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1年4月16日

末路狂奔 by 冰月(54 – 61)

第五十四章  真相大白

这一个月,张海客被软禁在医院里,他不是没有办法逃走,吴邪甚至没有限制他太多的人身自由。但“老痒”这个名字从吴邪嘴里说出来,张海客就清楚他没什么逃的必要了,吴邪已经知道。

这一个月,外头也是腥风血雨。吴家、解家、霍家几个喇嘛盘同时启动,将长白山云顶天宫、四川巴乃张家古楼、四姑娘山、西王母国统统扫荡了一遍

这一个月,更是被后人称为能与“史上最大盗墓活动”并列的倒斗界传奇。

“嘿,小天真,胖爷我还是没弄明白,你这么做到底是个什么打算?”王胖子架着腿倚在另一张病床上,摸了个王盟探病时送来的苹果就往嘴里塞。

“你也不洗洗再吃。”吴邪瞥了他一眼。

“小天真你这一病怎么还讲究上了?”王胖子“咵嚓”一口啃下三分之一个苹果,嚼巴嚼巴几口咽下去:“没事,胖爷我这是铁打的肠胃,多少细菌下去也都死的透透的了。”

这倒真不知是虚言,有时候在斗里,矿泉水喝完了,拿纱布一滤地下水张口就饮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往往最后别人上吐下泻,就他还活蹦乱跳的。

“唉,你别岔开话题,快给胖爷说说你的想法。”王胖子兜转了一圈,又把话题饶了回去:“你让人妖去查的那什么老痒,是什么人啊?”

“老痒,他也算是我穿开裆裤的朋友,大名叫解子扬,和小花是表亲。不过解家家大业大,分支也多,平时交集不多。”吴邪挥挥手,老痒这事儿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自秦岭回来之后他从没对任何人说过。但一直藏在心里时间久了就会成为一个难解的结,既然胖子现在问起了,他便也不再刻意避讳。

“大概七年前,我和你们从西沙回来,他来杭州找我。其实当时我们已经有三年没见面了,他因为在秦岭倒斗被抓,判了三年。当时他的耳朵上就带着一个六角铜铃的耳坠……”

“六角铜铃?”王胖子一愣:“怎么铺天盖地都是六角铜铃?说好的神秘古国呢,怎么什么都让你碰上了?”

吴邪点点头:“当时我也觉得奇怪,老痒说这六角铜铃来源于他们当时倒的斗,于是我和他一起去了趟秦岭。”

“小天真,咱们那么多年兄弟,可没听你提起过这事儿。”

“是,我原先也没把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可当我昏迷的时候,我回忆起很多之前发生的事情,细细地琢磨下来,才觉得不对劲。那次我和老痒去的斗,是古代少数民族祭祀族神的地方。”吴邪伸手比划了一下:“那斗里有一颗巨大的青铜神树,还有烛九阴。”

王胖子震惊地瞪大了眼珠子看着吴邪,碰到烛九阴还能活下来也确实是命大。

“那次老痒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物质化的能力。”吴邪痛苦地闭上眼,不愿去回忆那些不受控制浮现在记忆中的画面:“那青铜树有神力,能满足一个人所有的欲望,包括死而复生。我一开始将信将疑,直到我看到了他的尸体……他甚至已经能够物质化出已经死去的他自己和他妈。更匪夷所思的是,后来我亲眼看着他死在秦岭,可一个月后,他却给我寄来了信,说他又复活了……”

王胖子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身体,他怎么觉得背后慎得慌。

他以为自倒斗铁三角成立之后他遭遇到的事情已经够诡异的了,但听听吴邪的说法,他理解了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说好的建国后不可成精的呢?!

“当时我只觉得震惊和恐怖,而且老痒也确实在我面前做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我相信了。可是这几天我反复在思考,这一切是不是太巧合了?就像你说的,好像什么都让我碰到了,无意间得到战国帛书,下斗遇到小……遇到张起灵,牵扯出长生之术,又意外倒了汪藏海的斗,得到了蛇眉铜鱼,知道了二十年前的西沙往事。而且最奇怪的是,居然连我的发小都和六角铜铃有关。”吴邪的语速逐渐加快,情绪也有些不稳,他自嘲地勾起嘴角:“无巧不成书、无巧不成书,之前这一连串的事情前后联系在一起,让我没有时间思考,可现在想来,这难道不更像是一个局,为了把我陷在这件事情里吗?”

王胖子摸摸下巴,他是个粗人,但粗中有细,经由吴邪这么一分析,他也不禁觉得奇怪。本来嘛,倒斗就是个脑力和智力双拼的活儿,一辈子能不能倒个王公贵族的斗还得靠祖师爷保佑,可跟着吴邪,随随便便都是诸侯级别的大BOSS,跳出来的粽子也各个都是战斗机。他还调侃吴邪自带主角体质,但如果照吴邪的推测,是有人设了局,引导他撞进那些斗里,一切便都解释的通了。

“鲁王宫、汪藏海墓、云顶天宫……那些都好说,和长生都有直接的关系,那让我去秦岭的目的又是什么?”吴邪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躺得得更舒服一点,之前只是在脑中推演,现在边思考边说,思绪更加清晰明了:“唯一和长生有关的,就是物质化的能力,老痒的出现是为了让我更加相信长生能力是真实存在的。既然是为了让我相信,那是不是说明物质化的能力其实是假的呢?”

“所以你让人妖去查这人的踪迹是……”王胖子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我怀疑,我看到的那具尸体就是老痒,但我看见的那个人却不一定是老痒本人。”吴邪微微一笑:“有人假扮成老痒的样子,利用六角铜铃将我引到秦岭。”

王胖子不再言语,能将一个人模仿的如此惟妙惟肖到连吴邪这个与他一同长大的好友都没有发现,除了张家人他不作他想。

原先只是被吴邪形容的场景惊到,但听他分析到现在,他才发现那股寒意正从脊椎慢慢蔓延向周身。

“嗬,再往深处想想,如果物质化是假的,那长生会不会也是假的呢?”吴邪眯起双眼,表情凝重却又带着一些神诡莫测:“那如果连长生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真的?”

“天真……”王胖子不自觉咽了口唾沫,苹果核握在手里半天也没想起来要扔。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但他的潜意识在告诉他,如果吴邪猜测的都是正确的,长生从未曾真实存在,那格尔木疗养院的那些录像带、治疗记录……霍玲的禁婆,甚至是二十年前西沙的那张照片……

“胖子,我累了,想睡一会儿。”吴邪缓缓吐出一口气,疲惫地闭上眼,放松身体,任由自己埋入病床之中。

王胖子张了张嘴,可看着吴邪的侧脸,有什么话想说却最终还是咽了回去。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苹果核,不自觉地把玩了几下,最终还是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各方的消息,是陆续传来的。

解雨臣伤不重,歇了一周就率先返回北京处理解家的事,黑眼镜则被他派往青海带人再走一趟西王母国,王胖子没什么紧要处理的事,潘家园有伙计看着,他就安安心心地留在医院陪着吴邪,偶尔和张海客开两场牌局。

解雨臣回来的时候,黑眼镜、皮包他们都已经将各色信息反馈至吴邪手里。

一月之期堪堪将至,吴邪的伤也已经好了大半 ,不过伤筋动骨100天,他还不能很好地自由活动,不过当张海客像往常一样走进病房,吴邪站在窗边,黑眼镜、解雨臣、王胖子他们站了一屋子的时候,他就知道到时候了。

“想先听一听我得到的消息吗?”吴邪回头。

张海客做了个“请”的手势,吴邪找他摊牌显然已经掌握了事实真相的十之八九,他需要自己补充的不过就是那剩下的一点细节。

“皮包带人进了青铜门,黑眼镜先后进了格尔木疗养院和西王母国,也进入了当初陈文锦消失的陨玉,小花的人到巴乃再度进入了张家古楼,不过他们看到的东西,与我当初所见大相径庭。”吴邪微微一笑,顿了一顿:“……忽然太多讯息我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张家的长生之术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场骗局,张家人根本无法长生,只是天生长寿,体质优于常人,再加上人皮面具的帮衬,致使古代那些疯狂追求长生的帝王信以为真,奉以高官厚禄。可到了近现代,随着科技进步,张家人发现越来越难以瞒住这个秘密,又不愿放弃已经到手的荣华富贵,便利用‘尸化’这个借口,谎称长生之术有残缺。此时又有自以为掌握长生术的汪家人跳出来,成功地转了军方的视线,但张家又觉得这个方法不长久,便牵扯了当时尚存的九门,亦开启了‘史上最大盗墓活动’,军方以为这是得到长生之术的手段,却没想到这其实是张家人为了自我保护。事情发生之后,老九门死了很多人,‘它’也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便就此沉寂,直到汪渠出现,张家再度不可避免地进入了‘它’的视线。可此时你们已经发现这事已难以继续隐瞒下去,便想全身而退以求保全,故此张家人故技重施,将我拉入局中,试图转移‘它’的注意力。”

吴邪不禁不寒而栗,这场局太大太深,若不是他现在算是跳出局外,他亦看不清楚。

“一开始那个龙脊背就是你们卖给我三叔的,那张战国帛书也是你们让大金牙送到我铺子里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造成我和张起灵的偶遇,以及让我跟着我三叔进到鲁王宫里。鲁王宫里有汪藏海留下的蛇眉铜鱼,是‘它’重点关注的对象,我的加入,让‘它’找到了一个新的目标。但那个时候我还是个愣头青,‘它’最多不过是留意,还达不到注意的程度。所以你们又引着我进入汪藏海的海底墓,让我看到20年前的景象,让我相信张起灵就是身负长生术之人,同时也是为了让‘它’看到长生之术存在的证据。可张起灵身负麒麟血,怎么可能中迷香昏迷,又怎么可能乖乖地被抓到格尔木疗养院做人体试验,想来也不过是为了实行你们接下来的计划。”

吴邪边说边从一旁的信封里拿出几张照片一一排放在张海客的面前:“随后通过老痒之事,让我见识到了所谓的物质化,替我在‘它’眼中刷存在感。现在想来那个老痒应该是张起灵假扮的,而凉师爷可能又是你们张家哪个佼佼者吧。而你们千辛万苦让我见识长生,应该是为了后来以‘张起灵’之名寄来的那几盘录像带,让我对‘我’的存在产生了怀疑,心甘情愿跳进你们所设的陷阱里,更让‘它’确信我与长生之术有所牵扯。我也确实信了,可现在回过头再想想,那录像带中的人既不是齐羽也不是我,应该只是一个带着我的人皮面具的张家人。其实破绽很明显,只是我当时完全没有往这方面去想,在西王母国,陈文锦没有把我错认成齐羽。陈文锦见我时我年纪还很小,如果我真的和齐羽长得一模一样,她再见到多年前的伙伴又怎么可能不吃惊?当年我已经出生,长相也已初具轮廓,根据我父母的长相,再加上录像带中模糊的呈现,你们完全可以推测出我长大后的模样,所以看到录像带我完全将自己张冠李戴了。你们这一招够绝,经过这件事‘它’对你们的关注已消减不少,视线已渐渐向我转移。”

“可怜我那时候还懵懂不知。”吴邪苦笑着摇摇头。

“如果前面全是假的,那青铜门又怎么会真呢?我们在青铜门前看到的阴兵借道不过是你和张起灵一起演的一出戏,利用致幻剂和矿石特有的记忆储存功能,重现的是西夏王从青铜门后出来的场景。当时张起灵也根本不是在和我说话,而是在和藏在暗处的你打暗号,是不是?”吴邪勾着嘴角,脸上却未带丝毫笑意,他背对着窗台,阳光照在他的背后,他的轮廓笼罩在一圈阴影当中,只能看见他眼眶里微微有银光闪烁:“皮包进到了青铜门里,那里根本没有什么终极,有的只是西夏国王陵的地下入口。张起灵也从没有去守什么青铜门,什么十年之约,不过是你们合起伙儿来骗我骗‘它’的手段!”吴邪手一挥,信封内的资料顿时飞的漫天都是,片片落下宛若银白的雪花。

“咳咳、咳咳!”情绪激动立刻触发了吴邪胸口的旧伤,他微微晃了晃,按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没咳几声脸就憋得发红,额角的青筋一根根绷直了微微弹动。

“小邪!”解雨臣眼疾手快地搀扶住他,胖子连忙给他倒杯温水哄着他喝下去。

“咳、难怪、这五年被关在青铜门里张起灵的背包磨损的那么厉害,也难怪你想什么时候把人从青铜门里弄出来就能弄出来……”吴邪支着解雨臣的肩膀急喘了几口气,但他的双眼始终没有离开张海客,宛如要将他洞穿一个大洞:“这五年来张起灵化名‘象牙’待在吴家,只是为了执行你们接下来的计划。将一切都准备妥当,你便找了个由头,让我从所谓的青铜门后把张起灵带出来,此后他又假装失忆,引出那本记事本,彻底把我和汪渠引到‘九层妖塔’当中。汪渠最终拿到了长生之术,而此时‘它’的关注点全在长生术以及我的身上,张家便能彻底把自己从这件事当中摘出去。”

恩,大体上没什么问题。至于一些小细节,张海客想了想决定还是暂时先不要解释了。说起来也是恨得牙痒痒,张起灵居然会骗吴邪去守门事实却是独自去处理那些事也是他始料未及的。幸好他发觉不对主动去找吴邪,否则这么完美的计划可就泡汤了。

第五十五章 

张海客沉默着没说话,在旁人看来就是默认了吴邪所有的推测。原先还存着些侥幸心理的王胖子这一回彻底觉得遍体身寒,没想到,他没想到张起灵居然真的将他们从头骗到尾。他小心地瞟了一眼旁边的吴邪,果不其然,他的脸色相当的难看,藏在病号服下攥紧了拳头的手微微颤抖。

“天、天真。”他心里头琢磨了一会儿,还是开口想去劝劝吴邪,可他才开口,就被另一侧的解雨臣狠狠瞪了一眼。

瞪我干啥?我又没骗小天真……王胖子抓了抓后脑勺,但也知道这事儿自己现在也不适宜插嘴,虽然他也是受害人,但吴邪和张起灵之间终究是不一样的,虽然他以往开玩笑时偶尔会调侃这事儿,但当一切真相大白,吴邪受到的暴击也是他无法预计的。

“张海客,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吴邪敛了情绪,尽可能保持语气的平静,不过他的努力在别人看来也只是“扑上去咬掉你一块肉”和“咬牙切齿”之间的区别。

补充?张海客抬起头看了吴邪一眼,好像穿越回小学,被语文老师提问。

“呃……”张海客噎了一下,所有学渣,都曾经有过一段老鼠遇到猫的经历:“差不多……只是有些细节上……”他边说就边暗暗在心里抽了一记大耳瓜子,让你嘴快!

果不其然,他这么一下意识,吴邪的脸色看起来更差了。

“你们张家人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解雨臣的脸色难看得像是涂了一层煤灰,他轻轻拍拍吴邪的肩膀:“你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儿了,去床上歇一会儿吧。”

张海客看他们兄友弟恭的模样,觉得自己再在这里好像有点碍眼,他识相地就想退出去。

“张海客,既然事情都清楚了,你可以离开。张家的事吴邪不会再掺和,你们以后也别再来找他。”

张海客退出去的步子顿了一顿,随即又回头看了靠在窗边一直没说话的黑眼镜一眼。

“瞎子,把那半张记载长生之术的绢布给他。”张海客什么尿性,解雨臣岂会不知道。他能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在医院呆上一个月,不还就是为了那件东西。

“花儿爷,话不是那么说。”正像吴邪所推测的那样,张家长生之术本来就是假的,这帛书也不过就是张家老祖宗造出来忽悠人的东西,他张海客要这东西毫无半点用处,但对于汪渠和“它”来说却并非如此。

“即使你们把绢布给我,但对于‘它’来说,你们还是与长生之术息息相关,‘它’也不会轻易地放过你们,不如我们合作……”张海客循循善诱。

“合作你个大头鬼!”王胖子火爆地抬腿一脚踹开看护椅,金属与地面摩擦,发出“刺啦——”一声刺耳的声响,那椅子前前后后摇晃了好几下,最终重重地翻倒在地上:“一开始就是你们张家用长生之术骗人,现在暴露了就要拉我们当垫背的,也太他妈的不要脸了!瞎子,明天就把这东西交给汪渠那小子,他不是天天派人在医院里监视我们吗?!好,就把东西给他,让他滚蛋!”

“没用的。”吴邪白着一张脸,眉头紧蹙,心念飞转:“即使我们把东西交出去,‘它’也不会相信长生之术是假的,只会认为我们交给‘它’的东西是假的。”

“难怪张起灵任凭瞎子拿走了那半张绢布……”解雨臣恍然大悟,一想通更是恨得牙痒痒:“卑鄙!”

黑眼镜一挑眉,当时在斗里,张起灵可半分没有留力,拳拳入肉,即使现在想起来,依旧是浑身酸疼得厉害,若不是之后王胖子带来了吴邪的消息,张起灵心神不定,他肯定保不住这半块绢布。怪不得……他墨镜后的双眼扫向张海客,他当时心急火燎地要把我们带出来,其实是为了防止张起灵得到这东西吗?

按照吴邪的推测,迄今为止的一切都是张家策划的,那张起灵和张海客又怎么会在这件事上做出截然相反的行为呢?

到底是谁在从中作梗?

“我们已经到了风暴中心,即使想完全脱离,也没有那么容易。看看张家,就是最清楚的例子。”吴邪沉声为这事下了一个定论:“唯今之计,逃是逃不掉的,只能看如何想办法化解。”

“要是真有办法能化解,张家也不会等到今天了。”解雨臣冷哼了一声。

“我带张海客先出去,让小三爷休息吧。”黑眼镜主动向前两步,将张海客带出病房。

门轻轻地阖上,一直强撑着的吴邪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皱着眉头依靠在床头,伤口泛出一阵阵的疼,窗外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去,眼看着就快要下雨了。

“天真。”王胖子坐在边上一张病床上,张了张口却也只出声喊了他的名字。天真,你别伤心,下次我再见到张起灵,我一定多揍他两拳给你出气,或者索性把他绑了,用链条拴在你家门把手上……太多调侃能够活跃气氛的话语在舌尖上打了几个转儿却最终又咽了回去,气氛太压抑,说什么都是错。

吴邪翻了个身,背对王胖子和解雨臣。

“战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九门,原本就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的交情,张家陷入绝境,他找吴家做挡箭牌我不怪他,毕竟三叔和‘它’之间也不是那么清楚。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不能告诉我真相,他明明知道……我不会丢下他不管的……他明明知道……”声音越来越低,吴邪攥紧了被褥。

“小邪。”解雨臣不忍地走到吴邪面前,吴邪已经把脸彻底埋进了被子里,只能看见轻微地起伏,以及传出一两声极轻极轻的抽泣,他蹲下身,隔着被子轻轻地揽住吴邪:“没事,有我在呢。”

“小哥……”吴邪压抑着嗓音,任凭眼泪打湿被子,解雨臣揽得他很紧,但终究不是张起灵。

小哥,你为什么要骗我呢?为什么要骗我去守门,为什么要骗我失忆,明明有那么多方法可以达到你的目的,可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手段……对你来说,我吴邪,到底算什么?

“呜……”手臂下的身体颤抖着,藏在棉被下也掩盖不住吴邪的呜咽,他不敢大声地哭,所以显得特别悲哀,就像是失去了庇佑的小兽。

而另一边,黑眼镜带着张海客离开病房,在住院部兜转了几圈,却上了顶层的天台。

“你们到底在策划什么?”黑眼镜也不绕圈子,单刀直入。

“就像小三爷猜测的那样,虽然还有些细节不同,但大体就是那么回事。”张海客摊开手。

“不对,没那么简单。也许你们早期的计划确实如此,但事实上在执行的过程中却出现了变数。你为什么不告诉吴邪?”

“变数?”张海客微微一眯眼,敛起原本有些嬉笑怒骂的神情,整张脸迅速沉寂下来,他们张家人的寿命长过普通人许多,虽然从外表看不过30岁光景,但所经历却丰富又晦暗,他一旦脱下面具恢复日常的模样,看起来和吴邪倒是不怎么相似了。

“哑巴张确实是这个计划的最高执行者,甚至可能还参与了策划者。前期的确是天衣无缝,但吴邪的存在即是这个变数,直接导致哑巴张脱离计划,单独行动。他当初借口说要去守门,是为了独自处理这件事,只不过被你拆穿,你便主动来找吴邪说要从青铜门后救出张起灵,逼得哑巴张没办法只能装失忆,重新回到计划的原有轨道上。而这一次,他原本想把吴邪彻底从这个计划中退出去,却因为你从中作梗,导致我拿到了这半块绢布。对不对?”太多不合情理的地方,只有这么解释才能理顺。

“族长想凭借一己之力把这件事扛起来,但太难了。我们不能功亏一篑,张家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张海客没有正面回答,却间接承认了黑眼镜所说的事实:“我会来找吴邪,是族长的意思。当时,‘它’已经决定要对吴家动手,族长没办法,只能自己出来,同时利用那本笔记本,将所有人引向张家最早的群葬墓。而拿到这张绢布确实是我们之前就商量好的,但族长如果真的拿到全部,‘它’很快就会发现长生之术是假的,族长虽然假装失忆可以拖延一段时间,但是……”张海客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黑眼镜立刻就明白了他未说出口的内容。

“他是张家的族长,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我相信小三爷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擅作主张,将绢布一分为二。虽然违背了族长的初衷,但至少能保下他的一条命。”

黑眼镜立在张海客对面,无言地看着他,毫无破绽的解释,从神态表情上来看也确实情真意切,不过张家人一贯太会做戏。

“为什么不把这些告诉吴邪?”

“族长不会想让我说的。”

黑眼镜点点头,这确实是哑巴张的行事作风,孤傲又欠扁,自以为是而且从不考虑他人的想法。再加上这件事又和吴邪息息相关,哑巴张那从不装事的脑袋除了担心吴邪就更装不进其他事了。

第五十六章

张起灵行事有时也太过于天真,而张海客不愧是老油条,方方面面桩桩件件考虑的有条不紊。正如他所说,吴邪既然已经进到了“它”的视线,也掺和进了“长生”这件事当中,想要全身而退就绝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情,毕竟选择权在“它”的手里,吴邪也好、张起灵也罢,到了这个地步只能是被动的承受。

一开始的计划就没有给吴家留任何的后路,如今也只能一条道儿走到黑了。

吴邪一觉睡醒,精神头好了许多,病房里空无一人,外头的天色已渐渐地暗了。估摸着小花和胖子应该是去买晚饭,他在床边磨蹭了一会儿还是掀开被子,撑着墻去放水。VIP病房就是这点好,自带独立的卫生间,他不用摸个五十米到外头去上厠所。

厠所不大但五脏俱全,吴邪吹着小曲儿半靠在窗框上忘马桶里撒尿,眼角扫过底下木凳子上坐着的一个中年男人,他在这个病房里呆了几天,他就见过那个男人多少回。

当我傻吗?也不知道换个人。吴邪抖抖鸟,索性转过身,冲着那人眨了下眼睛。

“小邪?”外头传来开门的声音,解雨臣和胖子回来了。

看着那人下意识将头埋回报纸后面,吴邪咧嘴笑了一声:“来了。”

吴邪只能吃清淡的,连累得王胖子连吃了好久的白煮蔬菜,虽然吴邪不在意,但王胖子想吃猪肘子的愿望依旧几次被解雨臣驳回。解雨臣美其名曰,闻着香味人会馋,别到时候吴邪背着他偷偷吃那些浓油赤酱的食物,影响身体恢复,到时候他别说拦了,能不帮忙瞒都很好了。

“小邪,我今天去问了你的主治医生,他说你恢复的很好,只要不碰酒不碰烟都可以敞开了肚子吃。”解雨臣看起来很高兴,他和王胖子两人提了大包小包,感觉象是把医院门口的小餐馆整个儿打包过来。

“胖爷我这一个月嘴里都淡出鸟儿了。”王胖子摸摸脸,“都饿瘦好几圈儿了,之前带的衣服都大了,这次回杭州,天真你可得好好给你胖爷补补。”

“……你要来杭州?”帮忙布菜的吴邪手上一顿。

“咋地,不欢迎你胖爷?”

“不敢不敢,只是我那小古董店,哪儿供的起胖爷您这尊大佛。”吴邪调笑地应了两句,动作间已经恢复了常态。

解雨臣买了很多吴邪爱吃的菜,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地域差距,口味上比起杭州和长沙还是差了一截,他味同嚼蜡的吃了几口就觉得胃里堵得慌,但看小花那麽殷切的模样,他也不好意思放下碗筷,只能有一下没一下挑着菜吃。

“黑眼镜呢?”

“他和张海客这两天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干嘛。”解雨臣提起这个就一肚子火,他泄愤似的戳戳盒饭。他还就想不通了,这黑眼镜整天哪有那麽多话可以和张海客说,而且动不动就没影,明明他是自己这个阵营的,怎麽整天和敌人混迹一处,平白惹人不爽。

吴邪和王胖子对视一眼,黑眼镜和张海客?

“不提他了。”解雨臣挥挥手,试图把这两个糟心的人一起从脑海里踢出去,“小邪,你准备怎麽办?这里的医疗条件毕竟有限,你现在恢复的不错,我想也该转到大医院再去做个仔细的检查。”

吴邪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和腰腹,他身上有不少伤疤,就象是功勛,是每次下斗并且全身而退的证据,有的早已与皮肤融爲一体,只剩下浅浅的痕迹,有的还是新鲜的,密密麻麻如蜈蚣一般的针脚狰狞的趴在皮肤上,时不时疼的死去活来。

“我的伤已经没什麽事了。”他深呼吸了几口,肋骨接的很好,只要熬过这100天,他就又能生龙活虎去闯龙潭虎穴,“就是不知道他们什麽时候会找上门来。”

解雨臣抬眼看他,宫保鷄丁夹在筷子上,酱汁直往下滴。

“那个人在门口守了那麽长时间,没有换过人,没有换过地方,没有换过衣服,你觉得是爲什麽?”吴邪拨了拨碗里几根不太翠绿的青菜,毕竟不是寒冬腊月,没有被霜打过的菜叶子吃进嘴里微微发苦,“把我们都当傻子,还是以爲我瞎了?既然都不是,那就只能是刷存在感了。显然他们还没能在汪渠和张起灵身上得到想要的答案,否则这个人早就撤走了。”

“天真,你之前说那半张绢布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我们难道只能坐等他们找上门来?”

“目前看起来确实只能这样,这件事情我们全然被动,只能等他们来找我们。”

“那得等到什麽时候,我们总不能老在人眼皮子底下生活吧,还要提心吊胆,不知道啥时候‘它’就派人来把我们打包带走了。”王胖子不爽的连啃了几口猪蹄,把嘴巴塞得满满的,嘴外头一圈儿全是油,“我看最快的办法就是把‘它’的老大查出来,直接一枪崩了完事,什麽长生之术,先去找起死回生的办法吧。”

“釜底抽薪确实是好办法,但你能确定一枪把人崩了还能全身而退?”解雨臣斜斜地扫了他一眼,表达自己的鄙视之情,“中国可是法治社会。”

“切!”王胖子翻了个白眼。他怎麽说都还是出了个主意,虽然不太好操作,但至少也是个突破。

“我们现在束手无策是因爲知道长生术是假的,而‘它’一直抓着不放是因爲他们以爲长生术是真的。”吴邪受到王胖子和解雨臣的啓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虽然不成熟,但却是打破目前局面最有效的方法,“不如我们做场戏,找人来解读那半张绢布。从格局上来看,黑眼镜拿到的是下半张,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把‘它’钓出来。”

“但我不明白,‘它’明知道那半张绢布在我们手里,爲什麽不索性派人来抢走呢?或者找个由头把我们関起来?这个办法省时省力,‘它’又何必非要舍近求远,跟着我们进入张家墓地?”解雨臣行事受解家教诲,万事以利益放在首位。同样一件事,有多种渠道能达成,他一定会选择成效最显著的方案。

在他看来,“它”如此行爲无异于脱裤子放屁,既然与军方、与政府牵连甚广,完全可以冠以“正义之师”的名号,又何必行事如此鬼祟?

“或许,‘它’也并非‘正义’。”吴邪言语含糊。

毕竟长生之术是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衆人趋之若鹜的东西,而现在,随着时代发展、科技进步,人们对于“长生不死”的概念已与封建社会时期大相径庭。如今的“它”还能像千百年前一样享有一切豁免权吗?

“总之咱们先不要冲动,无论怎麽算起来,我都是处于劣势。”吴邪挑了一筷子麻婆豆腐放进解雨臣的碗中,“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事儿咱们还得一点一点的筹谋。”

嘿,我们是不急,怕只怕你会急。王胖子大口嚼着鷄腿肉,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那如果对方来抢,那东西是给还是不给?”

“‘它’当天没派人来把绢布抢走,就不会再来抢了。明知道卓奥友峰被炸的是张家古墓,他们也只敢退出来不敢继续进入,足以帮助‘它’在军方的地位。‘它’既然想保持低调,不敢抛头露面,那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们也不会随便动我们。”吴邪微微一笑,“这是我们的机会,如果谋划的好,再加上里应外合,足以把‘它’一锅端了。”

衆人又在医院里做了一个多星期的米虫,CT和B超显示吴邪的伤已无大碍,所有人终于决定分别回杭州和北京,为下一步计划作筹谋。

吴邪受伤新愈,在解雨臣的强烈要求下放弃乘坐飞机,而改由快车返回杭州,这一路上得有三十多个小时,张海客原本应该和黑眼镜还有解雨臣返回北京,临出发前晚,突然转了想法,坚持要跟吴邪还有王胖子回杭州。吴邪原本就还有些和张家有关的事情想问他,便也答应了下来。

皮包他们早已在前几周就返回长沙处理吴家的琐事,最后留下来的就只有王盟一个人。

“成,小花,那咱们到时候见。”荧屏上闪烁着K80开始检票的信息,吴邪看了眼手中的车票,冲解雨臣挥挥手。

“嗯,到地方来电话。”解雨臣微微一笑,将手贴在耳边做出“通话”的动作。

目送吴邪、王胖子他们四人走进闸机口,解雨臣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瞎子,那地方查出什麽结果来了吗?”

黑眼镜耸耸肩膀,推起鼻梁上架着的墨镜,“政府已经完全封山,对外说是防止雪崩造成进一步伤害,所以连周围的居民都已经遣散了,我们的人进不去。不过除了几个边防兵在周围站岗,没有再派人进去搜索。”

解雨臣略微皱起眉宇,低头思考了一会儿,显然觉得目前的状况相当棘手,毕竟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而他们现在手头所掌握的资料实在太少,“算了,在这地方,我们也没有任何根基,太过冒进反而容易惹祸上身。到时候让几个伙计在这里呆着,看看政府的动向。而且,我有种预感……”

解雨臣返身朝车站外走,昆明地势不高,周围都是各色雪山,抬头望向山顶没于云山雾绕之中的最高峰,阳光四溢,却经由那厚厚的云层反弹又遭雪山反射,异常的刺眼,那山峰笼罩在金光之中,宛若神祗,即使有墨镜阻隔,他还是下意识眯起双眼,“……我们还会在回来的。”

第五十七章 

这趟车要开30个小时,解雨臣买的是位置最好的软卧,吴邪、王胖子、王盟加张海客正好四人一间,一扇门将他们和外面完全隔绝开来。

腰腹的伤口还隐隐作疼,吴邪呲牙咧嘴地被王盟扶着坐在下铺。

“老板,你拿这个垫一垫。”王盟抽了三个枕头给他摞好了摆在腰部。

“不错啊,小萌萌,这几年不见,眼力劲儿有长进啊。”王胖子大咧咧地坐在吴邪的床位,将几袋子行李往床底下一踢:“快给胖爷我倒杯水。”

“你又不给我发工资,我干吗要听你的。”王盟鼻子冲天哼了一声:“再说老板是受了伤,王老板你不好好的嘛。”

“嘿,你小子!”王胖子撩起袖子跳起来就一个爆栗:“我和天真啥关系,他是你老板,我就是你老板拜把子的兄弟!你信不信我让天真扣你工钱?”

“唉,王老板怎么就你一个啊,张小哥呢?”王盟之前就有些奇怪,吴邪去的时候明明是三个人,可自打他到这里就没见这个人,还以为是去办什么事情,可没想到都要回杭州了,张小哥没出现,倒多了那个长得和自家老板贼像贼像的人。

 王盟对张海客有印象,就是他来了之后,本来已不再折腾的老板又开始走起了五年前的老路,回回都带了一身伤。

听到王盟提起张起灵,王胖子的表情一瞬间有点怪,在医院的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王胖子也好,解雨臣也罢,总会刻意避免出现那三个字。

吴邪向张海客摊牌那天的情状胖子还记得一清二楚,一个大老爷们的,哭鼻子哭成这样总有些不好意思,不管是本人还是看的旁人。更何况张起灵做的事,也委实太让人伤心,吴邪身上伤得再重,也不及张起灵往他心口上捅的那一刀。

身上的伤口尚且需要时间方能愈合,伤口深的甚至还会留疤,更何况心口上的伤。

“嗯咳。”王胖子装模作样地轻咳了一声,小眼睛瞥了半天,可惜王盟完全没有接收到他的脑电波。

“你知道张起灵?”张海客却饶有兴致地扬起嘴角,他折了折身,显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

王盟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然后点点头。他不太喜欢这个人,毕竟大马路上看着一个人长得和自己认识的人一模一样,而这两人又不是孪生兄弟,让他觉得有点慎得慌,再说从上次老板对他的态度来看,明显不太友好。

“那你对他有什么印象?”张海客直接忽视王盟不自觉的脸部反应,又往上凑了凑。

“呃。”

老板好基友基情四射亮瞎24K钛合金狗眼两人处一块儿背景板是粉红泡泡满天飞狂虐单身狗张小哥自带发光板和BGM其实我是电灯泡于是怒吃一口狗粮……

王盟咽了一口唾沫,脑内狂刷屏,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脖颈后莫名发凉,他觉得他如果说了脑袋可能就不保了。

“没……没什么……太大的印象。”王盟边说边用眼尾扫了自家老板一眼。

呀哈,老板脸色不太好。

在服务型行业摸打滚爬这些年,看人的本事王盟多少还是具备一点的。吴邪虽是没摆出什么明显不愉的神色,但从他的面无表情以及垂下的眼脸当中王盟还是能看出点什么。毕竟自家老板以往每次一提到这个张小哥,表情和肢体语言都很丰富。张小哥五年前来的时候,老板显得小心翼翼又带点小雀喜,就好像粉丝看到了自己最喜欢的大明星,像要表达爱意却又害羞地不敢说出口。后来张小哥有好几年都没来,老板也不打电话给人家,只是每次打电话时和王老板提起时,总是显得相当落寞和遗憾。

之后,张海客来了,似乎是带来了张小哥的消息,老板又重操旧业,每次提到张小哥都兴奋得不得了,反复告诉自己,贵客要来了,嘱咐整理房间洗被褥晒被子,他那时还好奇,自家老板拼命搞自己的房间,倒从没想过要把书房重新整理出来,那人来了,住哪儿?总不能让人去睡沙发吧?

后来,张小哥真的来了。王盟才释然,张小哥和老板还是住一间最和谐。

然后…….自家老板就开启了“日日虐狗”的行为。

那一阵子,王盟的怒气简直快要冲破地表,你那么能你咋不告白呢?!你那么能咋不给放个假啊?!你那么能咋不给买副墨镜啊?!

看在老板心情好偶尔给涨工资的背景下,王盟也忍气吞声了,虽然涨的那些工资还不够看个眼科专家门诊……

这次他都想好了,等老板和张小哥回来,他要义正词严地提出涨工资50%的建议,老板要不给,他就死皮赖脸去求抱张小哥大腿!但计划还未实施,大腿的主人就不见了……

看老板这幅样子,傻子也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

王萌萌还是可以的。王胖子在心里默默竖了个大拇指,不愧是我本家。

张海客挑了挑眉毛,显然不相信王盟的说辞。

“我我我、我那啥,去餐厅看看有什么能吃的。”王盟一激灵,之前被黑眼镜当傻叉玩儿的经历猛地窜上脑海,他连忙找机会遁走。

“去吧去吧,小萌萌,给胖爷我带点好的哈!”王胖子挥挥并不存在的小手绢。

王盟走后,客舱内的气氛明显比起之前更加沉闷,王胖轻咳了两声,搜肠刮肚想了几个段子刚要开口说话,眼角就瞥见张海客正挂着一脸怪异地微笑看着吴邪。

“张兄弟,您能把这……弄下来吗?”王胖子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两下。

“不能,人皮面具呆太久已经和自己的脸融合在一起,脱不下来了。”张海客戳了戳自己的脸,扬唇一笑:“你可以把我们当成一对孪生兄弟。”

辣眼睛!王胖子的表情一时有些抽筋,就跟吞了一只苍蝇似的脸部抽搐了几下,明明是只老狐狸还扮天真。

啊呸!不要脸。

“胖子,‘它’那边的人也跟上来了吗?”吴邪忽然坐直身体,向窗外张望了一下。

“上是上来了,也不知道花儿爷想了什么办法,我们订到了最后一间卧铺,那人买的估计是硬座,嘿嘿,这30个小时也是够难熬的。”王胖子不怀好意地笑了两声,大手一伸,把行李包扒拉过来翻出一大包吃的:“小天真,咱们先垫垫肚子。这花儿爷对你可也是够好的,想的忒周到。”之前的小县城里什么都没有,火车上的伙食通常也都不怎么样,解雨臣就提前让伙计在昆明扫了一圈,鲜花饼、椰子糕、麻糖、耗牛肉……各式各样的云南特产不管好吃不好吃给装了满满一包。

吴邪最近运动量不大,天天不是睡了吃就是吃了睡,早上还塞了一肚子的烧饵块和稀豆粉,现在根本还没消化,哪里还塞得进,他连忙摆摆手,谢绝了王胖子的胡塞海吃。

过了好一会儿,王盟才拿了吃的回来。火车上斩人就像切西瓜,一刀下去肉都生疼,看着60块钱换来的二荤二素套餐,吴邪忍不住觉得肾疼得厉害。

王盟还算有眼力劲儿,一起带回来的还有二副扑克牌。30个小时的车程总不能都蒙头睡大觉吧,再说这张海客一看就和他们仨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吹牛皮也吹不起来,还是打牌最稳妥。

胡噜了两口饭,王胖子手势熟练地切牌、洗牌:“先说好,我不和张海客一对。”吴邪住院期间,两人切磋牌艺起来简直如火如荼,当惯了对手让他们打对家显然不习惯,他随意点了点王盟:“萌萌啊,你和胖爷一对,胖爷罩你哈!”

没赌资的牌局总是欠点火候,赌大了又伤感情,索性各退一步,王胖子不知道从哪儿着了点白纸,输了的就贴纸条。

一开始有王胖子坐镇,王萌萌虽然牌艺不佳但运气不错,两人赢得轻轻松松,一眨眼功夫,吴邪和张海客的脸上就贴了好几段白纸条,王胖子还恶作剧撕了又长又宽的一段用签字笔勾了几个鬼画符,大吼一声“啪”地贴在吴邪眉心正中。吴邪一呼吸,纸条就跟着飘。

王胖子笑得猛捶大腿,指挥吴邪伸着手臂原地跳两下,直说好像被符定了身的清朝僵尸。

吴邪也是很久没打80分了,手生得很,哪像王胖子成天没事儿就在牌局里面混。

“张海客,在医院里你和胖子还胜负各半呢,怎么一到火车上就那么失水准啊!”吴邪嚷嚷着整理手中的扑克牌,略有些烦躁地抖着脚,他今天运气确实不怎么样,27张牌里带分数的少得可怜,王更是少之又少。

“小三爷,不要急。”张海客淡定地吹一口将盖在自己眼皮上的纸条吹开:“容我徐徐图之。”

“啊哈,徐徐图之?那就别怪胖爷我不客气要大杀四方了!”王胖子高喝一声,甩出四张王牌,转眼60分收入囊中。

吴邪哀嚎一声,简直想把手牌直接甩他一脸。

约好友打牌下棋,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不过有句话说得好,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火车外天刚刚擦黑,整个牌局就开始反转,一开始还是胜负不定,几局下来立刻变成单方面碾压。

吴邪的手气依旧一般甚至不好,张海客那头却开始发威,一开始还道是HELLO KITTY,玩到后面简直是披着萌皮的大老虎,张牙舞抓地抢分。

眼看王胖子和王盟脸上贴满了各色被画的乱七八糟的纸条,吴邪笑得肚子都痛了。

“张海客,你小子行啊,玩牌还能玩出那么多花样。”王胖子一甩手里的牌,赌气地往吴邪床铺上一靠,这张海客明明在医院里不是这么个出牌习惯,怎么换个环境连手势都变了?!

“因势利导,胖爷你还缺点火候啊!”张海客哈哈大笑。

晚上众人没有再吃盒饭的兴趣,王胖子琢磨了半晌,还是方便面最开胃。他和王盟两个去餐车逛了一圈,吴邪有伤在身不宜吃辣的,但太清淡的又实在没味,王胖子在有限的几种口味里挑了个老坛酸菜的,又配了点小菜。

两人捧着方便面盒子,靠在车厢边上等水开,王胖子闲着无聊,边等边哼着小曲,抖着腿,惬意得很。

第五十八章

“胖哥,老板这是怎么了啊?”王盟和王胖子搭档打了一个下午的牌,连称呼都从“王老板”变成了“胖哥”,足见革命友谊正翻倍增长。

“什么怎么了啊?天真就是受了点伤。”王胖子拨弄着方便面的盒盖,回答得漫不经心。

“胖哥,我又不傻。”王盟小小地翻了个白眼,自家老板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就点“伤”谁信啊?

“我又没说他只是受了点外伤。”王胖子伸出一根手指点点自己胸口的位置:“身上的伤再重都好办,这里的伤恐怕十年八载也好不了。”

“老板失恋了?”王盟脱口而出:“因为张小哥啊?”

王胖子瞪大了眼睛缓缓回头看着他,忍不住“啧”了一声:“王萌萌知道得挺多啊。”

“嘿,我怎么会不清楚,要知道……”王盟说了一半,忽然顿住,随即猛吸一口凉气:“我去,难道是真的啊?”

王胖子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这小子搞了半天是扮猪吃老虎。

“难怪呢,我说老板怎么跟那个张小哥那么……嗯,基情四射呢。”王盟恍然大悟地摸着下巴,眼中八卦之魂正熊熊燃起。

“你也看出来了。”王胖子轻叹了口气,正好热水器红灯跳转路灯,他弯下腰去接水:“不过,在天真面前,你还是别再提小哥的事了。”

“什么?”王盟没听清楚,连忙伸直了耳朵凑上去。

“我让你别再提张起灵的事儿。”王胖子直起腰,将装满了水的方便面盒子砸在王盟面前,热水“哗啦”一声溅出来。

“……嘶!”王盟被烫得一缩,连忙把手里的另外一盒递上去:“怎么了呀?我就说这次怎么没看见张小哥一起回杭州。老板和张小哥吵架了啊?”

“这回可不是吵架这么简单的问题。”王胖子一边把叉子的叉头插进盒盖一边用眼睛扫装水的情况,下意识回了一句。

“不是吵架?那就是分手咯。”

“嘿,你小子,整天都在八卦些啥玩意儿。”王胖子忍不住用塑料叉子请他吃了个“栗子”:“别瞎猜,不是这种事情……”说了一半,又犹豫了下,补充一句:“其实也差不多。”

当下,王胖子便简单把他们下斗遇到的事情说给王盟听。

“……我靠,这张小哥也太……”王盟长大了嘴,夸张的神情简直可以作为表情包范本:“胖哥你是没见,这张小哥住铺子里的时候,老板对他多好啊……他怎么、怎么能这样啊。”说到后面,一脸气愤。

“天真对他有多好,我还能不知道吗?”王胖子又叹了一口气,翻搅着泡面里的调料:“你看到的才不过是冰山一角。”

“老板要肯花上十分之一的精力对待人家女孩子,说不定连娃儿都抱了。”王盟还愤愤不平。

“这又不是你说了算的。”王胖子把火腿肠和方肉扔进面盒里:“你反正管好自己的嘴巴,别乱说话,尽量别提张起灵的事。走吧,咱们回去,让天真尝尝胖爷我的好手艺。”

可感情的事,又哪里是不提就能够忘记的呢?

吴邪明确的知道自己在做梦,梦中他又回到了深藏于卓奥友峰之中的张家九层妖塔当中。梦中的他是个旁观者,看着张起灵带着自己一层层往下,直到引入二层的那间石室当中。

视线中的一切都模糊不堪,连那九把贵妃榻都犹如浸泡在水中,随着水波的晃动忽明忽暗,只有张起灵的一双眼睛依旧黑如深潭,吴邪看不懂他的眼底到底藏着些什么,明明看似深不见低,掬起一瓢却清澈见底。

梦中画面一转,爆炸声此起彼伏,山石如箭雨一般纷纷落下,重重地砸在地面上碎成小块,灰色的粉尘拔地而起掩盖了视线当中的一切场景。

张起灵就站在那些乱石之中,一动不动,任由石块砸下擦着他的身体而过,在额上身上留下道道血痕。

“张起灵!”吴邪想要冲过去,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拖住后背:“放开我!放开我!”他大吼着拼命挣扎想要挣脱身后的那股力量,却未果,眼见自己正急速后退,张起灵在自己的视线当中越来越小,他忿恨地回过头,想要破口大骂再狠狠地给对方一拳,却见王胖子正立在自己身后,神情紧张地冲自己拼命挥手,他的身后站着小花,黑眼镜和皮包,他们都一脸焦急地伸出手要拉自己。

可是……吴邪蓦地看向张起灵。只见他一身灰白,木立原地,他嘴唇张合,眼睛看着自己,似乎在对他说什么。

“什么?小哥你说什么?!”吴邪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曾去学习唇语,听不见的情况下至少能够读懂。

忽然张起灵身后多出了一个人,他并不出声,站在距离张起灵不到半米的右后方,他嘴角挂着一丝浅笑伸出右手,去搭张起灵的左肩,奇长的中指和食指彰显着他的真实身份。

汪渠。

“小哥!小哥!”吴邪拼命喊着他的名字,手臂不停地挥舞,提醒张起灵注意他的身后。张起灵却视若无睹,径直开合双唇。

“你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小哥我听不见!”吴邪歇斯底里地狂吼,视线中的那人已越来越小,直到又是一块巨石砸下,彻底挡住了吴邪的视线。

“哈!”吴邪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视线中依旧是银白色的车顶装饰,睡在下铺的王胖子正鼾声大作,整个车厢内宛若雷鸣。

吴邪微微吐出一口气,平复由于被惊醒而狂跳的心脏。

吴邪,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在最后,张起灵的声音飘进了自己的耳朵。

他微微坐起身,依靠在床头。此时已临近午夜,快速行进的窗外只划过零星几点路灯的灯光。王盟那小子睡在上铺正不太安稳地翻身,而他下面,借着月光,吴邪只看到依旧叠得整齐的被褥。

张海客那小子去哪儿了?

吴邪动了动身子,轻巧地从床上下来,他是不担心张海客会跑,他要跑一开始就没必要跟自己回杭州。半夜惊醒最好的办法是先去放泡水,回来再接着睡,不过听王胖子这鼾声如雷,想继续恐怕也有点难度。

他推开门,想去外面溜达一圈儿,却被站在走廊里一动不动跟尊门神似的张海客吓了一跳。

大半夜的走廊里只开了一盏很小的过道灯,张海客的大半张脸都笼在阴影当中瞧不真切,但他看过来的眼神却让吴邪心头猛地一跳,他差点以为是张起灵。

“小三爷,你怎么出来了?”看见是他,张海客友好地笑了笑。

“……醒了就出来转转。”吴邪猛地拉回恍然离去的思绪:“你怎么站在外面?”

“还不困。”

凌晨一两点还不困,是夜游神吗?!

“哦。”吴邪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那我去放水了……”

“小三爷。”吴邪刚要走,就被张海客叫住了:“一起去吃点东西怎么样?”

吴邪觉得自己一定是一觉没睡醒,脑子还浆糊着,要么怎么会大半夜和张海客坐在火车餐厅里喝!咖!啡!

餐车里零零散散坐着几个没能买到卧铺和座位票的人,几个服务员看起来也是困顿得很,把三合一的咖啡包往柜台上一扔就径自往后台去了。

“怎么,张家还有规定,在火车上也要守夜吗?”吴邪搅动着咖啡,看着细密的粉末随着搅动带起的漩涡迅速融化于热水当中。

“你们也太大意了,‘它’的人还在车上的某一个角落看着你们,就敢呼呼大睡。”

“怕什么。”吴邪轻笑一声:“他们没有正当理由,奈何不了我们。要不然你当‘它’为什么不索性抓了我们关起来?我们又没有干偷鸡摸狗的事,他们才是心里有鬼。”

张海客默不作声地轻呷了一口咖啡。

“你们张家,现在还有多少人?”

“本家凋零得很,张起灵那一代加上他也没几个,剩下的都是些老头,外家分支比较多而且大都化整为零,没有专门据点。”

“就你们张家这种训练小孩的方式,生在本家那也是作孽。”吴邪轻哼了一声,显然颇为不忿。

“也没办法,张家自古以来就是将相之家,上位容易下位难,谁也不愿意眼看着祖业毁于一旦。”

“那谁让你们骗人在先呢?”吴邪略有些生气地将一次性纸杯墩在餐桌上,白了张海客一眼:“明明是根葱,还非要装蒜。”

“是是是,小三爷说的对。”张海客啼笑皆非:“您在那张家墓葬里就该好好骂醒那些老顽固。”

吴邪手一顿:“说起张家墓葬……张家怎么会放弃那里改往张家古楼呢?”

“张千城是九层塔里的最后一位主人,自他以后张家内部便产生了严重分裂,再加上那时滇藏边界一直不太平,政府非常关注那块地界。张家不愿产生过多的麻烦,索性请当时的样式雷重新选址在广西巴乃又建了一座张家古楼。”

吴邪轻皱眉宇,他记得当时在张家古楼当中所见的密密麻麻的断手,由此可见当初的张家有多么人丁兴旺,一时风光无匹,那此后又怎么会凋零成现在这样的?

“小三爷你知道的,张家的麒麟血很特殊。这是一种隐性遗传,虽然有许多奇特的功效,但同样也有一定的副作用,张家人虽然长寿但幼儿的夭折率却异常得高,之前家族大、基数高还不明显,可后来自分家之后,外家不再遵循本家严苛的婚配制度,生下来的孩子往往都是普通人,而本家一开始留下的人就不多,再加上低出生率和高死亡率,能长大成人的更是寥寥无几。”

吴邪点点头,这个解释相当合理。他当初就是因为吃了麒麟竭而获得了类似麒麟血的能力,不过由于是后期摄入所以效用非常不稳定。往往所得总要付出,如此牛叉的外挂势必也对应苛刻的条件。

第五十九章

惊醒之后又喝了一杯咖啡,脑子里盘旋着的都是张海客所说的张家历史,吴邪在卧铺上辗转反侧都睡不着觉,闭上眼脑子里闪现的都是张起灵的那双眼睛。

被王胖子的呼噜打得有些烦躁,烙了半天饼的吴邪还是忍不住坐起来,靠坐在床头发呆。车窗外银白色的月光被倏忽而过的路灯切割得支离破碎,脸孔一半隐于阴影,一半暴露于光线之中,只余下一双愣愣发怔,涣散无神的双眼。

“本家早已凋零得不成样子,麒麟血的副作用在族长身上表现的也越来越明显,这是现代医学都没有办法解决的事情。本家长老对族长抱有非常大的期望,可以说他们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族长身上。小三爷,张家你知道的,历史越是辉煌的大家族,对于后代的要求也就越苛刻,因为他们在高处太久了,胆子变得很小,所以特别害怕掉下来。”

“族长自小就跟着大长老生活,一年中能与他父母相见的日子寥寥无几。毕竟出生在这样的一个大家族中,有太多的族规横隔在他们之间。”

“族长的父母都出自本家,他们结合后出生的孩子意外地拥有了高浓度的麒麟血,百日宴后,族长就直接被带往祖师祠堂,他甚至连个名字都还来得及起,就直接被冠以了‘张起灵’的名号。长老们抓着他就好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即使他当时还只是一个婴儿,整个张家复兴的希望却都已经寄托在他的身上。”

“我那时候算是个伴读,虽然比族长早出生几年,但由于张家的特殊性,一眼看起来差不多年纪,长老便把我从旁支抽调回来陪着族长。不过其实我每天能够见到他的机会也并不多……他每天都有很多课要上,往往鸡还没叫就要起,月上柳梢头却还被罚不能睡觉。他从小就不爱说话,我也不喜欢他,甚至讨厌他,就因为有他在,所以我少了很多和同伴一起玩的时间。”

……

吴邪目光怔怔地注视着车窗外狭小的一方天地。张海客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在他的脑海当中滚屏播放,仅仅是通过张海客平淡无奇的语言,他似乎都能够感受到小小的张起灵当时所承受的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和无边无际的孤寂。

没有亲人,亦没有朋友,只有自己一个人。

承受本不该这个年纪的孩子要承受的一切,被惩罚没有人求情,受了伤也没有人能够帮助上药,就连有苦也不知道能够说给谁听。

在那样一个毫无人情的大家族当中,眼泪和哭诉往往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因为不会换来关切和爱,只有嘲笑和讥讽。

吴邪仅仅凭借着想象,就觉得天昏地暗。

他不能身临其境,也无法感同身受。他的童年虽不能说是在蜜糖罐子里泡大的,但自己的父母,二叔、三叔、爷爷奶奶,从小到大都未曾让他受过丝毫的委屈。明明同样是出生于九门,但反观张起灵、解雨臣、黑眼镜、霍秀秀……只有他,是在自己亲人如羽翼般密不透风的保护中安然无虞地长大。

九层塔当中的幻境打开了他幼时记忆的大门。小团子似的小哥,还在眼前晃悠,眨眼间却又被长大后的张起灵所替代,同样的一双眼在吴邪的脑海当中反复交错。

“小哥……”吴邪叹息般地轻唤了一声,垂下眼,滚烫的泪水倏忽滚落而下。

“啪嗒。”吴邪抬手拧开边上的阅读灯,生怕惊醒王盟和胖子,只敢开幽幽一点微光,如同深夜中一支点燃的烛火。

他从放在床头的背包里取出张起灵的笔记本,借着昏暗的灯光细细翻看。

笔记本不新,又因为他们曾把内页拆装下来拼凑信息,后又重新线钉,更是略显破旧。由于翻阅的次数过多,牛皮封面磨损得厉害,吴邪就在外面包裹了一层防水的书皮。

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缓缓地把书皮拆下来,露出内里藏青色的封皮。

张。

封面的右下角写着主人的姓氏。

小哥,在你的心中,真的没有人能够重过家族吗?连你自己,你都可以毫不在乎,那我呢?你在意我吗?

轻轻翻开笔记本的首页,浸过水又风干的纸张相当的脆弱,发出“哗啦啦”如同深秋枯叶落下的声音。

吴邪:

好久不见,你可还好?

提笔却又不知该如何落笔。你总说我不爱说话,又爱揣测我内心深处是否波涛汹涌,我都知道。可事实上,我不说也确实什么都没想。

因为想说的,能说的,吴邪,我对你都已经宣之于口。

对于我来说,世界上的一切都既陌生又熟悉,我的身体告诉我我曾经到过这个地方,但事实上我的记忆里却空白一片。每一次失忆之后的重生,过往的一切都会在我的脑海当中被抹去,只剩下张家镌刻在我骨子里的责任,我会忘了自己,我可能会忘了你,忘了所有人,只有张家的责任是我无法逃避的。

吴邪,也许下次相见,我就不再会记得你。

趁着我还能记得,告诉你也提醒我自己。

我于这个世界,不过孑然一人。在我眼中,不过黑白双色,唯有你,是这天地间唯一的色彩。

吴邪,我等着你,带我回家。和你一起回我们的家。

                                    ——张起灵

吴邪紧紧捏着那本笔记本,贴在自己的心口,他强忍着蓬勃而出的心酸,在轰隆作响的列车当中哽咽失声。凉白的月光从方寸天地之间投射进来,斜斜地映射在他微微颤动却强自忍耐的背脊上。

唯有天地知晓,那被胖子震天的呼噜声掩下的,吴邪的泣不成声。

王盟一夜噩梦,他向来不认床,但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在火车上睡觉,一晚上他都感觉那轰隆轰隆的巨大声响就好像在他的耳边,跟打雷似的,睡梦当中他一路狂奔,那雷却总是能不偏不倚地正劈在他腿边上,吓得他抱头鼠窜。

一觉睡醒比没睡还要累,他难受地揉着眼睛在床铺里小小的翻了个身,潜意识怕自己翻大发了会从铺上摔下去。耳边有些轻巧的动静,晃动间又有灯光闪烁,王盟掀开一点点眼皮,先是透过车窗看到天边已经亮起一抹浅白色,还很细微,看来时间还早。眼睛一转,又看到有个人站着挡在对面的床前。

那身形一看就不是胖子和老板,张海客这小子在自己老板床前倒腾啥呢?

王盟清醒了一点,他费尽地挣扎着支起上半身。透过张海客胳膊的空隙,他看见他帮自己老板把床头的阅读灯关上,轻轻挪动枕头的位置,让吴邪能睡得更舒服一些,他还试图把自己老板抱在怀里的什么东西拿出来,但没成功,一动就引得吴邪小小的挣动,最好只好放弃。张海客拉起被子盖在吴邪身上,肩膀两边都掖紧了才离开。

经过身边,王盟隐约似乎是听见了一声轻叹,但太轻又太快,他本就迷蒙,本来是担心张海客对自家老板不轨才强撑起精神,眼见他多虑了心里一松,立马就再度陷入了深沉的黑梦之中。

他再度醒来时天色早已大亮。

“哟,小萌萌啊,你可终于醒了。”王胖子正“刺溜”着方便面,斜眼看他:“醒了就快起吧,你可真能睡,太阳都晒屁股了。”

王盟咕哝了一声,挣扎着起身,耙了两把头发。还没醒透,并不想开口说话,但心里却已禁不住开启吐槽模式,要不是胖哥你半夜睡个觉跟雷公似的,能这么困嘛。

眼珠子在客舱内转了一圈,只有他和胖子两个,对面床铺上一个人都没有。

“……老板呢……”王盟哑着嗓子问。

“跑餐车那去了,天真说他吃方便面快要吃吐了,想换换口味。”说着,王胖子就刺溜两个,灌下去半碗:“天真要求真高,依胖爷我看现在这速食餐做得挺好,不想吃老坛酸菜可以换别的口味嘛,统一最近不还出了个炸酱面口味的。可是胖爷我想吃辣,什么时候出个热干面口味的就好了。你说是吧,萌萌?”

“恩?恩。”王盟胡乱地一点头,他一抬头就看到放在吴邪床头的记事本,一眼看上去有些眼熟:“胖爷,那个是什么啊?”这不正是自家老板昨天半夜抱手里不肯放的那本嘛。

王胖子瞥了一眼,随即就跟定住了似的看了好一会儿。他以为这本笔记本是在小哥那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吴邪竟然拿了过来。还放在床头……他并不想说什么。

“胖哥,昨天晚上我看到张海客就直愣愣地站在老板床边上。”王盟看他没有回答,也多少能猜到一些,便没有再问下去而是转了话题。

“啊?”王胖子一吓,神经立马紧张起来:“啥时候的事?胖爷我怎么不知道。”

你睡得那么死知道才奇怪嘞。王盟眨眨眼:“也没什么事儿,当时我正好醒着,张海客就给老板关了灯还盖了被子,然后就又出去了。”

“……哦。”王胖子不走心地答了一句,但想了想又忍不住“啧”了一声,若有所思地抓抓下巴。

第六十章

经过三十多个小时的跋涉,终于到了杭州火车站。吴邪揉着被颠得生疼的屁股,一拐一拐地跟着王胖子后头下车。

“老板,我去开车!”王盟四处张望了一下,奔着停车场这几个大字飞奔而去。他昨天在车上就已经电话通知皮包他们的到达时间,他们刚下火车就已经接到了皮包的电话,说是车已经停在了停车场,钥匙也已放在了临时置物柜里。

“我去,终于下来了,胖爷我简直快长出蘑菇了。”王胖子夸张地做了个大大的伸展运动,脖子转动地咯咯作响:“这三十多个小时可真不是人呆的,再坐下去,胖爷我选择狗带!”胖子身形庞大,快车的卧铺位置却又相当狭小,就好像硬把一个超大的肉包子塞进一个不合他尺寸的蒸笼,确实是憋得慌:“小萌萌挺机灵的,胖爷还以为只能打车走了呢。”

“你们怎么说,胖子你肯定要回北京,张海客你呢?”吴邪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行李早就让伙计提前背了回来,他们现在是一身轻松:“你是回张家还是怎么说?”他顺口一问:“还是你准备在杭州再待一阵子?”

“恩,我住到你古董店去。”张海客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哦……啊?”吴邪一愣:“你要住我那儿?”

“对啊,我得负责保护你啊,毕竟‘它’的眼线还没撤,万一小三爷你出点什么事,那我可难以交代。”张海客信誓旦旦:“放心小三爷,我没什么要求,能打地铺就行。”

吴邪有点方,他莫名地觉得张海客的脑回路相当奇葩。

交代,你和谁交代?和张家?

“哎哎,不对啊,张海客。”王胖子不满地跳出来:“你什么情况,你是不是对我家天真有所图?胖爷我给你在西湖边上租个房子,你住那儿盯着去,登堂入室,胆儿有点肥啊,当你胖爷我死的啊!”说着,王胖子就要挽袖子。

“不是,胖爷我没这个意思。”张海客连忙一把托住他肘关节,生怕他一个力道没收好真的给自己一拳头:“我这不也是为小三爷考虑嘛,胖爷你想想,如果汪渠破解了那份帛书,势必会派人来拿回那剩下的一半。黑眼镜行踪不定,解家在北京可是一霸,黑白两道通吃。可小三爷不一样啊,吴家产业大多都在长沙,他只带了一部分伙计独自在杭州,这破绽可不小。或者,小三爷你搬回长沙去也成……”张海客以退为进,索性提出个折中的招数。

“不,我不回长沙,我就呆在这里。”没曾想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吴邪一口回绝。

“小天真……”王胖子何曾不知道吴邪心里在想写什么,若是以往他一定举双手双脚赞成,可毕竟现在小哥不再是小哥,张起灵就算真的能够脱出身还会回杭州小古董店吗?

“没事的。”吴邪安抚性地拍拍胖子的肩膀,转而看向张海客:“古董店里没有客房,不过也不需要打地铺,你可以睡在客厅里。”

“成。”张海客比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

三人正说着话,王盟开着车在他们前方二十米打了双闪灯,他开着车先把胖子送到了附近的酒店,众人约好一个小时后楼外楼包间吃饭。

王盟方向盘一转,就往古董店开去:“老板,张老板不和胖哥一起住吗?那我把他送去哪儿?”

“回古董店。”杭州的天气比较潮湿,这两天又有台风过境,大白天的天色阴沉得好似傍晚,狂风大作,树枝狂摆,吴邪身上伤口亦隐隐作痛。他调整了下坐姿,避免压迫到腹部的刀口:“他暂时住在店里。”

一听张海客居然要和跟着自家老板回家,王盟吃惊地张大嘴,简直能吞下一整个鹅蛋。从张小哥开始,再到张海客,古董店都快成张家来杭州的据点了。

“老板……”王盟抬眼瞥了眼后视镜,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担忧。不过吴邪看都没看他,依着车窗打量外头的景色。

这杭州都住了多少年了,风景再美也该看腻了吧。王盟撇撇嘴。

“你们张家可真会找地方。”吴邪支着下巴,声音听起来有点闷:“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可比起雪山盛景,真是差的太远了。”

雪山,不愧为这个世界上最神圣,最无可亵渎的地方。遥遥而望只让人觉得既美丽又庄严,雪白的山顶受万丈阳光普照,又无一保留地被反射向天空,笼出一片圣地,似天神降临时的通道。而当真正地走近它,甚至站在山脚,扑面而来不仅仅是震撼,而是无以伦比的压迫感,人在大自然面前有多么渺小,如沧海之一粟,没有比此刻体会的更深刻的了。

也难怪藏民会拥有如此虔诚的信仰,与世隔绝、生存不易,人类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无不臣服。

所以即使送葬的道路上无比艰难,会付出巨大的代价,张家还是执意要将墓葬搬进雪山,虽然防倒斗确实是其中一个原因,但最根本的,他们想要凌驾于众人之上,如天神一般俯瞰世人。

世间众人无不求长生不老不死,张家人不过就是比其他人更受老天眷顾一些,他们就把自己当成神了吗?

可怜,又可笑。

而那一点执念最终由一代代人加成、牺牲,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直到再也无法收拾。张家愈见势弱,却又没有打破这个雪球的勇气,只能剑走偏锋,试图围魏救赵。

可悲,又可叹。

“老板,到了。”王盟单手将车倒进车库里:“皮包开了热水器,现在肯定已经烧好了,你先洗个澡休息一下吧。小心伤口不要碰到水。”

“你啥时候成老妈子了。”吴邪一笑:“你带张海客店里看看,顺便给他收拾个沙发出来。被子和枕头你知道放在哪里。张海客,店里就一个淋浴房,你先客厅坐一会儿。”

“小三爷,不用我进去帮你吗?!”

吴邪背着摆摆手:“我可没这恶趣味,伤口我会小心的,你们就别管了。”

之前吴邪一直只能躺卧,能直起身后,又因为当地气温不是特别高,解雨臣也不让他多洗澡,生怕伤口感染也怕他感冒,所以多是擦身或者局部清洗,吴邪早就憋得慌了,好容易回到自己的地盘,自然是要好好爽一把的。

他回房抄了几件睡衣就往卫生间里钻,每个半小时恐怕是不会出来了。

“走吧。”吴邪一走,王盟就对张海客没啥好脸色。如果说以前张起灵在的时候,他是敬畏,毕竟自家老板在张小哥跟前也跟个孙子似的,他这小跟班儿自然得有眼力劲儿。

但张海客,他可不会给什么好脸色。不说张家把老板害的那么惨,就单看这张海客顶着吴邪的一张脸他心里多少都有些膈应。

当然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这张海客非要住进这古董店里头。本来在车上他对张海客稍稍有所改观,当然了,在外头那也是看了自己老板的面子,可这进到店里,让他莫名有些不爽。

“一楼都是店面,没啥看头。你也是行家,外头摆的那些也入不了你的眼。”王盟随手一指,没有好好介绍的意思:“唉,你平时可别随便下来。两个老板,吓死人了。老顾客到时候还以为老板什么时候多出了孪生兄弟。”

哦,老顾客。张海客四下打量古董店的布置,顺口道:“大半年都没开张了,哪来的老顾客。”

“你懂屁,咱们这一行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王盟气急败坏地比了个“三”的手势,同时脑子里升腾起一个念头,这张海客不会是在古董店外面装了个探头吧,他怎么就知道我们大半年没开张的?!

张海客歪了歪头,避开他审视的眼光径直自楼梯拾级而上。

“这里就是住的地方。你就睡在这里好了,虽然短了点,你缩个腿也就差不多了。”王盟指着个两人沙发冷漠地让个180cm大高个缩里头:“我去给你拿被子和枕头。”

王盟从壁橱里拿了东西往沙发上一扔:“反正也睡不了多久,你就将就将就吧。哦,对了,晚上翻身当心点,可别摔下来。”说完他就偷着一乐,心说你摔下来最好不过。

平时这地方也就吴邪一个人住,所以准备的家具也都不怎么讲究,怎么实惠怎么来,沙发也就是最普通的二人沙发再加两个把手的长度,宽度上拿掉靠背也不过只有一米左右,对张海客来说,确实还挺尴尬的。

“要不你就去书房打个地铺。”王盟抬抬下巴:“老板这里没垫被,只有凉席,要么你就学个蚕茧,把自己裹被子里睡?不过老板一般都用店里的书房,楼上的基本就当个储物间,有阵子没打扫了,估计挺灰的,你自己看着办呗。”

张海客无语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应该不是他的错觉,他感受到了浓浓的逐客令。

“那你和张小哥不一样,张小哥和我家老板那是能同床共枕的情谊,当时哦我是说当时。而你充其量就是个保镖,睡老板床上总不合适吧。”王盟摊手:“况且,你们张大族长那么……那啥,谁保你们张家教出来的人是不是一个个都是白眼狼,我也得替老板防着你点啊。你说是吧?”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都站这儿干吗呢?”“咔嚓”浴室门开启,吴邪带着一身水汽走出来,只见张海客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脸,王盟正眉飞色舞地向他解释什么。

瞥了一眼沙发上堆着的枕头被子,他立刻明白了症结所在,毫不犹豫地脚下一旋,转身边擦头发边往卧室走,同时开口:“张海客,我这古董店比较小,委屈你了啊。哦还有,淋浴器里热水我用完了,你还要再等它烧半个小时才能洗,你可以看会儿电视,遥控器王盟知道在哪儿。”

……张海客表示自己真的什么都没想,真的!

懒得管王盟和张海客在外折腾些什么,吴邪脱力地靠坐在床头,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还是自家床睡的舒服,吴邪挪了挪屁股,将自己整个人都扔到床上。

恩,王盟这小子没偷懒。枕头和被子上都有股太阳暖暖的味道,摸起来也很干燥和蓬松,不像王盟扔给张海客的哪条,吴邪自己都忘了还有那条被芯,估计把它翻出来也挺费事的。

吴邪在床上打了个滚,任由湿漉漉的头发在枕巾上抹出一条水渍,刚想闭眼休息一会儿,手一伸却从枕头底下摸出个精油瓶。

即使不看,吴邪也清楚是什么。

快乐鼠尾草。

张起灵还住在这儿时候,吴邪特地去找了芳香师给配的。由于长期下斗,张起灵的的睡眠一直都比较浅,警惕性很高,尤其是夜间,稍有风吹草动他就会立刻清醒。虽然他这是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但小古董店隔音不好,又临近西湖,车行人声避无可避,吴邪担心他长此以往对身体有损,就特地去请教了专业的香疗师。考虑到他的情况,给配备了洋甘菊和快乐鼠尾草的精油,和薰衣草可以帮助睡眠不同,这两者更多是帮助放松,气味也很清淡,吴邪每天就滴一滴在加湿器里。

只是……吴邪攥紧了手中的精油瓶,不过5ML的容量,用了还没半瓶,他却已经不在这儿了。

胸口有点发闷,估计是趴着睡的缘故。吴邪支起上半身,想透透气,头一抬却看到挂在床头两个人的合影。以雪山为背景,张起灵始终保持着一张面无表情的木头脸,他在旁边却笑得像个傻逼。

吴邪不愿再看,转了个身,门背挂钩上张起灵的连帽衫却映入眼帘,黑黄相间的花式条纹,还一度被他嘲笑像只大黄蜂。

这还是张起灵住到小古董店之后他带着去买的,他甚至还记得店员看到张起灵双眼发光的模样,之后更是殷勤地恨不得贴上来,只看着就让人觉得心烦,他拉着张起灵随手挑了店里最显眼的一件,也没试穿付了钱就走,没想到回家一试倒也是非常合适。

当时他还特嫉妒,张起灵本来看着就年轻,穿上这种学生装,更是显得年纪小。

曾经多么温馨的过往,现在却成了最难耐的回忆。

吴邪胸口闷得发慌,他索性一骨碌坐起来,床头摆着两个并排相靠的枕头,白得晃眼。张起灵以前睡觉不用枕头,被吴邪强拧着纠正了习惯,他还特意买了乳胶的U型慢回弹枕芯,可以保护两个肩膀不受凉。

被记忆逼仄,吴邪只觉得窒息,他起身想穿件外套去客厅休息,一开橱门,眼中却全是张起灵的衣裤。

“哐。”吴邪后退一步,猛地甩上门。

“老板?”听到重重的摔门声,王盟和张海客都下意识抬头循声而望。

只见吴邪气急败坏地冲卧室里冲出来:“王盟,把书房收拾出来,下午再去买张床,我睡书房!”

“……啊?”王盟呆愣地看着自家老板,怎么突然抽风了,刚刚还好好的。

“唉,小三爷,你卧室不睡,那我能睡吗?”张海客一个激灵,突然觉得这或许是一个他可以不睡客厅的最好时机:“放着也是浪费嘛。不如给我睡?”

“滚!”吴邪没好气地斥了他一声,转而看向王盟:“你给我把房间锁起来,谁都不许进去!谁敢踏进去一步,就给我从古董店里滚出去!”

“……哦。”王盟犹豫地应了一声,又立刻如死狗一样垮了脸,那书房多久没整理了,今天晚上就要清理出来,还要去买床……老板,你不如请个钟点工,怎么样。

“没事没事。”张海客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肩膀:“提前体验婚后生活也挺好。媳妇儿一个月总有那么两天,要理解理解。这才能展现我们作为男人宽大的胸怀嘛~”

王盟生无可恋地瞪着他,你说的好听,有种你别偷笑!

第六十一章

兵荒马乱地一个下午,等到书房收拾出来的时候外头早已暮色四合。张海客还算有良心,从一半就开始给王盟帮忙,大概是吴邪家的摆设太大众,他就跟回自己家似的,拿起东西来如鱼得水,让王盟好一阵不爽,觉得他肯定给这屋子里也装了不少探头。

“恩,还不错。”吴邪一直坐在客厅里听着书房里头“乒铃乓啷”作响,等到王盟和张海客走出来,才悠悠闲闲地晃过去扫一眼道一声不错。

“走吧,胖子已经订好了包间。咱们现在过去菜正好上桌。”吴邪掏了手机和钱包揣兜里,脚下一转就带头出了门。

“哎哎,老板,等等窗户还没关呢。”古董店有一个多月没人住了,杭州潮湿,几天不开窗屋子里就会有一股霉味。王盟进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开窗通风,现在他们准备去吃饭了,还窗户大开,这不招贼呢嘛。

“怕什么。”吴邪向窗外努努嘴:“这不有人看门呢嘛。”

王盟点点头,忽然觉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被监视或许也不全是坏事。

杭州西湖边上新开了家楼外楼,距离不远,老板也是这个老板,厨子也是那些厨子,店内装潢也是簇新讲究的,可他们还是喜欢原先的那个楼外楼,看着顺眼,吃着也顺心。等他们三个赶到,果不出意料,胖子老早就点好菜在等他们了。

“你们怎么才来,胖爷我都下了两碗饭了。”王胖子象征性地冲他们甩甩筷子,两只眼睛就没从菜上挪开过。

“胖哥,就您这吃相,别人还当你好几天没吃饭了呢。”王盟乐呵呵地坐到他旁边:“这顿你付钱?老板出门可没带钱包。”

“胖爷还亏得了你小子一顿饭?”王胖子一张嘴吃得油光水亮:“小天真,你想吃点啥,随便点。那医院附近可真没啥好吃的,胖爷的护体神膘生生减掉好几圈,得快点补回来。要么胖爷我可没有安全感。”

“呵呵。”吴邪瞅了他一眼,笑道:“所以胖子你的本体其实是神膘嘛?”他抄了本菜单,其实这楼外楼里的菜他吃得多了早就可以倒背如流,不过难得胖子今天这么大方慷慨,不狠宰一顿似乎不太划算。

“西湖醋鱼。”服务员托着个大瓷鱼盘利索地上菜。老牌饭店在服务方面自然是比不上新兴饭店的,报个菜名都算是包厢才有的福利。

“嘶——口水要下来了。”闻着这股味,牙根都忍不住泛酸。张海客一边龇着嘴,一边夹下一大块鱼肉,除却外头淋着的黑醋,鱼肉晶莹剔透、柔嫩耍滑,夹在筷子上头还微微颤动没看着就让人觉得新鲜。

“你吃得惯?”西湖醋鱼的做法比较特别,几乎不放其他调味料,就是黑醋、白糖加鱼,除了杭州人有很多游客第一次吃都不太习惯,觉得口感相当酸甜。

张海客早已一块鱼肉下肚,忙不迭去夹第二块:“很好吃啊。”

吴邪咽了口口水,他发现张家人都挺喜欢吃这道菜,当初张起灵也吃的很多,他不声不响,其他菜碰的都不多,一条西湖醋鱼却能下去大半条。

怎么又想到他了。吴邪闭上眼摇摇头,强迫自己把心思都放在吃的东西上面。

几个人风卷残云地吃了半桌子菜,才感觉饥肠辘辘的感觉稍稍有些缓解。

“嗝~”王胖子靠在椅子背上,打了个长长的饱嗝,音调还转了好几个弯儿,显示他吃得有多么舒坦和满意:“天真,你别说,一开始胖爷吃你这杭州菜觉得腻嘴,量又小,一盘一盘好看得跟艺术品似的,都不好下筷子,哪像咱北方大锅炖爽气畅快,呼噜呼噜一盆下去,立马填个半饱……”他拍拍吃得滚圆的肚子:“嘿,但这吃得次数多了,倒也习惯了,盘子虽然小,禁不住口味多啊,一个个吃过来花样倒也新鲜。”

“饿了什么不好吃。”吴邪不敢吃得太快,生怕哪儿不当心顶住了又得漏气,只能一筷子一筷子慢慢往嘴里塞,辣又不太好吃,这顿饭可谓吃得憋屈。

“那也是。”王胖子拍拍手往椅背上一摊:“得嘞,吃饱了咱也别急着回去,反正回去也是被人盯梢,咱哥几个聊聊天,就当饭后消食”

楼外楼人员混杂,高谈阔论比比皆是,极容易混进外人却也不方便盯梢,吴邪和楼外楼的老伙计打了招呼,只要他们来就是固定最里头的VIP包厢,隔音好,空间又大,进出只有一条路,随便来个外人根本别想随随便便靠近包厢。

聊天这事儿,搁在大老爷们身上,谈着谈着就成了正事儿,毕竟在座几位都没老婆孩子可谈。

“小三爷觉得这事儿该怎么办呢?”张海客说的自然是黑眼镜拿到那半张绢布的事情。

“还能怎么办?凉拌!”王胖子哼了一声:“你们张家人不最聪明最有本事嘛,长生那天大的事儿,都能给瞒的滴水不漏,一瞒就是上千年,这点小事还处理不了?照胖爷看,您直接给送上门去最靠谱!唉,张海客,我可警告你,别想拉着咱小天真趟这摊子浑水!”

“胖哥,你别那么激动……”

“谁你哥呀,别乱攀亲戚。”王胖子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辩解的话语,张家人最擅长给人洗脑,说起话来有理有据一套一套的,一不留神就能把人给套进去,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人开口。

“成,那王老板。”张海客索性放下筷子:“现在不是趟不趟浑水的问题,而是所有人都在那大泥潭里头,拔出萝卜带出泥,谁都没办法置身事外。”

“嘿,张海客,你这话说的胖爷我可不爱听,什么叫谁都没办法置身事外?要不是你们张家偷鸡摸狗,干出那么些龌龊的事情,至于牵连到我们吗?我告儿你……”胖子一听就心头火起,撩袖子就要冲上去干架:“上一次那时我们没防备,两次就是傻,你居然还想再来一次是准备把我们当猴儿耍吗?!”

“哎哎,胖哥胖哥!别动手!”王盟眼看着不对,连忙上去劝架,他这小身板儿哪抱的住胖子,拦腰一勒憋红着脸就往后拉,同时大喊:“胖哥,这包厢可金贵着,要打也出去打啊!”

恩,王盟这小子有进步。吴邪默默点头,深得小爷我的真传。

张海客还有求于人,自然不会跟胖子动手,身子一晃就躲开王胖子的熊扑。桌子被胖子那么一撞,立刻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菜汁瞬间飞溅出来,各种颜色的酱汁混在一起搞得一桌子狼藉不堪。

“哎哟喂。”吴邪眼疾手快连忙一缩腿,酱汁顺着桌布一路淌下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简直太混乱了。再这么下去,桌上这些杯盘碗碟都得倒霉,吴邪小心地退开两步,以免被殃及池鱼,他还没好利索,可不想再进医院躺两天。

“王老板,你别急着动手,听我给你解释!”张海客不想冲上去当靶子,但也深知他现在无论怎么解释,怒气正上头的王胖子也听不进去,正踟蹰着不知该怎么办,就猛地被人后面一推。

“哎哟!”张海客一时刹不住脚,一头撞在王胖子挥出的拳头上面。

啥子情况?王胖子愣住了,王盟愣住了,张海客更愣住了,莫名奇妙脸上就挨了一拳。

“服务员,这里麻烦收拾一下。”只有吴邪淡定地打开包厢门,让人来处理这一地的狼藉。

酱汁淌了一地,几个人来回推搡,到处踩的都是酱汁印,走起路来连鞋子都咯吱作响。几个进来打扫的服务员第一眼看到皆是一愣,不过职业素养还不错,三下五除二就打扫干净退了出去。

桌子上桌布都撤了,空空如也,几个人只能坐在边上的会客沙发上。吴邪点了壶菊花茶,给大伙儿降降火气。

“说吧,你不是要解释吗。”吴邪用开水烫了烫杯子,一人斟了满满一杯,随后慢条斯理地开口:“好好说,说得不好就用开水泼你。”

张海客叹了口气:“其实我了解的也并不多,有一些是祖辈口口相传听来的,有些是我参与到这个计划里之后才接触到的。但其实我清楚的也不过只是这个计划当中和我相关的部分,这个计划非常庞大,有很多张家人参与其中,甚至很多都已经死了。就好像一台机器,原先它的运作非常流畅,但现在很多零件老化掉落,使得这台机器出现了很大的问题。我和族长也不过是临时授命,要弥补这个局的漏洞。”

“听不懂,说重点。”吴邪很无情地打断了他抒发感情。

张海客一噎,他抓抓脑袋,似乎是在考虑从何说起。

“张家第一任族长是个遗腹子,母亲死后七天所生,当时巫祝断言必是天神送子,身负异能。再加上他也确实从小就聪慧过人,血液更是有奇效,一传十十传百,最后被传的神乎其神而且还被皇帝知道了。”

根据张家的史料记载,这张家族长被招去当官的时候已经二十多岁了,但外表看着却还像个刚及荆的孩童。当时的村官为了当大官,便夸大其词地说他能长生不老,等到张家族长发现情况不对,却已经骑虎难下,当时若说出实情就是欺君之罪,轻则砍头,重则诛九族,便只能隐瞒下来。

“在朝廷立足脚跟之后,族长便和八个兄弟组成了九门,九门中人遍及各行各业,原先是作为朝廷的鹰犬,后来在族长的帮助下慢慢脱离朝廷,从地下慢慢转到了明面上。此后九门在他的带领下,一路飞黄腾达,几乎权倾朝野。”

“直到近代,张家发觉纸再包不住火,便想借机脱离政府,但却难于登天。”

吴邪点点头。上位容易下位难,不扒一层皮就想全身而退,简直做梦。

“当时张家的族长是张启山,由于张千城时期动乱,张家遭受重创,内族人凋零得相当厉害,又被‘它’逼入绝境,张启山只能剑走偏锋,在和九门商量之后,开启了50年前的‘史上最大盗墓活动’,明面上是为了寻找张家人的长生之术,但其实在最开始的计划中,是想借此将九门中人化整为零。但没想到的是,那次盗墓发生了意外,当时参与的人几乎死绝。……但计划却并没有完全失败,由于此次重大事故在社会上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它’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张家和当时的九门也因此获得了一息喘息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