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1年4月15日

末路狂奔 by 冰月(46 – 53)

第四十六章 

两人靠着又休息了片刻,毕竟是整个人寒冬腊月滚到冰水里,各处的关节处立刻起了反对意见,即使是在相对比较暖和的环境里,吴邪都能感觉到胳膊和大腿开始发酸,顺着静脉向外扩散。

真是不争气。吴邪的喉咙也有些烧,他灌了两口矿泉水下去,好压下灼热感。

衣服很快就烤干了,张起灵上手摸了摸,确认不再阴湿,才将衣物扔给吴邪。

“小哥,你说我们……哎哟!”吴邪抱着衣物,支着墙刚想站起来腿一软又一个屁股蹲儿坐了回去。

“嘶——”他揉了揉膝盖,原本还只是酸,可刚才起身的姿势一下子没调节好,就好像有根针在骨头缝里扎了一下,有些疼。

“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摔了下。”吴邪随意摆摆手,他试着调整姿势再站起来时已经没了原先的刺痛感。他放心地拎起套头衫往自己脑袋上裹,却发现受伤的手臂成了最大的障碍,他只好艰难地单手扯着下摆把自己的脑袋朝领口里钻。

“我来。”吴邪正和衣物艰难地斗争,耳朵里忽然钻进张起灵清淡的嗓音,随即衣服下摆就被接了过去,他有些发懵,只能透过被拉开毛线定定地看着被温暖光映衬出的张起灵柔和的脸庞。

手臂被抬起,又轻轻放下,暖和的织物包裹在身上让吴邪舒服地打了个哆嗦。

张起灵他伸手抚了抚吴邪被衣服弄乱的头发,脸上隐隐现出笑意。

吴邪耳根都快烧了,他撸了两把头毛,掩饰一般急吼吼套上外套,结果又免不了扯动伤口倒抽一口凉气。

“走、走吧。”吴邪臊得慌,压根不好意思抬头,只能垂着眼,嘟囔着催促张起灵。

一路上张起灵简单地说了下他们是如何从那个暗室出来的。

那个暗室是一个典型的重力机关,一开始就建在水里,利用水的浮力和固定设施使其固定在半空,墙壁破碎水倒灌,重力产生差别,固定设施碎裂所以暗室顺着管道往下沉。张起灵背着吴邪攀在墙壁高处,一看到山壁上出现缺口,就往外跳,最终落到了这里。

听张起灵说起来自然是波澜不惊,平淡无奇,可吴邪稍微一想就能体会到其中的艰难。别说他还要背着自己,就算只身一人从全速下落的地方跳出来挂到山壁上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得到的。

“我们现在在第几层?”

“第二层。”

没想到他们虽然是踩中了机关,却误打误撞地提前进入核心层。

这塔越往下,层高就越高,仅第三层就得有七八米,手电光照上去,能看到顶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的各式图案。

“……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把壁画刻在天花板上的。”吴邪边看边感叹,这些图案一看就和其他斗里仅作为装饰的雕刻完全不同,几乎没有重复的图案,色泽亦相当艳丽,简直像是昨日才刚刚补过颜色一般:“小哥,没想到,张家手艺人还不少。”

根据层数以及年代来进行推测,葬在这一层的应该是张家老老老老祖宗了,年代距离现代更是远的难以估量,这些壁画走的也勉强算是写实风,有帮助当时的皇帝开疆扩土,征兵讨伐邻国的景象,亦有开挖河道,引水东流的场景,由此可见,张家异常注重武力的习惯自古就有,也很早封侯拜相。

但作为一个曾经学过中国历史的现代大学生,吴邪却说不出几个史书留名的张家人。

“吴邪,这边。”吴邪在那里一门心思地研究壁画,张起灵却显然对此提不起半点兴趣,他早已将周围的环境看了一个遍,除了面前被装饰的异常辉煌的断龙石,这个地方竟不再有第二个出口。

“……靠。”手电光照射在门上的刹那,吴邪忍不住屏住呼吸。想他吴邪也算下斗无数,虽没进入过什么黄帝陵太后墓,但也不算没见过世面。不过面前的这扇墓门彻底刷新了他的三观,如果说青铜门以高大来营造瞠目结舌,那这扇门便是以胜起千百倍的精巧来取胜。

雕龙绘凤已无法来形容它的富贵,整扇门上没有用到一块金饰和银饰,而是由一整块的翠色玉石来打造。吴邪对玉石算是有一定的研究,如此两大块无拼接的玉石即使成色一般也足以担得上无价之宝的美名。

更何况这块玉石无论是从颜色、水头、沁色上都找不到任何一丝一毫的瑕疵,浑然天成。

而且这块玉石经过巧手工匠的精心雕琢,玉门的正面根据原本的已有的色泽被雕刻成一头威风凛凛的麒麟图案,栩栩如生呼之欲出,那一身鬓毛似乎正微微浮动,虽然明知是光线移动玉石反光导致的错觉,吴邪的心还是漏跳一拍。

那麒麟,就跟活的一样。

玉门四周被雕刻了一圈阴阳祥云的图案,每一朵祥云的正中,都镶嵌着一块矿石,各色宝石、松绿石、猫眼、碧玺,颜色错落而置,每一颗都有鸡蛋大小,随着手电光,折射出各色光芒,耀眼夺目。

而最令吴邪在意的,是整扇玉门中沁着一缕血色。自麒麟双眼而起,细细的红线呈网状发散,其实红线所达范围并不算广,但吴邪就是觉得它渗透在这扇玉门的每个角落。

若这玉门是举世无双的一件艺术品,那这缕红丝就是它的精它的魂,让它由艺术品变成活物。

广电总局明明说了建国后不可成精。吴邪心慌地勾了勾嘴角,这扇玉门给他的感觉很糟糕,糟糕到他一点都不想进到那后面。

张起灵已经开始摸玉门上的开门机关。

“不要,小哥……”吴邪心里升起一个强烈的念头,在警告他绝对不能打开这扇门。吴邪扑上去一把推开张起灵,却收不住惯性,“砰”的一声撞在玉门上,下一秒他就被一股剧痛击穿腹部,整个人反弹开来。

“吴邪!”张起灵反身已抢救不及。

“唔!”吴邪狠狠地撞在墙上,又重重落到地上,原本只是扎进腹部的箭在这股冲撞力下又往里捅了几公分,他喉咙一甜,“哇”地吐出一口血。

玉门防盗机关被启动,正面一下子张开好几十个小洞,“嗖——”无数羽箭扑面而来。

“吴邪!”张起灵抢身过来。

吴邪忍着腹部剧痛,匆忙拽过背包挡在自己面前,又尽可能蜷起身体,但还是抵不住巨大的冲力,有的羽箭甚至穿透了背包,扎在他手上、腿上。

眼见就快要被炸成一只刺猬,张起灵冲过来一把将他捞起,以黑金古刀作盾将箭统统挡在刀影外面。

倚在张起灵的肩头,吴邪浑身剧痛,他越来越冷,那种冷和之前掉入冰水中的寒冷完全不同,而是由心底向外扩散。

这扇门后……

肯定有他不愿意去面对的东西,可他明明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他为什么会直觉自己知道那门后关着的是什么……

“轰——”毫无征兆,玉门发出一声重响。

箭矢停了,而门,开了。

张起灵紧紧揽着吴邪的腰,他能感觉到吴邪肌肉的僵硬和紧绷,却又压抑不住地微微颤抖,就像是小动物碰到自己的宿敌,那种又恐惧又跃跃欲试的矛盾和兴奋。

门缝越开越大,有光线从豁口里透出来,明明是暖光却像是恶魔翕张的嘴,慢慢地将吴邪拢进去。

“我草你祖宗,有种他妈的把胖爷我放开!你们人多欺负人少,算什么本事?!”王胖子的大嗓门被周围的环境放大的震耳欲聋:“孙子哎!有种咱们单挑!”

“胖子,你跟他们瞎叨叨什么,他们要真有种还需要这种阴损的手段吗?”解雨臣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淡定从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他轻蔑地“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小九爷好气魄,您说的不错,不用这种方法,恐怕还真难把您几位请来。也别怪汪某鲁莽,只是这是上头的指示,我也只能照办。”陌生男人的声音。

“怂蛋。”王胖子“啐”了一口。

“别急,王先生,只是时候未到罢了。”那人言语中带笑,但听起来却令人感到不舒服。

门缝渐张,墓室内的场景一寸一寸投入吴邪的视线。

玉门内空间很大,也相当的空旷,一眼望去是个相当周正的矩形,前后各分成三个区域,距离玉门最远的区域,一眼望去波光粼粼,光线透过壁顶上的几处缺口洒进墓室内,营造出星河照相辉映的大自然美景。

正中区域是个巨大的祭坛,大块暖玉打造成古代案几的造型,案几上刻绘了各式各样的阴阳图案,每一副图上都覆盖着血痂,上好的玉质里更是透出艳色的血丝。案几上自左至右摆放着九把玉质的贵妃榻,同一边各伸出一块玉板接着蜿蜒而下的玉管通向案几的后面。

第四十七章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那人似是感觉到什么,转过头看了愣在门外的吴邪和张起灵一眼,缓缓勾起嘴角。

“……小花……胖子……黑眼镜……”吴邪喃喃。他感觉自己好像预感到了门内的场景,但当他真正看到却依旧脑袋一炸。

张海客、解雨臣、黑眼镜以及几个吴邪从未见过的人此时正被捆在贵妃榻上。而王胖子则是五花大绑扔在角落里,由两个彪形大汉用枪顶着脑袋。

“天真!”王胖子甩脱那两个大汉的钳制挣扎着扑上去,却立刻又被他们死命按住,其中一个甚至一枪托砸在他额头上,鲜血立马涌了出来,但王胖子像是完全没感觉到疼痛,一边挣扎一边冲着吴邪大吼:“小天真,你他妈的还愣着干吗?快跑啊!他们要抓的是九门后人!”破铜罗般的嗓子震得人耳膜嗡嗡响。

“胖子!”

“小邪,你快走!”看到吴邪的一瞬间,解雨臣平静的外表终于被撕裂,他勉强直起身,冲着吴邪和张起灵直吼:“张起灵,你快带着小邪走!”

“嗬。”一直没有发声的黑眼镜此时突然嗤笑了一声:“花儿爷,你太天真了,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没有明白过来吗?哑巴张是不会带小三爷走的……”

“你什么意思?!”

胖子的大呼小叫戛然而止,他震惊地回头看了黑眼镜一眼,又缓缓把视线投向门口的吴邪和张起灵。

吴邪还没有从他们三个同时被抓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就又被黑眼镜投了一颗重磅炸弹。他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乱,有什么很清晰很明确的东西在里面狠狠翻滚。

“……你是谁?”呆愣了一会儿,吴邪问了个在如此情况下显得有点愚蠢的问题。

“区区不才,汪家现任当家,汪渠。”那人半真半假地抱拳行了个礼:“初次见面,吴小三爷。”

“你在为‘它’卖命?”

“当今中国,谁不在为它卖命?”那人模棱两可地回答,却也间接印证了吴邪的猜测。‘它’果然和政府及军方有着直接的关系。

“你把我们引来这里,是为了打开一层的那扇门,得到里面的东西?”吴邪出乎意料地冷静下来,他挣开张起灵扶着他的手臂,反手拔出扎在手臂上的箭,“锵”地一声甩在地上。

吴邪一步步走向汪渠。

他半身浴血,其状如魔。

“如果我猜得没错,‘九门’所代指的九个家族并不是从张启山开始的,而是古已有之。这地方也并不是什么张家墓地,而是最早的九门墓地。这塔的最底层压着这九个家族的秘密,其中包括张家的长生之术,而开启的方法,是九门后人的血。”

“正确。”汪渠歪了歪脑袋。

“这扇门自古以来开启过很多次,最近的一次是张启山带领的史上最大盗墓活动,但最后他们失败了,并没能找到长生的秘密,最后都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又凭什么以为,你这次能够得到?”吴邪冷笑一声,他浑身血液的温度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你以为你比他们强在哪里?”

“我当然不比他们强。”汪渠凑近吴邪,勾唇一笑,压低嗓音悠然道:“长生,并非我要的。而且这里,也没有长生的秘密,只有……通往长生的钥匙。”

吴邪一愣,随即他就觉得有什么东西抵在了他身上。

“吴小三爷,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年轻,有活力,就像冬日里的阳光,让人感觉温暖。但我又很恨你,就因为有你在,所以显得我们黑暗,又肮脏……”话音未落,汪渠的手中突然泛出一道银光,直直地捅向吴邪。

“汪渠!”张起灵眼见不妙,飞身而上一把握住汪渠的手。

“唔!”吴邪却仍是吐出一口鲜血。

“吴邪!”

吴邪低头,一截比普通刀刃更细小一些的刀片沾满了鲜血从他的左腰退出来。

“你!”张起灵一把掐住了他的手,目眦欲裂。

“别在意,他上去也是要放血的。”张起灵捏得非常紧,汪渠的整个手掌都以人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发红发紫,但他却像是没有痛觉似的,连微笑的表情都没有一丝裂痕。

“张起灵,我只是在履行我们的合约内容。你把他们引进来打开一层的那扇门,我保证张家从此以后都脱离‘它’的控制,现在门还没开,你就要违约了吗?”他动了动手,挣开张起灵的钳制,转而面向吴邪:“不好意思啊,吴小三爷,你们这几尊大佛我实在请不动,只好拜托张家族长助我一臂之力了。”

吴邪冷冷地看着汪渠。直到这一刻,他才切实地有了被算计的真实感受,也许是因为这次算计他的人太过出乎意料,若不是腰上的伤口剧烈的疼痛,他还以为自己或许是在做梦。

黑眼镜他们被捆绑的十分巧妙。尤其是小花,对方显然知道解雨臣会缩骨之术,绳索都正好掐在他每一处关节上,令他完全不得动弹,仅仅刚才他直起身的动作,就会导致剧烈的疼痛。

看了一眼站在汪渠身后手抄冲锋枪指着他的六七个特种兵……再加上连张起灵都已经站到了汪家那一边。

穷途末路。

这是吴邪脑子里闪过的唯一念头。

“你想怎么样?”

“求借小三爷的一点血,帮我打开最底下的那道门。”

“我要是不借呢?”吴邪扫了他一眼,其实他们已是困兽之斗,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把小三爷请上去。”汪渠扫了一眼身后,立刻就有人走上来要抓吴邪。

“操!你们别碰他!”王胖子被那两个人一边一个按压住肩膀,死死匍匐在地上,他脑门上的血已经流了半脸,看起来说不出的狰狞和恐怖。

“放开我,我自己能走。”吴邪甩开那几个人。

“小三爷,我并不想赶尽杀绝,毕竟咱们祖祖辈辈也算是老相识了,只是……”汪渠说到这儿停顿了下,微微一笑继续说:“这开门所需要的每一家的血量都是固定的,刚才我们闲聊了那么一会儿,他们这血也该放得差不多了,只怕等吴家放够了血,他们身上的血也快要放干了。”

“他妈的给老子闭上你的狗嘴!”解雨臣怒不可遏,他挣扎间,那粗粝的麻绳扣进皮肤,关节处又酸又涨,整条手臂一点知觉都没有。麻绳被他的动作牵动地咯吱作响。

吴邪顿了顿脚步,再往上走时明显加快了步伐。

“天!真!”王胖子梗着脖子嘶声大吼:“你他妈别犯浑!”

吴邪置若罔闻,他身上带着伤,每走一步,就有鲜红的血滴在地上,渐渐汇成一条连贯的细流,渗进脚下的玉石当中。

“张起灵,你良心是被狗吃了吗?!”王胖子浑身都被压制住,只能徒劳地用脑袋死顶着地面做着微弱的抗争:“咱们是兄弟啊!我们一起下斗那么多回,天真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怎么能……”

“闭嘴,胖子。”吴邪此时已经走到了祭坛上,很快就有人过来三两下把他绑在贵妃椅上,匕首在他手腕上猛地一划,他尚未感觉到疼,血已经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流淌到玉管上。

“再划一刀。”吴邪瞥了眼伤口,补充一句,这样一来出血量能大一些。

“小邪,你别发疯!”

“我没疯。”估计是看吴邪身上本来就有伤,动作也不利索,那人也没给他绑的太紧,他微微在贵妃榻上调整了下坐姿,让自己能够坐得笔直。

“胖子,是我们太傻。”吴邪勾起嘴角,‘呵呵’讪笑:“你看人家张海客,从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对于张家人来讲,只有家族和使命才是最重要的。是我们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重到——还以为,真的能够打动你,真的能够陪着你,走到地老天荒。

“小哥……”吴邪目不转睛地盯着祭台下的张起灵,他相信如果自己的视线有实质,张起灵此时应该如坐针毡,但他却由始至终都没有抬头:“张起灵,是我太愚蠢,错信了你。……我吴邪这三十年以来,曾被无数人骗过,但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你也会骗我。”他的声音有些失真,喉头像是被一团巨大的棉花堵着,呼吸困难。

张起灵依旧默不作声,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张起灵,你抬头看看我!”吴邪的情绪有些失控,站在一边的特种兵立刻上前将他压在贵妃榻上,不让他乱动。

“放开我!”吴邪拼命挣动,伤口被外力挤压,鲜血跟坏了的水龙头一样汩汩往外涌。

那人自然不会听他吩咐,他动弹的越厉害,他下手也就越重。

“张起灵,你装什么孙子!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敢吗?!”吴邪大声叫嚣着,在巨大的压迫力下动弹的向一条被按在砧板上的鱼。

“他那么激动,血流的速度肯定很快,走吧,门应该快开了。”汪渠完全忽略吴邪,转而面向张起灵:“我们也应该去准备一下。”

张起灵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张!起!灵!”吴邪目眦欲裂,他用尽全力挣开那特种兵的钳制,滚下玉床,却很快又被那人按住,那人对他的行为显然气急,一脚踢在吴邪胸口。

“噗!”那一脚踢得很重,吴邪当即如遭重锤,猛地吐出一口血,又狠狠被那人压制在地上。脸蹭在冰冷的玉质地面上,明明冰冷彻骨,却又隐隐透着一丝温热,口中流出的血混合着落下的泪漾得一塌糊涂。

“小邪!”

“卧槽,你操你祖宗!!!”王胖子徒劳地大吼大叫:“放开他,你他妈的放开他!!!有种你来搞胖爷,胖爷我咬死你!!”

“张……起灵……”周围的一切都渐渐模糊,颜色、声音,都被隔着一层浓浓的重雾之外,吴邪的耳朵嗡嗡作响,他知道胖子在叫唤着什么,但他听不清楚,胸口弥漫着撕裂般的剧痛,瞳孔已难聚焦,目及之处皆是虚影,只有那个人……

吴邪用尽全力向前伸出手臂,执着地张合着五指,却只能看见张起灵的背影在指间逐渐模糊并远去。

汪渠做了个手势,让那人把已经半昏过去的吴邪扛回贵妃榻上,随即所有人都往外撤退。

“Good luck~”他做了个飞吻的手势,立刻就有人把开启的玉门缓缓合起。

“哐——”玉门隔开了门内和门外两个世界。

“张大族长,咱们走吧。”汪渠笑着先行,那些特种兵紧随其后,没有人看见张起灵在他们身后死死握紧,直到青筋蹦起的拳头。

第四十八章

“小邪!”“小三爷!”“天真!”

“……我没事。”眼看着玉门渐渐闭合,原本一直没有回应呼唤声的吴邪忽然睁开了双眼,他眼前发花,眼前充斥着重影和块状的白斑。他失血过多,虽然不至于到昏迷那么夸张,但身体的状况也确实相当糟糕。

也亏得他看起来特别虚弱,那特种兵有些大意,没把他像其他几个人那样五花大绑捆成粽子,再加上对方上绳子的时候他有意识绷紧了浑身肌肉,放松下来之后,绳子和身体之间尚留有不少空隙。

他艰难地从贵妃榻上挪下来,让被绑在旁边榻上的黑眼镜帮忙咬开绳子。

“黑眼镜,没想到……你居然是黑背老六的后人。”吴邪挣开绳索,又帮黑眼镜解开,便觉得头晕得厉害,只能倚在贵妃榻榻脚上直喘气。

“我也没想到。”黑眼镜无所谓地耸耸肩,他跑到祭台最边上先帮解雨臣割开绳索。

“混蛋!”解雨臣愤恨地怒骂,顾不上取下挂在身上的绳索,三两步冲到吴邪面前去看他的伤势,看见一处就忍不住暴怒,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你是不是傻?!”最后用一句话做了总结,解雨臣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吴邪一眼,手势熟练地替吴邪做简单地包扎。

吴邪看不清眼前的人,也不太听得清他在说什么,整个脑袋里“轰轰”作响,他只能尽可能瞪大双眼,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

“吴小三爷可不就是傻吗?”张海客揉了揉手腕,冷淡地蹲在吴邪身边。

每个人放够血之后,汪渠就不再管他们。这地方本来就冷,血液凝固的速度很快,虽然伤口看着恐怖,但早就不再流血了。

“还有哪儿疼,说话。”解雨臣快速地处理了吴邪身上几个大伤口,那些箭伤大都只是外伤,看着挺惨但不伤胫骨,他担心的是那特种兵踢吴邪的那一脚,以及汪渠捅的那一刀,那是藏在刀锋里头的二段刀,伤口看着不大,但不知道捅到哪儿了。

“小天真!”王胖子一脱开绳索就像颗球儿似的滚过来,吴邪一身的血,他跪在他旁边,手伸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摸,连声音都忍不住有些颤抖:“你怎么样啊?胖爷我看看!”

“胖子……”那圆滚滚的身材和别人区分的特别明显,吴邪试图憋出一个微笑,却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像挂了铅块似的要往下沉:“去……一层……去找……”眼中的光线越来越暗,大块大块的黑色扑面而来,吴邪瞪着眼,努力地说话,却不知在别人眼中只有微弱的嘴唇翕动。

“小天真!小天真!”王胖子彻底急了,他紧抓着吴邪的手,拼命叫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吴邪在自己的眼前缓缓闭上双眼。

“小邪!”解雨臣心口猛地一沉,他连忙揽紧吴邪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没事,只是昏过去了。”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张海客松了一口气:“让我看一下。”拉开吴邪外套的拉链,他上手在吴邪的胸口和腹部轻按了几下:“情况不太好,肋骨可能断了,腹部的伤口不知道多深,这个位置靠近肝脏和胆囊,最怕会有内出血。”

“他需要立刻送医,时间拖得越久越危险。”张海客诊断完,下了结论。

“你他娘的废话!”王胖子最烦这种明知故问的答案,不送医干吗直接送阎王殿吗?!啊呸,我这破嘴!

“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里。”解雨臣定定地看着张海客,不用去找什么出口,他不信张海客不知道。

“这地方没有出口,也不能原路返回,你们进来的那道门已经消失了,再出现要半年后后。”

“感情你们是赶着时间把我们往这儿领?!”王胖子拔高了嗓音。半年开一次?要不是早计划好了,就那么巧他们一来这扇玉门就正好出现?

“这地方不止一道门,但它每次开的时间和方位都不相同。”

“别那么多废话,你只要告诉我们怎么出去就行了。”黑眼镜不耐烦地推了推眼镜,跑这地方来掉书袋,张海客也是活得不耐烦了。

“……只能从一层出去,那里有一处山壁比较薄。”没有门,只能反打盗洞出去。

“那就走吧,这么轻易放过他们也不是我解九爷的作风。”解雨臣背起吴邪。

“小三爷还是不要乱动比较好。”张海客帮扶了一把:“万一断掉的肋骨戳进肺部,神仙也救不回来,到时候我们谁都顾不上他。”

“你什么意思?”解雨臣立刻挡开他的手:“少碰他。”

“啪!”张海客的手被打开,解雨臣护着吴邪往后退开,一时间连周遭的空气都凝滞了起来。

“花儿爷,他说的有道理。”气氛正僵持,一个温和的声音划开了这份尴尬。

“……是你?”解雨臣用眼尾扫了说话的人一眼,他见过这个人,霍启行,霍秀秀的堂哥,听说前阵子归国,没想到也被汪渠抓到了这里。

“我们这些人都是莫名其妙被抓到这里来的,你们去一层找出口,我们守着吴小三爷。”霍启行虽不懂医,但在英国留学期间,也跟着学过一些紧急救护的手段。根据张海客推断的情况,吴邪此时确实不宜移动,最好是平躺,避免造成进一步的伤害。

解雨臣回头,除了张海客、吴邪和黑眼镜,其他人都未继承祖业,也早就远离了这一行当。霍启行小的时候解雨臣接触过几次,秀秀和他的关系一直不错,比她那几个亲哥哥靠谱得多。

“花儿爷。”黑眼镜冲他微微点头。

解雨臣关心则乱,但他们确实不宜再多做拖延。

“……好,那我把吴邪交给你,你帮我看好他。”解雨臣死死看着霍启行,只要他的眼神里有一点闪躲,他就不敢放开这只手:“……胖子。”

“花儿爷放心,有我胖爷在,谁都伤不了天真一根手指头。”王胖子小心地从他手中接过吴邪,如果给他选择,他绝壁要大杀四方,誓要汪渠付出代价,但他更不放心把吴邪一个人留在这里。

“花儿爷,黑兄,你们一定要替胖爷我多揍上两拳,给咱小天真出口恶气!”

“放心。”解雨臣手腕翻转,银色的铁棍猛地划破空气,带起一片凌厉的肃杀之声,他微微眯起双眼,攥紧了拳头:“我定要张起灵给吴邪磕头认错。”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汪渠和张起灵他们顺着石梯下到底层,就听见了断龙石开启时发出的“轰隆”响声。

底层的结构呈一个巨大的“T”字形,一字甬道纵深很长,期间没有任何弯弧和岔道,一眼就能望到头,比之二层用整块无价之玉及宝石打造的墓门,这一层则显得既朴实又庄严。

甬道两侧伫立着九座巨大的石雕,顶天立地,相当宏伟。造型古朴,强调动势,而且手法流畅娴熟,既没有失实的夸张,也没有虚化诡异的造型,大约是隋唐时期的作品。和西方喜欢塑造人物高大不同,中国古代的雕塑作品更为含蓄,喜好用环境和其他人物来烘托自己,这九尊石雕正是如此,每一尊石像都分别对应雕刻有麒麟、貔貅、白虎等瑞兽。

暗指九门,意取九九归一。

而作为墓门的断龙石由青铜打造,上面雕有动物纹和几何纹,造型夸张,充满威严而神秘,崇高而怪异的美感。

随着机关被启动,断龙石左右两侧分别雕刻有仙鹤和蛟龙图案的两块青铜板缓缓下降,而断龙石则与它们呈相反方向上移,许久未曾开启,白色灰尘立刻扬的到处都是。

“准备一下。”汪渠脸上原本一直洋溢着的笑容终于褪了下去,他动了动手,立刻就有几个特种兵跑上来,两两站在断龙石两侧,手中的枪对准越启越大的豁口,只要有任何一点不寻常的动静,他们立刻就能把对方打成筛子。

但显然他们忘记,他们所面对的原本就不是通过物理攻击就能够解决的情况。

白色的粉尘很轻,稍微一碰到就很容易扩散,那几个特种兵下意识挥手试图扬开挡住视线的粉尘,下一秒却见一个看不清轮廓的东西突然从门中窜出,划过一道微蓝的弧光。

“什么东西!”一时间枪声乍起,“突突突”子弹跟不要钱似的狂泄而出,那道微蓝的光在火光中一瞬而逝,经过之处,两个特种兵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停!”眼睁睁看着战友倒在地上,最先发现情况不对的队长立刻做出指示。他迅速蹲下检查身边人的脉搏,立在他对面的副队不敢放松分毫,手指扣在扳机上凝神戒备。

没有子弹破体的声音,也没有一丝惨叫甚至颤抖,从表面上亦没有伤口,什么情况都没有发生,人怎么就死了?另一个也是相同的情况。

他紧握着枪,后颈有些发冷。

“退。”他打了个撤退的手势,两人各自向侧边挪了两步,背部紧贴着墙,凝神屏息。

他迅速扫视四周,刚才那抹蓝色的身影不见了。

队长仔细回忆惊鸿一瞥,直觉像是动物,高度只到他腿半,身长却不短。但雪山之上能生存的动物本就不多,皮毛泛蓝色的更是少之又少,这真的是当今世界上存在的物种吗?

“队长!”原本留在汪渠身边的队友等到粉尘完全落地,视野清晰,第一时间就跑过来。

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丝不好的念头,队长嘶声急吼:“别过来!”可他的提醒已经显然已经晚了,神出鬼没的蓝色身影猎豹一般猛地扑向来人。

这回队长终于看清了那道身影,根本不是什么野兽,而是人,四肢着地,呈半透明状的人!他一口咬在来人的肩膀上,那人只晃了一晃,就倒了下去。

“开枪!”子弹扑向那个蓝影,却像是打在空气里毫无阻碍的穿透过去。

持枪的手有些抖,手心里全是汗。

队长看着那道蓝影抬头看向自己,面无表情,却诡异地勾着一边嘴角,这张脸,是……

“砰!”

“一帮蠢货。”汪渠冷着脸站在一边看他们自相残杀,:“张家最喜欢的就是翻弄人心。无论多少年,都这样。” 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特意说给张起灵听。

那白色粉尘是一种致幻剂,通过呼吸道进入人体,短短几秒钟内就能产生作用。

他伸手拦住想冲出去救人的几个特种兵,那些粉尘很轻,轻轻一动就会再度扬起。

“去把地面浇湿。”他点了两个人。粉尘可溶于水,只要保持湿润的状况,就能够避免他们再次着道。

“这边没有其他尸首,也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那当初进入一层的这些人又是怎么顺利地避开这机关的呢?”汪渠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他微微偏头扫了张起灵一眼:“你也参加了那次史上最大盗墓活动,只可惜失忆了……老天真是公平,既给了你们张家长生之法,却又夺走你们的记忆,呵呵。”

“汪先生。”就在汪渠单方面和张起灵聊天的同时,那些特种兵已经料理好了一切,五具尸体也都已经被移到了一边,只是血液和矿泉水混在一起,显得肮脏不堪。

“抱歉啊,张大族长,有点弄脏了,可谁让你们张家设置的机关那么歹毒呢。”汪渠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率先走进墓室。

第四十九章

九层塔的最底层,葬着的九个家族的首位族长。

和所有人想象的都不太一样,这一层的墓室显得相当简洁与空旷,入目之处只有铲得平整而又光滑的墙面,地面上也只是铺了一层厚厚的青石板,显得平淡无奇,甚至有些简陋。

如果要说有什么特别的,也只有墓室正中按照一定次序摆放着的九个巨大的棺椁。每一个棺椁都有一人高,长宽都得有三米,每个棺椁的材质、颜色都不尽相同,既有最常见的木棺,也有早期古人喜用的石棺。

按照中国墓葬的习惯,木为棺,石为椁,木头防腐,石头防水防空气,能够最大程度地保护尸身。

跟在汪渠身后进来的几个特种兵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别乱走。”汪渠打量了这墓室一番:“这地方挺蹊跷。”墓室是最常见“亚”字型结构,由于是群葬墓,所以不分前殿明殿和偏殿,最早是由精于奇技淫巧的汪家人设计和建造。但后来,当时的汪家掌门人违背九门条约,以卑鄙的手段获得了张家发丘中郎指的训练方法,最终被发现并逐出九门,张家人便对这地方进行了改建。

汪家离开九门后,开枝散叶,分成好几支,而每一支都掌握着一部分早期老祖宗留下来的秘技,但随着汪家渐渐崭露头角,他们这门祖传的技艺也被许多人觊觎,汪家陷入内斗,只为了得到对方的一部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铁面生觊觎张家长生之术,为鲁殇王办事,自以为能够依靠玉俑复活,自然没有留下一星半点的手艺。

汪藏海则被西夏王掳走,死后虽将这些技艺带进了海底墓,但后来又被吴邪他们炸掉,同样什么都没能留存下来。

汪渠对于这九层塔的了解仅限于自己这一支所拥有的一部分讯息。

相传九大家族各拥有一项世人难及的特殊技艺,任意一人,都是不世之材。“它”想要长生之术,汪渠更加贪婪,他想得到的是全部。

“传闻齐家一张金口神断莫测,对于八卦卜测之术也甚为精通。张族长怎么看?”

“这九具棺木是一个局,开错顺序就会启动机关。”张起灵只看了一眼就能够下定判断,这地方很奇怪,墙面上没有岩石常见的气孔,这说明表面盖了一层厚厚的涂层,这绝不是为了美观,那这些涂层想掩盖些什么?

脚下同样如此,为何要特意铺上一层青石板?

张起灵蹲下身,伸出两指细细地触摸青石板之间的接缝,隐隐有一股奇特的味道,他却一时判断不出是什么。

“走吧,那就去看看。”汪渠抬手做了个前进的手势,几个特种兵立刻擎起枪,谨慎地围成半圆,警戒着周围可能发生的一切突发情况。

走得近了才看出那些棺椁上雕刻着细细密密的暗纹,而每一具棺椁上雕刻的图案都有所区别,正对应着他们在墓室门口所见的那九尊石像上的动物。

当初铁面生在鲁殇王的墓穴里布置了七星疑棺,这里的九具棺材一定也是按照某种特别的规律进行排列的。

“老三。”汪渠指着雕刻有麒麟图案的棺椁:“上切割机。”现在可是高度机械化的社会,谁还用以前倒斗的老一套,开棺会触动机关,那不开棺不就成了。

三下五除二,那几个特种兵就分别用切割机割开了最外层的棺椁。九门族长去世的年代相距不大,除了最外层的棺椁有石木之分,内层倒是相差无几,乍一眼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但识货的人一看就免不了啧啧赞叹——越往内层,木棺的材质就越名贵,即使过了千年,都能嗅到浓浓的木香。

“这防腐措施做的可真不错。”汪渠贴着九具棺木缓缓绕了一圈,手指如弹钢琴一般轻轻敲击边沿。他脸上四平八稳,心中却隐隐不忿,想他们在此安歇千年,无人打扰,又哪里知道汪家此后的遭遇,汪家人本也该在此占据一席之地,可就因为被九门所逐,导致汪家人流离失所,大部分分支被灭,现在仅存的也只剩他所在的一支。

“汪先生。”开棺的进程受阻,割开三棺四椁之后,最里层包裹尸身的棺木居然是由青铜器所造,那些特种兵不敢贸然下手,生怕破坏其中的东西,只能来征求汪渠的意见。

“都死了那么多年了,早就化成灰了。”汪渠伸出黄金二指,摩挲着青铜棺表面的纹路,根据外层石刻上的雕刻,这具棺材里躺着的该是张家第一代“起灵”。

“张大族长,你说张家为什么要给自己的族长起‘起灵’这个称呼呢?”汪渠沿着纹路一点点向下,小心地像是在抚摸自己的情人:“如此晦气又如此神秘,我们汪家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张家第一任族长原是个死胎,他母亲怀孕八月遭遇了意外。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一尸两命,但没想到在为其母亲扶灵的过程中,他出生了,村民听到他的哭声将他从棺木中救出。他说他当时已是脐带绕颈奄奄一息,‘起灵’声后,棺木抖动,他才得以顺利从产道里滑出,所以给自己起名张起灵。”

“死而复生,当真神奇。”汪渠轻哼了一声,似是带点不屑似是又有些羡慕:“当今有不少人声称濒临死亡时曾经见过地狱,但又有多少人,像张族长一样,因祸得福,获得长生的能力。”

张起灵并未接口,汪渠此时已经找到青铜棺的机关处,他立起双指在棺木的右侧划拉了一下,只听轻微的“卡啦”一声,青铜棺的棺盖中间豁开一条细缝,在短暂地停留了一秒钟后,缓缓地向两边打开。

一股薄薄的白雾顺着打开的豁口猛地扑面而来,像是气浪似的绷成一个人形,又突然破灭,随即一股浓香扑面而来。

虽然保护措施做得很好,但毕竟经过了那么多年,棺内的尸体已完全风干,呈现出灰黑色的皮包骨头,身上的衣服宽大地盖在尸身上,还能够勉强看出鲜艳的颜色。

尸身一半浸在棺液当中,棺液呈现出黑红的色泽,有一定的粘稠度,不知成分为何,但香味异常明显,熏得人头脑发昏。

一眼望去,棺材里居然没有放置任何陪葬物,甚至连最常见的生前用品都没有。照如此来看,要么长生之术从一开始就没随张族长一同下葬,若是记载在书册之上,恐怕也早就给棺液腐蚀干净了。

汪渠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被旁边站着的特种兵提醒,方才如梦初醒。他从怀里淘出手套戴上,沿着棺材内侧细细摸了一圈儿,棺液中自然什么都没有,在青铜棺内侧也没有任何刻痕。

“把外面全部撬开。”汪渠的脸色不再自若,他皱着眉头围着棺材绕了两圈。他原本以为长生之法会藏在棺木当中,可事实上里面却空无一物。

那些特种兵面面相窥,最终也只能认命地使用最原始的工具——撬杆。

连连卸下几块棺材板,除了外侧雕花,内侧都没有刻字。

“把那几个都给我卸了。”他的语气不再像之前那么笃定,此次能由军方派人跟他到卓奥友峰,就是他打了包票能够找到张家的长生之术,如果此行无功而返,他就失了手中的筹码,也就没了谈判的资格。

汪渠用眼角暗暗扫了张起灵一眼。不管是不是长生之术,只要有东西能够拿回去交差,他就还不算输。

“汪先生。”其中一个特种兵凑到汪渠耳测:“这开棺的顺序……”

“就挨着顺序开。”汪渠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有咱们张大族长在,不用担心。”

你确定这张大族长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那特种兵心里腹诽一句,但上头给他的指令是完全听从汪渠的指示,他们这小队的队长和副队长已经撂在这儿了,便只能由他暂时定“代队长”一职。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任何一个决定都会影响到其他队员的生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开棺吧。”他伸出两个手指做了个防守的手势,立刻就有两个队员神色戒备地擎起枪支,谨慎地指向四周。

其余的几个人拎起撬干,剥落椁边的封漆,将呈燕尾形状的一头插进盖身之间的空隙,三个倒数,大家一起使劲儿,只听“轰隆”一声,椁盖猛地一跳,掀翻到一边。

扬手挥开腾起的烟雾,露出里头的棺木。

“咔擦。”极其的一声,耳尖的几个特种兵立刻将枪头转向发声处。他们的耳朵经过特殊的训练,对于声音以及源头,相当敏感,理论上来说误差不会超过30㎝。

可枪头所指之处并无特别。

站在左边的那个伸手做了个保持静止的手势,然后微微一撇头,另一个人立刻小心地迈步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墙跟边上一颗鸡蛋大小的石子正打着轱辘。

他打着光扫视上方光滑而又平整的墙面,并没什么特别的,看来只是墙面老化落下的碎石块。他反身打了个OK的手势,正准备走回伙伴身边,却蓦地看见几个人突然擎起枪转向他所在的位置。

难道……他极快地转身,枪还没来得急抬起,就见一个巨大的黑色棺材当胸撞来!

“砰!”他猛地被撞飞出去。

“老四!”

被称作老四的人一击而飞,重重地摔在地上,整个胸膛都瘪了进去,一看就没救了。

“开枪!”

“别开枪!”汪渠三两步跨上去,一把攥住枪管,他额上青筋绷地青紫:“混蛋,子弹没用!你们两个继续开棺!”

“汪先生!”自己的同伴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鬼地方,饶是普通人都难以忍受,更何况是这些热血气性的军人。

“服从命令!”汪渠紧紧地抓着那人的枪管,手臂上的肌肉死死绷着。他们开棺的顺序已经错了,也并不清楚正确的流程,趁着机关尚未完全启动,尽快打开所有的棺材才是最快脱困的方法:“都愣着干吗,开棺!”

军人的首要准则就是服从,他们的长官已经将指挥权全权交托给汪渠,被他指名开棺的两个特种兵只能狠狠咬牙,迅速拎起撬干,三下五除二连连启开剩下的几层棺椁。

打开最后一层木棺的封盖,两个人的脸色大变。

棺内空无一物,既未铺设绸缎棉布,也没有棺液,整个棺材像是全新的尚未使用。

可还未等他们汇报情况,整个墓室突然剧烈地晃动了起来,“唆唆唆”墙面纷纷剥落,先是小如鸡蛋的石块,到了后面整块墙体都剥落了下来。

“看上面!”有人大吼。

墙面表面的涂层剥落之后,露出了镶嵌在墙身里的东西。一排一排的石架子就像是仓库里用来放东西的货架,上头密密麻麻地排满了棺材,比殡仪馆还夸张百倍。

汪渠也没想到居然会是那么大的阵仗。他皱起眉心,疑惑地看向墓室正中的九具棺椁,棺材里是空的,莫非这地方其实是个陷阱?

但没道理。

那边已经在开第三个,一时间墓室里安静得只剩下撬干撬动棺盖,发出的“咯吱”声。

“轰!”和棺盖一起落地的还有之前突兀地从墙里飞出的那具棺材,伴随着一声巨响,整个棺材猛地炸裂,巨大的气流冲破棺材,一时间炸的四分五裂!

“让开!”张起灵一跃而上,拉开其中一名想要冲上去的特种兵,黑金古刀身前一划,扑面而来的棺材板立刻从正中裂开,擦着他们而过。

“继续开棺!”汪渠回头大喊,他距离棺材最近,透过白色的粉尘,能够清晰地看着一个人影从四散的棺材中直立了起来。

如果那些镶在墙壁里的棺材里都会起尸,他必须速战速决。

第五十章

汪渠反手抽出腰间的两把匕首,摆出攻击的姿势,右脚略一垫步,整个人如离弦的箭一般飞窜出去,一脚正中那粽子面门,将它猛地踹飞出去!

那粽子本就刚刚起尸,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就被当头当脸踩中,它本就是死物,全靠本能活动,嗅着活人的气息,被踹飞直直地撞在墙壁上还能很快爬起来,合身扑向汪渠。

“张起灵!”汪渠手腕一翻挡住粽子的攻击,脚下一伸又把它踹开:“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想办法找到长生之法!”

张起灵并没有搭理他,他执着黑金古刀猛地捅进椁身,单手使劲一挑,整个棺盖都被他挑飞。剩余几个特种兵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第一次觉得他们的存在似乎有些多余。

“别愣着。”张起灵冷淡地看了他们一眼。按照顺序,他手下的这具棺材应该是陈家祖先的安身之处,他一把拎起浸在棺液中的白骨,随手扔到一边,徒手伸进棺液中摩挲棺身内侧。棺液非常的浓稠,还有些温热,最上层浮着一层油脂状的透明液体。他只是摸了一侧,就有不少棺液粘在他手上。

如果被吴邪看到,恐怕他又要大惊小怪了。

张起灵无所谓地在衣服上擦了两下。一想到吴邪,他就忍不住微微勾了勾嘴角,却想到他离开前吴邪的情状,又不自觉皱起了眉宇。

……有胖子和解雨臣在,他不会有事的。

他默默地在心里劝慰自己,最要紧的还是处理现在的事。

又连续开了好几个棺椁,却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而那些原本嵌在墙壁里的棺材却无风自动,短短几分钟,便有无数粽子破棺而出,原本偌大的墓室,或爬或走布满了许多古粽子,异常瘆人。而那些特种兵从没见过这种罔顾生死轮回的设定,子弹跟不要钱似的“哒哒哒”往那些粽子身上招呼,但除了多出几个窟窿,或被子弹的冲击力带倒,他们一时间居然毫无暂缓它们脚步逼近的好方法。

汪渠那边的情况稍微比他们好一点,毕竟是正宗的汪家人出身,他的腿脚功夫还是过硬的,只是他的武器是匕首,一寸短一寸险,虽攻击快速,灵活性强,但无奈杀伤力却着实过小,面对的又是没有痛觉也不知道后退的粽子,他被逼得步步后退,短短时间已是气喘吁吁。

张起灵自然不会去救他,他们之间不过一纸合约,他帮汪渠打开一层的断龙石,而汪渠帮助张家脱离军方。汪渠的死活并不在他们的合约之中,不过汪渠居然没在这里找到长生的办法,这倒是出乎他意料。

根据典籍,这一层里确实该藏着九门最大的秘密。

从汪渠的表述来看,汪家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那东西到底在哪儿?

张起灵环顾四周,却毫无头绪。

“汪渠!”断龙石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怒吼,张起灵心口一跳,蓦地回首。

只见解雨臣直奔汪渠,一根银棍舞得风生水起,拦腰将正艰难躲避粽子攻击的汪渠拍飞。

张起灵连忙往后看,视线里却只有黑眼镜和张海客。

吴邪呢?

他丢下开了一半的棺椁,砍飞好几只粽子,一路奔向才进门就被粽子围攻的张海客。

“吴邪呢?!”他一把揪住张海客的衣领,将他扯离粽子的利爪。没有看见胖子,他心下稍安,想来应该是在二层照顾吴邪。

“……不太好。”张海客拍开张起灵揪紧自己衣领的手,他快被掐死了!

“不过现在有霍家小子看着,还能撑一撑。”张海客迅速矮身,躲开粽子急挥的爪子,脚下一个飞踹,将那粽子踹的四分五裂。

张起灵眉头猛地一皱,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远超他的想象,吴邪的伤势更是让他忧心忡忡。只是现在还并非发作的时候,他泄愤似的挥动黑金古刀,接连砍翻几只粽子。

“族长,你别急。这事得一步一步的做。”张海客的话怎么听怎么都有点幸灾乐祸地意思,张起灵心里头莫名地有些烦躁,他抬腿踢向一只扑上来的粽子,那粽子哪受得住这雷霆一脚,脚不点地地向后飞“哐”地撞向张海客。

只听“哎哟”一声,张海客被这股冲击的余力撞得踉踉跄跄,重重地撞在山壁上。

“卡啦。”碎石砸在了张海客的脑门上。

他蓦地回头,山壁上裂开一条小缝,一块绢布从缝隙间露出一个小角。

这是?!张海客眼睛一亮,猛地踩着山壁直窜上半米高,揪出那块布条。

布条的左上角写着一个繁体的张字,展开足有30㎝长,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蝇头小楷。

张家的长生术!

“张起灵!”汪渠虽奋力迎战解雨臣和层出不穷的粽子,但仍是分神看顾张海客那里的动静,也不管张海客拿到的究竟是什么,他猛地挡开结余成当头而来的银棍,反身就往张海客那里冲,生生将自己的背暴露在解雨臣面前。

解雨臣自然不会错过如此好的机会,他手腕一翻,银棍扫向一只距离汪渠最近的粽子,棍首一挑,那粽子飞起来狠狠地扑在汪渠的背上。

粽子的重量加上抛物线的冲击力直接将汪渠压趴在地上。

“哼。”解雨臣拿银棍支地,眼前一阵发花。在大量失血的情况下做剧烈的运动,心脏在胸膛内剧烈地跳动,呼吸也急促了不少,失血的后遗症如火如荼地泛了上来。

“滚开!”汪渠双眼通红,猛地肘击那粽子的脑袋。

“啊!”那粽子岂可放过到嘴的美食,它十指紧紧地掐进汪渠的肩膀,张开森森大口,露出獠牙,猛地咬在汪渠后颈上。

“混蛋!”汪渠大骂一声,整个脑袋猛地后仰,狠狠地撞在那粽子脑门上,同时以单臂支撑,以侧翻的力量带动右肘击打那粽子的右肋,只听几声脆响,那粽子就整个塌了下去。

而另一边,张海客和张起灵却缠斗到了一起。

“族长,这个是张家本家的东西,绝对不能交给汪家!”张海客狼狈地躲着张起灵,同时大声阐明自己的立场。

张起灵才懒得搭理他,欺身而上,眼看就要勾到那块布条,却被旁人横插一脚。

“哑巴,你这行为可不太厚道。”黑眼镜一把推开张海客,也不管他踉踉跄跄站没站稳,就横手将张起灵的手挡开:“小三爷为你拼死拼活,你却恩将仇报,这可不该是你的作风。”

张起灵抿唇未答,手上的力道却又加重了几分。

“张起灵!”黑眼镜有些不爽地皱起了眉宇,他猛地挥开张起灵的胳膊,脚下一个直铲,逼得张起灵往后退。

“瞎子,你让开。”张起灵并不愿多说什么,他只微微错开半步,右脚一垫,直取张海客。

黑眼镜迅速旋身,猛地撞向张起灵,张海客亦非常机灵地反向一躲,将绢布塞在口袋里。

张起灵脚下微旋,顺着黑眼镜的力道,迅速转过半身,双手交错挡开黑眼镜雷霆一击,同时接着反弹之力,半身后仰,脚尖一勾,被塞进口袋的绢布被勾得腾空飞了起来。

只觉得眼角白色一闪,黑眼镜下意识一把抄在手里,可还没等握紧,另一头却迅速绷紧,他只来得及握紧手中的一角,“撕拉——”原本就脆弱的绢布立刻从正中撕裂开,破碎的线缕四散开,在空中缓缓地飞扬,左摇右摆地飘落到地上。

“给我。”张起灵伸出手。

“哼,有本事来拿。”黑眼镜轻哼一声,挑衅地做了手势。

汪渠掀翻趴在自己背上的那只粽子,就地一滚躲开解雨臣紧随而来的银棍。他现在的模样相当的狼狈,登山服上全是飞灰,后颈被那粽子狠咬了一口,鲜血混着灰流得到处都是。他却恍然未觉,双眼如炬地直视解雨臣,宛若出击前的猎豹

这个人是没有痛觉吗?解雨臣微微眯起双眼。之前张起灵捏他,他也没什么反应。

解雨臣轻旋银棍,棍身划过,带出一声冷冽的破空声,他微微侧身,左脚向后移开半步,看似轻松地站姿,却是一个绝对防御的态势。

“解雨臣,你跟我为敌,等于和军方为敌,北京的生意你不想要了吗?”汪渠冷冷地开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道理你不懂吗?”

“哼,解家早已不再涉及黑道上的生意。”解雨臣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军方还要和我解家做生意。况且,你觉得你有命回去?”

懒得再多说什么,解雨臣一个起势,箭一般直冲向汪渠。

汪渠反应极快,手腕一翻,两柄匕首反握,“锵”地死死架住银棍。解雨臣并未硬拼,银棍轻旋,反卡住两柄匕首,同时棍身微压一转,借力反拍。

“锵!”汪渠虎口剧痛,吃不住压力,匕首立刻脱手。

解雨臣打蛇随棍上,银棍左右连续重击,汪渠躲得左支右拙。

“老三!”汪渠忽然大吼一声,不躲反迎,双手反搅,硬生生挡住解雨臣的棍棒攻击,甚至借用两手相搅的力量缠住银棍。

解雨臣暗道不好,他手下使劲,银棍却被卡得死死的。他只来得及旋身,身后就枪响了。

“唔!”来不及躲闪,子弹擦过解雨臣的腰部,伴随着火辣辣地同感,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解雨臣迅速以银棍支撑身体,同时顺势下滑,随手抄起刚才被他打飞的匕首向着冲他发暗枪的人投掷过去。

不求刺中,只求一秒钟的空隙。

银棍被汪渠卡死,解雨臣全力将它往下一推,以地面作为支点,他脚下使力腾身而起,一个空翻,从汪渠上方翻过,落地的瞬间,借力一把抽出银棍,当头拍向汪渠!

“汪先生!”就地一滚逃开匕首攻击的特种兵,眼见汪渠陷入危机,连忙擎起枪。子弹重重地击打在解雨臣握棍的右手上。

“哐——”银棍脱手。

“解九爷!”黑眼镜和张起灵这两人斗得如火如荼,张海客眼尖立刻就注意到解雨臣陷入困境,他连忙掏出枪,百步穿杨一枪端掉了那个特种兵。

墓室内的九具棺材都被开启,墓室内的震颤也越来越强烈,所有的墙面涂层几乎完全剥落,露出镶嵌在墙面中上百具棺木,并随着震动,棺盖被打开,曾埋骨于此的人经由粽子而复活人间。

第五十一章

“汪先生,现在怎么办?!” 那些特种兵何曾见过这样的场景,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他大吼大叫,试图掩盖自己的紧张的情绪。

“砍头!”汪渠大声回应,同时一跃而起,匕首银光微闪,离他最近的粽子立刻脑袋身体分家,“咕噜噜”像颗弹子似的滚了开去。

黑眼镜和张起灵正两厢缠斗,无法分神。两人飞快的身形转化,相斗之间形成气浪逼得那些粽子无法靠近,很快就放弃他们,转向其他人。

“解九爷!”张海客脱了个空,一把搀起解雨臣。简单查看下来,解雨臣的手臂和腰上均有子弹擦过的伤口,虽然并不十分严重,但毕竟是伤在了要害之处,一时不太好用力。

“我还好。”解雨臣摇摇头,伤处虽然有些疼,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别放过汪渠,弄死他!”

唉,这吴家和解家少爷怎么都那么执拗。张海客无声地在心里叹息。

“弄死汪渠没用,长生术有一半在族长手里。”他刚才可看的真切,黑眼镜和张起灵各得一半。

“关我什么事?”解雨臣冷冷地哼笑了一声,他一把推开张海客:“我只要汪渠死。”说罢就提着银棍,就要往粽子队里冲。

“唉唉唉,解九爷,别冲动!”张海客吓得一把扯住他。我的祖宗唉,您伤成这样能不能别再作了?!

“黑兄黑兄!”张海客哪拉得住怒气冲冲的解雨臣,只好一边把人往回拉一边喊救兵。黑眼镜能有多大用他是不清楚,但要是吴小三爷来了那就肯定有用。不过想想他刚才在二楼那副惨样还是算了,别到时候这位没劝住,又把另一位给惹毛了。

还好,吴小三爷没出现,倒是来了另一个救兵。

“卧槽,怎么那么多粽子啊!”王胖子的大嗓门震耳欲聋,音波在空旷的墓室里敲击四壁,到处都是“轰轰”的喊声。

“胖子!”解雨臣迅速回头:“你怎么下来了?!”

“别打了别打了!”王胖子晃动着胖胖的身躯,飞也似的狂奔过来,边跑边喊:“花儿爷,别打了。我们得赶快出去!”

“吴邪出什么事儿了?!”解雨臣一听就知道情况不妙。

张起灵自王胖子跑进来就不自觉地支起耳朵,听到吴邪二字手上一缓,攻势稍稍松懈,立刻被黑眼镜瞅准机会,一拳揍在脸颊上。

这一拳使得全力,张起灵被揍得往一边倒,嘴角破了,立刻就有鲜血渗出来。

“集中注意力啊,哑巴。”黑眼镜嗤笑一声,也不知是警告还是调笑的意味。

“花儿爷,我们得赶紧出去。”王胖子跑到解雨臣旁边嘟哝了两句:“你家和吴邪家伙计都找过来了,我让他们赶紧都下来帮忙,咱们得赶紧打盗洞出去。那霍家小子说,天真不太行了。”

解雨臣心里一慌,手上的银棍更是险些拿不住。

“我知道这里最薄的山壁在哪儿,让他们拿上工具跟我来。”张海客一看胖子来了,心里就大定,再一听他这跑来的理由,他顿时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王胖子半信半疑地上下扫了张海客一番:“张家人有这么好心肠?”

心塞塞。张海客暗暗捂住胸口,你骂族长就骂族长,何必把我骂进去。

“呃,外族和本家教育方式不同。”张海客煞有其事地解释。族长,对不起您嘞了。

“别贫了。”解雨臣吸了两口冷气,腰上的伤口如烧灼一般疼痛:“胖子,你赶快去把人叫过来。”

“哼,汪渠,我看你还能往哪儿跑。”解雨臣攥紧了银棍,额上浮着一层冷汗,脸色相当不好看。

“解九爷,吴小三爷现在状况不妙,您也别惦记着汪渠了。”张海客小心地组织着措辞:“他这次折了那么多人,就算出去,这日子也不会好过。而且他要是出不去,‘它’肯定认为你们已经得到了长生术,那更麻烦。”

解家和吴家从表面上看算是脱离了原本的老九门,“它”一直没将所有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正是这个原因,可一旦汪渠死在这里,它第一个怀疑的对象肯定是当时同在九层塔中的他们。

但若是汪渠不死,“它”首先还是会关注他,再加上还有张家现任当家,短时间内解家和吴家还是比较太平的。

张海客考虑的很有道理,只是这口气不出实在憋得慌。解雨臣险些咬碎一口银牙,这么好的机会,要是简单把人放跑了,什么时候才能为小邪出这口恶气。

他的脑海中正天人交战,王胖子带着一大帮人去而复返。

张海客不再多说什么,指挥人就去找地方打盗洞。

“花儿爷。”李强看他站立的姿势不太对,便上前关心。

解雨臣摆摆手,手指虚指正和古粽子缠斗的汪渠,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强哥,就是那厮,只要不死都行。”他怕自己出手绝对会忍不住恁死他。

“成,花儿爷一句话,我保证他九死一生。”说着,就叫上几个弟兄,抄起家伙就去了。

两家伙计下来没多久,霍启行他们就抬着吴邪紧随而下。他们从伙计们的登山包翻出了许多急救装备和毛毯之类的东西,利用墓室原有的材料,做了个简易的担架,用绷带将吴邪固定在担架上,四个人一人抬一个角,才能保持吴邪在担架上的平衡。

“吴邪。”自从他们抬着吴邪出现,张起灵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他。

黑眼镜只觉得好笑,既是如此,又何必当初?哑巴的脑袋是被枪打过了吗?

张起灵的心思不在黑眼镜身上,黑眼镜也没真想把他打出个好歹,论起真功夫,短时间内他和哑巴张不分上下,时间久了胜负难料。不过,他要真趁他分神把人打出了个好歹,吴小三爷醒了估计还得心疼。他黑眼镜不做赔本买卖,捏着半片绢布,也是达到了成效。

一时间,两人相斗都不太走心,一招一式都流于表面。

有了解家和吴家的伙计一同帮忙,原本还占据人数优势的古粽子立刻就处于下风,本就不是活物,靠一口气来活动,这么一大群人一拥而上,这个场面混乱至极,那些古粽子也跟无头苍蝇似的乱撞。

张海客带着一伙儿人很快就找到了山壁的最薄弱处,这些人都是下斗打洞的好手,一把洛阳铲在手里转得飞快,短短半小时的功夫,就打出了个一人高的通道。

“没问题,可以走。”皮包用仪器检查了一下山壁的牢固程度,岩石的密度比较高,只要没有外力影响,理论上来说不容易产生塌方。

“咱们也别耽搁,得赶快出去。”王胖子探着脑袋张望着战况,这地方也不知道藏了多少棺材在山壁里,这会儿震动尚在继续,仍旧不停地有棺材从山体里头冒出来掉在地上,然后从里头跳出一只肉粽子。

他简直怀疑张家人是不是把这山壁都给掏空了,然后用层层叠叠的棺材摞起来顶住山体,不形成空洞区,可是就以现在这棺材往外冒的速度,他觉得不用多久,这里头就要全空了,到时候甭管这山石的密度有多大,都得塌。

“我们得先走,吴小三爷顶不了太久,需要立刻送医。”霍启行掖紧盖在吴邪身上的衣服,虽然血已经止住了,但体温下降的速度却依旧很快,不过好在他们现在应该已经身处山脚,只要远离雪线,他就还有一线生机。

“我带着他们先离开这里。”张海客翻出一个指南针,调整了一下方向:“你也提醒解九爷别磨蹭,赶紧跟上我们……”

“唉,别。”王胖子胖手一挥,狐疑地扫了他一眼,直言不讳:“天真交给你们,胖爷我可放心不下,我带人走,你留下。”

张海客简直要气笑了,他微微摇头手一摊,将指南针戳到胖子眼睛下头:“胖爷,您知道该怎么走吗?”

王胖子后退了半步,视线好容易聚焦在指针上,这才发现这一眼看起来像是指南针的东西和他们以往使用的有些不同。

“这山里有磁石,会影响指南针的使用。这个是张家祖传下来的东西,有一定的偏向率,还会根据磁性大小进行调节。”张海客指了指边上的几个暗钮,又叹了口气:“吴小三爷也算是救了我的命,我不会恩将仇报的……”

王胖子很不屑地哼了一声。

“……再说,那半张记载长生方法的绢帛还在黑眼镜手里,我不可能弃本家的东西不顾。”

好像也有点道理。

王胖子翻了个白眼,小眼珠子一转儿,招了皮包过来,让他找几个靠谱的吴家伙计保护吴邪先走。

“他要是敢对小天真做什么事,你就吼一声,胖爷我立马飞过来帮你!”王胖子厚实的大掌拍拍皮包的肩膀。

“我知道。”皮包点点头,王胖子话虽然说的半真半假,但从他捏自己肩膀的力道,和看着自己的双眼,他知道王胖子心里有多担心:“放心吧,胖爷。我一定会照顾好小三爷。”回给对方一个安心的眼神,皮包点了二个最实诚的伙计。

“你们也不要恋战,先离开这里才是真的。”张海客语焉不详。

“胖爷知道,你们快走。”王胖子背对着他,抄起枪:“张海客。”

“……怎么?”张海客停下脚步。

“吴邪,交给你了。”

张海客没有作答,只是停了一秒,随即手一抬做了个出发的手势,便头也不回地向着盗洞深处出发。

我不会让他死的。他暗暗在心里做出承诺,不管为了谁,族长还是其他人,他都不会让吴邪死的。

第五十二章

王胖子抄起枪,接连爆了两头粽子的硬脑袋,对方头骨崩碎的一瞬间,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花儿爷!黑眼镜,别打了,咱们快走!”已经拿到了长生之术,再看这古粽子蹦出来的速度,即使张海客不提醒,他也觉得此处不宜久留。

黑眼镜也是那么想的,他飞起一脚,踢在张起灵的黑金古刀上,借着反弹力往后退,很快就和他拉开了距离。

“花儿爷,走!”他一把抄住解雨臣的胳膊,两个人迅速退进盗洞里。

“你们走!胖爷我断后!”王胖子潇洒地一挥衣摆,甚至还装模作样地撸了一把头毛:“奶奶的熊,胖爷我这回也太憋屈了,都没展现我真正的实力!”

听到他们的吼声,李强和解家伙计都边战边退,纷纷往盗洞的方向躲。

“都走都走!”王胖子一枪一个将追上来的古粽子崩倒在地,他掩护着所有人往盗洞里退。

“这不是个办法。”李强看了下情势,从登山包里掏出雷管,正想点燃却被王胖子一下捂住。

“你疯了吗!”王胖子脸色极其难看地怒吼:“你没看见里面还有人?还是你准备把我们都压在里头?!”

按说李强也是倒斗的一把好手,平日里下斗只有他发号施令的份儿,冷不丁被吼了他还有些愣。

“如果这些古粽子顺着盗洞跑出去会有什么结果?!”李强很快脑子就转过弯儿了。盗墓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说其他,就单单被外头的人发现这地方,他们就会很麻烦。

“这问题留给张起灵和汪渠去考虑。”解雨臣脸色不好,既有失血的原因亦有没让汪渠吃够苦头的不爽:“汪渠本来就是政府的人,会有人给他善后。”

“那还费什么话,走吧。”黑眼镜拖着解雨臣就走。

王胖子小心地戒备着,直到他们走出去有一段距离,才把视线投向正处于混斗当中的张起灵。

他并没有追上来,甚至都没看他们一眼,显然对黑眼镜拿到的那半张长生法决兴趣缺缺,否则他相信张起灵拼上全力,绝对有办法把黑眼镜撂倒并拿到那半张绢布。

从他这个举动看起来他也并非真心想帮助汪渠。

那他今天的所作所为,到底有什么目的?不惜和他们决裂,还眼睁睁看着吴邪伤成那样,也要达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张家人的心思,还真搞不懂。他在心里暗暗摇头,不再多加思考,退入盗洞。

直到王胖子的身影完全消失,张起灵才敢看向他们消失的洞口。李强说的话他听了七八,用雷管炸塌洞口确实是最正确也是最方便的方法,既可以防止古粽子和他们的追击,亦可以将他们逼入绝境。

但王胖子没有那么做。

他知道原因,因为他还在这里。

王胖子可以断汪渠的退路,但他决不会断自己的生路,即使他明知道这地方困不住他张起灵,他也不会去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即使在他做出那种事以后。

张起灵震开逼近的粽子,一时间,吴邪浑身浴血的景象浮现在自己的脑海里。瞬间升腾而起的自虐的念头,却又很快消弭,伤口、疼痛,亦或是鲜血都消除不了他的罪孽,只会凭白让吴邪担心。

吴邪……

一时刀光四起,他们走后,山体内沉默、死寂的可怕,只剩下砍刀切入肩胛骨,枯骨爆裂的“卡啦”声,以及粽子倒地声,早已习惯了这一切,但今天却让张起灵感到无比的陌生。

他看向汪渠,眼神中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气,又迅速恢复古潭无波。薄唇紧抿,张起灵砍翻面前的粽子,任由附着的棺液飞溅在自己的脸上,平添一丝戾气。

吴邪,你等我……

而另一边,皮包在走出去小半个小时之后就发现军用手机有了信号,虽然相当微弱也不稳定,但还是成功地让人联系到了吴家山脚下驻守的伙计。

山壁打通之后,他们没等多久,就立刻跟车前往最近的医疗站。

虽然病人家属一个个狼狈不堪,也没法自圆其说地解释病人伤口的来源,但当地的医护人员还是最快地做出了诊断,内脏破碎并伴有内出血、肋骨断裂,当地的医疗设备根本无法医治。如果不能在保持伤患静止的情况下,在半小时内送往省里最大的医院并迅速手术,华佗在世都没用。

这话一出口,几个人都急红了眼,王胖子一把揪着那医生的领口,拳头就要上去了,张海客和黑眼镜一左一右才把人死命拽住。

“你还有时间在这里发疯!”黑眼镜也有点窝火,绷着青筋就把人扯到自己面前,可一看王胖子那样,张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年逾五十的糙汉子这一瞬间哭得就像个孩子。

“兵荒马乱”这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当时场景的混乱,解雨臣依着椅背,紧按着伤口,惨白着一张脸,一句一句地发号施令。

救下吴邪的性命,在这个时间里,已是所有人一致的目标。

伤不重但需要治疗的人统统被留在了山下的医疗所,先做初步诊断,由解雨臣和张海客留下来安排,黑眼镜和王胖子则随车陪着吴邪赶往省里唯一一所正规医院。

直到将吴邪推进手术室,手术中三个红字亮起来的时候,王胖子才脱力地倚着墙坐在手术室边上,吴邪中途醒过一次,大量的失血让他连话都说不清楚,但唯一那一句话,他却听得异常清晰,跟春日惊雷似的在脑子里猛地炸响。

“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天真,你会恨小哥吗?

吴邪的手术持续了整整一夜,直到日上三竿,手术室门口的灯才堪堪熄灭。刚熄灭的几秒钟,胖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失焦的两只眼睛肿的跟金鱼有的一拼,直到“咯吱”身侧的医院铁椅微微震动,他才反应过来。黑眼镜已经起身走到手术室边上,胖子挣动了两下才从地上站起来,坐了一夜,从背开始,一直到大腿都是麻木的。

这一夜,极为漫长。

手术室的门开开合合,进出的医生与护士各个都行色匆匆,一开始王胖子还试图拦住一两个问问吴邪情况,他们三缄其口,但每个人裸露在口罩外的半张脸上都写满了凝重,他就不敢再问。

移门再度缓缓开启,穿着无菌服的主刀医生率先走了出来,半身溅着绯红色的鲜血。托着吴邪的病床被几个绿衣护士推扶着紧随其后。

“天、天真……”王胖子踉跄着扑了过去。吴邪紧闭着双眼安静地躺在雪白的床单上,脸上毫无血色,厚重的被子紧紧裹着他的身体,一直盖到肩膀,他就像是被裹在一个白色的蚕茧里头,如果不是呼吸罩上时不时会浮现的小团雾气,胖子简直不敢确认他是否还活着。

“对不起,请不要碰患者。”眼看胖子的手快摸上来,边上的一个眼疾手快护士眼疾手快地将他挡住:“他在输液。”

“哦……”王胖子茫然地看着吴邪裸露在被子边上的手背,上头插满了输液管,透明的药水、鲜红的血液顺着塑胶管流入他的身体。

“医生,他怎么样?”黑眼镜还算清醒,他走到医生面前,询问吴邪的情况。

“手术还算顺利,但在手术过程中,发现伤口有感染的情况。内出血现在已经止住,不过脾脏受损的比较厉害,只能再做观察。先在重症监护室观察一个星期,再看是不是要进行二次手术。”那医生摘下口罩,示意几个护士先把人推往重症监护室:“家属去给办住院吧。”

一看王胖子一副还没缓过劲儿来的样子,黑眼镜微微叹了口气,边往住院部走边给解雨臣打电话。昨晚上电话一个接一个,他的手机快被打爆了,而每次铃声一响,他都要接受来自医生护士甚至患者家属的白眼,毕竟身在医院又是深更半夜,手机信号会影响到很多精密仪器的运行,后来被逼得只能关机。

现在一开机立马跳进来几十条未接电话和未读短信的提示。

吴家伙计昨晚就被黑眼镜打发去找医院附近的招待所先住下,并明令禁止不允许将吴邪受伤的消息透露给任何人,以免引起轩然大波。解雨臣那里他就更不必担心,解雨臣对这些事情比他更熟悉,处理起来也更为熟稔。

可电话里的等待音才响了两声,黑眼镜就听见了熟悉的手机铃声。

“瞎子。”原本应该出现在无线信号另一头的解雨臣已经站在了黑眼镜的面前:“手术结束了吗?”

对于这样的结果,黑眼镜表示他一点都不惊讶。

“刚结束,我去办入院手续,他被送到了707重症监护室,胖子陪着他。”黑眼镜看了他身侧的张海客一眼,算是打招呼:“你们那边呢?”

“有解家伙计盯着,那些人对外的通讯工具都被收了,消息短时间控制住了。”张海客目送解雨臣往病房而去,才道:“留在山脚下的那些伙计回消息,说是我们离开没多久,出口处就发生了爆炸,引起了小型雪崩,政府已经派人上去查看了。”

“张起灵和汪渠呢?”

“不知道。”张海客摇摇头:“解家伙计在那里等到现在说是没看见有人出来。”

“看来那地方不止一个出口。”

“说不定死了。”

“你信?”黑眼镜一挑眉,不自觉地一笑:“走吧,跟我去办手续。”

即使黑眼镜没那么准确地说出病房的房间号,解雨臣也能够一眼就看出来。王胖子的身材可不是谁都能忽视的。此时他正扒在玻璃门上,恨不得能戳个洞好钻进去。

解雨臣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如果说吴邪这一生最不幸的莫过于认识了张起灵,被卷进这场灾难里,那最幸运的却是认识了胖子。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古人,诚不欺我。

吴邪……他学着胖子的样子,将脸贴近玻璃。

你一定要快点醒过来。

第五十三章

吴邪昏迷了整整一周,在第七天夕阳落下的瞬间,他的眼皮和手指动了动。

这次王胖子没再错过这微小的动作,立刻大呼小叫地叫来了医生和护士。

简单的几项身体检查,就连医生也禁不住感叹年轻就是本钱。

“他恢复的很好,已经很久没见过生命力那麽旺盛的患者了。”那医生也是微松了一口气。七天前的手术虽然成功,但后患却不少,这一周他时刻监察着吴邪的生命体征,就担心他一口气松了,所有并发症一起发作,回天乏术。

但这小年轻的求生意志,也确实超乎他的想象。

“他今天就能醒,之后转到普通病房。”医生在诊断书上写了几笔,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想要转到大城市的医院,至少再过一个月,他现在不宜大动,醒了之后也会比较难受,你们多喝他说说话。”

胖子点头如捣蒜,表示绝对遵照医嘱。

医生走了没一会儿,吴邪就逐渐恢复了意识,他感觉到有人轻轻捏着他的手指。他浑身都很难受,也说不上是疼但就感觉浑身不得力,象是一个动作僵直了太久,所有关节都叫嚣着不爽。他试着用力,胸口和腰腹两处立刻传来剧痛,那种痛立刻掩盖了他身上的僵硬,痛得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小邪!”

吴邪缓缓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凑近的解雨臣的脸,他从未见过解雨臣如此憔悴的模样,连万年不见的胡渣都长了出来,但同时脸上洋溢着的欣喜却已破表。

“小……花……”吴邪想要说些什麽,却发现自己带着呼吸机,胸口更是疼得厉害。

“胖子!吴邪醒了!”解雨臣边笑边哭,又不敢去抓他扎满了针管的手,衹能轻轻触摸吴邪裸露的额头:“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小花……触摸着自己额头的手那麽冰冷,又颤抖得厉害,吴邪内疚地想说些什麽来宽慰他,却张了张口,难以开口。

“天真!天真!”王胖子也激动地扑到了床边,吴邪转动着眼珠子,胖子竟然奇迹般地瘦了不少。

“我……没……事……”吴邪努力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虽然细若蚊音,但解雨臣还是很快从呼吸机上雾气形成的速度和大小判断出他在说话。

“别说话,别用力,你好好养伤,有什麽话等号了再说。”

吴邪眼睛向下看,并努力地勾了勾手指。

解雨臣了然地将食指塞进他的手掌间。

吴邪攥了攥他的手指,艰难地露出一个微笑。

“没事就好。”解雨臣回以一笑,却控制不住眼角落下一滴泪落在吴邪的手背上。

“天真,你什麽都不用担心,花儿爷把一切都处理好了。”胖子觉得这气氛有点古怪,他摸摸鼻子决定装作没有看见。

吴邪投过去一个询问的视线。

胖子就更想表示自己没看见。

“呃……”王胖子小心翼翼地看了旁边的解雨臣一眼,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才轻咳了一声:“小……张起灵他……我们没有得到他的消息。我们、我们离开的时候,他和汪渠还在墓里面。”

那,他来看过我吗?

吴邪很想那麽问,却又自嘲天真。

他微微点点头,不在试图说话,才刚刚醒来,他还相当虚弱,身体恢复需要睡眠。既然再没什麽想知道的了,他闭上双眼,放任自己沉入一片黑暗。

他再度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银白色的月光从未完全合上的窗帘里透进来洒在床上。

此前处于昏迷中并不觉得伤口疼,可现在一到晚上浑身疼得厉害。吴邪被迫清醒过来,他刚想调整一下身体的姿势,就敏锐地感觉到病房里有人。

解雨臣和王胖子自从他醒了之后就不再轮番守夜了,医院也不允许家属陪夜,解雨臣仗着自己身上有伤,在隔壁开了一间病房,深更半夜的他也不会没事就跑过来。

那这个人是谁?他浑身的神经瞬间绷紧,藏在被子底下的手猛地攥紧。

他现在身无长物,如果来人真有什麽目的,他为鱼肉,人爲刀俎。

吴邪努力放松浑身肌肉,闭着眼装睡,他能感觉那个人正看着自己,但并没有头皮发麻的感觉,至少帮助他对自己并没有敌意。

他正凝神戒备,那人却动了。他的脚步非常轻,衹有一点点鞋底摩擦地面的声响,但吴邪敏锐地感觉到他靠近带来的压迫感。

三步,那人已经站在了吴邪的床边。

吴邪头皮发麻,裸露在被子外面的皮肤受到他的情绪感染,汗毛不受控制地一根根竪了起来,他有第六感,对方的手伸了过来。

他绷紧了手臂的肌肉,好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但对方的手触到他的一瞬间,就象是带有特殊的魔力,所有的神经都在瞬间放松,浑身皮肉下传来的酸麻迅速向着那双手接触的地方涌去。

那人轻轻抚摸着他的发,动作极轻,却宛若带着电流,从每一个发丝传递到神经末梢,然后顺着神经,倒流回他的心脏。

即使不睁眼,吴邪已经能够确认来客的真实身份。

张起灵。

当这三个字从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时候,所有的酸涩和委屈一下子涌至眼底和鼻根。

吴邪依旧不敢动,硬生生地忍过流泪的冲动。他的鼻子肯定红了,幸好病房暗,否则简直丢死人了。他拼命地胡思乱想,想要把自己从情绪中拉出来。

张起灵似乎并没有发现吴邪的异动,手指轻轻地撸过他的头发,偶尔牵动发丝,带来一丁点儿被扯动的微痛。

你爲什麽不说些什麽?

吴邪心里涌起一股冲动,他应该立刻跳起来抓住他的手,质问他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毕竟以他现在的状态,张起灵还不至于一脚把他踹到墻上,他可以抓住他,然后……

……抓住他,然后呢?

吴邪茫然地在心里问自己。

还有什麽需要解释吗?已经那麽清楚了得真相。

伤口发疼,疼得好厉害。

吴邪挣动了一下,装作梦中感觉不适,往窗户的方向转了半面。挣动间伤口处弥漫的疼痛盖过了其他地方的疼痛,还让他感觉好过一些。

原本放在他发上的手移开了,但人还站在原地。吴邪背对着他,明明听不见他清浅的呼吸声,但他能很确定他还没走。

两人一躺一站,张起灵知道吴邪没睡着,吴邪也知道张起灵知道,但他们谁都没有开口打破,欺骗着自己,也欺骗彼此。

“吴邪……”

吴邪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到了一声叹息,但他能感觉张起灵附身下来,隔着被子轻轻地拥抱了他一下,随即在发迹落下一个轻吻。

所有的情绪都藏在清风拂过般的碰触里,浓郁又清浅。

一触即分,原本的压迫感渐渐远去。

吴邪紧闭着眼,攥紧手中的床单,用尽全力控制着自己不动、不回头、不出声。

直到极轻极轻的合门声响起,他才缓缓睁开双眼。

小哥。张起灵。吴邪无声地翕动着嘴唇。

由于肋骨断裂伤到了一点肺叶,他每一次稍重的呼吸都会牵扯着肺部烧灼一般的疼痛,他不敢哭,更不敢抽泣,衹能死咬着牙关,把呜咽吞回肚子里,但他控制不了泪腺,眼泪顺着脸颊安安静静地流淌在枕头上,很快就濡湿了一片枕巾。

吴邪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山脚下的医疗站,此时皮包已经安排好 了伙计一批一批分别返回长沙和杭州。被汪渠抓来放血的几家后人,经过初步的治疗,都已无大碍,张海客在和他们帮助了利害关系之后,也都已经让他们回家。

目前还留在医疗站里,不过张海客、皮包和解家一直跟着解雨臣的几个伙计。

当天他们就驱车赶往吴邪所在的医院,也幸亏吴邪平时也只在逢年过节才回长沙老宅看望父母,他受伤的消息也早已封锁,否则也不会如此风平浪静。

皮包思来想去,吴邪还要在医院呆上十天半个月,他行动不便也需要人照顾,就一通电话把看店的王盟给叫来,三令五申低调低调,吓得王盟衹敢买凌晨一二点钟的飞机票赶过来。

皮包和张海客进病房的时候,吴邪已经可以不依赖呼吸机,稍稍坐起身倚靠在枕头上接待他们。

“小三爷,政府前两天宣称是由地壳震动引起的小型雪崩,现在已经封山了。我们的人去打听了一下情况,那个盗洞出口已经完全震塌,除非利用吊臂,否则没办法把碎石清空。而且经由这次爆炸,山体遭到了较大的破坏,政府也不敢贸然动作,生怕引起连锁反应。根据现场反馈过来的情况,有火药残留,而且爆炸式由外向内的,他们肯定是跑出来了。但没有人目击到他们下山。”皮包言简意赅的将吴邪在意的几个问题都一一阐述清楚。

吴邪微微点头。

“咳。”张海客装模做样地轻咳一声:“吴小三爷,其实这件事……”

“皮包。”吴邪开口。

王胖子扫了张海客一眼。张海客默默地闭上了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莫名地觉得自己被讨厌了。

“皮包,你去找几个靠谱的伙计,再上一趟长白山青铜门。”吴邪斜倚在床头,看似虚弱无力,眼睛却利剑一般直视张海客,“张海客,我有些难以解决的困惑,还想请你好好的解释一下。”

张海客的脸色一变。

“小花,你人脉最广,我想请你帮我找一个人,无论生死。”吴邪将视线投向解雨臣,“老痒,你知道的。”

“解子扬?”解雨臣一听这个昵称,就不自觉挑了挑眉毛,他和解子扬也算是亲戚,衹是解家外家多,平时不太打交道,但这个人他还是有印象的:“听说失踪很多年了。”

“七年前他来找我,我们去了秦岭。在那里我看到了他已经腐烂的尸体,以及可以被称作神迹的——物质化的能力。我亲眼看着他死在了秦岭,但没过多久他却给我寄来了一封信,他利用物质化的能力二次复活。我想,如果他真的还活着,就一定可以找到他还活着的证明。”

再次听见这远方表亲的下落,还是这种诡异的情况,解雨臣眉头微拧,很快就开始安排。

“我一直没想通,老痒爲什麽会来找我,我们之前确实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但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联络了。而且他一来,就带出物质化和死而复生这两个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特殊技能。”吴邪缓缓吐出一口气,缓解说话带来的胸口胀痛,“虽然他说是爲了复活他妈,但他给出的理由太牵强了。我和她妈已经近十年没见了,他难道不怕我物质化出一个陌生人了”

他摇摇头,“而且物质化人类的先决条件那麽苛刻,短短时间我根本掌握不了……那他来找我的原因究竟是什麽……他的目的又是什麽,我思来想后,这个答案也许,衹有你可以给我。”

吴邪看向张海客,并没有想通关节的兴奋激动,也没有咄咄逼人的态度,眼神相当漠然。

“一个月,张海客,这一个月请你不要乱走,等我找到证据,你来帮我看看,我的猜测是否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