
然而张起灵毫无反应,脸依旧冷的跟冰块似的。吴邪啪地一下拍掉胖子的手,叫道:“什么坤哥啊,人家小哥真名叫张起灵!怎么样,多稀罕!你这俗人,没听过吧?”
吴邪说话的时候,张起灵一直看着他,脸色明显缓和了许多,这些胖子都看在眼里。他骂道:“你小子竟敢骂胖爷我是俗人!得,自打那小溪边上我就看你对人家小哥别有用心,现在又护得跟什么似的,他娘的看不出来啊吴邪同志!你跟这小哥到底什么关系?”
吴邪道:“胡说什么!问你个正事儿,团长在哪儿?”
“怎么,你要请假回家娶媳妇了?”
“当然不是!我要去找团长批准小哥跟着我们走。”
胖子长吁短叹了几声,道:“好吧,今儿个我算是明白了。胖爷我不和你计较重色轻友的事儿,团长应该在东边的帐篷那里看地图。”
吴邪听到这个,立马拉上张起灵,拔腿就跑。胖子在后面喊:“你的宝贝仪器给捡回来了,在我的帐篷里!”
吴邪头也不回:“你先留着吧!”
然而张起灵却突然停下了。他问:“我要对团长说什么?”
吴邪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张起灵的意思,道:“你说你想参军就行,估计他不会让你入伍,但是跟着部队帮忙还是可以的。”
张起灵迟疑着点了点头。吴邪猜想,他是在考虑要不要说出以前的身份。显然,所谓的“悲惨命运“更容易打动团长“视人民为亲人”的心,但是吴邪不想这样。他觉得张起灵就应该以一个普通人的姿态融入这个世界,因为他与常人并无不同。吴邪希望他能忘记过去的坎坷,更轻松的走以后的路。
他们果然在东边找到了研究地图的团长,团长是个四十多岁的老战士,刚刚在重庆的医院疗养完,就又接到了新任务。他看到吴邪,有些激动。吴邪向他讲明了事情的原委,但是没提张起灵过去的境况。吴邪还特意强调了张起灵身手和野外生存技能的厉害,那语气,就像讲评书的在念《水浒》里的英雄好汉。
团长看起来挺满意,他转过头对张起灵说:“张起灵同志,你表个态。”
张起灵看着团长,面无表情的说:“我想参军。”
团长半晌没说话,估计是才反应过来张起灵已经说完了。吴邪在一边解释:“团长,小哥这个人就是不爱说话,跟谁都这样。”
团长摆手一笑:“没关系,部队就缺这种人才。好了,小张,我没权力扩招你入伍,但是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们团走吧!小吴同志,以后就由你负责教小张干活,你们俩要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吴邪笑的很灿烂,他把张起灵拉到身边,敬了个军礼说:“谢谢首长,保证完成任务!”
团长拍拍他俩的肩,说道:“部队要休整一个上午,小吴你一会儿吃完饭就带着小张去领套军装,再让老痒给他理个发。可别学你这酸儒气,留什么小分头。”
吴邪答应着,就告别了团长,回去的路上他说:“小哥,老痒手艺不错,一会儿你理了头发,肯定比我帅!你看我这头发就是他给理的,也还不错吧?”
“很好。”张起灵认真地说。可是吴邪觉着,他看自己的眼神,带着点笑。
第七章
回到胖子那儿,吴邪领着张起灵,神气地对胖子道:“你猜怎么着,团长他同意啦!”
胖子撇撇嘴,道:“得了,至于这么兴奋吗?小吴同志,你没救了。”转头又对张起灵说:“小哥,你们饿了吧,想吃啥?”
张起灵没回答,而是看向吴邪,吴邪嘿嘿一乐,道:“给我们拿几个大馒头,再来两碗野菜汤!可惜没有鸡蛋,否则还能让你打个蛋花儿。”
胖子说:“这可难不倒胖爷我,前几天我掏了几个野鸡窝,蛋还存了俩,给你们搁汤里!”
胖子的厨艺其实不错,他还贴心的端来一碟四川口味的腌菜。尽管盐放多了,吴邪和张起灵吃得还是很香。只不过张起灵没有动汤里的蛋花,一直在啃馒头配咸菜。吴邪心中一动,给张起灵盛了满满一碗汤,说:“小哥,我也吃不了这么多。你这两天肯定没好好吃饭,快多吃点!”
张起灵猛然抬头,望向吴邪。其实,在过去的年月里,他早已习惯数天不能进食的生活,也不记得自己吃过土豆以外的其他食物。可是,此时此刻,这些饭菜虽简单,却是热乎乎的;吴邪在笑,笑得好温暖。张起灵有些怔住了。因为这所有的,第一次出现在他记忆中的生命里。
吃完饭后,吴邪就带张起灵去找老痒。老痒和吴邪算是发小,他姓解,是个手艺人,十六岁出师,以前在杭州给官太太烫发。他一直是吴邪的朋友里最骚包的那个,和吴邪一起参军前,总是戴个金丝眼镜,耳朵上还有个青铜耳环。
为此,吴邪以前在酒桌上没少嘲笑他,他总是结巴的说:“老、老吴!这耳环可是我在东北的相好送的,像你这样,连、连个相好都没有,你这是嫉妒!”然后便摸着耳环,“娟啊”“丽啊”地叫。这时吴邪总会问他:“那姑娘到底叫什么名字?”老痒总会猛喝酒,想好一阵子,然后竟哭出声来:“我他妈的给忘了!”
参军后,老痒光荣的担任了团里的“理发师”,给那些天南地北来的糙汉子理了各式各样的头发,当然,也包括吴邪的小分头。
找到老痒时,他正穿着裤衩子在火堆前烤衣服。见到吴邪和张起灵,叫道:“老吴,几天不见,你怎么、怎么带了个俊小哥回来啊!”
吴邪踹了他一脚:“少废话!来找你就是让你给这位小哥理个发!记住了,要帅!”
老痒问张起灵:“想理个啥样的?”
张起灵面无表情的回答:“吴邪觉得帅的。”
老痒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转过身去看吴邪,脸上带着奇怪的笑意,问道:“老吴,你觉得哪样帅?”竟然不结巴了。
吴邪脸上发红,心说这个闷油瓶子竟然能面不改色地这样说,说不定失忆前是个情圣呢!他胡乱对老痒说道:“你他娘的还不知道吗!清清爽爽就好,我去给小哥领军装了!”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老痒回头看看张起灵,发现对方正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眼神冷得仿佛在掉冰碴子。老痒心想,这家伙看来不好惹,怎么老吴一走就跟谁欠了他钱似的。他结结巴巴地说:“这位小兄弟,我们……我们去溪边。”
老痒并不是不会理正经发型。吴邪回来时,张起灵已经剪完了头发,还是湿漉漉的,看来在小溪里洗过了。张起灵也不避讳,就把身上的藏袍脱下,换上吴邪递来的军装。
张起灵其实皮肤很白净,眉毛浓浓的,鼻梁高挺,把那双眼睛衬得更深邃明亮。他的头发的确被修剪得清清爽爽的,没有过于复杂的修饰,只是干净利落的碎发,又黑又顺,微微遮住前额。
有时候老天就是这么不公平,给了张起灵这样一张脸,又给了他那样的身材,没有一块是多余的。军装穿在他身上,扎紧了腰带,挺拔又整齐,就像是定做的一样,惹眼的很。
吴邪在一边看傻了,这时老痒从远处走过来问:“怎么样,我、我手艺不错吧?”
吴邪骂道:“你他娘的区别对待!怎么给小哥使出看家本事,给我剪个骚包分头就算糊弄了!”
老痒叫道:“不是你、你要帅嘛!再说了,就、就你那熊样,也只配这种发型!”
吴邪竟然无言以对。他走到张起灵身边,摸着鼻子说:“完了完了,以后我当不了咱们团里一枝花儿了。”
然而张起灵却在这时突然冲吴邪笑了一下,眼睛弯弯的,嘴唇抿着。
不得不说,这笑容很不明显。但吴邪看到了。
吴邪有些怔忪。他突然意识到,有些事情,第一次见,就再也忘不了。
春日正好,风吹十里,裹着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木香,在他们耳边掠过。
第八章
那山岭奔行啊,树木飞驰,澜沧江水陡涨三尺,苯教法师的咒语被雨淋湿。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间,三个月过去了。张起灵已经适应了修路队的生活,甚至在修路过程中逐渐从吴邪那里学会了很多地质的基础知识。吴邪不禁感慨,人比人气死人,自己大学四年究竟在干什么!
不过,除了吴邪和胖子之外,闷油瓶没交什么别的朋友。这不能怪别人,其实有很多小战士被他的身手的行云流水和扛石头时候的力大无穷折服,惊为天人,可是看到他成天板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就不敢上凑前了。
不止一个人这样问吴邪:“小吴同志,你是怎么和大张哥相处的啊,他怎么只理你一个啊!”
每当这时,吴邪总会说:“那我得好好教育教育他!要广交朋友嘛!”可心里却美滋滋的:“这就是你们不行了吧,人家小哥就只给我面子。”
还有件事不得不提。吴邪一直坚信,张起灵同志被万恶的地主压迫那么多年,再加上失忆,就算以前饱读诗书,现在肯定也是大字不识一个。所以,他决定要教闷油瓶识字!因为,没有知识,没有阅读的人,是不完整的!
所以,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吴邪悄悄把闷油瓶拉出了修路的队伍,躲到一块大岩石的背阴处。闷油瓶显然不知其意,却也乖乖地在吴邪旁边坐下。
吴邪开门见山:“小哥,我在地上写几个字,你就跟着我念,然后再写一遍。”
闷油瓶点点头。
吴邪先在地上写下张起灵三个字,道:“张起灵,你的名字。”然后,他把树枝递给闷油瓶。
闷油瓶念道:“张起灵。”然后在地上写了一遍。
吴邪低头一看,不禁赞叹。想不到这闷油瓶这么聪明,头一次就运笔这么熟练!写的可真好看!
他哈哈一笑,道:“再来一个。你看,这是我的名字,吴邪。“说着,就在“张起灵“三个字边上写了“吴邪”二字,清秀的瘦金体。
张起灵依旧很听话的跟着念,然后在地上写一遍。吴邪觉得,这两个字比刚刚“张起灵”三个字写的还要好看,闷油瓶真是进步飞快啊!
正当吴邪琢磨着下一个该教什么时,张起灵说:“吴邪,你想干什么?”
吴邪认真答道:“小哥,我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如果以后我们不在一块,该如何联系?”他顿了顿,又说:“势必要通信,所以,从今天起,我教你写字识字!”
张起灵怪异的看了吴邪一眼:“吴邪,我只是失忆了,又没有变傻。我会写字。”
吴邪愣了一下,脑子里像炸了一样。他随即反应过来,心说他娘的,这下可好,丢人丢大了,还是在闷油瓶面前!他脸上发烫,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时闷油瓶又说了一句:“我们应该回去干活。”然后便自顾自向工地走去。吴邪心里很不爽,可觉得在闷油瓶面前爆粗不太好,更何况这回的确是自己犯傻。他撇撇嘴,闷声不吭地跟在闷油瓶后面。
其实,此时此刻不爽的不止他一个。张起灵刚刚还想过吴邪把他俩的名字写在一起是什么意思,现在发现,是自己想太多了。
初夏里,高原的蝉叫得格外高亢。两个人看似都在专心走路,却又实际上没有一个专心。头一次,他们之间形成了如此诡异的沉默。
且不说这三个月来发生的其他琐事。川藏线规划的线路,地势复杂,而吴邪所在的团,负责南线的基础开路工作。虽然不用精修,只需打好路基,剩下的留给下一波部队处理,但是,这开路工作极其艰难。如果在原来就有土路的路段,还稍微好办一些;若是碰到没有人迹的部分,就好比开荒一样,战士们在泥里打滚,在荆棘中穿行,爬陡坡下悬崖,这都是常有的事。天气热起来,更是困难重重。
一句话总结:这里有盘不完的山,淌不完的河。
然而吴邪却过的很开心。这一路上天高地远,风光无限好;白天还有闷油瓶和自己一起干活,晚上一起溜达,其实还挺惬意。那些劳累,算不上什么事。
胖子对此嗤之以鼻,他不止一次说道:“天真,你就别得瑟啦!你看看自从小哥来了之后,你干过几次重活?你快成真的专业技术人员啦!”
被炊事班的嘲笑,吴邪哪肯示弱,他更希望自己能和张起灵有活一起干,有肉一起吃。所以,在张起灵扛东西时,他一定要去帮着拿一部分,张起灵挖土时,他也要拿着把铁锹去卖力的挖几个坑。张起灵似乎有点无奈,但他觉得有吴邪陪着也不错,所以从没拒绝过,只是默默地把最累的活往自己身上揽。
这一切都无比自然,像是出于本能。
然而战友们却总开玩笑:“小张和小吴一天比一天好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就像那掠过的河水,清澈的,透亮的,奔腾着,翻涌着。
脚下修好的大道,也在延长。
直到一个傍晚,夕阳燃烧着落下,赤红的江水也变成黑色。
一个藏族战士冲着远方大喊:“看那里!达者都,康定城!我们到了!”
人群欢呼起来,在山林里如同浪潮。
第九章
康定,藏名达者都,意为三山相峙,两水交汇的地方。北面是山谷绵绵,江水奔腾;南面是林木丛丛,莽原千里。整个康定就像一汪绿潭,安静的被笼罩在瓦蓝的天穹下。
作为一个自古汉藏往来的交通要塞,康定是川藏线上重要的一站。部队要在这里停留一年左右,因为不仅要开路,还要以康定为辐射中心,建三个物资补给点。西藏还没完全解放,上面决定在甘孜近藏区域多建一些基础设施,也是出于战略考虑。
这两天,团里一直在协调住所的问题,毕竟要停那么长时间,不可能老是住帐篷。
幸运的是,藏人对解放军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这主要归功于解放军进川入藏,从没像以往的军阀鬼子一样烧杀抢掠。所以,很多群众都自愿为解放军提供住所,只不过民居分布较为分散,部队需要分头驻扎。
团长经过三个多月有意无意的观察,得出了“张起灵同志无法脱离吴邪同志和其他人和谐相处”这个结论。所以自然,吴邪和张起灵被分到了同一户去住,还带着大厨王胖子。
当天三人就找到了住户。主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藏语名字很长,吴邪只大约记得带“降央”二字,别人平时都叫他阿贵。他的脸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的风吹日晒,特别黑,还有两块高原红,就像是烧红了的煤炭。
阿贵把吴邪三人引进院内,用藏语喊了一句什么,就出来两个女孩,十六七岁的样子,大约是阿贵的女儿。她们殷勤的端来酥油茶,冲客人羞赧一笑,然后就跑到羊圈里去了。
和阿贵同样的肤色在这两个小姑娘身上却不显得难看,反而那大眼睛眨巴眨巴,笑的时候再羞涩地露出两颗小虎牙,让人觉得这肤色把她们衬得更有灵气。
胖子捅捅吴邪,低声絮叨:“你看人家藏族姑娘,这模样,胖爷我要能娶回去一个就好了。”吴邪虽然嘴上不承认,心里却在嘀咕,还真是和杭州那些穿旗袍的不同。
吴邪在杭州好歹也算个公子,见过不少江南美女,低头掩面笑的,身段顺如水的,还有大学里那群短发穿军装的,他也见怪不怪,可是他的确没见过这样的。
实际上吴邪对娶一个没有什么兴趣,反而很想知道闷油瓶的口味,他停下脚步,转身问道:“小哥你觉得阿贵的女儿怎么样?”
而后者只是略显迷茫的瞥了他一眼,便接着抬头望天了。
阿贵用蹩脚的汉语介绍着自家的房子,这是典型的康巴民居,有两层,窗户开在墙靠上的地方,棕红窗框上有蜂巢、莲花、串珠等暗金纹饰。墙体很厚实,漆成灰白色,顶上是藏红色的平瓦。这栋屋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但收拾的还算干净,一共三间卧房,阿贵住一间,他的女儿们住一间,剩下一间空的给吴邪他们三个住,里面有一张通铺。
放下行李,吴邪掏出一盒龙井还有一包纸烟,递给阿贵。在藏区,茶叶是稀罕物,纸烟就更不用提了,通常一根就可以换三根虫草。
“阿贵哥,这是我老家特产,送你尝尝。以后我们住你家肯定要添不少麻烦呢。”吴邪道。
阿贵笑的合不拢嘴,把东西收到木柜子里,嘴上却说:“大军,你这是太客气哩。咱们军民团结一家亲嘛。”
吴邪哈哈笑了两声,心里却想,阿贵所说团结,可能就指的是那包烟。
就这样安顿下来,阿贵一家人话都不多,大约是语言不通的缘故,但也比较好相处。没用几天,胖子就和那两个姑娘混熟了,还送了那个叫云彩的一块丝绸手帕。
吴邪和闷油瓶还是一如既往的白天修路,晚上回来吃胖子开的小灶,日子过的简单平静。只不过,好像阿贵一家至今还没能和闷油瓶搭上一句话。
当下已经快到八月了,尽管在高原,经过一整天的强烈日晒,夜里竟然显得有些闷热。一天夜里,吴邪实在被胖子的呼噜声和房里的闷热弄的睡不着,他爬起来,看到闷油瓶正侧身睡着,就穿着背心,蹑手蹑脚地走出屋子。
他绕到屋后的树林里。夏日高原的星空尤为壮美,浩瀚无边,犹如碎银,捧着一轮朔月。微风吹来草场的清香,吴邪顿时神清气爽,他一边慢悠悠地散着步,一边盘算着可算找到个风水宝地,下次带闷油瓶那个家伙来看看。
这时,他隐约听到了人声。他紧张起来,这么晚,会是谁呢?他放轻脚步走近,透过眼前的树藤,发现是那个云彩,正在一棵树下和一个男人说着些什么。
原来是在约会啊,吴邪松了口气。前几天看她瞅闷油瓶的眼神,还以为她对闷油瓶有意思呢,原来已经有情郎啦。
可是刚刚放松,吴邪却看到了这样一幕,让他心中几乎炸裂:那个男人正对着吴邪,脸在月光下显得很清楚。
那是一张和吴邪一模一样的脸。
然后,他好像看到了吴邪,笑了一下,阴惨惨的,犹如鬼魅。
吴邪大惊,正当他要叫出声音时,却被一个人一下子拉住,钳制在身前,紧紧捂住了嘴。
吴邪拼命挣扎,可那人力量极大,让他动弹不得。
“别动!”那人轻声喝道。温热的气息吐在耳后。
吴邪瞬间认出了这个声音,立刻停止挣扎,脑子里却又是一阵炸雷。
这竟然啊是闷油瓶的声音。
第十章
张起灵大约是感觉到吴邪不打算再挣扎,手上稍稍松了些劲,可也没有放开。吴邪就这样被闷油瓶压着,看着云彩和那个与自己长的一样的男人的背影。一阵风吹过,树叶簌簌地响,林中一片月光缭乱,迷影重重。
此时此刻,吴邪心里本应该有无数种情绪:震惊、恐惧、怀疑……可事实上,他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
那男人明显已经发现了吴邪和闷油瓶,却没有任何其他举动。他不时往这里看一眼,昏暗下眼睛却很亮。
吴邪觉得,他不在看自己,而是在看身后的闷油瓶。回头看,闷油瓶也正死死的盯着那人,一向毫无波澜的眼睛此刻更是不带任何感情,冷如寒冰,又如虎豹般凌厉。
大约过了三分钟,云彩走了,只留下那个男人坐在石头上,一口一口的抽烟,与吴邪这边形成了怪异的沉默。
突然,闷油瓶轻声说:“在这儿别动。”然后,便从吴邪身后一跃而起,翻过身前一人高的交错藤条,电光火石之间,极其轻松,几乎没发出声音。吴邪看到他朝那男人奔去,也跳起来,想跟上去。他费力爬上藤条,又翻身滚下去,四下一望,哪里还有闷油瓶和那男人的影子。
吴邪回想起那张和自己一样的脸上挑衅般的笑容,心中火起,想到:“冒牌货!等一会儿小哥抓住你这孙子,非要问个清楚!看老子怎么把你的面具撕下来!”这样想着,他便循着新鲜的脚印追了上去。
才追了两步路,眼前便急速奔来一个人影。是张起灵,穿了一件黑色的背心,刚才吴邪没注意,现在才看清,他的胸前竟然有一大片青色的纹身。是一只麒麟,圆目飞须,踏火焚风,伏在肌肉上,在清澈的月光下雄姿英发,仿佛黑色的火焰。
吴邪咽了咽吐沫,排除杂念问道:“让他给跑了?”
闷油瓶点点头,淡淡道:“刚刚找到你之前,我看见他还有五个左右的同伙,不确定有没有留在你这里的。”
吴邪心头一热,心说原来是在担心我啊!可是又不免有些失落,这个“冒牌货”的出现让吴邪很抓狂,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引为像他这样命犯太极的人,最无法释怀的,就是未解之谜。更何况,这个“谜“还有这样的一张脸。
吴邪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他在心里念叨着:不用操心,那人再要使坏,肯定还会再出现的。可脑海又不住地在想: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会找到云彩?万一他回团里,回杭州,到底能不能以假乱真?会不会哪一天大家都以为他是真的,然后连闷油瓶都分不清,然后追杀我?
吴邪首次感觉在这世上,如此痛恨自己脸的人,恐怕只有他一个。
闷油瓶瞥了吴邪一眼,看见这人正在发呆,不知为什么,他突然伸出手臂,按了按吴邪的肩。他说:“别担心,我认得出来,你就是吴邪。”
吴邪倏然抬头,正对上闷油瓶德眼睛。那双眼睛此刻亮亮的,少有的出现了吴邪能看懂的东西。
夜虫悠鸣,夏风四起,林涛阵阵。
吴邪觉得,周身骤然变为虚无,惟有星空和山川都映在这双眼睛中。
在这种奇异的气氛下,似乎有些什么在发生,在蔓延。
“我靠吴邪你在想什么!”吴邪心想,使劲掐了掐大腿,回过神来。他往后退了一步,摸摸鼻子笑了两声:“小哥,你能分清就好。等下次他出现,我们再抓!”
张起灵皱着眉点头:“我去抓就好了。”
吴邪笑了:“张起灵同志,保卫我自己脸的战斗,怎么能把我落下呢!”
张起灵不说话。刚刚他在追那个神秘人的时候,就注意到他在林子里有不少同伙,否则的话,那人也不能那么快从张起灵手下脱身。他无法确定这个人背后的势力,所以,他不想让吴邪参与。
然而这时,吴邪却用手指戳了戳闷油瓶的前胸,问道:“小哥,这纹身怎么以前我没见过啊?”
闷油瓶心中一颤,稳了稳身子,才淡淡道:“只有在体温高到一定程度,才会显现。”
吴邪觉得神奇,又戳了戳,道:“你现在体温很高吗?”
然而闷油瓶却转身走了,看样子要回阿贵家。“靠,又不理我!”吴邪心里骂道,快步跟上,念叨着:“你得答应我,不能让别人看见,军人是不能纹身的!”
顿了顿,吴邪像又想到了什么,说:“不过你没入编,团长管不着你啊。不行,那你也不能让别人看见!”
闷油瓶瞥了一眼身边自言自语的人,他现在的感觉有点奇怪。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不能让吴邪再戳自己的纹身了。夏天果真很热啊。
第十一章
七月末的午夜,本该保持着白天的燥热,然而在康定却并非如此。这个地方,离天近了那么一些,很多事情都不一样。
夜幕下,一男一女两个穿着藏袍的年轻人迅速在密林里穿梭,行色匆匆。
“哥,必须这样做吗?”
没有回答,长久的沉默。那姑娘也不再追问,低下头赶路。
这两人身手非常敏捷,之间又有一种奇怪的默契,不走大路,而是在抄近道,看得出来有很急迫的事情要做。
可那姑娘终究还是没忍住,道:“你确定就是他?”
“没错。”那个男人终于说话了。
“那个云彩,到底有什么用?”
“她是你的眼睛,以后你每周都要见她一面,很多我们看不到的事,她都有机会观察到。我不在你身边,你更不能贸然接近族长。”
“为什么不直接把族长带回去?”
“族里的安排,时机未到。”那男人一个翻身,从石壁上跳下,那姑娘紧随其后。他们停在一个大湖边上。
“看,我们到了。”
这是一片很大的湖,周围是层层叠叠的山林。湖水呈现天鹅绒般的蓝色,不知道是否倒映的是夜空的颜色。一轮明月,还有点点繁星,像是沉入了水底。
夜风吹过,空气变得很清新。
“族里别人有没有跟来?“男人问。
“没有,都留在族长所在的林子里。“姑娘答道。
男人点头,拿出了一个长条形的东西,在月光下发出幽光。那是一把刀。男人把它沉入近岸的湖水中。然后在湖滩上坐下,似乎很轻松的样子,道:“这木格措风景真不赖。”
姑娘撇撇嘴:“咱们家那儿可比这美多了。”然后也坐到男人旁边,说:“吴邪是个很重要的角色?”
男人答道:“当然!否则你又何必跑到这儿来。云彩说族长把他看的很重,而且,他极有可能是典籍里预测的那个命格特殊,能救张家的人。”
“所以你要装成他的模样?”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总有人要牺牲。我明天就会去杭州,那里还有一伙人要找吴邪,不,是找我。我得和他们好好玩玩。”
姑娘盯着湖面,不说话。
男人突然笑了:“难过什么呀!谁叫我们姓张呢。振作点,从明天起,你就得给族长制造线索,把他引回去了。别让他发现你和其他族人。”
几只杜鹃飞过,发出“布谷,布谷”的叫声。
男人又问:“和那伙土匪说好了吧?”
姑娘这才开口:“已经说定了,明天就袭击,把他们往这边赶。那边是一个团,但是除了修路的工具外没有任何武器,土匪那边已经备足枪马伙计了。”
“别伤了族长。”
“怎么可能会伤,族长的身手不是很神吗?把他引到这里,他们就走。”姑娘顿了顿,又说:“你把刀沉到湖里,他能找到吗?”
男人嘿嘿一乐,大约是易容的缘故,不太自然。他说:“这把刀已经等他很久了,当然可以找到。你忘了,他可是张起灵啊。”
姑娘突然笑了笑,在月光下有些苍白,说:“需要保护吴邪吗?”
男人说:“现在倒是有不少人想找到他,但是族长在他身边,应该用不着你们保护。我刚才看了,族长虽然失忆了,洞察力和身手都没有丢。”
姑娘站了起来,脸上突然多了一种肃穆,但更多的是果敢,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沉声道:“你保重。”
男人笑了,这次是哈哈大笑:“放心吧海杏,说来我还比族长大几岁,已经成老妖怪啦!你就这么肯定你哥会死在杭州那些南方佬手里?”
第十二章
听阿贵说,康定这一片一直有一伙土匪,据说是从墨脱来的。解放军来康定之前他们到处打家劫舍,不过都是小偷小摸,居民们也都得过且过。
尽管现在康定已经是共产主义的地盘,但那边的西藏还未完全解放,早有耳闻,一直有西藏的宗教权贵对解放军入藏虎视眈眈。吴邪一直觉得修路队不会一直这么太平下去。但没想到,麻烦会来的这么快。
当时是下午六点左右,没有天黑的迹象,天空还是碧透的,飘着几缕云。部队干了一整天,还没吃饭,累得四仰八叉地零散躺在营地的各个角落。天气太热了,白天烈日留下的热量此时都从土地里冒了出来,它让万物都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吴邪也不例外,他穿着背心,仰面躺在地上,斜眼盯着胖子手边正在煮汤的锅发呆。闷油瓶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把刚刚打来的干柴从背上卸下。
“这家伙就是太老实,别人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他不会累吗?不行,下次我得给他伸张正义,或者和他一块儿去。都是干了一天的活,凭什么闷油瓶就得去打柴?”吴邪心里这么想着,迷迷糊糊间,感觉到自己的鼻尖上被放了一块什么东西,有种淡淡的香味,似乎是一种草药。“这味道还不错呀。”就这样想着,吴邪越来越昏沉,想去看是什么东西,却又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鼻尖的清凉舒适,让他舍不得睁开眼,思维也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过了一会儿,吴邪隐约觉得该吃饭了,就揉了揉脑袋,然后睁开眼。可是瞬间,他就震惊得快要叫出声来。
一片漆黑,是那种从没见过的纯黑。
我的姥姥,难道瞎了吗?
下一秒钟,还没等他作出下一步反应,他就被一股力量抬起来,飞速朝一个方向带去。
吴邪感觉到树杈刮过自己的脸,速度极快,是进入了树林。他内心十分惊慌,但他明白,抬着自己的这群人不会是什么好人,自己又莫名其妙地瞎了,肯定对付不来。
人在最危急的关头往往会比较冷静,这是大脑的一种很实用的反应。
吴邪尽量显得冷静的问:“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出乎意料,对方不懂汉语,用奇怪的语调嚷嚷着些什么。吴邪脑子里已经大概明白了:他们就是阿贵说的土匪,他们在强抢民男。难道是土匪头子的闺女太丑,找男人得靠抢?
正当吴邪思考着下一步行动时,却突然被一个人搂住,扔到地上。尾巴骨着地,他疼的直咧嘴。竖耳朵听,貌似有另一伙人追来了,正在和土匪打架。新来的那一拨好像很牛逼,把土匪打得惨叫连连。
吴邪大喜,心说天不亡我。就算不是来救自己的,现在也有机会逃跑了。他扶着屁股,一下子跳起来,两眼一抹黑准备先往林子里跑再说。
这时一个人突然拉住了他的手,把他往一个方向带。“快跑!“那个人喊道。吴邪瞬间就认出了这个声音。
“小哥!”吴邪感到前所未有的喜悦,好像有闷油瓶在,一切都可以逢凶化吉。“就知道你会来!”而后者不说话,只是拉着他,在密林里穿梭,吴邪能听到身后追兵的喊声,还有身前树枝折断的声音。他有些感动,自己什么都看不见,却在林子里一个树枝都没撞到,想必都是闷油瓶给自己挡住了。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了骂声:“他娘的!那群孙子有枪,不好对付,小哥我们还是赶快跑!”是胖子的声音。他又喊道:“天真,你可别以为只有小哥在乎你的死活!”
吴邪心里一暖,但是无心和胖子扯淡,因为此时他感觉越来越累,神志也不清楚,像是要睡着了一样。然而闷油瓶正紧紧攥着他的手,于是他咬紧牙关,努力迈着步子,心说:“挨千刀的闷油瓶!跑这么快!”
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了多远,吴邪甚至连自己还有没有鞋穿在脚上都感觉不到。只是耳边追兵的声音渐渐淡去,前面的闷油瓶放慢了脚步。
终于停下了,吴邪最后听到闷油瓶的声音:“暂时安全了。“然后他便全身一软,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第十三章
吴邪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他下意识睁开眼,终于能感觉到些许亮光,在眼前模糊一片,有一种妖冶的美,那是血红的晚霞!
还好,没有彻底瞎了!头晕脑胀,他想坐起来,却被一股力量箍住,又立刻松开了。
“不要再躺一会吗?”张起灵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吴邪这才恢复了一些对外界感知,他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张起灵怀里。说实话挺舒服的,但他心中的不好意思占了上风,使他咬着牙站起来,又是一阵眩晕,摇摇晃晃走了几步,说:“小哥你看,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张起灵的声音明显沉了下去,他说:“他们用的药,是一种很猛的藏毒。你现在还看不见。吴邪,不要逞能。”
吴邪听出了张起灵话里的语气,这个闷油瓶有些生气。其实吴邪心里也不爽,主要是因为疑惑。为什么那群人要抓自己,又为什么把自己弄瞎?他也隐约听出来对方实力不弱,有枪有人,按说不会打不过闷油瓶和胖子两个。那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不再追击?
他娘的真是倒了血霉,自己也没什么仇人,有谁这么无聊?那次撞脸事件已经让吴邪挺郁闷的了,现在又来这么一出,他感觉自己一定是犯太岁了,要写信让家里在祠堂烧烧香。
然而,此时还有一件事需要解决:小哥生气了!胖子不知道死哪儿去了,吴邪感觉到从身旁的低气压,尽管还是看不清,但闷油瓶的一张冷脸却生了根似的在他心里浮现。
吴邪吸了口气,稳住步伐走了起来,道:“怎么会呢?小哥你看我走得多稳!我还看得见晚霞呢!”
没走几步,吴邪就感觉不对,脚下一湿,自己竟然走到了河里!生怕闷油瓶发现端倪,吴邪干笑两声:“哈哈,河里凉快!”然而他又立刻僵住了,他感觉到踩在了一个硬物上,那个东西陷在淤泥里,只露出一个头,却稳固无比,吴邪被它绊住,还没来得及叫一声就跌到了水里。
在脸摔进水里的一刹那,他心里只有一句话:真他娘的日了狗了!
闷油瓶很快就出现在他身边,把他扶了起来。吴邪把脸上的泥抹掉,心说这下完蛋了,小哥肯定发现不对了。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在这湖里趴着专和自己做对!
正当他迷糊着眼睛在泥里乱刨的时候,闷油瓶已经把那个东西拔了出来,他把吴邪扛起来,另一手拎起那个长条形的东西,走回岸上。
“啊啊啊啊放我下来!”
闷油瓶不予理会,把吴邪放到地上,就蹲在湖边,洗那个东西。淤泥被冲掉,只见寒光毕现,在昏晦的天光下,不像这世间之物。
这竟然是一把刀。
张起灵心里涌出一种异样,毫无来由,却无比清晰。这个东西,他很熟悉,只是并无亲切感,直觉告诉他,这把刀很危险。
张起灵早已习惯了未知和谜题,这是失忆所导致的必然。然而这把刀却让他警觉,甚至感觉肩上突增的莫名沉重。自己以前一定经历过什么,和这把刀有关。是什么呢?
然而失神也只是一个瞬间,因为此时吴邪已经凑过去看那把刀,显然看不清,鼻尖已经顶到了刀刃上。然后,他竟然摸索着拿起了刀,却手腕一软——太重了!超出了他的预估。
电光火石之间,就在他感觉刀要“咣当”一声砸在脚上时,他的手却被闷油瓶托住了。对方拉住他的腰,稳住重心,动作行云流水,吴邪虽然看不清,却可以清楚的想象。
然后便听见闷油瓶淡淡的声音:“不要骗我,吴邪。你就是看不见。”他的碎发碰到吴邪的耳朵,有点痒。
吴邪知道装不下去了。可他此时怎么会有心情想这个!挨千刀的闷油瓶,怎么还不松手!
若要描述这番情形,就像那戏台上的霸王,左手搂着虞姬,两人右手相执,舞那玄铁宝剑。天地被笼罩在浓郁的暮色中,一派浩荡。
若是忽略吴邪脸上精彩的表情,也算一番不可多得的美景。
然而天公不作美,胖子就在此时回来了。吴邪老远就听见他嚷嚷:“天真同志,胖爷我就去打点柴火,你们两个就这么忍不住?”
吴邪的心情岂是一个窘字了得,眼前一片模糊,偏偏那闷油瓶就是不松手,他只得大骂:“我操胖子你再瞎说,我就——”
“你就什么啊?哈哈,莫着急,你和小哥,来日方长啊!”
第十四章
当天晚上吴邪他们就回了营地。团长看到吴邪,狠狠拍了拍他的后背,语调微颤地说:“小吴,想不到你这次还能死里逃生!好多同志满山找你,还以为找不到了呢!”
然后他又转过头对着张起灵和胖子说:“你们把小吴救回来,值得表扬!”黝黑的脸上尽是赞许。
吴邪心里怪怪的,他们刚才明明就在山后面,没离多远,怎么会找不到呢?而且他也没听见有人满山喊自己的名字。团长在说谎。吴邪心里其实很清楚,修路队失踪一个人不是小事,但不可能为此停工去和土匪算帐。在集体利益面前,一个人的牺牲往往微不足道。以前只是听别人这样说过,如今印证在自己身上,吴邪谈不上抱怨,只是有些失望。
还是希望被记挂在心的。但是想起刚才闷油瓶和胖子二话不说就来救自己,吴邪又觉得没什么可失望的了。
在这个世界里,我们各忙各的,你可以选择不在乎我,反正我有人在乎。
这时张起灵突然说话了:“土匪会用药,吴邪的眼睛现在看不清。”
团长好像立刻领悟了话里的意思,说道:“那可不能耽误,队里的医生也不会治眼睛。小张,你和小吴现在就动身去看看!”
吴邪心里呵呵一笑,心说要不是团长心里过意不去,怎么会答应的真么痛快?闷油瓶,干得漂亮!老子早就想放假了!不过要到哪里治?
第二天一早,张吴二人从阿贵那里借了一辆驴车,驴在康定属于稀罕物,阿贵不大愿意借,想让他们骑牦牛,那不知道要骑到猴年马月。但是吴邪早有准备,他掏出好烟,塞给阿贵。阿贵立刻眉开眼笑,痛快地把唯一一头驴牵出来,看来,上次吴邪给他的那一包让他上了瘾。
闷油瓶在驴的后面拴上板车,让吴邪跳上去,自己则坐在驴背上,策马扬鞭。驴很乖,一声不吭地走上山路。
他们的目的地是附近跑马山上的一个喇嘛寺,没有名字,却是康定最有名的。听本地人说,每年的白拉姆节,那里都很热闹。藏族喇嘛一般会有一些医术,而以前政府开的医馆又太贵,所以当地牧民往往会去喇嘛寺治各种杂症,佛有慈悲之心,添些香火钱,喇嘛就会很认真地对待你。
跑马山范围很广,喇嘛寺坐落在众多山丘中很不起眼的一座上,离的不远,却要绕过很多密林。张起灵担心再次遇袭,所以把那把古刀背在身后。无论是刀长还是重量,在他身上,都显得分外合适。吴邪坐在板车上,感觉到闷油瓶身上散发的一种气息,让他在眼前的模糊中感到安心。
时值盛夏,高原的夏天是不一样的,蝉声爽朗,云浪翻滚,吴邪紧紧抓着包袱,在风中正襟危坐,因为山路崎岖,驴走得也不稳,他随时可能滚下车。但是,尽管屁股被颠得生疼,此刻吴邪的内心是轻松的,他甚至快要哼出小曲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
然而闷油瓶赶路很认真,一言不发,当天傍晚就到了喇嘛寺。他牵着驴,扶着吴邪,敲响了寺庙的朱门。
等了很久,一个红袍老喇嘛才来开门。吴邪听见他说:“贵客,请进来吧。”
第十五章
因物赋形,佛度有缘人,众法器一副丰乳肥臀,百万僧众与你预约来生。
喇嘛慢慢地在前面走着,问道:“贵客是来治病的吧,请跟我来。”
吴邪听说喇嘛都能看见因果,难不成连自己是来干啥的都看得出?这也太厉害了!但他也不想贸然怀疑,一直安静的抓着张起灵的袖子,跟在老喇嘛身后。
这座喇嘛寺看起来不大,但是吴邪能感觉到其内部结构的复杂。他们一共拐了17个弯,吴邪数得很清楚。
周遭很安静,不时有人擦肩而过,应该也是这里的喇嘛。现在应该是他们吃晚饭的时间。
终于,带路的喇嘛在一个房间前停下,说:“到了,这是琼央上师的房间,贵客去找他吧。”
张起灵自己先走进去,把吴邪护在身后,似乎已经成了本能。吴邪隐约看到,屋里点着蜡烛,弥漫着一股香气,很安神,应该是藏香。一个人坐在阴影里,估计就是琼央上师。只听他声音沙哑的说:“请坐吧。”
吴邪和张起灵在他身边坐下。刚想说明来意,那上师却突然凑到吴邪面前,仔细端详,然后把手搭在吴邪的手腕上。“施主,你中的毒叫‘惑’,是一种极少见的毒,只有藏区深处的一个神秘部族才有。”
吴邪心里纳闷,可又觉得那群土匪是从墨脱来的,有这种毒也很正常。然而张起灵却突然冷冷地说:“怎么治?”
琼央上师翻开抽屉,递给吴邪一个小瓶子,道:“把此药滴入眼中,方可治愈。”
吴邪打开瓶盖,闻了闻,一股浓郁的苦香进入鼻中。他睁大眼睛,滴入药水。顿时,一种极冷的感觉从眼睛处传来,冷到疼痛,吴邪紧闭上眼,咬住嘴唇。他感觉到张起灵按住自己的肩膀,就稍稍安下心来。
过了不知多久,吴邪感觉好像眼睛上的冰终于融化一样,自己脱胎换骨。他睁开眼,果然一派清明,四周的一切都恢复了原本的清晰。
这时上师却突兀地说:“施主,我奉劝你们一句,缘分不要强求。不是今生该遇到的人,就应等到来生再说。”
吴邪不太明白,上师在说什么?用了“你们“二字,难道是看到了小哥和自己的因果?他问道:“上师看出了什么?可否说明白一些?”
上师叹了口气,道:“时机一到,施主自然明了。天意不可改。”
吴邪心说你故弄什么玄虚,封建迷信。可是事实上吴邪知道,缘分这种东西本身就是玄之又玄。家里的长者都很信命,吴邪从小就受他们的影响,觉得有些事情的确不可不信。
不过,无论上师说的是不是自己和小哥,反正都已经遇到了,这缘分就抹不掉了。更何况他一点也不想抹掉,为什么不珍惜此生遇到的人呢?
吴邪见上师闭上眼睛,看来不打算再做解释。虽然觉得不对劲,但他只好谢过上师,然后转头对张起灵笑:“走吧!”
出了房间,吴邪眼前一亮。这个房间竟然在喇嘛寺的顶层,从这里可以俯瞰整座山丘。日薄西山,林海浩荡,风马挂在高岗。就算是最世俗、最不愿欣赏美的人,在此番景色前,也会感动。
暮鼓响起,在喇嘛寺里回荡,夹杂着念诵佛经的声音,清清静静,肃穆虔诚。好像在这吟诵声中,便道尽了佛法和人缘。
吴邪突然感觉,佛就在身边。他伸手抚过身边的转经筒,后者呼呼转动,他转身对张起灵笑:“小哥,如果有来生,我们还会遇到的吧!”
张起灵站在佛楼下,没有说话,但吴邪看到他是在笑。
佛典有云,旗未动,风也未吹,是人的心自己在动。
缘分这种东西很奇妙。你不了解它,它却无时无刻不在影响你,甚至可能改变你的一生。
正所谓有的人,不能见,见一面,负一生。
不过这时的张起灵和吴邪,谁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不过在这样也不错。
因为很久以后,等他们悟彻了上师的话,却又是另外一番境况了。
第十六章
羊羊羊,相爱在高冈,正在经历一场雪灾的世人,横渡苍茫;马马马,盲婚哑嫁,隔山互念,遇水相忘的,亲亲的咱俩。
已经到了八月,吴邪从庙里回来后就回归了修路队的工作。他这种人,最不喜欢被别人像大熊猫一样区别对待。尽管医生说他的眼睛还需要休息,但是没人拦得住他,嚷嚷着就要回队里干活。
张起灵也拿吴邪没办法,只得跟班长商量给吴邪分配安全一些的工作,不要去凿山。班长是第一次见到张起灵主动跟自己说话,受宠若惊,答应得很痛快。
吴邪和云彩低头不见抬头见,每天都听见她“胖哥““张哥“地叫,吴邪甚至快要忘记她和那个神秘人有关系,以为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胖子那家伙好像被她迷得晕头转向,中毒不浅,张口闭口都是云彩。
一天中午,吴邪所在的队伍正坐在草地上吃饭。云彩和其他几个藏族姑娘也带着糌粑来了,一群大老爷们叫着让她们唱一段。她们倒也大方,在人群前抖抖藏袍,亮着嗓子唱起了歌: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端端溜溜的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哟。月亮,弯——弯——康定溜溜的城哟。
这是首情歌啊。吴邪默默地想,却不自觉地看向张起灵。
这时女孩子们又忽地指向张起灵,唱道:
张家溜溜的大哥,人才溜溜的好哟。
然后一齐指向云彩:
藏家溜溜的大姐,看上溜溜的他哟。
战士们纷纷大笑起来,云彩脸红了,低着头偷偷看着闷油瓶,吴邪能从中读出些东西来。然而,闷油瓶却像没事人似的,一言不发,甚至连眼睛都没抬,低头认真的吃着饭。
吴邪心中感觉怪怪的,看到闷油瓶这样,他竟然有些快慰。他暗中一笑,转头对胖子说:“节哀顺变,你失恋了。”胖子却叫道:“你他娘的不也一样!”
然后,胖子放下馒头,站起身道:“云彩妹子,你唱的不对,你听听,应该像胖哥这样唱。”说罢,便扯着嗓子大声唱了起来:
吴家溜溜的小伙,人才溜溜的好哟;张家溜溜的大哥,看上溜溜的他哟。
粗粗拉拉的嗓音唱这样的情歌,在高原上显得很辽远,仿佛百里外都能听见。战士们都兴奋的对着吴邪起哄。闷油瓶这时也抬起头,淡淡的盯着吴邪看。吴邪只感觉脸上特别烫,叫道:“胖子你瞎唱什么!”胖子刚要回话,云彩却跑开了。
胖子急了,追着跑了过去,留下一个闷声不吭的张起灵和一个满面通红的吴邪。战友们都在调侃胡扯,一个个带着诡异的笑。吴邪吃着饭,如坐针毡,味同嚼蜡。
他心里想着:“我不好意思个啥?都是兄弟开个玩笑怕什么?”却又在不断的否认中意识到了一件事:自己对闷油瓶,的确是不同的。那又在期盼什么呢?
不敢细想,因为这般想法让吴邪心惊。
然而还没等吴邪想明白,闷油瓶突然对吴邪说:“跟我来。”
吴邪放下馒头,心中的胡思乱想根本停不下来,怀着万分复杂的心情跟着张起灵走到草原深处。张起灵在一处坡顶停住,转头静静看着吴邪。风声猎猎,稠云翻滚,地上的青草掀起一层一层的浪。张起灵就这样注视着吴邪,在涌动的万物中伫立着。
他忽的,说的却是让吴邪摸不着头脑的话:“吴邪,我以前可以离开地主家,但是我没有。”
“为什么?”
“因为自由对我没有任何意义。我就算离开,也是一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都不知道。就算我消失了,也没有人会发现。”
吴邪心中震了震,闷油瓶说了57个字,真不容易。他难以想象闷油瓶经历过怎样的苦难,才对这个世界有了这样的感受。他摇摇头走到闷油瓶身边说:“没你说得那么夸张,如果你消失,至少我会发现。”
张起灵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注视着吴邪。吴邪接着道:“我以前以为,自由是指一个人去浪迹天涯,做任何想做的事,所以我从杭州跑出来,想要去更多的地方,经历更多的事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遇到你之后,我的想法就变了。我现在觉得,很多时候,自由是指一个人走的路程有人同行,这样他就可以无所顾忌的走下去。”
然后吴邪看着闷油瓶的双眼,说:“小哥,现在你已经有了我这样同行的人,我也有了你这样的朋友,所以,我们当然拥有了自由!”
吴邪说的有些激动,很多话想都没想,就直接从嘴里讲了出来。他在大学里听过哲学课,那个老教授曾经花四个课时谈论一件事:何为自由。他也在热血沸腾的岁月里探求过答案,但从没想清楚过。不过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把想说的告诉闷油瓶。
然而还没等他多想些什么,却突然被一个怀抱轻轻搂住。吴邪顿时心跳如鼓,大脑一片空白,他以为对方一定会再说些什么,但是没有。
似乎听到了耳边一声轻笑,可以想像闷油瓶嘴角淡淡的弧度。
吴邪心中一紧,又突然释然了,他明白闷油瓶的意思。仿佛这几个月来所有的心思如今都有了原因,所有的情感都有了归处。他抬起手臂,回抱住闷油瓶。
他只觉得那一瞬间,耳边的风声像是已经刮过千年,天空低得仿佛可以登梯而上。而张起灵,就是那个穿越所有苦难和寂寞,向自己走来的人。
世间溜溜的男子,任你溜溜的爱哟;世间溜溜的良缘,任你溜溜的求哟。月亮,弯——弯——任你溜溜的求哟……
第十七章
你是马,你是天下,你是寂寞巨大,忽略了众生的生死和下巴。
你问张起灵为什么会这样抱住吴邪,他也无法回答。
失去记忆的最初,张起灵曾经纠结于自己的过去,但他很快发现,没有人可以去问,因为没有人在意。那丢失的过去留给他的,只有“张起灵”这个名字。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仅仅记得这三个字,但是,除了这三个字,便再无其它了。
当一个人的人生只剩下谜题和绝望,他也会变得冷漠和麻木。漫长岁月,索然无味。
不知始终的人生中,时间流水般滑过,日升月落,春去冬来,所代表的不过是重复的岁月。他并非是无法摆脱奴隶的生活,只是他未曾找到改变的理由。就算拥有自由,却还是与这个世界毫无瓜葛,那么一切便失去了意义。
然而,张起灵遇到了吴邪。吴邪带给了他太多“第一次”的体验。第一次和吴邪骑着驴在山岭间给部队运盐,第一次和吴邪在打好的路基上铺上石子,第一次由衷的笑,第一次打牌……无数的琐事,却是张起灵从未有过的,如点点惊鸿般的际遇。它们都来自吴邪。
还有第一次去关心一个人的所有事。张起灵曾经不知道,这也可以是一件快乐的事。
吴邪对于他是特殊的。代表……美好?
或许吴邪更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与世界联系的门。
他不曾经历这种感情,也无法描述。但是那个拥抱,就已经是自然流露,足以说明问题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想要保护,想要得到,他不能忘。
那吴邪又是怎么想的呢?
他不知怎样定义自己对张起灵的感情。认识仅仅几月,吴邪却发现自己想到张起灵,竟然不同于想到任何人时的心情。他未曾体验过爱情,对一个男人,吴邪也不敢去想。
吴邪一直在心里抗拒自我剖析。
然而在闷油瓶抱住他的那一秒,脑海中却有无数画面闪现。山洞雨夜里闷油瓶在火堆旁迷茫的眼神;修路时闷油瓶听自己讲地质知识时的一脸认真,和湿透的背心;夜里两人在溪边,闷油瓶把烤熟的鱼递给自己时月光下的明灭笑意……全部是闷油瓶的脸,全部是闷油瓶。
直到这时,吴邪才惊觉,自己是真的很想一直这样抱着他。
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漫天都是飞扬的碧色,万物生长。很多情感都是在这样的美景下产生或迸发。
或许一切的改变都是源于那个拥抱,但又不全是。吴邪和张起灵之间的因果,从溪边第一次遇见,就已开始。
只不过,喜欢上一个人,往往自己很迟钝,等到连旁人都发觉时,自己才能确定,然后只有一个感觉:我完了。
但是喜欢上一个人真的不需要很久,闷油瓶和吴邪不约而同地在此刻懂了自己的心,然后去完成这个拥抱。然而是否在这一刻,他们明白了对方的心意,无从知晓。
因为谁也没有说话。
其实不久之后,在经历了许多以后,他们再回想起来,此刻的沉默,已经成了遗憾,但现在他们是幸福的。
未来必定困难重重,但就算崇山几座,城池几重,我也不怕。
因为我终于找到了你,你是一条大道,指引我往幸福的天涯飞奔。
第十八章
羊角儿尖,牛蹄子圆,无事不到你门前,类似满脑袋月光误闯羊圈,美好人间,空余一世凌乱。
从那一天起,在吴邪心里,他和闷油瓶的关系可以说是有了质的飞跃。避开拥抱不说,至少闷油瓶第一次对自己说那么多心里话。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变化,更奇怪的是,吴邪像往常一样帮闷油瓶擦汗,普通的肢体接触,都会脸红。倒是那闷油瓶成天像个没事人似的,好像那天啥都没发生一样。
吴邪很纳闷,为什么现在反而比以前更“相敬如宾”了?不就抱了一下吗?难道闷油瓶那家伙在害羞?看不出来。还是想多了,自己在害羞?吴邪心里一阵恶寒,然后,就又是没完没了的纠结和别扭。
吴邪嘲笑自己或许是自作多情。他很后悔自己以前没听三叔的话,多谈几次恋爱,否则的话,自己也不至于连怎么对付现在这种局面都不知道。明明想去和闷油瓶呆在一起,又迈不开腿。
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还是个男的面瘫,情商大约为负数。真他娘的不爽!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怂了!
纠结到最后,吴邪也克服不了忸捏,他决定,还是好好修路干活吧,做一个好青年。
又是一个晚上,干完一天的苦力,吴邪筋疲力竭。临睡时,他看到闷油瓶正在望着夜空发呆,见他来就转头淡淡瞥了他一眼。吴邪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特别来气,心说你他妈的到底知不知道老子对你有意思啊,做冰山酷哥很有趣吗?还是要把老子始乱终弃?面瘫什么的太讨厌了!不过他想到闷油瓶或许只是把自己当兄弟,莫名十分沮丧。
越想越生气,尽管他也不清楚为什么生气。吴邪觉得自己最不可容忍的缺点就是想得太多。他一言不发地憋着脸走回了卧室。床是通铺,胖子自从搬来就占据了中间的位置,理由是要杜绝奸情,防止兄弟犯错误。此时他已经打起了震天的呼噜,吴邪心想:“打得好!以前还觉得你碍事儿,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然而躺下很久,吴邪也没有睡着。胖子的呼噜实在太响亮,吴邪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把闷油瓶骂了好多遍,却又竖着耳朵听,闷油瓶有没有进来睡觉。
“靠,还没回来!不会和云彩去约会了吧!那丫头有前科!”正胡思乱想着,吴邪听到了闷油瓶进来的脚步声。在自己这边停下,然后,闷油瓶就爬上床,在吴邪和胖子之间躺下,挤在缝隙里。
“你睡错地方啦!”吴邪闷声道。
闷油瓶却不说话,而是把胖子推到通铺的一边,然后侧身躺在吴邪旁边很近的地方。
吴邪脑子里像炸了一样,浑身上下颤了颤,道:“小哥你干什么!”
闷油瓶淡淡开口:“吴邪,这两天你不太对劲。”
吴邪又羞又气,还担心着胖子那边。他扭过头,不去看闷油瓶,压低嗓子道:“你他娘的也知道!”然后维持着这难受的姿势。
闷油瓶怔了怔,眼睛在黑暗中亮亮的,然后似乎是笑了一下,摸了摸吴邪的脸,说:“别生气。”好闻的气息从他身上进入吴邪的鼻腔,让吴邪有些迷醉。
“那,那好吧。”吴邪身子一软,竟然立刻投降了。他其实不知道闷油瓶到底犯了什么错误,但此刻内心却是无比舒爽。心说闷油瓶这家伙怎么这么牛逼,哄人一哄一个准!
这时他感觉闷油瓶又凑近吴邪耳边说道:“以后我睡中间。”
就这样,在盛夏的夜晚,两人胳膊挨着胳膊,腿挨着腿,小吴同志一边觉着好热,一边苦恼着明早怎么向胖子解释,却还在红着脸,偷偷乐。
然后自己折腾了半夜,睡了个好觉。
他怎么会知道,身边的闷油瓶想了一宿:吴邪到底是为什么生气呢?
第十九章
夏日的暴雨说来就来,本来晴朗的天空,突然被乌云压得很低,风也开始涌动,然后一阵响雷,雨滴就毫不留情的砸下来。只见还没压实的路面上被雨打出了一个个小坑。在这种情况下,最容易发生泥石流,修路队的所有人都在躲雨,吴邪他们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往工地上盖上塑料布压上石块,就冒着雨跑向阿贵家。
现在这种天气,工地受损害就受了,还是命比较重要,如果还在那儿呆着,随时有可能被滚落的泥沙掩埋。
冲进房门,吴邪抓了块毛巾擦头发。他转头,发现闷油瓶正用手抹脸,头发湿透了,一缕一缕地贴在额头上,嗒嗒地滴着水,样子有点傻。吴邪扑哧一声笑了,伸过手去用毛巾使劲擦闷油瓶的头发,笑着道:“小哥,你看你头发像鸡窝一样。”
闷油瓶不说话,却抓了一块毛巾,在吴邪的头发上揉起来。吴邪顶着一头炸毛,叫道:“喂喂喂!”一边缩着脖子,一边还锲而不舍地不肯把手从闷油瓶头上拿下来。
闷油瓶觉得,他的眼睛很亮,睫毛很长,笑起来就像是一个小孩子。
这时,胖子掀开门帘跑进屋里,吵道:“你们两个白眼狼,拉着手跑的那叫个快,连兄弟死活都不管了!”
吴邪挠挠鼻子,呵呵一笑:“那还不是因为你非要把那块破石头带回来,给你的云彩妹妹!”
的确,胖子刚刚玩儿命似的跑到沙堆里去刨一块石头。那是今天早上,胖子凿山的时候挖出来的,砂红的颜色很漂亮。胖子像看到了宝贝一样,在一边鼓捣了半天,竟然把它凿成了一颗心的模样。
回到现在,眼看这雨越下越大,却又从外面进来一个人,竟然是云彩,披着斗笠,端着一碗红色的药水。
“阿爸煮了驱寒的汤,淋了雨,要喝一点才好。”说着她就把碗递给了闷油瓶,低着头,不敢抬眼。
吴邪在一边不说话,心想我倒要看看这闷油瓶子会怎么回答。谁知道闷油瓶竟然面无表情地接过碗,然后径直递到了一脸看好戏表情的吴邪手中。
吴邪目瞪口呆,心情有点复杂,他其实挺得意,想拉闷油瓶过来一起把汤分了;但他看见云彩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又于心不忍。所以他端着碗,一时不知该怎么做。
这时胖子突然夺过了吴邪手中的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抹抹嘴道:“云彩妹子甭理他们,他们不喝你胖哥喝。”然后,他掏出了那块还带着泥巴的石头,在衣服上使劲擦了擦,递给云彩,道:“送你的,好看吧!”
云彩看着手里的石头,突然抬起头,深深的看了胖子一眼,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跑出了屋子。
胖子似是无奈地摇摇头,又笑了,吴邪从没见过他这种表情。
这时屋顶突然传来“咣当”一声,掉下一片瓦。然后一个黑影极快的掠过窗户,吴邪一个激灵,睁大眼,可还未等他看清楚,耳边传来一句“待在这里别动!“转眼闷油瓶就已经提刀冲出房门,跟那个黑影一同消失在山间重重雨幕里。
我靠,这是闹哪样?吴邪大大的疑惑,他和胖子立刻跑了出去,在山路上四处张望,可是整个世界都是雨,山路早已被冲垮,整片森林都像被泡在雨水汇成的河里,石落树倒,一片混沌,哪里还有闷油瓶的任何踪迹。
吴邪心说闷油瓶这时候跑上山是找死吗?!他想上山去找,却被胖子拉住了:“越往上越容易滑坡,你他娘的不要命了!”
吴邪知道胖子说的没错。胖子把他拉回到屋里,道:“你跟去也是添麻烦,放心吧,那小哥的身手你还不知道吗?肯定能安全回来!不过那个黑影是什么来头,能让他反应那么激烈?”
吴邪的脑子被各种疑问塞得很乱,他看见床上的毛巾,十几分钟前它还在闷油瓶手中,自己的头发上,此刻闷油瓶却无故失踪了。心中不禁有些恍惚。
浑身又湿透了,他把毛巾拿起来擦头发。可是这毛巾也很湿,起不到任何作用。吴邪看着炭炉里烧红的炭,心中无名火起,想把闷油瓶祖宗八代都问候一遍。他妈的闷油瓶难道连自己都信不过吗,为什么要只身犯险,说失踪就失踪?还是因为自己身手太差是个累赘?或者闷油瓶认识那个黑影?闷油瓶的过去肯定不简单。
不行,等他回来一定要问个明白!可是自己又是小哥的什么人,认识几个月的朋友?还是连朋友都算不上?人家为什么要跟自己说清楚?
没有办法去找他,也没有办法和他并肩。这是事实。
吴邪默然了。
胖子拍拍他的肩,道:“想太多没用啊天真小同志,好好等着吧。”
吴邪笑了笑,端起搪瓷杯子,喝了口凉水烫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