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1年4月3日

你是大道 by 十五已至(20 – 32)

第二十章

大约三天前,张起灵就感觉到了异样,强烈的直觉告诉他有人在监视自己,可是对方并非等闲之辈,没有露出一丝马脚。

他再次感觉到了危险。很奇怪,这是非常明确的危险感,却又莫名熟悉。

所以今天有人从房顶上失足落下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追了上去。因为他觉得这就是那个追踪者。

其实如果再多考虑一下,他可能会犹豫,然而还没等多想,身体就先一步冲进雨中。张起灵眯起眼,看到那个人正往山上跑,步履轻盈,显然身手极佳,否则是不敢在这种时候上山的。

雨没有要停的意思,然而山路已经泥泞不堪。张起灵按了按山壁上的泥土,稍加估测,然后便纵身一跃,落在岩石上,一边定神盯住前方那人的背影,一边在岩石上飞奔。那人显然错过了跳上山岩高处的机会,只能跑在泥浆横流的土地上,不时跨过倒在地上的树木,显得有些吃力。

大约追了有五分钟,两人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已经到了半山腰,在这里,连岩石都不一定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可是那人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看来是准备和张起灵死磕到底。张起灵皱了皱眉,从腰后抽出古刀,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弯腰蓄力,然后跳下岩石。刀尖划过石壁,声音被雨声掩盖,张起灵稳稳落在那人身前,手腕一挑,刀就横在对方颈口。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没有一丝迟疑,常人肯定无法应付。然而那人却反应极快,低身躲过刀刃,然后身子一偏,想要夺张起灵手中的刀。张起灵轻易躲过,反手持刀,身子一压,把刀再次架在那人脖子上。

“为什么跟着我?”张起灵冷冷问道。雨水沿着刀刃流到那人脖子上。

那人被张起灵压在身下,竟然笑了起来:“哈哈,我说哑巴,好歹我们还一块下过斗,你至于这样吗?”

张起灵低头,只见那人带着一副奇怪的黑色眼镜,嘴角还挂着意味不明的笑。

“下斗?”

“不会吧,你又忘了!”那人一副无奈的样子,张张嘴好像说了一句什么,但是雨声太大,听不清。

突然毫无预兆的,那黑眼镜一个矮身滚到树旁,然后从地上弹起,一个纵跳,蹬着几乎垂直于地面的树干,窜上树枝。松软的地面立刻塌了下去。但张起灵动作很快,用古刀支撑住身体,猛地一跃,也上了树。

黑眼镜却并不惊慌,而是稳住身子,坐在张起灵身边的树叉上。他勾着嘴角,低声说:“哑巴,几年不见,你的身手退步了不少啊!是不是天天干苦力,缺乏练习啊!”

张起灵沉默不语,但也没有放下刀。

黑眼镜呵呵一笑,似是了然,接着道:“行了,现在这鬼天气,咱俩再打下去谁也活不成。我先跟你叙叙旧,等雨停了,再打一架也不迟。”

通过刚才的交手,张起灵已经摸出了对方的实力,他也明白在这里大打出手,极有可能导致两败俱伤。吴邪还在等着,他不想冒险。何况对方也不想找死,此刻应该不会有不安分的举动。于是他把刀收回鞘中,靠坐在树干上,淡淡的看着那人脸上的墨镜,问道:“你认识我?”

“算是吧,一块下过不少斗。忘了告诉你,你以前是一个盗墓的,和我是同行,在道上名号叫的很响。前几年突然消失,今儿个可算让我找着了。想不到这把刀竟然还在你这儿。”

不得不说,黑眼镜说的短短几句话,足以让张起灵震惊。然而他还是一脸的波澜不惊。“你找我什么事?”

黑眼镜回答的倒也痛快:“这些日子太没意思,找你来一块倒个斗。你说这边的墓是不是都在佛楼下边?”

“为什么要把我引到这儿?”

黑眼镜只是笑,不说话。

张起灵不记得自己倒斗的经历,更不想卷进没必要的麻烦。他冷声说:“我不相信你。”

然而黑眼镜迅速地说道:“我知道。但指不定哪个斗里能有和你过去有关的事儿,我听道上说你以前就是从雪山里出来的,怎么,不想知道过去吗?”

张起灵沉默了,却没有再拒绝,因为了解过去这个诱惑太大。他并没有消除戒心,他看到眼前这个在暴雨中一直笑的人,听到盗墓这个词,都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和黑金古刀一样,危险感和熟悉感并存。

而且,张起灵也对自己的身体有疑问,比如奇长的右手二指和与常人不同纤维密度的肌肉,用黑眼镜的话似乎解释得通。有时候自己的梦境也会是在地下的黑暗里狂奔,和不知名的东西搏斗;梦里看似不可能在现实中发生的事,也许真的发生过。

尽管并不相信黑眼镜所说的跟踪自己的理由,但他已经相信这个黑眼镜以前认识自己,并且自己失忆前肯定和盗墓这一行脱不了干系。

张起灵闭上眼,清理思路,然而黑眼镜却在一边念叨着:“这几天你身边带着的那位,叫吴邪吧?”

张起灵听到吴邪二字,猛地睁眼,盯住黑眼镜,道:“你怎么认识?”

“杭州吴家的独苗,吴家是弄古董的,以前咱俩都和他们家做过生意。我说哑巴,怎么一提人家你就这么紧张啊?”

张起灵瞥他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黑眼镜笑起来,道:“有另一伙人也在跟踪你们,但是不靠近。我早就发现了,但昨天才撞见,和他们打了一架。领队的是个女人,带着一群打起架来不要命的家伙,个个都是面瘫,还以为是你亲戚呢!”

张起灵眉头一皱,说:“雨停了就去找他们。”

黑眼镜却笑着说:“不急不急,你还是等雨停了就回去找吴家少爷吧,凭我的观察,你不见了,他得急死。”

天空爆发一阵响雷。张起灵只觉得一连串的谜团浮现,心里却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吴邪卷进来。

黑眼镜却又笑着说:“哑巴,你说坐在这树上,会不会被雷劈死?像我们这种干损阴德的活儿的,死的理由总比别人多那么几种。”

第二十一章

吴邪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坐在窗边看大雨滂沱。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又觉得很冷。

“挨千刀的闷油瓶!再不回来,老子就要去找了。”

窗外一片昏暗,应该是入了夜。吴邪迷迷糊糊的,感觉浑身的水都在不断蒸发,冒到空气中,把被子都浸湿了。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闭上的眼睛,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第二天醒来,已经是艳阳高照,雨停了。

他瞄了眼手表,八点四十七,胖子应该早就去工地了。他走出房门,一眼就看到闷油瓶正靠坐在窗户下,低着头,像是睡着了,浑身没有一处是干的。黑金古刀立在墙边,房檐上积存的雨水滴下来,啪嗒啪嗒地落在闷油瓶脚边,和山间的鸟鸣一块传入耳朵里,却显得四周愈发安静。

吴邪本来想好了一大堆的疑问,但不知为什么,看到这番情状,他就把它们忘得一干二净。他在闷油瓶旁边蹲下,还没说什么,闷油瓶就倏地睁开眼,看到眼前吴邪的脸,眼神中瞬间少了警觉,变的惺忪。他站起来,提起刀,若无其事地走进了屋子。吴邪心里腹诽着,但也没说什么,默默跟在闷油瓶身后。

闷油瓶翻出了干净的衣服,背对着吴邪就把湿衣服脱掉,不紧不慢的换好。吴邪看在眼里,问道:“小哥,你饿不饿?”

闷油瓶摇头。

吴邪张了张嘴,突然支吾了:“张起灵……”

闷油瓶停住手上的动作,回头瞥了吴邪一眼。

吴邪心中像是被戳了一下。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嘴上已经脱口而出:“我要问问你,那个房顶上掉下来的人是谁?昨晚你上山干什么?他妈的不要命了吗!”

闷油瓶转过身,静静的看着吴邪,一言不发。他头发上的雨水顺着脖颈流下来,在干净的白色背心上滴出圆形的痕迹。

靠,又装哑巴!吴邪走到他面前,按住闷油瓶的肩膀说:“小哥你现在必须回答我!”

闷油瓶抿着嘴唇摇头,然后缓缓说道:“我是不会说的。”

“为什么?”吴邪没有想到他会拒绝的如此干脆。以前的闷油瓶虽然话不多,但从没像今天这样,刻意对自己隐瞒什么。

“吴邪,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我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告诉你?”

吴邪突然间怔住,他第一次感觉和眼前这个闷油瓶之间的距离。闷油瓶也许把自己看作朋友,可也仅此而已。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去追问、插手闷油瓶的事呢?吴邪知道,闷油瓶不想说的事,必定不简单,可他不说,自己也无从知晓。他颓然靠在墙上,说:“是啊,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然后他们之间就是长久的沉默,吴邪点燃一支烟,但没有抽,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它燃烧。

太阳逐渐爬高,吴邪掐灭烟头站起来,背上铲子锄头。张起灵默默看着他走上泥泞不堪的山路,跳过一个个水洼。

走了几步,吴邪突然停下说:“今天下午你别去工地了,我帮你请假,你好好休息休息,水缸里泡了一个西瓜,自己记得吃。”但他没回头。

吴邪之所以走,并非真的甘心了,他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只是他明白,现在就算问破喉咙,把嘴皮子磨薄,也没用。他曾经在简单的日子里生出过错觉,忘记了闷油瓶的过去是个谜,忘记了闷油瓶的内心从未完全袒露。然而此刻现实却又骤然摆在眼前,真正无可奈何。

因为那是不该管,不能管的事。

而与此同时黑眼镜站在暗处,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时下张起灵已经同意了带自己同行,他刚刚本想出来认识认识杭州吴家小三爷,但是他听出了屋里对话的两人都不对劲。吴邪的压抑和张起灵的固执,都很浓,溢在空气中,黑眼镜透过墨镜看得明白。

昨夜张起灵已经答应和他一起下斗,但前提是不让吴邪知道。

黑眼镜当时笑问:“人家那么操心你,你还不让人家心里明白踏实!”

张起灵淡淡回答:“他会想要跟我一起下斗。太危险。”

这是实话。通过几天的观察,黑眼镜明白,张起灵其实不相信除了吴邪和那个胖子以外的其他什么人,多年前他们共事的时候,张起灵也从没对别人放下戒备。而今自己突然冒出来,还告诉张起灵他如此难以置信的过去,他断然不会完全相信自己,更不会想让吴邪参与。

道理他都懂,然而他听到张起灵拒绝告诉吴邪时说的话,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去。哑巴这家伙说话也太绝了,也太伤人。不知道那位吴邪能不能忍受。

有那么一秒钟,黑眼镜想,自己为什么要来找哑巴呢?让他一直轻轻松松地活着不好吗?

可黑眼镜并不后悔。他这样的人,做任何事都有明确的目的,别人的悲欢得失,从不放在第一位。这次也不例外。这个目的自然不是夹喇嘛下斗这么简单,但此时此刻,除了黑眼镜自己以外,没人知道它究竟是什么。

第二十二章

吴邪一路都在胡思乱想,眼神呆滞步伐凌乱,就在山路上走了一会儿,结果弄得满脚都是黄泥。终于到了工地,刚一抬头,迎面胖子就扑过来,看样子比他惨多了,浑身都糊满了泥巴不说,连眼角都结了一个小泥块,颤颤悠悠地耷拉着,随着胖子眉飞色舞而晃动。

“天真你可算来了!老子都快变的和这些稀泥巴一样了!”

吴邪躲过胖子扑面而来的热情拥抱,道:“拥抱就免了吧,你自己成了泥巴怪还非要拉上我!”

胖子放下胳膊,哼了一声不以为然:“什么狗屁泥巴怪,看看吧,你也变成这样是早晚的事儿。”

吴邪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片泥海之中十多个人正摸爬滚打,又刨又挖,清一色地都包了一层泥皮儿。

吴邪吸了口气,作为一个学地质的,他自然知道那些人在干什么。他放下铲子走过去,脱掉鞋子挽起裤管,伸手向泥里摸去,还好,路基质量不错,貌似只是盖了层厚泥,还没有垮掉。吴邪舒了口气,心说幸好不用重新打路基,生活中还是好事多。

然而这时胖子突然大手一拍吴邪的肩膀,雪白的衬衫上瞬间多了一个泥印子。吴邪刚“靠”了一声,手里就多了一把铁锹。胖子笑嘻嘻地说:“没出什么大问题,赶紧的开挖吧!让我们可爱的小路基重见天日!”

吴邪腹诽胖子说话越来越不正经,但还是乖乖脱掉衬衫扔到一边,穿着裤衩背心跳入了泥浆之中。一个人如果身体专注于做某事,脑子就不会想太多。所以吴邪挥汗如雨地和泥巴搏斗时,反而心情轻松不少。他心里暗想不管小哥到底要干嘛,干活修路才是重点。然而他上一秒刚刚有这样的念头,下一秒又嘲笑自己自欺欺人——因为事实上他并没有释怀。

正当吴邪走神的时候,耳边传来胖子的叫声:“都快铲到我的脚啦!小吴你想啥呢,丢了魂似的?小哥今儿个早上不是已经回来了吗,就在门口守着你呢,没看见?”

吴邪踹了他一脚,斜眼瞪着他,闷声道:“守着我个屁!人家连昨晚去了哪里找了谁干了什么都不告诉我,说什么和我没关系,你还替我自作多情呢!”

胖子看着吴邪泥乎乎的脸上溢出来的幽怨,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他抑制住说“瞧你这受气样儿“的冲动,清清嗓子说道:“你很想知道小哥的所有事情?一件都不能少?”

吴邪愣了一下,将下巴顶在铲子把上,才缓缓说:“不是这样的。我承认我很好奇,但更多的是因为我觉得昨晚发生的事肯定不寻常,如果是麻烦,我希望小哥不要闷在心里头。”

胖子哈哈一笑:“这不就得了嘛!你只要明白这些,小哥说不说还有那么重要吗?反正我算是看明白了,跟着小哥跳火坑你也愿意是不是?”

吴邪脸红,然而这时胖子又接着说:“小哥的脾气你也知道,对付他这种人,你啊就应该秉承’艰苦奋斗’的伟大革命精神,他不说你也没办法,但他要有麻烦事,咱们可以和他一起面对嘛。”

吴邪又愣了一下,他突然明白,自己真正想做的不是干涉闷油瓶的事,而是和他并肩应对生活中的一切,无论好事坏事,他都希望站在一起的是两个人。所以闷油瓶的事情,就算他不说,也不是和自己无关。

吴邪想到这儿,觉得胖子不插科打诨的时候说还挺有道理。他的内心此刻轻松了不少,像做学生那会儿解决了绝世难题一样激动。像他这种少年人,容易悲伤也容易快乐。他兴冲冲地接着挖泥,觉得有使不完的力气,甚至哼起歌儿来。

胖子怪异地看着他,道:“小吴同志你最近思想有问题,怎么时悲时喜,神经兮兮的!”

黄昏时分,泥巴已经差不多挖干净了。大伙都收拾东西往回走。胖子没有说错,吴邪也变成了泥巴怪,整个人糊了层泥,大了一圈,却走在前面,抡着脏兮兮的白衬衫,没心没肺地唱着军歌。

就这样走回了阿贵家门口,胖子也不顾一身的泥,上去就敲云彩的门。吴邪看到屋后的山林里跳下一个人,定睛一看,竟然是闷油瓶。他浑身脏乎乎的,一看就知道也上了山。

吴邪笑着冲他挥手,此刻他有好多的话要说:“小哥,我想明白了,你有什么不能告诉我,我无所谓。但我希望以后的事情,你可以叫上我一起面对。我想这也是我作为你的朋友应该做的事。”

闷油瓶似乎怔了怔,他在这一秒想明白了一些事。但他没有说话,而是走到吴邪身边,拿出了一包东西。是一些黄色的野果。

“这种果子,我以前吃过。过了夏天就没有了,你尝尝。”闷油瓶淡淡地说。

吴邪认识这种野果,喜欢阳光,长在山顶上。他明白闷油瓶肯定是爬到山顶上去了,心里一暖:原来这家伙也知道我不高兴啊,还会摘果子哄人呢。

吴邪也不顾满手的泥,拿起一个放进嘴里。酸酸甜甜,带着山间的清香。他笑了起来,往闷油瓶嘴里也塞了一个。闷油瓶看着吴邪,嘴上安静地咀嚼,脸上还带着泥巴,样子有点傻,有点迷茫,但吴邪觉得挺帅。

所有的郁闷一扫而光。

山间鸟鸣阵阵,夕阳无限好。

这时突然有一个人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吴邪看见他戴着墨镜,嘴角挂着笑,朗声道:“吴家小三爷,幸会幸会!哈哈哑巴,没想到你还挺会哄人的嘛!”

第二十三章

这黑眼镜管闷油瓶叫哑巴,莫非他们认识?吴邪心里很奇怪,望着闷油瓶,指指那个挂着一脸诡异笑容的人。然而闷油瓶面不改色,看来不打算回答。

倒是那黑眼镜“哈哈”一声,挠挠头说道:“我和哑巴,以前应该算是……同事吧,叫我瞎子就好。”

“同事?也就是说你知道小哥以前是干嘛的?“吴邪心说这可倒好,一个瞎子一个哑巴,难道是在关爱残疾人联合会认识的?

“他啊,可是大名鼎鼎的——”黑眼镜故意拉长声音,看着吴邪脸上的表情。这些天的观察让他对吴邪产生了浓厚兴趣,因为一直以来在道上混,他和张起灵一样独来独往,如今哑巴竟然多了这么一个像小白兔一样的伴儿。他很难想象吴邪到底是怎么一个神奇的主儿,不但和张起灵搭伙生活,居然还能建立起感情。所以,尽管没忘记自己的保密承诺,他还是想把哑巴是以前是倒斗的事说出来,看看吴邪怎么反应,是被吓住,还是拔腿就跑,总之应该挺有意思的。

然而张起灵的目光突然投过来,死死盯着黑眼镜,那眼神,都快飞出刀来了。黑眼镜话说到一半,权衡了一下,又觉得这时候得罪哑巴不划算,于是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打着哈哈道:“算了,不说这个。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们一声,那伙人还在盯着你们。”

话音刚落,吴邪就问道:“你把话说清楚,哪伙人?”此刻他大大的疑惑,心说这人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说好的告诉我小哥的过去呢!带着如此骚包的墨镜不说,还笑得那么诡异,小哥以前认识的到底是什么人啊!再者谁会来盯着我们?是闲的还是有仇?自己和小哥向来本分干苦力,从来不惹事,结果一会儿来一个撞脸的,一会儿自己又被弄瞎了抢走,到底哪来那么多仇人?

黑眼镜刚要回话,闷油瓶却突然道:“吴邪,你跟我来。”说罢便拉住吴邪满是黄泥的手腕往屋子里走。

“哑巴你这是干嘛?”吴邪听见黑眼镜叫道。

“一会儿会让你进来的。”张起灵冷冷撇下一句话,然后吱呀一声地关上了门。

吴邪有点茫然,他一肚子的牢骚疑问都停止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小哥?”

张起灵站在他对面,抱着双臂,眼睛望向窗外,淡淡开口:“吴邪,有些事情我不想瞒着你。”

吴邪一听有门,难道闷油瓶要改过自新敞开心扉了?他不由大喜,捏着手稳住情绪,眨眨眼睛勾勾嘴角,一脸洗耳恭听的神态。

闷油瓶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缓缓说道:“瞎子告诉我,我以前是盗墓的。”

吴邪睁大眼睛,显得有些吃惊。他的家族是做古董生意的,三叔自然也带他接触过一些土夫子,个个面露凶光,呲牙咧嘴,一看就是亡命之徒。像闷油瓶这么干净又帅气的,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问闷油瓶:“你信他吗?”

闷油瓶点头。吴邪的脑子里闪过无数想法,比如凭闷油瓶的身手和气场,以前绝对是道上一哥,否则也不会有人跑大老远来找他。吴邪定定神,又问道:“他说他是你的同事,那他这次来,是要找你一块去盗墓?”

闷油瓶想了想,然后点头,说:“那样的话,我有机会找到过去。”

吴邪忽然一笑,跳到闷油瓶旁边,使劲捏住他的手道:“你要是以前也这样,把所有的都告诉我就好了。”然后他抬起头,接着说:“这样吧,从今天起我和你一块找过去,去哪儿找,找几年都好,反正我还年轻。”

说出这些话绝非吴邪一时冲动。他早就决定无论闷油瓶以前是干什么的,以后又要干什么,自己都会陪他一起。过去的事情,虽然闷油瓶很少提,但吴邪明白,他并非不在意。既然事已至此,黑眼镜的出现何尝不是好事,至少算一条线索。

盗墓这事儿挺复杂,和它有关的估计少不了危险。吴邪担心闷油瓶又会拒绝。但他感到闷油瓶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抬起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嗯。“闷油瓶轻轻说,眼里终于多了些吴邪能读懂的东西。

“你答应了?!不许不认账啊!”吴邪高兴地叫出来,满脸的污泥也挡不住他的笑意,反而让眼睛显得格外明亮有神。看着吴邪,闷油瓶不知道此时自己是什么心情,总之不算差,他甚至也不自觉地嘴角上扬,弯起了眼睛。

第二十四章

这时他们听到拍门声,外面传来胖子中气十足的大叫:“你们俩在里边卿卿我我什么呢!老子和这位墨镜兄都快饿死了,现在能不能进啊!”

吴邪跑过去开门,只见胖子神清气爽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完全不像自己和闷油瓶那样脏乎乎的。“云彩妹子就是好,还给我烧了洗澡水呢!”

吴邪这才想起闷油瓶和自己的现在的狼狈样,撇撇嘴,一边拉着闷油瓶走开,一边说:“咱们也去洗个澡,让他自个儿得瑟去!”

闷油瓶不说话,顺从地跟在吴邪后面。胖子却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跟黑眼镜聊着藏族姑娘,眼睛有多亮,笑容有多美,总之就是多么多么的好,两人脸上都皆是贼兮兮的笑,似乎很投缘。

吴邪无奈扶额,心说这俩人真是臭味相投。他开门走出去,却冷不防听到响亮的“咕噜“一声,从自己的肚子发出。好饿。他僵了一下,转过头对闷油瓶干笑:“哈哈,小哥你也饿了吧。“一边在心里骂自己肚子不争气,却又不得不屈从于自己的肚子,回头讪讪地对胖子说:“大厨,还得麻烦你给哥们几个做点吃的啦。”

阿贵家的确是有浴室的,但是极其狭小简陋,只够站一个人,再放个盆,用水瓢舀水往自己身上浇。闷油瓶洗澡的时候,吴邪在外面给他洗衣服。望着一盆不见底的泥水,吴邪使劲地搓着闷油瓶的背心,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闲话少叙,两人都洗完澡后回到屋里,就看到黑眼镜正端坐在饭桌旁,握着一把筷子,直勾勾地盯着满桌饭菜,甚至隔着墨镜都能感觉到那眼神的如狼似虎。胖子从厨房走出来,把一个大碗啪地一声放到桌子中央。

“压轴硬菜,红烧野山鸡!今儿个要让墨镜兄好好尝尝老子的手艺!”

吴邪夹起一块肉忙啃了好几口,然后才问道:“胖子,你们两个是一见如故,还是一见钟情啊?”

一时间竟无人回答,原来所有人都在狼吞虎咽。过了一会儿胖子才吐出一根鸡骨头骂道:“滚蛋吧你!”

吴邪撇嘴,也不说话,低头抢肉。

四人都是饿虎扑食,一顿风卷残云,谁也顾不得说话。酒足饭饱之后,吴邪仰面半躺在椅子上,摸着肚皮,觉得生活真美好。

正当吴邪已经快睡着的时候,黑眼镜却一骨碌坐正,竟然还收起了笑容:“吃饱了别忘了说正事。记得那伙跟踪你们的人吧,现在可以确定他们的目标是你们两个,哑巴和小三爷。”

吴邪立刻清醒了大半,自己差点忘了跟踪这茬事儿!他抬头看见闷油瓶和胖子也是认真在听的样子。黑眼镜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说实话,我跟着你们也有好几天了,先不说我的目的,就说那伙人。一共十三四个,为首的是个女人。很奇怪,他们在一起基本没有交流,但看得出来,每个人都训练有素。然后,我又观察了一阵子,发现了更奇怪的事。”

“你说。”吴邪道。

“他们跟着你们,却又不靠近,保持一公里左右的距离。每天也不干别的,光跟着,你们去哪儿就去哪儿,似乎没有恶意。与其说是跟踪,我反而觉得更像是监视,或者保护。”

胖子道:“我和天真都是普通人。无论什么目的,我们中间最值得费这么大力气的,应该是小哥吧。”

黑眼镜脸上又浮现了笑容,道“不错,哑巴单独一个人的时候,我看到他们的确派了几个人专门跟着。“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但剩下更多的人,都跟着吴邪。”

吴邪一惊,跟着自己?!一股寒意涌遍全身。他联想到最近发生的怪事,越来越察觉到针对性,看来自己身上要发生不寻常的事。

他看看闷油瓶,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面色严峻。吴邪陷入了沉思,无数想法飞快在大脑中闪过。他们没有恶意,又不靠近,吴邪想不明白他们的动机。他突然意识到无论怎样,该来的迟早都会来的,既然已经被盯上,无法简单下去,不如直接面对来个痛快。你不让我安宁,我非要看清楚你到底啥样,为什么鬼鬼祟祟的。吴邪的好奇心和斗志被勾了出来。

爷爷说过,做事情要主动。他对黑眼镜说:“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抓住他们问清楚。”

黑眼镜道:“小三爷倒是说说,如何抓?”心里想着:要能抓住的话,我早抓了!对方皆非等闲之辈,还有数量上的优势。

然而吴邪却并不着急的样子,他勾起嘴角,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慢慢清晰。“我当然有办法。”

任何猎食者,都希望猎物在他们预料中的地方活动。如果猎物落入了其它圈套,他们必然会出手干预。

“我们去盗墓。”吴邪说。

“什么!你这不是犯傻吗!”胖子立刻叫道。

“就是要犯傻,我不信他们会坐视不管。只要他们露面我们就有机会。更何况小哥和黑眼镜都是高手,咱们跟着去,就当参观了。不过要趁今晚出发,不能让团里其他人看见。”

黑眼镜看了看张起灵的脸色,对方似乎有些诧异,但没有反对的意思。黑眼镜抹抹汗,道:“附近倒是的确有个墓,但今晚不行,我得去找装备,最早也得明晚。”

吴邪却很轻松地说:“也好,今晚好好养精蓄锐。“说罢他便拉着闷油瓶走出房门,留下一个还没反应过来的胖子和一个笑容古怪的黑眼镜。

哑巴竟然就这么同意了,这个吴邪真他娘的不简单。但他们好像都没意识到这个决定会带他们走上怎样的一条路。恐怕任何势力都猜不到会有这么一出,这个局,似乎越来越有意思,自己这趟真是来对了。黑眼镜点燃一支烟,默默想着。

第二十五章

黑眼镜这人办事还真是利索,第二天下午,吴邪就看见他鬼鬼祟祟地放了几个箱子在屋子后面,看样子是装备。黑眼镜往箱子上一坐,抬眼就看见了围观的吴邪,笑呵呵地冲他招手:“小三爷,过来过来。”

吴邪一边替他觉得腮帮子发酸,一边走过去,在黑眼镜旁边的箱子上坐下。吴邪敲了敲屁股底下的木质箱面,问道:“这些都是装备?”

黑眼镜点头。吴邪心里大大的不解,这人到底是什么门道,在这样连公路都没有通的穷乡僻壤都能找到盗墓的装备,还这么神速,难道他开了家全国连锁的盗墓公司?于是吴邪摸摸鼻子,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昨天说跟了我们好几天了,这是为什么?你和小哥以前很熟?”

黑眼镜似乎很得意地勾起嘴角,慢慢悠悠地说:“我和哑巴,那可是号称南瞎北哑,盗墓界的金字招牌!合作了那么多年,就算是他那狗屁性格,也混熟了。“说罢他又补了一句:“可惜呀,哑巴这人说忘就忘。”

吴邪心说你们再熟,不也就是一块给别人打工嘛,有我和小哥熟吗?我们可是革命同志情深似海!不爽归不爽,他还是注意到黑眼镜回避了第一个问题,于是收起一脸无知少年的表情,沉下嗓音又问:“你还没回答跟踪我们的目的呢。“吴邪记得以前二叔说过气场决定成败,吴邪觉得刚刚自己的语气和表情都透着不可忽视的威压,他很满意。

然而黑眼镜显然不吃这一套,他把吴邪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觉得甚是有趣,点燃一根烟,边抽边说:“我就是太无聊了,来找哑巴倒个斗玩玩。前段时间这边正好有一个墓的消息,我就来了,本以为要找到哑巴还得花那么几天,没想到就这么遇到了你们。跟了几天确认你们都没什么危险,我就出来啦。”

吴邪听着,唯一的感觉就是太假,土夫子都是“利”字为先,哪有人盗墓是为了消遣的?还有一处漏洞,黑眼镜怎么那么巧,知道要来康定找闷油瓶?吴邪感觉到这个黑眼镜虽然看起来像个神经病,实际上应该城府颇深,后台颇硬。那么闷油瓶有什么别的价值,值得黑眼镜这么大费周章?他看着黑眼镜一脸啥都不在乎的笑,知道自己再问也是白搭,可是问不出个所以然,心里又痒痒。

黑眼镜看着一脸憋屈的吴邪,把烟掐掉站了起来,道:“现在人多眼杂,这些东西我们得趁晚上收拾,半夜就出发,你现在要是不干活,就去能睡一会儿是一会儿,到时候下了地,说不清楚什么时候能睡安稳觉。”说罢他便吹着口哨走了,心情似乎大好。

吴邪看着一堆沉甸甸的箱子,突然意识到自己即将做的事有多么的疯狂。爹妈知道肯定要骂死自己,竟然跟最没准儿的三叔一样当了土夫子,还是自己主动提出的。一种复杂的感觉让他心跳得很快,疑惑,害怕,好奇,跃跃欲试……各种感情都有。

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对黑眼镜的背影叫道:“等等!你总得给我普及点儿盗墓基础吧?比如这些装备都是怎么个用法?”

黑眼镜却连头都没回,摆摆手道:“这轮的着我吗?找哑巴问去!”

黑眼镜前脚刚走,胖子后脚就来了。他看到吴邪正翻着一些木箱子,皱着眉头,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他走近一看,只见里面各种枪支弹药,寒光闪闪,都是在部队里没见过的。他看得眼睛都直了,走到旁边蹲下道:“小吴同志,你这次来真的?真要去盗墓?”

吴邪点点头,视线却未从装备上移开。

胖子叹了口气,接着说:“你说你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说不定还会把命也搭进去。”

吴邪抬起头骂道:“你他娘的说什么丧气话!小哥是咱们的朋友,当然不能让他一个人跟着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黑眼镜去!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你呀,还是去厨房多偷几个馒头回来,路上还要吃呢。”

胖子有些惊异地看着吴邪,难得沉默了一下,然后像下了决心一样说道:“那行,胖爷我这次就陪你和小哥走一趟,好歹咱也是上过战场的人!”

胖子走后,吴邪接着蹲在地上翻另一只箱子,里面竟然有压缩饼干和罐头!看来胖子也没必要去偷馒头了。正胡思乱想着,他却冷不丁听到一句:“吴邪,你其实可以不去。”回头就看见闷油瓶站在身后,垂着眼睛看着自己。

吴邪估摸着是胖子刚刚说的话被他听到了,他站起来道:“小哥,既然问题已经摆在眼前,我们就不能再逃避。我说过要陪你一块儿的。”

然后他就拉着闷油瓶,问了好多关于盗墓的问题,闷油瓶很柔和地看着他,一个一个地回答。让他惊讶的是,闷油瓶竟然真能说出些门道,看来有些技能就算失忆了也丢不掉。虽然寥寥数句,但让吴邪心里多少有了些底。

当天晚上四个人就趁着夜色出发了。赶路的时候,黑眼镜告诉大家,这次的目的地在三滴水,离他们所在的县城大约有三十公里。那里有三座山,传说中是佛祖掉落在人间的三滴圣水化成的。气候非常奇特,虽然三山相峙,但常年一座山白雪皑皑,一座山林泉皆青,一座山云雾缭绕。而他们这次要去的,就是云雾缭绕的那座,陵墓的入口还在峭壁之上的岩洞里。

“我靠,这是谁的墓啊?当初是怎么把他葬在那里的?”吴邪感叹。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黑眼镜笑而不语,闷油瓶毫无反应,看来也不知道。然而胖子却突然略带伤感地说:“一天都没看见云彩,这一走,也没法跟她道别了。”这语气让其他人都很不习惯,也没人接茬,大家都抬头看看月亮,再低头接着赶路。

谁也没有去想云彩今天为什么消失。

第二十六章

出了村子后,去往三滴水的路基本上都是山路。前一阵子雨下得太猛,山民们开出来的土路垮得不成样子,不时有倒下的树木横亘在窄窄的路上,树干被雨水浸泡得朽黑,一片枯枝败叶。山路盘在陡峭的山体上,本来就不好走,如今这般情况,走起来更是惊心动魄。每走一步,都要睁大眼睛看清楚,免得一脚踩空或被绊倒,滚到脚下百米处水势汹汹,浊浪排空的大渡河里去。

吴邪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他真的是在爬山,手脚并用的那种。林子里蚊虫极多,尤其在这种人迹罕至的深山里,没人知道会遇上什么奇怪的生物。吴邪一行人把裤管扎的很紧,以防有什么东西钻进去。

队伍里流传着一件事,有个战士半夜起床上厕所,然后觉得无聊,就走到山边上抽了支烟。结果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他也没有回来,等其他人找到他时,已经死透了,直挺挺地躺在石头上,表情极其痛苦。他的脑袋后面有一个血淋淋的窟窿,估计是摔倒时磕在了锋利的石棱上。更奇怪的是,那人的腰窝上有两个极小的血点,贯穿了前腰后腰,不知道到底哪处是致命伤。

吴邪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吭哧吭哧地卖力爬着。实际上这几个月来,他跋山涉水凿山修路,身手长进不少,但闷油瓶和黑眼镜实在是太厉害,走在这样的路上,却如履平地,走得那叫一个快;不过,让吴邪最惊诧的是胖子,他背的包是四人中间最沉的,但他却脸不红气不喘,还不时哼几句山歌,显得比谁都轻松。

三十多公里的路程对于四个老爷们,本来不算什么,但是山路就不一样了。就这样,四人走了五个多小时,翻过了一连串山峰,终于看到了三滴水山。走出密林是一个湖泊,一轮红日冉冉从天边升起,天光从湖泊对面的三座山后透过来,映照在澄澈的湖面上。从湖水里看,万物都通透了,晨光下,三座山迥然不同的景象逐渐清晰。黑眼镜指指最西边云雾缭绕的那座,道:“看!咱们要去的就是那儿。”

四人的衣服都湿漉漉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晨露,累得不行,眯眼睡了一会儿,吃了些东西,也无心看风景,就去往那座奇异的山。

路上黑眼镜具体讲了讲山里的情况:“这座山比较邪门,据说里面的路会自己改方向,让人摸不清头脑困死在里面。所以进去之后千万不能走散,如果死了还能有个收尸的,黄泉路上也能有个伴,否则连折在里面都没人能知道,真成暴尸荒野了。”

胖子在一边叫道:“你他娘的说什么晦气话!”而黑眼镜也不答话,只是笑。

吴邪问道:“既然里面连确定的路都没有,要怎么找到古墓的位置?”

黑眼镜笑道:“还是小三爷脑子好使,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我们要去的墓,和藏传佛教有点关系。据我的消息判断,那里的土壤很不一样,是蓝色的,而且上面会有一种象牙形状的石笋,很好辨认。”

吴邪心里一惊,他对藏传佛教有过一些研究,大学的时候也听说过西藏有一种蓝色的土,一般被用在很神圣的地方,因为蓝色是诸多西藏神佛常见的肤色,蓝色的土壤必然代表神的肉身。但是这种土壤据说极其少见,只有在藏地深处才会有,出现在四川康定,着实奇怪。不过眼见为实,说不定黑眼镜的消息也没那么靠谱。他按捺住疑问,问黑眼镜:“那些石笋是自己长的,还是人为埋的?”

黑眼镜噗地一声笑出声,道:“我说,你还真相信土里头能长石头啊!那是造这座古墓的人埋的,具体是干嘛的,得去看看才知道。”

吴邪大大地疑惑,道:“他们这样岂不是自己泄露了古墓的位置?”心说古人的想法真奇特,就差往地上立一个大碑,写上“古墓在此,快来挖!”了!

黑眼镜不置可否,吹着口哨走到了前面。

吴邪摇摇头,心说这哥们果真神经有问题,转身却发现闷油瓶正看着自己。

“小哥?”

“上山以后,你一定要跟好。我会走在你后面。”闷油瓶显得有点紧张。

吴邪老脸一红,估计自己刚刚爬山的熊样,已经被闷油瓶看见了。这家伙肯定担心自己一会儿跟丢了。他摸摸鼻子笑道:“放心吧小哥,有你陪着,我不会落下的!”

闲话少叙,半小时后,那座雾蒙蒙的仙山近在眼前。黑眼镜回头看了看,然后率先钻进了薄薄的雾霭中。

从远处看,吴邪以为这座山顶多是水汽比较大,不足为惧。但他一进去就发现自己想错了。不知为什么,山中的白雾折光率很大,把周遭的一切都隐没在浅浅的乳白色中,看不清楚,只剩个形状。这种情形让人很没有安全感,林间不知道是什么鸟,窸窸窣窣地飞过,也不叫一声,只有掠过枝叶的声音。

开始吴邪还盯着地面害怕摔倒,但山间的路出奇的平坦,连块石头都没有。走了一会儿,吴邪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滴水。他隐约觉得不对劲,但回头看看,正对上闷油瓶沉静的眼睛,心里又像有了底一样,落定下来。

然而这时,前面突然传来了黑眼镜的一声大叫:“快过来!”

语气极其急切,甚至带着惊惧,这很不寻常。然后吴邪就觉得身后劲风一掠,闷油瓶已经拉住自己向前飞奔而去。

第二十七章

闷油瓶脚步一顿,把吴邪推到一丛灌木后,然后身子一侧,也躲了进来,皱着眉头紧抿嘴唇。吴邪一头雾水,转身就看见黑眼镜和胖子已经蹲在这里了。胖子一脸疑惑,正皱着脸探头向吴邪身后望去;而黑眼镜的表情却分外严肃,那抹常年不变的笑容僵硬地凝固在嘴角。吴邪见此,心说不好,莫非遇上什么麻烦了?

他不敢出声,顺着黑眼镜的目光望去,顿时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透过灌木细小的叶子,只见自己和闷油瓶刚刚站的地方,此时立着一个巨大的黑影,足足有两米左右,在浓雾中看不真切,却隐约像个人形。那黑影一看就是活物,影影绰绰中,轮廓还在微微翕动。吴邪以前听说过深山老林里有野人,难不成真让自己给遇着了?不至于吧,只听说过野人在雪山或者南方的阔叶林里出现,哪有野人这么缺心眼儿,成天呆在这样一座鸟不拉屎的怪山里?不怕迷路吗?还是从隔壁的另一座积雪的山上过来串门?

不过,吴邪倒也不十分害怕,他暗暗想着,要真的是野人也没什么的,反正手里有枪,它要冲过来,就先给它吃一子儿。四个人还打不过它一个?

这么想着,吴邪觉得越发疑惑,如果真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为什么闷油瓶和黑眼镜都是如临大敌的样子?他有点轻微的近视,睁大眼睛想看的更清楚些。那黑影看似一动不动,吴邪却觉得它在一点一点的靠近,难不成这玩意儿是鬼,走路靠飘不用迈腿?更奇怪的是,那东西的轮廓似乎在颤抖,就好像无数个小点在流动一样,在雾气中看来,就如同信号不好布满雪花的电视。吴邪不知是否是自己看花了。气氛越来越诡异,他望向闷油瓶,对方正神色专注地盯着那个影子,看不出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只听右手边的黑眼镜“啧”了一声,然后便是子弹上膛的声音。黑眼镜突然跃起,一个飞身越过灌木,稳稳地落在地面上,紧接着闷油瓶轻声道:“在这儿别动。”然后他从背后抽出古刀,如同一道寒光越过灌木,和黑眼镜成包抄之势,向那个黑影逐步逼近。吴邪在一边看得咋舌,这两人的动作行云流水,看他们出手,简直不像看打架,而像是欣赏一种艺术。不过,这念头也是一闪而过,因为此时才没有什么时间让他去欣赏艺术。

就在这时,一边的胖子突然戳戳吴邪的胳膊,轻声道:“小吴,咱俩也不能在这儿看好戏吧?走,咱们去和小哥搞个配合,给那玩意儿来个四面楚歌!”

吴邪此刻也是心痒得不行,无心吐槽胖子用的成语,点点头,抄起一把枪就站起来,卯足劲跳过灌木。在地上站稳,只见胖子也已经在身边落地。二人端上枪,走到黑眼镜和闷油瓶旁边。

闷油瓶看见吴邪,眼神一敛,把吴邪拉到自己身后,轻声喝道:“你回去!”

吴邪却微微一笑,走到闷油瓶身边,贴近他耳朵说:“放心吧小哥,我以前一直是孩子王,打架还是挺在行的。”

闷油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没再说什么,估计也明白现在让吴邪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四个人形成一个包围圈,慢慢收拢,然而那影子却没有反应,非常沉得住气。知己不知彼,这是最被动的。说不定人家背后千军万马,正冷眼看着你们像无头苍蝇一样试探。眼看着离黑影大约只有六七米,四人十分谨慎,也停止了靠近,气氛顿时陷入僵局。

然而寂静只持续了几秒,突然间,毫无预兆的“轰”的一声,那个黑影像爆炸一般瓦解成无数小碎块,密密麻麻,集结在空中,如同一张大网般铺天盖地的袭来。只见黑眼镜转身就跑,一边喊道:“快跑啊!”

吴邪心说大事不好,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及在背后穷追不舍的又是什么,恐惧战胜了好奇。四人跑回灌木后,慌忙拽上背包,在雾气弥漫的林中狂奔开来。

黑眼镜的肺活量真是厉害,他一边跑,一边喊道:“这玩意儿叫血蝠,没事儿喜欢连成一片休息。真他娘的倒霉,刚进来就遇上这东西!”

诡异的是,刚刚还平坦的山路,此时却变得坑坑洼洼,歪七扭八,路旁还突然多了很多矮树,横着长,枝叶横在路上,就好像这座山是活的,随时可以变样,和进来的人作对。吴邪只觉得自己是边跑边跳,也顾不上衣服被树枝上的倒刺勾住。即便这样,速度也提不上去,障碍物太多了。

那些血蝠却不受影响,上一秒被树枝冲散,下一秒又集结成网。它们的飞速极快,就像潮水,眼看就把四人包围,如同子弹一样在他们周围撞来撞去,发出吱吱的叫声。

吴邪一边飞快的倒腾着步子,一边挥手把扑上来的血蝠掸落,问道:“血蝠怕什么?”

“怕火!胖子,火折子是不是在你那儿?”黑眼镜叫道。

胖子的脸已经被一只血蝠紧紧糊住,他把手伸向背后胡乱拨弄,结果啥也没拿出来。这时闷油瓶挥刀打落几只冲向吴邪的血蝠,一个箭步跑到胖子身后,伸手从他的背包里抽出火折子,甩了几下。

火光骤起,在雾气中像一颗跳跃的光球。“哗”的一声,如同在水中投入一枚石子,血蝠浪潮般四散而逃。

吴邪刚喘口气,就意识到这火折子烧不了多久,没了火那血蝠肯定又会围上来。他问黑眼镜:“现在怎么办?”

黑眼镜却哈哈一笑,不着调地说道:“没什么可怕的,这东西就看着吓人,喜欢围住外来者。其实没有毒性,牙还特别钝,就算真是咬了你,也跟蚊子叮两下似的。”

吴邪看着不远处蛰伏在树上的那些黑点,心中火起。这时胖子替他骂了出来:“那你他娘的跑那么快!还以为是什么厉害东西呢!”

黑眼镜摆摆手,道:“就想练练你们的应急反应,再说了,难道你愿意被它们围着?”

第二十八章

吴邪感觉自己要被气笑了,敢情这黑眼镜在逗自己玩儿?以后绝对不会再吃这亏了!不过,按黑眼镜说的,被血蝠一直围着也的确不好受。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闷油瓶突然开口:“我隐约记得有蝠王在,血蝠就会变得十分危险。”

黑眼镜显然是诧异了一下,旋即说道:“是,血蝠会集结在蝠王身上,从蝠王身上吸收剧毒,碰一下就会死,而且会变得极其嗜血,连火都制不住。不过,蝠王没那么常见,只有极大的蝙蝠群才会有。”闷油瓶却没有放心的样子,转头看着不远处的蝠群。

然而就在这时,那些血蝠突然从树上飞起,然后只见一个巨大的影子出现在在白雾中,血蝠一个一个的飞上那个影子,攀附在上面。那巨影如同一架小型飞机,向四人迅速飞来,吹来阵阵腥臭的风。

黑眼镜大骂一声:“狗日的!蝠王真他妈来了!还不想死就快跑!”

四人再次在密林中跑了起来,然而那蝠王却丝毫不受树枝的阻碍,飞得极快,巨大的双翼扑断了沿路的一切阻碍。而且,它似乎只对吴邪有兴趣。有好几次,吴邪都感觉巨翼扇出的气浪直接打在后颈上,他也只能没命似地狂奔。胖子和黑眼镜都在浓雾中不知所踪,只有闷油瓶在自己旁边。

闷油瓶把吴邪推到前面,自己挡在蝠王和吴邪之间。吴邪只觉得一股很大的力量推了一下自己的腰,然后耳边传来闷油瓶急切的喊声:“跑!”他知道闷油瓶是要替自己挡住,心中不是滋味,心说这蝠王这么厉害,怎么能把小哥一个人留在这儿!他大声叫道:“黑瞎子!胖子!你们他妈的赶紧回来!咱们和这鬼东西拼了!”

胖子却立刻从反方向跑过来,看来是跑得比吴邪还慢。黑眼镜在前面回过头来,似是犹豫了片刻,然后也飞快地跑了回来,三人端着枪,对着蝠王就是一阵扫射。然而子弹似乎却如同陷入泥沼,被蝠王的身体“吞”下去,立刻成了慢动作,一点用处都没有。

闷油瓶“啧”了一声,纵身一跃,脚蹬树干,一个借力挥刀砍向蝠王,刀锋凌厉,手起刀落,顿时很多血蝠像碎纸片一样落下。然而这番攻击似乎惹怒了蝠王,它突然飞到高处,发出凄异的怪叫。然后一个俯冲,扑到吴邪身上。吴邪的心顿时凉了,浑身却被开水烫了一样剧痛。他奋力挣扎着,蝠王用巨翼把他包住,就像一个巨大的球在地上滚动。

黑眼镜和胖子都看着闷油瓶,不敢开枪或有其他举动。闷油瓶紧握着刀,手上青筋突起,如同虎豹一般瞪着蝠王,然后,电光火石之间一跃而起,跨坐在蝠王身上。黑眼镜大叫:“我靠哑巴你不要命了!一碰就死!剧毒!剧毒啊!”可闷油瓶根本不理他,定了定神,把刀钉入蝠王的脖颈处——他刚刚仔细看过,蝠王把吴邪包裹在靠近腹部的地方,所以这样不会伤到吴邪。

蝠王凄惨地叫了一声,就在这时,闷油瓶扶住刀,在扭动的蝠王背上保持身体平衡。他迅速撑了一下,然后跨在蝠王的脖颈处,腰部发力。只听“喀拉”一声,那蝠王的颈椎竟然硬生生被扭断了!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然而奇怪的是,包在蝠王身体上的血蝠却疯了一般拱动,带动着沉重的蝠王在地上打滚。

吴邪被闷得喘不上气,他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但他听见了黑眼镜的喊话,隐约明白闷油瓶为了救自己,和剧毒的蝠王来了个亲密接触。

突然间,血蝠一哄而散,蝠王的身体像气球一样立刻松了下去。吴邪大口呼吸着空气,说不出话。神智和知觉稍有恢复,他浑身疼痛难忍,举起手来,看见自己整条胳膊都是血红的,布满密密麻麻的血点,像被无数蚂蚁叮了一样。他想抬头看看闷油瓶怎么样,却看见一张血红的蝙蝠网向自己扑来。你爷爷的!老子是上辈子和蝙蝠有仇吗!吴邪心里大骂,使出全力,在地上滚动想躲开。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吴邪突然觉得身下一空。失重的感觉扑面而来,他不住的坠落,没有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四周一片漆黑,自己滚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地缝里!我靠!竟然还会有平地上突然出现地缝!这座山真他妈是活的!他绝望的闭上眼睛,现在,自己要么是摔死,要么是毒发身亡,上天待自己可真是不薄。

坠落的过程,吴邪本以为自己会想很多,可事实上他什么都没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小哥不会也中毒了吧,没想到即便这样,我还是会死。他为什么那么傻呢?我碰了蝠王,就没救了呀,他又是何必呢?

不能死,我这条命,是小哥豁出命去救的。

事实上吴邪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渴望活下去。

与此同时,地上,闷油瓶一句话也没说。他铁青着脸,拿上两个背包,毫不犹豫地跳入了这个不见底的深渊。

第二十九章

吴邪估摸着自己已经持续下坠了五十秒左右。按现在这个速度,恐怕已经掉到地下一千多米了!他努力抬起头向上看去,那道透着天光的缝隙现在已经细得快要看不见。他胡乱在空中向四处摸去,然而速度太快,即便偶尔触碰到什么,也来不及支撑住自身重力。看来今儿个是必死无疑了,吴邪默默地想,答应了和小哥一块儿找过去,自己倒是马上要变成过去了。

奇怪的是,坠得越深,吴邪的意识就越发游离。不知怎的,他突然感觉世界旋转了一下,坠落给肺部巨大的压力消失了,仿佛自己已经不再下坠,再睁眼,自己正走在一条雪白的路上,四周是一片浓稠的漆黑。这条路像是玉石做的,一直延续,似乎在缓慢上坡,通往同样没有一丝光亮的高处,白得刺眼,极目远望,仿佛刺破苍穹之剑。

他不知道这是哪儿,但心中既如信马由缰,无牵无挂,没有绝望也没有希望。然而突然间,在远处的黑暗中,出现一个光点。驻足,看着那个光点一点点靠近自己,逐渐清晰,直到最后,吴邪的眼中只剩下一个影子,一张面孔——那是张起灵。

那个瞬间,吴邪只觉得血一下子涌遍全身,各种感觉回到心中。他大声叫道:“小哥!”然而那个身影却突然停住不动了。

吴邪想要走到他身边,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腿被一双苍白的手牢牢抓住,动弹不得。他匆忙回头看,顿时连呼吸都忘记了——趴在地上抓着不放的人竟然是自己!只见那张熟悉无比的脸正以一种扭曲的表情低吼:“不要过去!他会害死你!一旦离开这条路,你就再也回不来了!”

吴邪本应该有无数种情绪:疑惑、恐惧、惊讶、焦虑……然而事实上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去找张起灵。他大叫着张起灵的名字,试图摆脱脚下巨大的力量。就在他要挣脱的时候,突然被一个人扑倒在地上,那个所谓的“自己”正发疯似的掐着他的脖子,狰狞地大笑:“哈哈哈哈哈!既然是你自己不想活,那就把命给我吧!”

一个感觉突然冲入吴邪的脑海:这个人,就是那天晚上的冒牌货!恍惚间他像是明白了很多事,却越发坚定地想要触碰到不远处的张起灵。他强忍住窒息的感觉,拼尽全力伸手够去。这似乎激怒了掐着自己的冒牌货,吴邪感觉脖子都要被掐断了,肺都要咳出来。他奋力和那人扭打,一下子咬住他的胳膊,那人“啊”地大叫,痛苦地松开劲。然而当吴邪终于得以再度抬眼时,却发现张起灵无动于衷地站在那儿,逐渐在黑暗中黯淡,一点点模糊,最终消磨成一个影子。

吴邪瞬间感觉最后一点力气也没了,什么都没剩下。那个冒牌货又爬过来,抓住他的腿。脚边传来歇斯底里的声音:“没有用的!你们,没有时间了!”吴邪只觉得脚腕处的力量越来越疯狂,甚至嵌入自己的骨骼,把自己钉入脚下玉色的无尽大路,永远挣不开了。

然而就在这时,墨色天空骤然撕裂,光线辗转进入这个世界。杂乱的碎片,流连的光影,涌入吴邪眼中,翻天覆地。似有人在吟唱或怒吼,然而耳边的嘈杂却逐渐融合,最终成为了一个声音:“吴邪,吴邪!“那是张起灵的声音,不能再熟悉了。

吴邪顿时一个激灵,眼前景物变幻,最终聚焦成闷油瓶的下巴。吴邪脑子里一片炸雷,现在,闷油瓶正把自己圈在怀里,拿一块湿布擦着自己的胳膊!

万般想法涌入脑海:闷油瓶是从哪儿来的?难道说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自己没死?这怎么可能!但胳膊上的触感十分真实,吴邪不相信鬼还有这么敏锐的感觉。

他坐起来,向四周看去,顿时惊讶得合不上嘴巴。这是一个怎样别有洞天的地下世界!现在自己身处半球形的巨大穹顶的底部,球形半径约有三百米左右。最高处有一个小孔,隐隐透着天光,远到快要看不到。看来那是刚刚他坠落的那条缝隙。也就是说,在千米深的地下,有这样一个巨大的倒扣漏斗状的地貌形状。吴邪学习过很多奇特的地貌,但眼前这个,让他无法仅靠语言来描述或赞叹,不知道是怎么形成的。

在底部地面的中央,有一个圆形的湖,幽幽盈盈,没有一丝波澜。吴邪这才发觉闷油瓶和自己浑身都湿漉漉的,顿时心里有了答案:闷油瓶肯定跟着自己跳了下来,然后一同掉进水里,才得以活下来。否则闷油瓶身手再棒,也没法抵抗重力势能带来的巨大冲击。

吴邪想起小哥为了救自己,不怕蝠王的剧毒,如今更是为了自己跳进了未知的深渊。心中有些惭愧,但更多的是温暖。

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情,吴邪发现自己皮肤现在竟然一点中毒现象都没了!这时闷油瓶淡淡地说:“用凉水擦一擦,很快就淡了。”看来是看出了吴邪的疑问。然而吴邪不明白,按说蝠王的毒性应该远不止如此啊?但此刻他也不想琢磨这些,他问闷油瓶:“你怎么样?那毒对你没用?”

闷油瓶转过头,安静地注视着他,摇摇头。

吴邪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看来蝠王也就那么回事儿。他突然笑了,凑近闷油瓶说道:“小哥,我刚刚梦到你了。”

闷油瓶道:“嗯。”顿了顿,又说:“我听到你叫我的名字。”

吴邪脸一红,但不得不说,此时看到闷油瓶的脸,心中确实充满大难不死的庆幸和对未来的希望,他说:“在梦里有人说我不能去找你,但是你看,我这不就找到了吗?”

话音刚落,只见闷油瓶脸色微微变了变,然后便伸手扣住吴邪的后脑勺向自己揽去。等吴邪反应过来的时候,嘴唇已经被轻轻覆住,力量不大,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闷油瓶的鼻息轻轻地吹到自己的脸上,有点痒。也可以听到心跳的声音,不知道是谁的。

这就是吴邪二十三年来第一次接吻的经历——和一个男人,谈不上激烈或者唯美。因为这是在一个幽暗的地洞里,没有鲜花美酒,没有月明星稀,甚至没有唇舌交缠,只是这样轻轻碰在一起,微微颤抖着。但彼此的呼吸是这样的近。

吴邪一点也不觉得别扭,他在闷油瓶近在咫尺的眼睛里看到了光和勇气。他曾经为很多事情苦恼害羞,但此刻却无比坦然;他曾经有过无数幻想,但没有一个比此情此景更为合适。因为自己终于等到了坚持的理由,以及一直以来希冀的答案。自己终究不曾自作多情。吴邪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我们活着,我们相爱。这就够了。

空荡荡的岩洞里传来滴水声,一滴一滴,像是这样下去,就能过完一生。

闷油瓶却蓦的放开吴邪,撇过头去,眼神竟然有些愧疚。刚刚吴邪的样子催生了他太多不曾有过的情感——劫后余生的喜悦,失而复得的感动……或者说看到吴邪,理智就会被冲淡,让他无法沉默地自控。但他此刻恢复了理智,正为冲动而后悔,但他也意识到自己所有的冲动都是因为吴邪。不知道吴邪会不会厌恶自己。

然而眼前的吴邪却笑了,比任何时候都开心的样子。他拍拍腿站起来,道:“好啦!我的老大,别害羞啦,咱们看看怎么走出这个鬼地方!”

然而吴邪再向四周仔细一看却发现,这里的土地似乎散发着淡淡的蓝光。他心中一动,抓起一把松软的土,翻出手电仔细照去,不经暗叫:“我的姥姥,真是撞大运了!蓝色的土!莫非这里就是那个墓!”抬眼,就看见闷油瓶微微笑了一下,冲自己点头。

然而没高兴多久,吴邪就意识到一个问题:“小哥,咱们怎么联系黑眼镜和胖子?他们不会还在山上瞎找吧?”

然而话音刚落,就听见“扑通扑通”两声响。然后过了一会儿,有两个人从水里浮出,晃晃悠悠地走过来。

正是黑眼镜和胖子!他们的脖子和头都绑着背包,护得很严实,样子很傻。然后便传来胖子熟悉的声音:“看吧我就说咱们都死不了!他娘的想不到里面是这个样子!天真!没缺胳膊少腿儿吧?”

黑眼镜也笑道:“怎么样啊哑巴?哥儿几个够义气吧?”

第三十章

吴邪心中颇为诧异,在他的印象中,黑眼镜虽说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但心里一定颇为精明,否则也不可能在土夫子的世道上活得这么自如。所以现在他能愿意跳下来,是很不寻常的,除非自己和闷油瓶中的一个人值得他这样冒险。

然而吴邪没心思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他招呼黑眼镜和胖子过来,把手里的土拿到他们眼前。黑眼镜啧了一声,蹲在地上抓了把土,看了看又闻了闻。然后低着头不说话,似乎在琢磨些什么。然后喃喃道:“他娘的消息不靠谱啊,说好的在峭壁上呢?怎么跑到地底下来了。”

胖子已经迫不及待地拿出铲子道:“我说瞎子,这不就是你说的那蓝土吗?还犹豫啥?开始挖吧!”

黑眼镜完全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反而转过头问吴邪:“小三爷,你来这里是为了倒斗吗?”

吴邪听得莫名其妙,心说都到这个地步了,我不来倒斗难道是来旅游?但他仔细一琢磨这话,顿时明白了话里的意思:自己来这儿的初衷不是为了引蛇出洞吗!怎么都到墓跟前了,那些追踪者还没露面?以那些人的实力,应该早就拦住他们了啊。

他疑惑道:“你看出了什么?” 

黑眼镜又恢复了神秘兮兮的笑意,站起身指着地上说:“地上有人来过的痕迹。脚印已经被抹掉了,但外面带进来的土还没清理干净。”

吴邪吸了口气,心说黑眼镜也太牛逼了吧,这都能看出来!仔细一想,这种地方估计几百年都来不了一个喘气儿的,那么这些外来的土有极大的可能是追踪者留下来的。难不成他们已经到了,正躲在暗处冷眼旁观,守株待兔?

吴邪朝四处望去,这个地下空间虽然巨大,却是非常完整的圆形,岩壁反光性很好,用苏产手电照过去,完全没有死角可言,跟明镜似的,根本没有地方供人躲藏。

所以,现在可以推断的是,那些人来过,然后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那些人已经进入了古墓。但这并不符合逻辑——地上没有一处盗洞,而智商正常的人都不会在进斗后把退路堵上。

气氛陷入了沉默。一种极度的不安蹿上吴邪心头,他下意识地看向闷油瓶,却发现对方正仰着头,看着穹顶的某处。

吴邪气不打一处来,心说挨千刀的闷油瓶,平时喜欢看天花板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还有心思看!他鼓着嘴巴瞪着闷油瓶,对方却似没有察觉,双眼专注得一眨不眨。过了一会儿才转过头,看了吴邪一眼。

“小哥!”吴邪叫道。

然而闷油瓶却偏了偏头,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反而气定神闲地说道:“他们的确进去了。”顿了顿,又说:“但是古墓不在地下,而是在我们头顶。”

说罢他就用手指向不远处的洞壁。吴邪大大地疑惑,因为他有点近视,看不清那里有什么。闷油瓶把他拉过去,吴邪才惊讶地发现:在高处的穹顶上,有一个不大的洞,却像把手电照过去的光线全吸收了似的,漆黑一片,不知道通向哪里。低头看,地上坑坑洼洼的,可能是碎石砸出的痕迹。

可以说这个洞是整个半球体拱顶的唯一缺口,看来这就是盗洞所在了。但吴邪心中的疑问仍是一个接着一个。这蓝土摸起来非常松软,按说那些人挖好盗洞后完全可以把这些痕迹除掉,然而他们显然没这么做。那么,现在的种种迹象或许表明,他们并不想隐匿行迹,反而有意地留下线索,指引着后来者。

那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一路上吴邪经历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几个月来遇到的危险简直比前二十多年遇到的还多。他这个年纪的人本身好奇心就重,所以他现在有点神经过敏,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去瞎琢磨很多。

但胖子和黑眼镜显然不想考虑这么多,只听胖子在一旁嚷嚷道:“怎么上去?胖爷我可不会飞啊!”黑眼镜则非常麻利地从背包里掏出了带铁钩的绳子,在手里甩了甩,道:“他们也没长翅膀。咱该怎么上就怎么上。一会儿先上去一个,再用滑轮组把其他人吊上去。”

吴邪对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并无把握,不说别的,光是用滑轮把人像货物一样吊起来就不现实。然而这时,闷油瓶却拦住黑眼镜,从他手里拿过装备淡淡道:“我来。”

还没等吴邪说什么,只见闷油瓶手腕一甩,那铁钩子就飞入空中,啪地一声稳稳落在了那个距离地面大约二十米高的洞里。然后闷油瓶略略发力,那钩子就像是钩上了什么东西,喀的一声固定好了。拽绳子的这一端,那边纹丝不动。

吴邪正默默赞叹着闷油瓶的准头,就看见闷油瓶牵着绳子走到拱顶的侧壁边上,抬头看了看,把绳子绷直,在手上绕了几圈,然后竟然就手拉绳脚蹬壁,一步一步地在与地面夹角小于九十度的岩壁上走了起来!

是的,那是走,不是爬。因为这看似不可能的动作,出现在闷油瓶身上就显得很轻松,用“如履平地“形容毫不为过。虽然只有那铁钩作为支撑点,但闷油瓶走得非常稳,手中的绳子越收越多,他离那盗洞就愈来越近,但难度也越来越大——他现在已经到了高处,几乎是倒挂在穹顶上,那场面的惊险简直堪比杂技,却依旧不慌不乱,不急不愠。

吴邪在一边看得呆掉了,屏住呼吸,甚至忘记了担心,只觉得闷油瓶像有神力一样——那是一种激动的感觉,可能混杂着崇拜,冲荡在他心里。他很想跟胖子说:“看咱们小哥就是这么牛逼。”却又紧紧捂住嘴巴,害怕发出声音分散闷油瓶的注意力。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闷油瓶的衣服在岩壁上摩擦的声音。没过多久,闷油瓶就挪到了盗洞口。他松开一只手,撑住洞沿翻身进去。吴邪从这个角度看不见他,但听到那铁钩子叮地一声落到地上。吴邪跑去捡,抬头就看见一个绳套从高处垂下来。

“绑在腰上,手抓稳。“闷油瓶淡淡的声音丛上方的黑暗的洞口里传来,非常有把握的样子,似乎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显然吴邪很吃这一套,他立刻把一切纠结疑问抛在脑后,也不管自己像不像货物了,三下五除二地系好绳子,叫道:“小哥,好啦!”

然后他感觉腰上一提,一股均匀的力量将他向上拉去,缓慢却不容动摇。他只需要抓住绳子保持平衡就好了——但这并不太容易,吴邪腰上绷着,手也紧紧攥着绳子,姿势非常僵硬,怕掉下去。他感觉自己像在“摆pose”,还是光费劲儿,不好看的那种。重心在不断偏移,吴邪刚刚还是头朝上,现在已经转了60度角,稍有不慎就会一个跟头翻下去。眼看着自己越升越高,终于到了盗洞下方约十厘米的位置。吴邪像看到了救星一般,一伸手,就被闷油瓶拉住,一个抽身,就翻到了洞里。

吴邪长舒了一口气,转头,手电筒的光照亮了一小部分空间,身后有一条窄道,侧壁上貌似光秃秃一片,隐隐绰绰看不清晰,却显得很有些年头。甬道顶部高度倒是挺高,不至于把空间挤得过于逼仄。而闷油瓶就站在开端处的台阶上,这个台阶和甬道的方向夹了个直角,这样的话,外面的光投不进洞里,洞里的人却能看见外面,设计得非常巧妙,洞口还有深深浅浅的凹痕,看样子是那些人新修的。

吴邪把绳子从身上取下,看见闷油瓶眼睛里淡淡的反光。他从没真正见识过闷油瓶的身手,也没想过他会使用滑轮组,所以此刻,他对闷大哥的崇拜更甚,如同滚滚洪流一般。他笑着道:“小哥,想不到你这么厉害,我他娘的刚刚还在想上哪儿找点东西搭梯子呢!”

闷油瓶没说话,但是按了按吴邪的手。吴邪感觉到那只手很潮湿,可能是吊自己的时候出的,原来他这么紧张自己!但吴邪明确地感觉到此刻闷油瓶很高兴,十有八九是因为自己配合默契。想到这儿,吴邪心里就美滋滋的,却又不好意思太表现出来,别过头对着洞底下喊:“胖子!该你啦!”

胖子早就在下边等着了。就这样,闷油瓶和吴邪用同样的方法把胖子也吊上来,倒也没花太大力气,只不过那胖子一直在喊“勒死老子了!”而那黑眼镜也不是等闲之辈,和闷油瓶一样拉着绳子自己上来了,脸不红气不喘。从洞里看不到他的动作,但吴邪估计,肯定不如闷油瓶做得好看。

啪的一声,黑眼镜打开了大功率的矿灯,甬道里一下子亮起来,吴邪这才看清具体情况。青砖码的墓墙,石质的路面,青灰的色调,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然而甬道的顶部似乎不寻常,距路面约两米高,隐隐散发着金属的光泽。

吴邪腹诽着,墓主人看来真是有病,把自己的墓修在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估计还费尽心思弄了那么多蓝土,却没怎么真正用在自己的墓上,反而暴露了墓穴所在。而今更匪夷所思的是,竟然在岩石里修了这么一条甬道,人家随便打个洞就能碰上!真是好客极了,你来盗我的墓,我给你把路修好,真不愧是缺心眼儿。

但吴邪觉得墓主人越缺心眼儿越好,如果在墓墙上刻一个古墓地图,配一段导游词,就再好不过了。

四人在台阶处休息了一会儿,就背好装备出发了。黑眼镜打头,然后是胖子和吴邪,闷油瓶殿后。吴邪看出来胖子略微有些踌躇,就问他怎么了。

胖子哈哈笑了一声,道:“咱们脚底下可是空的,这路看起来也脆不拉几的,我担心把它给踩塌喽。”

吴邪噗的一声笑出来,道:“我刚刚看了,底下的石头是岩浆形成的火山岩,结实得很;底下又是拱形结构,非常耐压,就算来头熊在上边扭秧歌,路也塌不了。”

胖子看似放心了很多,说了一句“大学生就是大学生,懂得真多!“然后就认真地走路,左看看右看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黑眼镜胡扯。

然而甬道两侧的青砖墙没有任何变化,这条路也似乎总是走不到头。不过,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吴邪总觉得甬道顶正越来越低,好像在慢慢往下压一样。那金属光泽似乎也越来越明显,在矿灯的光线下是银白色的,透着寒气。

黑眼镜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吴邪的鼻子撞在胖子身上,疼得他皱眉头。“你们看,这是什么?”黑眼镜在前面叫道。吴邪从胖子身边挤过去,就看到地上有一个巴掌大的刻痕,刻得非常深,但极其潦草,歪歪扭扭。吴邪仔细辨认了一下,道:“梵文。”

“梵文?那这个字儿是啥意思?”胖子问道。

“这个我也不清楚,只是以前三叔的店里有点古代佛经,我看着像罢了。”

黑眼镜若有所思,抬头看了一眼闷油瓶。但后者一点回应也没有,而是拍了拍吴邪的肩膀,道:“继续走。”

就这么走了一会儿,每隔50米左右,地上就会出现一个类似的字符。吴邪数着已经走过了11个字符,怎么说也已经走了600米,但这甬道像没有头似的,远处还是一派幽深。

突然,啪嗒一声,什么东西滴在地上,紧接着,吴邪感觉鼻子一凉,有液体滴上去。

是水。四人都感觉到异样,一齐抬头看。水是从看似没有缝隙的顶上滴落的,黑眼镜抬手一摸,就骂起来,脸色很难看:“狗日的,这顶上结了一层冰!”

吴邪奇怪道:“冰?那不该早化了吗?这墓起码有几百年吧!”

黑眼镜却一脸严肃,让吴邪很不习惯。他思索了一下,然后说:“藏地古墓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他紧紧盯着头顶,接着说:“我现在想知道冰里头包的是什么。”

吴邪也很疑惑,那金属光泽很熟悉,但又似乎和普通的铁啊铜啊不一样。他看看闷油瓶,对方也皱着眉,盯着甬道顶,一动不动。

胖子道:“我看我们还是把冰凿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难道还能吃了咱们不成?“说罢掏出凿子便要开始干。

闷油瓶却一个箭步走上前去,紧紧扣住他的手腕,道:“不能凿,仔细听!”

甬道里瞬间安静下来。吴邪竖起耳朵,似乎只听到液体流动的微弱声音,“咕嘟咕嘟”,极轻极轻,不注意还以为是耳鸣。

“是哪里有水吗?”吴邪问。

闷油瓶却看了看头顶逐渐熔化的冰层,道:“不是水,是水银,在冰上面。”

第三十一章

吴邪心中一紧,再抬头看,那薄薄的冰层里似乎真的有银白的液体在涌动,隐约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等待一个契机,一涌而下,淹没一切。

四周静得可怕,吴邪转头,就看到闷油瓶倒吸了口气,举起探灯向远处照去。

黑洞洞的,依然看不到头。

胖子的喊叫打破沉寂:“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往回跑啊!狗日的,谁他娘的设计这么阴毒的机关!”

闷油瓶却拦住了他,说道:“没有时间了。回不了入口,冰层就会开裂,整体坍塌。”

吴邪一听,惊出了一身的白毛汗。但他在经历了那些奇诡的事情后,也没那么容易慌张。他定了定神,问道:“还能坚持多久?”

闷油瓶不语,一直沉默的黑瞎子却说道:“五分钟左右。哑巴,你还记得怎么用你的手指吗?”

闷油瓶点头,有一丝迟疑,然后竟然伸出右手,在青灰的内侧墓墙上摸索起来。吴邪看着,吃了一惊,他早就注意到闷油瓶右手的不凡,食指中指奇长。他曾经怀疑过闷油瓶是发丘中郎将的后人,莫非真猜对了?

黑瞎子一边用手电筒尾部在墓墙上笃笃笃地敲着,一边用认真的口气说道:“我猜墓室的设计使用了障眼法,让人以为自己一直在向前走,实际上在兜圈子。所以我们也不一定会死,只要找到通往内层墓室的入口就好办了。”

吴邪听出些门道:“也就是说墓室是圆的,这条甬道包围着它?我们只要找到这个圆的缺口,然后进到里面?它会不会在和入口重合的地方?”

“非也,非也。那样有违风水,你没发现甬道的顶正变得越来越低?你在入口的时候发现上面一边高一边低了吗?别太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条路不一定是我们看到的样子,突破口可能在任意的地方。”黑瞎子道。

吴邪心说这墓都成这样了,还管什么风水。听黑瞎子神神叨叨说了一堆,也没怎么明白——极度的紧张让他无法很好地思考。但他至少听懂了一件事:他们只有不到五分钟时间,就要找到可能在任意位置出现的缺口。希望渺茫——青砖墙最容易成为伪装,随便垒在一起,一个机关就能被严丝合缝地遮住。用眼睛看不出来,只能用手慢慢探。

吴邪记得三叔跟自己提起过各种机关的破解触发方法,这暗门机关不同于其他的巧术,一般由韧而利的钢丝制成,绷得很紧。就算足够幸运,找到其所在,也无法轻易触发,除非有专门的工具,硬用手来,手必定血肉模糊,甚至再也不能从里面出来。

也就是说闷油瓶也无法避免这样的风险。这靠的确实是运气。

吴邪看着闷油瓶,非常担心。因为他明白自己阻止不了,而且现在别无选择。

还有一点,从黑瞎子的话里可以确认,顶部的确一直在往下压。胖子是四人中最高的,再往前走了几十秒,他的发尖就触到了那一层看起来又薄又脆,还在慢慢熔化的“保命冰”,吓得他一抖,使劲弓起背。

闷油瓶一言不发,弯着腰蹙着眉毛摸过一块一块的青砖。所有人都放轻脚步,因为随时,稍大的震动都有可能使冰层崩塌。吴邪感觉到越来越明显的凉意,冰凉的水珠滴落在他的鼻尖和睫毛上,他也忘了去抹——滴水的节奏越来越频繁,冰上方的水银,如同困在其中的野兽,一步步逼近吴邪,压抑的低吼传达出唯一的意思:我要来了,你要死了。

“死就死了,但也不能成孤魂野鬼。”吴邪这么想着,就加快步伐,走到闷油瓶身边。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变成滴下来的水。吴邪甚至能感觉到生机消融于黑暗的未知中。但不知为何,在闷油瓶的身边,就没有什么能将吴邪吓倒。

在绝望时,人就是这样奇怪,看似没有用的举动也能带来心安。

突然间,头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紧接着,就像潮水一样,近处远处的冰层都发出刺耳的响应声。该来的躲不了,薄冰在距吴邪头顶5厘米左右的地方,极限已至,即将碎裂!

吴邪绝望地闭上眼,心说老子第一次倒斗,还没进去,要折在外头了,还是这么诡异的死法。被水银淹死还能不能投胎?阎王估计会嫌弃,实在不行,就在和闷油瓶他们一块在黄泉路上安营扎寨,孤独算个鸟。

突然间,耳边传来巨响,一股极大的力量顶在吴邪后腰上,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推着,还来不及反应就迅速绕着一点旋转起来,鞋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平衡感瞬间消失,吴邪直接翻了个大跟头,跌坐在地上,被强大的力量带动,好像一只陀螺。

吴邪被一扇旋转的石门“铲”了过来,他意识到自己进入了内层。就在石门转合的一刹那,横流的水银从门缝里挤进来,险些碰到吴邪的手。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电光火石一般。吴邪愣了愣,看清坐在周围黑暗里的三人,才意识到:我们都没死!

吴邪的耳边还在嗡鸣,外面水银的流动声越来越响,但他的心情一下子被大难不死的愉悦点亮,心脏突突狂跳,打开手电筒,发现闷油瓶手上滴着血,却毫不在意地看着自己。漆黑的墓室里,只有他脸上有光,有点温和的样子。

吴邪明白,是闷油瓶找到了机关所在,可他的手受到了严重伤害。吴邪一边啧啧啧,一边翻出了纱布。他举起闷油瓶的手,惊讶地发现,闷油瓶的奇长二指正以一种扭曲的形态垂着,指甲上还血淋淋的,还在冒血。吴邪心中涌出复杂的感受,他知道闷油瓶用自己带血带肉的手,伸进狭小的机关缝隙,触发了隐藏在青砖里的机关,让暗门打开。

可现在闷油瓶一句话也不说,甚至没有在伤口投入任何注意力。似乎废了这只手也无所谓。

可是吴邪会可惜,更会心疼。“小哥,你是不是不怕疼?你他娘的今天不要手,明天是不是就不要命?”蹲在闷油瓶身边,他颤抖着为他消毒包扎,心想为了所有人的命,闷油瓶真的可以毫不犹豫地迎接伤害,无视所有“人”本该在意害怕的事情。

没指望闷油瓶会有任何回答,可吴邪却听到闷油瓶俯下身,在他耳边淡淡道:“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活着挺重要的。”

吴邪手上的动作猛然一顿。他不敢抬头看闷油瓶的样子。只是在这一瞬间,他越发坚定地觉得,以后的路,无论通往仙境天堂,还是鬼域魔窟,自己都要和身边这个人,一直走下去。他握了握闷油瓶的另一只手,然后把受伤的手放到膝盖上,极其小心地继续包扎。他不能让闷油瓶的这只手就这样废掉。

吴邪觉得,此刻的小哥和自己,必然带着圣洁的光辉,在墓道中照亮一切。这场景简直不是一般的美!

他沉浸在脑海中的美景里,一脸幸福地举着闷油瓶已然包扎好的手;闷油瓶淡淡地低头看着他,虽然是冷冷清清的神情,却透着难见的温柔。胖子看不下去了,咳嗽了两声,正准备拿出点吃的补充体力。就在这时,黑瞎子却突然道:“小三爷,看你后面。”

吴邪猛然回过神,奇怪地转过头看,心中一炸。竟然有一个女人,皮肤颜色是不真实的白,近乎透明,正站在自己身后不到一米的地方,低头俯视,面无表情。

是人是鬼?

女人背后的墓室里漆黑一片,看不见任何其他东西。

然而还没等吴邪作出下一步反应,黑金古刀已经出鞘,横在那女人喉前。

女人抬眼,用一种奇怪的表情注视着举刀的闷油瓶,然后突然间,扑通一声跪下,开口道:“族长!”

第三十二章

听到“族长”二字,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瞪大眼睛齐刷刷望向张起灵——这女人跪得非常虔诚,表情肃穆,就像在跪拜真正的领袖。吴邪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张起灵则面无表情,依旧用刀尖对着那女人的脖子。

然而那女人却丝毫不惊慌,依旧跪在地上,抬头看着张起灵说道:“我的任务只是传递信息。我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任务就完成了。听完我说的,你的很多疑问会得到答案,但也可能会引发更多的疑问。到时候,你如果还想杀我的话,我也无所谓。”

她如此淡定地说出这一串话,像背台词一样,仿佛被一刀杀死的危险不在她眼前。吴邪觉得这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难道真和闷油瓶有亲戚关系?说不定她真的知道一些事情。就这么琢磨着,一个猜想突然蹦出脑海:这个女人就是黑瞎子所说的,一直追踪自己和闷油瓶的那伙人的头儿!那她的同伙去哪儿了?她管闷油瓶叫族长……难道说是闷油瓶,他们的族长,因失忆流落在外,他们跟在后面就是为了把他找回去?那为什么不直接来找?偷偷摸摸跟着是什么意思?

不过,吴邪转念一想,如果什么都不问清楚,就举着刀对着一个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女孩子,也不太合适。吴邪按了按闷油瓶的肩膀,道:“小哥,先把刀放下。”闷油瓶看了一眼吴邪,默默放下了刀。吴邪对他笑了一下,然后转头看着那女人,道:“你先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人看了吴邪一眼,似乎不屑回答。她站起来,甩甩头发理了理衣服,才说出了三个字:“张海杏。”

也姓张。吴邪懒得跟她计较态度问题,问道:“前段时间,是不是你领着一伙人跟踪我们?”张海杏非常坦然地承认:“是啊,就是我们。还和这位打了一架呢。”说着,她抬手指向黑瞎子。黑瞎子点头默认。吴邪想起黑瞎子的确提起过这件事。

“为什么要跟踪?我们认识吗?”

“当然不是因为你,是为了族长。”

吴邪心说这个张海杏与人沟通的能力简直还不如闷油瓶。不过,即便她在一直监视,也来不及在自己之前到达这里,还潜入墓中啊。“你提前知道我们要来这里?”他问道。

“你们来这儿,不就是为了把我引过来,好看看我是谁吗?这不是你想的方法吗?”张海杏的眼睛一直盯着闷油瓶,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吴邪的问题。

吴邪心里暗骂,道:“这你也知道?你不是离我们有一段距离吗?”

张海杏狡黠地笑了一下:“只能说你身边有我的人呗。不然谁会傻到跟踪别人还保持一公里的距离?”顿了顿,她又说:“现在你已经把我引来了,目的达到,就赶紧回去吧。但族长得跟我走。”

吴邪心说外面都是水银,我他娘的可不想在水银里游泳,回去个屁!再说了,凭什么把小哥交给你?他现在有主儿了!

但他还是忍住了腹诽,一边的胖子却不干了,说道:“你这么说胖爷我可不能答应。哦你说小哥是你们的族长,我们就把他交给你啊?那你倒是说说,你们是个什么族?”

张海杏嗤了一声,道:“你现在所处的这个古墓,就属于我们张家。”

“你们张家的?”吴邪一惊,忙把探灯调到最大亮度,向四周望去。这回看清了,他们现在处于一个近似梯形的石室里。石室不大,空空如也,在东南方向的墙角开了一扇一米左右高的玉门,不知道通向哪里。涂了灰浆的墙上满是琳琅的壁画,色调较暗,为主的红色像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吴邪走到跟前仔细一看,发现壁画描绘了一幅奇怪的画面。孕妇、大肚子的母羊、点水的蜻蜓……各种生物都以一种奇怪的状态整齐地排列在墙上,都是面朝东方。

吴邪琢磨着,这些意向都表现了生物繁衍的场景,无一不代表着一个字:生。然而这些图画却看不出任何生机,那红色勾勒出的线条就像氧化的血液,说不出的诡异。在古墓里刻画生命的开端,不知墓主人是何用意。他转头问张海杏:“既然是你们张家的,那你应该对这个墓很了解。这些壁画是什么意思?”

张海杏摇头,道:“我只知道这个古墓分为内外四层,我们现在的位置在第二层。外面的水银路是第一层,要进入下一层,必须在这层走过完整的一圈。其他的信息都是秘密,全族知道的没几个。”

吴邪没能从张海杏的眼神里看到一丝闪躲,估计没撒谎。就在这时,黑瞎子在石室的另一角招呼:“快来看,哑巴发现了什么!”

吴邪这才发现其他人都走开了,只有张海杏和自己还在这里。张海杏抢先一步跑了过去,然后僵在哪儿不说话。吴邪凑近,发现在石壁上有一个类似于操作杆的东西。闷油瓶拉动横杆,就听见石室外面传来石头摩擦的声音,头顶的石质天花板,正在石墙顶上缓缓向外滑动,整个石室的边缘,都是这样。

闷油瓶没有任何吃力的样子,吴邪不禁感叹古人设计机械的本事,能让人轻松地移动那么沉的石板。他稍稍一想,顿时明白了,刚刚外面甬道的天花板是可移动的,横杆机关与其连通,可以控制它的位置。一旦有人拉动了横杆,就能把外面原本的天花板抽进来,然后露出脆弱的冰层和它上面压着的水银。

吴邪无暇去琢磨设计这个机关的目的,难道墓主人死后还能散散步,看见有人想闯进来,就拉一下横杆,让他被水银淹死?显然不会,横杆是人拉的,而这个人只有可能是张海杏。

她难道想让自己所谓的族长死无葬身之地?

显然大家都意识到这一点,四双眼睛紧紧盯着张海杏。张海杏终于收起了脸上的傲气,解释道:“的确是我干的。我又不知道来的人是不是族长,总得有点防备吧。如果族长连那个暗门机关都破不了,十之八九是假的啊,死就死了呗。我这么做,才能让真正的族长进来啊。”

吴邪听她说得轻描淡写,气不打一出来:“那你他妈的知不知道你们族长差点手废了?他是不是现在可以把你从族里赶出去?”

张海杏不理会,而是走到闷油瓶旁边,道:“族长,这个斗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只有历代张起灵才能拿到。”

“等等,历代张起灵?”吴邪大大地疑惑。

“张起灵是我们对族长的称呼。”张海杏显然懒得解释,继续对闷油瓶说:“等找到那样东西,你需要跟我回到族里。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我现在告诉你,你是张起灵,你有你该做的事。”说罢她又跪下,沉声喊道:“族长!”

然而闷油瓶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反而走到吴邪身边说:“跟我再去看看壁画。”

吴邪用手指指依然跪着的张海杏。闷油瓶却淡淡说:“我不相信她。”说罢便拉着吴邪走了。

最后还是胖子把目瞪口呆的张海杏拉起来,道:“大妹子,别太死心眼儿。你们老大只听我们天真小同志的。时间久了你会明白的。你说是吧,瞎子?”

黑瞎子边点头边哈哈大笑:“所以你得和人家搞好关系才行,像刚刚那样可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