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1年5月7日

无人生还 by 金麟(08 – 14)

08.除我们以外的人

阿宁伸出手,想把我扶进房间。她的态度那么温和,动作那么轻柔。但是她的手指一碰到我的皮肤,我就发颤,感觉自己像只被她捏住翅膀的蛾子,受制于人,无处可逃。

忽然,一只手拨开了阿宁。我抬头一看,是黑眼镜。他慢条斯理的说:“阿宁小姐,小三爷自己不是没有腿,用不着你扶着吧?”

阿宁冷笑起来:“黑瞎子,小三爷自己有脑子,他愿不愿意我扶,也不是你说了算的吧?”

黑瞎子摇了摇头,啧啧嘴说:“都说女人是老虎。我担心小三爷啊。一看就是一脸天真无邪,怎么能斗得过你呢?”

阿宁挽我挽得紧了点,笑道:“这是我和小三爷的事。你插什么嘴?”她的身体向我靠了靠,柔软的胸部贴了上来,我们的衣服都是湿的,一股热气就隔着潮湿的布料蒸腾而起。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和女孩子这么近的接触,尽管对方是女魔头一样的阿宁,我的脸还是不由自主的一热。

黑眼镜看到了,微微笑了一下,退后了一步,对我说:“小三爷,愿意和她走是你的事,我管不着。不过,有一件想要告诉你——我知道你的伙计在哪里。”他别有深意的指着阿宁,说:“当然,她也知道。但是,我保证,她不会告诉你。”

阿宁的眼睛眯了一下,一道锐利的光线一闪而过,然后她笑了,说:“既然你知道,不妨告诉我们。免得小三爷再为这件事烦神。”

我不知道阿宁的话里有什么玄机,但是我看见黑眼镜的脸色变了一下,然后又后退了一步,叹道:“算了。心狠手辣方面,我甘拜下风。”

我心里急了,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既然知道潘子的下落,就赶快说出来啊!我推开阿宁,向黑眼镜追了一步。刚想说话,忽然,我感到脖子上一冷。

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横在我的脖子前面。握着匕首的是一只非常好看的手。阿宁的手。

阿宁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非常的冷,她说:“吴邪,你觉得他比我可信吗?”

阿宁这么一说,我一下愣了。她直接喊了我的名字,口气这么理所当然,好像一个老朋友在抱怨似的。难道我真的该信她?我几乎忘了脖子上还架着她的匕首,有点犹豫起来。

黑眼镜挠了挠头:“真见鬼,你这么就信了?这里怎么来了这么个天真无邪的家伙?”一边说着,一边猛的向阿宁冲过来。

但是他的眼睛盯着我,似乎是要来抓我。

阿宁把我用力一拽,勉强躲过黑眼镜的攻击。她的一只手死死的扣着我的手腕,另一只手用匕首抵在我的脖子上,对黑眼镜说:“你要硬来?不怕我废了他?”

黑眼镜笑笑,说:“只要嘴巴能说话,其他的,我又不是他妈,管不了那么多。”

阿宁冷笑:“你终于撕下那张假仁假义的皮了?”

黑眼镜笑容沉了下来,说:“昨天晚上已经让你截过一次胡了,还不够仁至义尽吗?”说话间,他忽然跃起,向我扑来。

阿宁扯着我后退,我被她一拉,腿没有站稳,绊了一下,就摔了下去。黑眼镜的手就要抓到我的肩膀了,阿宁猛的把他撞了出去,抬起匕首,冷笑着说:“那么这次谁也别想胡。”

就算我之前一直糊涂,现在也明白了。他们都想从我嘴里套出闷油瓶的情况,但是目前的情况是,阿宁一个人没有办法把我弄走,黑眼镜一直是非常强大的威胁。所以她打算直接结果了我,这样好歹保证她的对手不会知道的比她更多。

我非常希望黑眼镜快点服软后退,或者阿宁只是装装样子,威胁一下。但是黑眼镜没有后退,阿宁的眼睛也告诉我,这不是做戏。

似乎把我弄死,是他们两人势均力敌的对抗中,唯一的折中之法,两边利益的最大化。

我第一次开始理解,这个就是他们的现实,他们生活的世界,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除了残酷,再没有半分怜悯。

很可能,这也是我最后的理解了。

阿宁举起了手里的匕首。

我吓得魂飞魄散,拼命的挣扎,但是手脚被她制住了,根本无法逃脱,只能急的大叫。

眼看着雪亮的匕首就要刺过来,忽然一个白色的汤盆飞了过来,“咣当”一声砸在阿宁的匕首上,汤水溅了我一脸。阿宁的匕首没有握住,一下落了下来。

阿宁似乎愣了一下,手松了一点。趁着这个机会,我迅速的挣脱开,连滚带爬的逃开好几步。胖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天真快跑!这些人都他妈疯了!”

我没命的往前爬,胖子过来把我拉起来。我们回头一看,阿宁和黑眼镜都在往我这里看,眼里杀意毕露。

我吓了一跳,我们背后就是墙壁,已经退无可退了。胖子手里握着一根椅子腿,也显得有点无措。毕竟大家都是本分的普通人,小时候打个群架什么已经是极限了,什么时候遇到过这种黑社会分赃不均、杀人灭口的事!

我两腿打颤,但是脑子却在飞转。我想好了,他们要是真要灭口,我也不能坐以待毙。我小时候也练过一段时间武术,虽然现在忘得差不多了,但是也强过任人宰割。

除非他们用枪,直接把我扫射死,不然我怎么都要反抗。更重要的是,胖子也在我的旁边,我不能把他也扯进来,我反抗的时候他可以趁乱逃走。这么下定了决心,我感到轻松了不少——我自己被灭口了也就只能认倒霉,但是连累了胖子,我真是要死不瞑目了。

然而阿宁和黑眼镜杀气腾腾的眼睛只是看了我一瞬,就转到了别处。仿佛看到了什么怪物,他们两个人都摆出了非常谨慎的防御的姿势。

他们看到什么了?

一开始,我以为那个会爬的尸体又出现了,但是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从早上起就不知所踪的闷油瓶,一个人慢慢的从楼梯上走下来。

这个闷油瓶到底是什么重量级的人物,让阿宁和黑眼镜都这么紧张?

我一点也不知道。但是看他每下一级楼梯,阿宁和黑眼镜的姿势就更谨慎一点,眼里的杀气也越来越重。

闷油瓶像是没有看见一样,连余光都不扫他们一眼,只是慢吞吞的走下来。

我忍不住喊了一声:“当心!”

我的话音未落,阿宁和黑眼镜动了。

他们两人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闷油瓶冲过去,简直比刚刚袭击我的时候,要快上好几倍。明显看出来,他们对闷油瓶的紧张程度要比对我高得多。他们像是极有默契似的,一左一右包抄。我甚至看见阿宁手里雪亮的匕首,因为她的速度,化成了一道白色的光,而黑眼镜的右手也插在口袋里,不知道有什么武器。

眼看他们冲到了闷油瓶的面前,闷油瓶是怎么也躲不过去了,闷油瓶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我捏了一把汗,想这个人是反应迟钝还是怎么的。想着,脚下已经跑了两步,打算看情况不对,就冲上去帮忙。

然而,就在阿宁举起匕首,而黑眼镜从口袋里拔出一支短刀的时候,闷油瓶忽然动了。

我不知道一个刚刚还那么慢吞吞的下楼的人,是怎么在一瞬间爆发出这么强大的力量的。闷油瓶的动作简直快得像一只猎豹,只听见几声肢体碰撞的声音,我几乎没有看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阿宁手里的匕首和黑眼镜的短刀就到了他的手里。阿宁和黑眼镜脸上也露出万分诧异的表情,退后了一步,谨慎的看着他。

闷油瓶漠然的看着他们,慢慢松开手,匕首和短刀碰的掉在地上。

阿宁和黑眼镜又后退了一步。

闷油瓶没有再看他们,他的目光又变回盯着楼梯了。仿佛怕摔下去似的,他继续一步一步慢吞吞的往楼下走。

我目瞪口呆,以前我猜过,这个人目光犀利,一定十分牛逼。但是我没有想到,他能牛逼到这种地步!阿宁和黑眼镜的身手我是见识过的,我在他们手下连五米都逃不掉,但是这个闷油瓶竟然可以毫不费力的制住他们,还缴掉他们的武器!

他到底是何方牛人?

胖子也看得呆了,不由得啧啧称奇道:“这小哥有一手!真够牛逼的!”

闷油瓶从阿宁和黑眼镜的中间穿过,继续往下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却像没有看见似的。

这时候,门外响起一片喧哗,阿宁和黑眼镜的手下都回来了。一个人进门就大声说:“我们看过了,外面已经淹起来了,一个人也没有!也不知道是谁把尸体挂上去的!”话还没说完,他们都看见了闷油瓶。

阿宁和黑眼镜在上面做了一个手势。

这些人不愧是训练有素,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几乎是一瞬间,他们就严阵以待的把闷油瓶围在了中间。

但是闷油瓶仿佛对此一点也不在意,他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慢吞吞的走到我的面前,说:“我送你出去。”

不但是我,连胖子都吃了一惊,指着闷油瓶结结巴巴的问我:“天真,你、你认识怎么牛逼的小哥的?”

我也吃惊的说不出话来,心里又有一点感动。口蜜腹剑,尔虞我诈,我今天已经见够了。在这种险恶的环境下,连朋友的话都不能相信。而这个素不相识的闷油瓶,和我交谈不超过十句,却竟然真的准备履行诺言!

我飞快的看了一眼外面,暴雨依旧没有停止的趋势。这个时候出去也太危险了。之前我看到尸体濒临崩溃的时候,是迫切的希望有谁能带我出去,但是此时冷静下来,细想了一下,我并不愿意让闷油瓶因为送我而陷入险境。就算心理上再抵触这里,理智上我还是知道,应该要等放晴了再走。

这么想着,我就说:“现在好像走不了。”

闷油瓶皱了皱眉头,淡淡的说:“走不了了吗?”

他似乎不是在问我,更像是在问他自己。他的语调十分平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听出了一丝无奈。

这是怎么回事?

情况容不得我多想,我们说话的时候,乌老四和老K蹑手蹑脚的提着两根钢管,冲着闷油瓶的背后砸了上来!

我大叫一声:“当心!”一边飞快的伸手去拉他。

我的速度已经够快的了,但是闷油瓶的速度竟然还要快上好几倍。我拉他的同时,他已经迅速的转身,反手一把抓住了钢管。

他的手劲极大又极巧,只见乌老四和老K表情同时扭曲了一下,不约而同的松了手。

闷油瓶就势而上,反击迅如闪电。那两人也是训练有素的,但是在闷油瓶面前简直就像不会动木头人,根本连反抗的机会和时间都没有,直接被扼住喉咙,重重的扔倒在地上,过了半天才哼出声来。

这一切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叫人眼花缭乱。要不是时机不对,我几乎忍不住想要叫声好了。

闷油瓶收回手臂,站定了,就抬头去看。阿宁和黑眼镜站在楼梯上,两个人都掏出了枪,指着闷油瓶,似乎已经联手了。

他们的手下也都迅速站好了位置,把我们包围起来。

闷油瓶不说话,慢慢的从地上拾起乌老四的钢管。

胖子一看也兴奋起来,拾起另一根钢管,说:“胖爷我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这次就让胖爷我闹个够吧!”

我觉得太冒险了,闷油瓶就算再牛逼,怎么能对付得了那么多拿枪的呢?但是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从地上拾了一个铁锅,站到了他的旁边,说:“算上我一个。”

不知道是谁开的第一枪,总之混战就这么开始了。

说混战其实并不准确,因为战斗几乎都是有来有往的,而这次,它几乎不算是一场公平的双方的战斗。

他们有枪,而我们只有一双肉手。严格说起来,这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可是阿宁和黑眼镜似乎根本不在乎,对着我们直接开枪了。

我和胖子仓皇躲开的同时,就见闷油瓶轻巧的避过子弹,转了一下手里的钢管,忽然把它对着天花板扔了出去。

他要干什么?这种时候不躲开,他不要命了?

就见空中,钢管如飞镖一样呼呼的转了起来,带出一片烈烈风声,气势逼人。

这种钢管十分沉重,我单手估计都挥不动。看闷油瓶扔出去的样子,好像它轻的像根筷子。我心里嘀咕,扔得再轻松,对不住准头也没有用啊?对着天花板丢过去,难道是想开个天窗透透气?别说我看不明白,这六个人恐怕也不清楚。

可是还没过半秒,我就知道自己错了。错的离谱。

就见那道银光旋了个半圆弧,就在要打到天花板的时候,忽然像活了一样,在半空中转了个圈,急转直下!

那简直势不可挡。一阵剧烈的罡风扫过,阿宁和黑眼镜的手下还没有反应过来,举枪的手腕就被重重的打到了。只有最后一个人勉强的放了一枪,但是完全没有准头,子弹斜飞,直接钉进天花板里去了。

所有的枪都被那股力量绞着,直直甩了出去!

只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六只枪掉在地上,像是下雨一样。

这简直是杂技表演!

我和胖子目瞪口呆。最后钢管“叮”一声掉在地上,才把我们唤回神来。

这简直比电影拍的还要神奇。电影里的孤胆英雄都绝对没那么牛逼,因为这样秒杀敌人实在太没有悬念了,太轻松了,也太不真实了。

然而这么不真实的事就这样发生在了我们眼前,闷油瓶一根钢管横扫六把手枪,这前后几乎还不到一分钟。

仿佛这还不够,紧接着他从胖子的手里抽过了另一跟钢管,冲了出去。像一只俯冲像猎物的鹰一样,我们几乎只看到一阵青光扫过,阿宁和黑眼镜所有的手下根本没有时间反应,只听见几声惨叫,好几个人影翻飞起来,又重重的落下。

一阵骚乱之后,就见闷油瓶站在中间,撑着那根钢管,周围倒了一地的人,各个不住的翻滚呻吟。

他抬起头,看着楼梯上的阿宁和黑眼镜。

黑眼镜惊慌的后退了一步,堆起笑脸对闷油瓶说:“是我们不对,不该出手那么狠——不过现在到处死人,大家神经都吊着,你悄无声息的出现,谁不害怕?要是你,你也会这么做的,对不对,小三爷?”

黑眼镜忽然问我。我根本没想到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一时间非常的莫名其妙。

偏偏这个时候,那个闷油瓶也转过脸看我。

我更是觉得莫名其妙。就在这个时候,我的余光忽然看见,阿宁举起了手里的枪!

靠!原来问我是假,分散闷油瓶的注意力是真!

阿宁的手指扣了下去,我来不及通知闷油瓶,只好扑了上去,把他往地上按。

可惜,我犯了一个错误。

我低估了闷油瓶的牛逼程度。

他虽然望着我,但是仿佛背后长着眼睛一般,在子弹出膛的那一瞬间,以一个极其敏捷优美的动作跳了开去。

而在这个时候,我已经大吼着扑了上去。

所以,我谁也没有扑着,一个人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他娘的,为什么我就这么倒霉呢?

这是我在摔晕前,唯一的想法。

09.隐藏秘密的地方。

我这一下用尽了全身力气,摔得极重,撞到地面的时候,都能听见胸腔里发出“咚”的一声轰鸣,像是敲钟一样。紧接着头脑中就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了。起码过了五分钟,我的意识才慢慢回来。

在这五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回过神的时候,阿宁和黑眼镜已经不见了,胖子正在拼命的拍我的脸,闷油瓶站在我的旁边。但是他的眼睛看着门口,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具狰狞的尸体还挂在门上,暴风里,像个秋千似的摇来荡去。

胖子见我清醒了,长舒一口气,道:“天真你的小身板也太不经摔了,这样就能把你摔晕!”

我想笑一下,才发现脸疼得要命,再看了一眼胖子红肿的肥手,顿时反应过来,骂道:“死胖子你下手那么重做什么!脸都给你打歪了!”

胖子哈哈大笑,说:“胖爷那是神来之手!要没有胖爷这几下子,等你自己回神还不知道要猴年马月!”

“滚你的神来之手!神来猪手差不多!”我回骂道。

胖子听了大笑。

自从来到这个疗养院,我的神经就一直高度紧张,又非常焦虑,每一秒都提心吊胆。直到现在,我才慢慢的松懈下来,有了一点心情和胖子开玩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个牛逼无比的闷油瓶在我们身边的缘故,我觉得安心了不少。

我和胖子正互相逗趣着,忽然看见闷油瓶默默的转身走开了。

我们愣了一下,立刻不敢说话了,互相望着对方,想:难道是自己劫后余生太得意了,把小哥给得罪了?

随即我想到,闷油瓶救了我们,我们还没有跟他道谢呢!我连忙站起来,对他说:“小哥,谢谢你!”

胖子也说:“没错!小哥,你太牛了!你是不是去过少林寺?这功夫是怎么练出来的?”

闷油瓶没有理我们,径自走到门口。

胖子搭讪失败,碰了一鼻子灰,非常郁闷,就偷偷问我:“这小哥是不是哑巴?”

我低声骂他:“你才是哑巴呢!”

正说着,就听到“噗通”一声,那个闷油瓶解下了门口吊尸体的绳子,把尸体放了下来。

我看见他在做什么,顿时觉得无地自容。虽然自己自诩是个好人,但是一脱离了危险,就自顾自的喜形于色,根本忘了那里还有一具被挂着的尸体,而那具尸体,曾经还是个和我笑过,和我说过话,和我道过再见的人。

只是没想到再见的时候,这个人会变得那么惨。

我有些伤感,站起来走到闷油瓶的旁边,说:“小哥,我来帮你。”

闷油瓶没有说话,他静静的看着这具尸体。

和第一次见到时那种强大、冷静、缜密,又有着巨大的压迫感的目光不同,此时,他的目光非常淡然,淡得简直像水一样。我并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悲伤,但是我看着他的眼神,心里就一抽,难受的要命。

这种眼神我曾经见到过,那是我远方的一个舅奶奶。她的老伴儿、儿子、媳妇都走在她的前面,她唯一的孙子又在上学的路上出了车祸。我在那孩子的追悼会上看见她时,她的眼神就是这样。

平淡到几乎漠然,那是一种看透生死,最后把一切痛苦都归于无形的心理状态。

只是我没有想到,这样的眼神,也会出现在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的身上。我就猜,他是不是经历过了很多次死亡或是分别,见过了很多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所以面对死亡,才能这么淡然?

这么想着,我心里莫名的就很难受。我说:“小哥,我能做些什么吗?”

他摇摇头,说:“不用。”

胖子也跑过来,看了眼尸体,说:“阿弥陀佛,这个小青年挺好一个人,结果怎么弄得死不瞑目。”

我看着他狰狞的脸上,那双暴突的眼睛,就想到了他活着的时候的样子,他开心的望着他女朋友笑的样子。我叹了口气,蹲下,想帮他把眼睛阖上。

旁边胖子还在没谱的和闷油瓶搭话:“也不知道是哪个变态杀了人,还趁着这种天气把这他吊在门口!小哥,你有线索吗?”

闷油瓶不理他,胖子就愈挫愈勇的说下去:“不会真的是这个疗养院里的疯子吧?我看,人到了这里都有点疯,今天阿宁和黑瞎子那两人竟然还想杀天真!从服务员到旅客,都他娘的犯病了!”

胖子说话的时候,我已经在这具尸体冰凉的眼皮上抚了好几次了。但是他死的时候不知道到底看到了什么,那么惊恐,皮肤僵硬的像石头,我阖了好几下,都没有阖上。正准备再试一次,就听胖子说:“哎?说起来,那个发疯的小姑娘呢?又跑到哪里去了?”

我停了下来,四处看了看。确实,从阿宁和黑眼镜想杀我开始,云彩就不见踪影了,难道她跑到外面去了?我抬眼看门外,依旧是倾盆暴雨。这雨下了一天,还没有减小的趋势,云彩要是真的跑到外面去了,会不会有危险?她疯疯癫癫的,又没有常识,万一陷到流沙坑里去了怎么办?

我有些担心。还是赶快处理完这具尸体,趁着天没黑,去找找她吧。

不管看几次,这具尸体都狰狞的让我害怕。胖子还在旁边絮絮叨叨,百折不挠的和闷油瓶对话,也不来帮我一下。我一边暗骂胖子不够义气,一边咬咬牙,低下头,看着尸体的眼睛,伸出手去。

就在这时,外面一个闪电劈过,阴暗的房间顿时被照得一片刺眼的惨白。我的手抖了一下。

我看到,我手下的那具尸体,因为光线的缘故,整个脸部扭曲成了一个极端可怖的表情!

它在笑!

它在阴森森的笑着!

我还没来及叫出声来,闪电迅速的退去,就在光线变化的那一瞬间,我又看见,那具尸体的眼珠转了一下,然后,慢慢的滑到一边,盯住了我!

我顿时浑身冰凉,叫不出声,连动都动不了。

闪电已经退去,房间里一片鬼气森森的昏暗。这样的沉默没有几秒,猛然间,一声炸雷平地响起,震耳欲聋!就在那声炸雷里,我看清楚了,那具尸体,的的确确正在盯着我笑!

和之前从门缝里看到的那个笑容,一模一样!

恶毒的、餍足的笑容!

就是这种东西拖走了潘子!

我又怕又急,只觉得心脏一下堵在了喉咙口,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了。

这时,一双手抓住了我的肩膀。

我吓了一大跳,几乎魂飞魄散,本能的反抗起来。但是那双手的力气极大,我的反抗根本只是小菜一碟,他很轻易的把我扳了过去。

那个闷油瓶的脸映入我的眼帘。我刚想叫,他用身体挡住了我的视线,望着我,低声说:“别看。”

我吓得浑身发抖,心里想,他娘的,不看那鬼东西就不存在了吗?

他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对我说:“别怕,没事的。”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安慰我,但是他用身体挡在我和那具尸体的中间,我能感觉到,他是安全的,强大的,他把我和那个可怕又疯狂的世界隔绝开了。我看着他黑沉沉的眼睛,疯狂跳动的心脏的确慢慢的平静下来了,身体也慢慢停止了颤抖。

闷油瓶的眼睛非常的安静。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悲伤,他这个人简直就是一个谜,我根本看不透他。但是他就是有一股奇异的力量,能让人觉得安心。

胖子这个时候似乎才反应过来,在旁边喊:“天真你怎么了?看到什么东西了?”

我就指那具尸体,说:“它、它笑了!”

胖子看了一眼,就笑起来:“我看你是恐怖小说看多了吧,尸体哪里会笑!”

我怒道:“它真的笑了!我刚刚亲眼看到的!”

胖子摇头,说我胡说。

我心里想,难道我真的看错了?就伸头,越过闷油瓶的肩膀去看。

他娘的,那具尸体好端端的躺在那里,还是和以往一样的狰狞,整个脸上,除了恐惧,根本没有半点笑容!连眼珠子都是好好的望着天花板!

难道我刚刚看到的幻觉?

我一下糊涂起来。

闷油瓶看见我镇定了,就站起来,把那具尸体扛在肩上,往前走去。我连忙跟上他,问:“你去哪里?”

他看也不看我,说:“停尸的地方。”

我一听心里就慌了,想,这个破烂疗养院虽然小,还配备挺齐全?还有停尸房?

闷油瓶也不管我,自顾自走的很快。胖子抓住我,一路小跑跟上闷油瓶,说:“小哥,你一个人扛多累啊,我们帮你!”

我暗骂胖子,说:“你干嘛?”

胖子低声说:“这地方鬼里鬼气的,还有停尸房,你不想看看吗?”

我心里想,谁要看停尸房,但是胖子又说:“没准能看到潘子!”听到潘子的名字,我一下就屈服了。也是,我现在对潘子的下落完全没有线索。阿宁和黑瞎子肯定不可能告诉我的。而眼前这个闷油瓶,知道的也许多,但是撬开他的嘴,一定比撬开死河蚌还要难,更不用说让他告诉我们这个疗养院的构造了。

现在既然他愿意在前面带路,我们何不趁机跟着他呢?

这么想着,我跟闷油瓶跟的愈发紧了。闷油瓶没有反对,也没有同意,只是自顾自的往前走。

我和胖子跟着他,转过一个弯,进了休息室。

一进去我就觉得不对头了。难道闷油瓶所说的停尸房是——

果然,他进去以后就往前走,来到那个隐藏在阴影里的门前。

原来停尸房在这里!

早上的经历,还让我记忆犹新,我看着那扇门,就隐约闻到了令人作呕的膻味。难道这里面不但放猪尸牛尸,也放人的尸体吗?

我想到那一屋子挂的白花花的尸体,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死人掺杂其中,顿时就眼冒金星,胃里泛酸。

胖子还不知道,乐颠颠的跟着闷油瓶往里走。

我在门口停下,深吸了好几口气——再进到那种地方,是需要一点勇气的。还没等我吸够,就听见里面传来胖子的骂声:“他娘的!这是个什么鬼地方!”

看来胖子也被吓到了。虽然很不厚道,但是我还是忍不住低笑了两声。然后又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尽管我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是再次进到那个储藏室里,我还是被恶心到了。

惨白的尸体都整齐的挂在钩子上,僵硬无比。地上血污横流,储藏室的旁边堆满了猪头和牛头。每一个都有着一双弯弯的、灰蒙蒙的眼睛,我们从它们中间走过,就像是一大群人在笑眯眯的望着我们一样。

我感到背上发寒。

闷油瓶似乎对此毫不忌讳,轻车熟路的走在前面。我和胖子跟在后面,不时被僵硬的猪躯干打到,有时候还会被直挺挺伸出来的半截前肢给勾住衣服,十分痛苦。

就这样走了一会儿,忽然,我们发现,我们跟丢了。

或者说,闷油瓶消失了。

我和胖子面面相觑,刚刚明明看到闷油瓶拐了一个弯,但是等我们也拐弯的时候,他就已经消失不见了!我和胖子前后左右的找,但是哪里都没有闷油瓶的影子,甚至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

我喊他:“小哥!小哥!你在哪里?”整个房间里,就只有被我们撞到的猪肉相互碰撞,发出“噗噗”的响声,除此之外,一片安静。

闷油瓶没有回答。

他就这么消失了!

我和胖子站在一群倒挂的尸体的中间,顿时觉得万分的诡异。

胖子沉默了一会儿,对我说:“不对头!我们快点出去!”

我拉住他,问:“怎么了?我们还没找到小哥呢!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也挺不好的。”

胖子就低声问我:“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小哥,不太对头?”

我想了一会儿,没想出什么不对头的事来,就摇了摇头,问他:“你发现什么了?”

胖子说:“你有没有听过这种鬼故事,一个人把几个朋友带到他家地下室去探险,等已经走得很深了,那个人忽然不见了,从黑暗的深处就跳出来一个怪物。几个朋友吓得魂飞魄散,拼命的跑,但是没跑过,都被那个怪物吃了。然后过了几天,那个人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待着带新的朋友去地下室探险。”

我听得毛骨悚然,尤其配合这个储藏室昏暗的灯光,恶臭的血腥味,晃动的猪尸,这个故事三分恐怖都变成了十分。我就说:“你说小哥是这种怪物?不可能。”

胖子的脸色十分严肃,他的肥肉因为紧张而轻轻的颤抖。他低下头,伏在我的耳边低声说:“我刚刚没有告诉你,其实,我也看到那具尸体笑了。”

我吃了一惊,问道:“什么时候?”

他慢慢的说:“就在小哥把他扛到肩上的,我看到了,它冲着我们,露出一个非常可怕微笑,简直像——”胖子顿住了。

我着急的问:“简直像什么?”

胖子眼睛发直,满脸的冷汗:“简直像——诡计得逞,满足的笑容。”。

10.隐藏秘密的地方(二)

胖子说完,我的眼前里立刻浮现出那具尸体冲着我笑的样子了,周围的温度一下冷了好几度。

胖子的话像是有毒的种子,在我的脑海里滋滋的生根、发芽,颤抖着蜿蜒开去。我不可抑止的想,如果胖子的推测是真的,如果闷油瓶想害我们——那么现在站在这里,简直就是站在怪物的嘴边了!

昏黄的灯光将那些猪牛的躯体拉出各种各样浓黑的影子。在遍布血污的地上,千奇百怪的黑影细小的颤抖,左右游移,像是要活过来了。

这种各怀鬼胎的诡异气氛简直要把人逼疯。

潜意识里,我非常抗拒胖子的说法。并不是因为我轻信,只是如果这里谁也不能相信,谁都不安好心,我又该怎么做?在虎视眈眈中,惶惶不可终日吗?我根本不是个会玩阴谋诡计的人,落入豺狼之群、为了生存机关算尽的恐惧感,最后肯定会把我逼疯的。

我奋力的摇头,把这些可怕的臆想赶出脑海。闷油瓶如果要害我们,那时候只要任由黑眼镜和阿宁把我们干掉就可以了,根本用不着费这么大劲。他的目光虽然又冷又狠,但是却不像那些同来疗养院的人,影影绰绰,有所保留。

他始终是直视我的。

我握紧了拳头——

既然深陷这场博弈,就总是要押注的。我决定相信自己的判断,决定相信他。

如果真的押错了,那我也认了!

这么想着,我就说:“胖子,我觉得小哥不是那样的人,他也许遇到什么了,我们还是再往前走走吧。”

胖子没有回答,而是目不转睛,死死的盯着我的背后。

我被他的表情吓到了,低声骂道:“干嘛,死胖子?你别吓人啊!”

胖子摇摇头,低声说:“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我有些奇怪,除了我们的心跳和喘气,这里还有什么声音?难道是闷油瓶转回来了?

胖子的表情非常恐惧,他对我说:“不是小哥!你再仔细听!”

我莫名其妙,竖起耳朵,仔细的去听。

隐隐约约的,就听到背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轻轻的,布料摩擦地面的响声。似乎是一个人,穿着很长的、拖在地上的牛仔裤,朝着我们这里蹭过来。

那肯定不是闷油瓶的脚步声。因为那个声音移动的速度很快。我一开始根本没听见,但是就在胖子说话的几分钟内,它已经非常清楚了。显然,现在它离我们不远了。

闷油瓶对这里再轻车熟路,有那些悬吊的巨大肉块的阻碍,他也走不快。我看了一眼密密麻麻悬挂着的死猪——没错,只要是直立行走的生物,都绝对没有办法在这里储藏室里前进的那么快!

除非——

我又看了一眼悬空的猪肉投下的晃动的影子。

除非——

那东西不是在走,而是在爬!

从悬空的死猪死牛下面爬过来!

衣料摩擦的声音根本不是拖地的牛仔裤,而是那东西在地上爬的声音!

胖子显然比我更早想到这一层,他的脸色难看极了。

那个声音越来越近,我听得出来,在影影绰绰的黑暗里,那个爬着的东西离我们不会超过五米了!

胖子猛的怪叫一声,丢下我,疯狂的往回跑去!

我被吓了一跳,难道真让胖子说中了?难道闷油瓶把我们引到这里,真的是别有用心?我来不及想更多,不断膨胀的恐惧好像吹得发亮的气球,“砰”的一声爆炸了。我吓得魂飞魄散,也拔腿就跑。

这时候也顾不上小心翼翼了,我拨开层层猪尸往前面飞奔。冰冷、黏腻又僵硬的尸块不断撞在脸上,勾住我的衣服,我跌跌撞撞,简直像是从一群人当中挤着穿过一样。

而那群人都是猪牛的尸体,惨白惨白的在空中晃动,不声不响,冷眼旁观着我。

我根本不敢停。整个脑海里一片空白,一切逃跑的行为,几乎都是依赖一种求生的本能。

仿佛再慢一秒,背后的东西就会搭住我的肩膀,而回头,就会看见一辈子也不想看到东西。

这样的噩梦没有持续两分钟,我的脚下一滑,被什么拉住了裤腿!

我顿时想到阿宁的话,潘子就是这样被拖走的吗?

我吓得大叫,疯狂的甩腿,那东西一下没抓住,被挣脱开了。我一秒钟也不敢停的往前跑,但是那东西爬得极快,一下又抓住了我的裤腿。我整个人失去了平衡,被厚厚的油血绊了一跤,一路斜着滑出去三米远。

像铲球一样,前面一大排挂猪尸的架子都被撞倒了,发出非常令人牙酸的锈铁摩擦碰撞的声音。那个东西似乎在一片混乱中被甩在了后面。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到昏暗的灯光在我的视野里一闪而过,一屋子白花花的猪尸都疯狂的摇晃起来!

完了!

我满脑子只有这两个字,重重的摔在厚厚的血污和黄色的油脂里。疼痛几乎还没来得及变成意识,面前无数具倒吊的死猪,像是雪崩一样,全部向我砸来!

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膻肉味直冲鼻端,我刚张嘴要叫,脸就被一块沉重的猪尸盖得严严实实!

充满脂肪的猪皮很厚,又软绵绵的,一下把我的口鼻全堵住了。我刚想推开它,挂猪肉的铁架子就倒了下来,“轰”的一声撞在我的胸口,死死的压住了我的两条手臂!紧接着,更多的死猪都砸了下来。

这下,我丝毫动弹不得,被完完全全埋了进去!

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连动都不能动。一头猪起码两三百斤,不知道身上到底压了多少头,我听见肋骨咯吱作响,疼得没昏过去。然而疼痛并不是最可怕的,紧压在脸上的肥硕的猪尸死死堵住了口鼻。像一只手用力捂着一样,我根本没法呼吸,想要呼救,也只能发出微弱的悲鸣声。

我呜呜的叫着,企图移动手臂,推开猪尸。但是铁架子实在压得太紧,我连一根小指都无法动弹。肺里的氧气渐渐被挤压出去,喉咙疼得几乎要炸开,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惶恐的想,不是被怪物拖走,就是要在这里被恶臭的死猪给压死了吗?这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最荒谬,最可笑,也最可怕的死法了。

倒塌的巨大声响渐渐止住,我听见胖子转头喊我的声音。

“天真,你在哪?吱一声啊!”

我想告诉他我在这里,但是我根本发不出声音,几次听见胖子的声音从我身边过去,却无法告诉他。

胖子喊:“天真!你醒着吗?你动一下,动一下我就能看见了!”

我几乎要跳着回答,就在这里!我就在这里!就在你的身边!

但是胖子听不见我心里的声音,灯光那么昏暗,他也看不见。我甚至无法让他知道我还清醒着。

我急的眼泪都出来了。

胖子的脚步又走远了。

我的肺疼得要炸了,浑身的血似乎都灌进去,然后又被压爆了一样。我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仿佛什么液体从我的眼睛,耳朵,鼻子,嘴巴里涌了出来。疼得要死,但是还有另一种感觉,比疼痛更可怕,那是死亡的预感。

我感觉好像在水底,胖子喊我的声音变得很遥远,几乎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我渐渐觉得绝望了,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这种剧烈的痛苦下,一秒钟都像一个小时那么长,所以也许是一秒,也许是一个小时,忽然,我感到身上的猪尸动了一下。

此时我已经没有力气去害怕了。肺和喉咙疼得我无法思考,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静静的等着我的命运。

紧接着猪尸的晃动越来越剧烈,几乎像是在挣扎。忽然,身上一轻,似乎压在我身上的重量有所减少,我的右前方出现了一个缝隙,一只手伸了进来,抓住了我的胳膊,把我整个扯了出来!

那一瞬间空气像是流水一样灌进我的鼻子,而我像是溺水一样,竟然被呛住了,我咳得昏天暗地,就是没舍得闭眼睛。尽管只是一盏几瓦的小灯,但是从黑暗里重见光明的感觉好得难以形容,而在这一片光明之间,我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那个闷油瓶。

我的眼睛当时还很模糊,看不太清,就只觉得他的脸氤氲在灯光之下,像是光明本身,简直叫人挪不开目光。

我怔怔的想,又被他救了一次。

闷油瓶大概见我这么直勾勾的看他有点奇怪,就拍了拍我的背,帮我顺气,皱眉问道:“有哪里疼?”

我缓过神,连忙摇头,说:“不疼不疼!哪里都不疼!”

胖子这时也从后面赶了上来,一来就喊:“娘的,还以为你没救了呢!天真你太没用了!哪个人像你,逃跑都能把自己的命给跑没有的!”

我看见他的肥脸就气不打一处来,骂他道:“他娘的,还不是你个没义气的家伙,丢下我一个人跑了!要不是你个死胖子,我至于被那会爬的东西追,至于被死猪埋住吗!”

一提到爬的东西,我和胖子都浑身一震,回头去看。还好,似乎在一片混乱中,那东西已经不见了。

松了一口气,我又恶狠狠的看着胖子。

胖子一个人逃跑,似乎也觉得自己有点理亏,支吾道:“谁知道你水平那么菜……”他的目光一转,看到了闷油瓶,顿时又理直气壮起来:“你怎么不怪小哥莫名其妙的失踪,把我们丢在这个鬼地方?”

闷油瓶正在打量那些倒塌的铁架,根本没有理胖子。

看闷油瓶不说话,胖子更来劲了:“这位小哥,不是我说你,你那么神神秘秘的,身手又那么好,叫谁不起疑心?你好歹把事情说清楚了,这鬼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爬的东西都是什么?”

我看不过去,拦住了胖子,说:“有你这么怂的人吗?人家小哥也没叫你跟着去停尸房,也没故意甩开你。要说真有怪物,那也是我们自己哭着喊着往怪物嘴里塞,关人家小哥什么事?”

胖子大骂我见风使舵,看见小哥牛,就没有志气的投靠过去了,害他孤军奋战。

我就讽刺胖子,投靠小哥,起码小哥不会丢下我逃跑,不像他。胖子气得嗷嗷直叫。

和刚刚一样,闷油瓶一在我们身边,我们的神经似乎都松了下来,连对骂的词儿都鲜活了不少。

但是闷油瓶对这边的吵闹一点反应也没有,见我已经彻底缓过神来了,就淡淡的说:“好了,出去吧。”他看了一眼储藏室深处的黑暗,“这里很危险。”

11.不存在的旅游路线

闷油瓶淡淡的说:“好了,出去吧。”他看了一眼储藏室深处的黑暗,“这里很危险。”

刚刚那个在爬的东西实在太吓人,我和胖子几乎是立刻跳着站了起来,紧跟着闷油瓶走了出去。

闷油瓶一路默不作声的往楼上走,似乎是要回房间。

想到房间,我又头疼起来。

现在我根本无家可归——本来我们有自己的房间,但是潘子说太危险不让我去。最后虽然在闷油瓶的房间里借宿了一晚,今天又该住哪呢?

疗养院里空房间多得是,但是每一间都亮着白惨惨的灯光,好像有看不见的人住在里面似的,十分瘆人。在经历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充分见识到了这里的诡异之后,我万分不情愿一个人住,就偷偷捅胖子,问他:“你那里还有没有空床?我和你一起住?”

胖子说:“作为革命同志,我虽然十分欢迎你投奔组织,但是客观条件不允许啊!胖爷的房间是单人房,睡不下了。”他指指闷油瓶,轻声说:“要不你问问那小哥?”

闷油瓶的房间倒是双人间,只是——

我看了一眼他冷得像冰的目光,心里直打鼓,对胖子说:“以那小哥死不理人的样子,恐怕不会同意。”

胖子说:“未必。我觉得他对你还不错。”

我想骂胖子胡扯,但是转念一想,闷油瓶对我的确不错。他几乎和我素未平生,却救了我那么多次。以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来说,他对我确实已经算很好的了。

当时,我不明所以,以为我们两人只是投缘。在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闷油瓶对我好,是有原因的。

因为我做了一件事,一件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事。

我后来常常想,如果我当时没做那件事,也许一切又会不一样了。也许某些人的结局会彻底的扭转。不过这些对于我都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无论如何,我可以走的路,都只有一条。

不过现在的我还什么都不知道,都说无知者无畏,我还在一边努力挣扎着活下去,一边雄心勃勃的想要带着三叔和潘子回去。

这厢,胖子对我使各种眼色,让我再问问闷油瓶能不能住他那里。胖子的眼神绝了,简直能唱十八摸,一边手还闲不住,抹了身上沾的黏液和猪油,放到鼻子前面闻。

我想他绝对是后悔了。闻了之后,他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十分精彩,最后骂了一句脏话:“操!”

看到他的样子,我十分想笑,可是一想到自己身上只会比他更臭,就笑不出来了。

胖子脸色发青:“胖爷我先回去洗个澡!”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兔子一样蹿了出去。

这个胖子实在不够义气,总是丢下我一个人逃跑!好在他还算有良心,消失前十分贴心的对我说了句人话:“你这里要是实在不行,就过来和胖爷挤吧——虽然胖爷我不太愿意。”

眼看着胖子没有义气的绝尘而去,我一个人更加站立不安了。刚刚还没注意,被胖子这么一提醒,浑身都难受起来,巴不得马上就能洗个热水澡。

闷油瓶正在开门,他应该听见胖子说什么了,但是依旧是一句话也没有,对我身上的臭味和血污也没有什么反应,不知道是被熏傻了,还是根本不在乎。

他开门极其慢,极其谨慎,手指一寸一寸的在门缝上摸过。我们没有门锁,就几张纸夹在门缝里,也不知道他要检查什么,防备什么。

我不敢多说,耐心的等他检查。

好不容易闷油瓶终于检查完了,开了门,径自走了进去,我站在门口,想了想,问他:“我能再借宿一晚吗?东西都丢这儿了,再收拾了搬家太麻烦。”

闷油瓶没有说话,淡淡的看了我一眼,似乎也没有反对。

既然没有反对,我就当他同意了。

我立刻欢天喜地的直奔进浴室。——当然没有热水,就胡乱冲了一个冷水澡。水很冷,冻得我瑟瑟发抖,但是却很爽快。

进了疗养院以后,难得有这么爽快时候。

正冲着,忽然听见一声巨响,外面门被撞开了。一个声音喊:“天……”

那半个字还没吐完,什么东西就被重重扑倒在地上,然后是非常激烈的肉搏声,我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胖子憋着喉咙,杀猪一样的惨叫直冲云霄:“是我——小哥放手!胖爷快被你掐死了!”

发生什么事了?我反应过来,赶快关了水,一边喊:“胖子你没事吧?”一边就要冲出去。

外面胖子咳得有气无力:“没事了,天真。小哥你下手也太狠了,胖爷我差点都归位了!”

我又问了句:“怎么了?”

胖子怒了:“你哪来那么多问题?当你自己是蓝猫啊?他娘的快点出来看!”

我匆匆忙忙抹了把脸,胡乱套了两件衣服就冲了出去。

一出去,就看见胖子眼睛青了一大块,嘴巴也破了,头发还是湿的,滴滴滴滴往下掉水珠,活脱脱一副落水猪的模样。我又是好笑又是奇怪,就问:“你怎么搞成这幅样子?”

胖子怒道:“刚刚胖爷我洗澡洗到一半,忽然想起有什么不对劲,冲出来一查,果然不对!我立刻到你这里来通知你,结果门还没开呢,就被小哥给撂倒了,差点没被掐死!”

我看了一眼闷油瓶,他面无表情的坐在一边,对胖子的指控视若无睹,好像这些事都不是他干的一样。我就想到第一次见到他时,他那像猎人一般冰冷的,仔细审视的目光了。

这个人的警戒心如此之高,真不知他以前到底经历了什么。也许对我们,他到底还是不信任的。

胖子气呼呼的拿起一沓报纸和宣传广告给我看,说:“你看!这些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看了看,都是些格尔木附近的旅游路线图,有自助的,有组团的,我看来看去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就问:“怎么啦?你他娘的已经开始计划从这儿出去以后去哪玩了?”

胖子皱眉:“不对!你再仔细看看!这里的旅游公司,哪一个有‘格尔木疗养院’的旅游路线的?”

旅游手册和报纸上罗列着密密麻麻的信息,江源冰川、昆仑雪景、纳赤喷泉……凡是你想得到上面都有。可是我看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一家旅游公司,提供“格尔木疗养院”这条旅游路线的。我还不死心,问道:“也许是私人承包的呢?”

胖子摇头,问:“你记得我们来的时候,那辆大巴上,画着什么标志吗?”

我想了想,说:“珊瑚?”

胖子说:“没错!那辆车是珊瑚旅行社的!可是你看看这里珊瑚旅行社的路线,有到疗养院的吗?”

珊瑚旅行社是个中美合资的公司,广告做的十分精美,路线介绍也写得非常详细。我仔细看了很久,说:“没有——”

胖子一拍大腿,骂道:“就是说!我们被人算计了!”

我忙问怎么回事,胖子就说,他其实本来是打算去昆仑山口的。那天去珊瑚想看看有没有别的驴友,可以组团行动,在门口遇上了那个司机。那司机可能已经吃准了胖子想冒险的心,对胖子说,昆仑山口根本没有什么好看的,雪山哪里没有,真正有意思的地方是一个荒漠中的疗养院。

疗养院在一座死镇里,据说曾经是政府做人体试验的地方,直到一年前还是禁区,有解放军站岗守卫的那种。最近半年不知道怎么解禁了,传说实验失败,开始闹鬼了。还说政府已经下了指令,不久就要毁掉这个疗养院了,现在不去,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胖子本来也闲着没事,就问往返几天,司机说因为是淡季,所以时间很弹性,没有钉死,而且钱也可以最后再付,不满意不收钱。胖子听他说的天花乱坠,好像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样子,就稀里糊涂上了那个巴士了。结果现在才发现,那个司机根本就是借着珊瑚的牌子在骗他!把他骗到这里来,不是为财也不是为色,目的到底是什么?

胖子接着问我:“天真,你是怎么上那辆巴士的?”

我听胖子说得一声冷汗,颤声道:“我哪里知道!一切都是潘子打点的,我只是稀里糊涂跟着他,就上了巴士了。”

胖子就嘀咕:“哎,你那个伙计也不见了,现在问什么都问不出来啊。”

说着,我们脑海里都浮现出一个人——闷油瓶!我们还没有问过他,他是怎么来的!

我和胖子都抬头去看闷油瓶。胖子问:“小哥,你是怎么来的?”

闷油瓶看了我们一眼,破天荒的开口了,说:“和你们一样。”

一样?

我连忙问:“我们有两个人,你和谁一样?”

但是闷油瓶又陷入了沉默中。我心里急的要命,好不容易似乎找到了一点线索——也许三叔就是被这种骗局给骗到这里来的——结果闷油瓶还死不开口。我忍不住站起来,向他走了一步,说:“小哥,拜托你说句话啊!你不知道,我们现在全指望你了——”

我正情真意切的编词,企图说服闷油瓶开口,一张照片从我胡乱套着的衣服口袋里飘了出来,掉在地上。

正面朝上。

那是我和三叔的合影,我们勾肩搭背,笑的十分高兴,非常有欺骗性,好像叔侄俩一直其乐融融,亲密无间似的。但是其实我和三叔的相处模式才不是这样,每天不是他骂我,就是我给他捣蛋,从小时候到大,一点都没变过。

所以照出这样的照片,我觉得还挺肉麻的。这次走之前不得已把它带在了身边,是怕三叔真的被抓进精神病院,要领他出来,还得有东西证明亲属关系。

我哂笑了一下,低头去捡照片,没想到闷油瓶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抢在我面前,捡起了那张照片。

他非常仔细的看了很久,眼神渐渐变了。

他抬起头问我:“这是你三叔?”

我点点头:“是啊,你见过他?”

闷油瓶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你们关系很好?”。

这个问题我怎么回答呢?我抓了抓头,说:“还行吧……”。

闷油瓶把照片还给了我。他的眼神彻底的变了。之前他看我的时候,目光虽然很冷,但是总还是有一点淡淡的温度的,甚至在他救我的那几次,还是带了点友善的。但是现在,那点温度也冻结了。

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见面时的状态,他全身都绷紧了,好像我是一头侵入他领地的野兽,他满怀戒备的看着我,随时都会冲上来把我给撕碎。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实在不懂这张照片到底哪里刺激到他了,之前明明也跟他说过,我是吴三省的侄子,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找他的。

连胖子都感到了气氛的转变,把我往后拉了好几步,说:“不好!连这小哥也要疯了!”

我有些害怕,不敢靠近他,但是又不想离得太远——那样明显是不信任他,把他当成敌人了——我不想这么做。我抖抖索索的问他:“小哥,怎么了?有什么事,你和我说,一切好商量啊。”

闷油瓶没有回答。

一时之间,大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都沉默了,好像三尊相对而立的雕像,气氛十分尴尬。

沉默中,闷油瓶目光一闪,忽然动了!

——他站了起来,一个箭步朝我冲来!

我根本反应不过来,他的动作太快了,简直像腾翅的猎鹰。我全身都僵了,只能目瞪口呆的看着。

胖子在慌乱中拉了我一把,我跌撞了两下,摔在地上,闷油瓶像箭似的从我们旁边直冲过去,携起一阵劲风。

原来他不是要来揍我!我舒了一口气。就见他一脚踹开了门,从门外拖进一个人来。

旁边的胖子反应比我快,看了一眼就怪叫起来:“怎么是你!?”

看清闷油瓶手里抓的那个人,我也呆住了。

那个赫然是送我们来疗养院的司机!

我们刚刚一点也没有听见外面的动静,闷油瓶是怎么发现他的?这个司机在我们门外鬼鬼祟祟的干什么?还有最重要的,他怎么来了?是来接我们回去的吗?

我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就见闷油瓶冷冷的看着那个司机,问:“谁叫你带他们来的?”

那个司机苦着脸求饶,说:“我就是公司派来的,我们公司就是珊瑚……”

他还没说完,闷油瓶伸出了一只手。他的手长得十分奇怪,有两个手指格外的长,看上去非常突兀。

闷油瓶用那两根手指按住了司机的头维穴,忽然用力。

就听见司机开始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我几乎能听见他头骨被挤压,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但是闷油瓶面无表情,手上还在不断的用力,一边淡淡的问:“谁指派你的?为什么是他们?目的是什么?”

鼻水、眼泪、口水都从司机那张痛苦的脸上流了下来,他的惨叫越来越尖细,仿佛已经痛到了极点。

极端的痛苦有时候会致死。这个司机瘦瘦小小,看上去也不是坏人,闷油瓶这么对他,我有点看不下去了,站起来想拉开他。但是闷油瓶的胳膊简直像铁一样硬,动也不动。

司机的惨嚎越来越细,最后,他嘶哑着喊出来:“我说!我什么都说!求求你了,快停下来!”

12 朽木不可雕。

闷油瓶面无表情,手上用力稍微减了一点。对于那个人来说,这恐怕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他大口喘着气,断断续续的说:“珊……瑚的老板,裘德……考,他……他雇我的…….”

闷油瓶淡淡的问:“那个年轻人是你杀的?”

司机立刻惶恐起来,连声说:“不是!不是!”

闷油瓶也不说话,只是手上的力气又开始增加了。

司机悲鸣一声,青筋一根一根爆出,脸上像淋过雨一样,满是汗水,表情极其扭曲。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惨叫起来:“是的!是的!人是我杀的!求求你松手吧!”

闷油瓶并没有松手,他垂着眼皮,慢慢的问:“还有一个女孩呢?”

司机大叫:“我不知道!她跑掉了!我没有杀她!”

闷油瓶不再说话了,他手上的力道也没有减轻。我看见他的指节有点发白,可能用了更大的力气。

那个司机还在反复不成调的惨叫:“我没有!这是真的!求求你放了我!”

闷油瓶不做反应。

忽然,刺耳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司机整个人都瘫了下去,一股恶臭从他的下身传来。

他已经疼得失禁了!

我实在忍不住了,冲了上去,用身体奋力撞开闷油瓶,说:“够了!你要捏死他吗?”

闷油瓶抬起眼睛看我。想到他的身手,还有折磨人时面不改色的样子,我本能的后退了半步。但是要是真的让闷油瓶继续捏下去,那个司机肯定要被弄死!到时候闷油瓶成了杀人犯,还得被枪毙。我不能让他这么做!

我鼓起勇气,望着他的眼睛说:“够、够了,小哥。他已经承认了,再捏下去只会屈打成招,你还是放过他吧。

闷油瓶冷冷的看着我。我发起抖来,身体都好像一寸一寸结冰了,却不敢让开,生怕他发飙把那人弄死。

    就这样,我挡在瘫软在地的司机前面,和闷油瓶对峙着。谁也不肯让开一步。

看着他充满戾气的冰冷的目光,我不由担心,可能先被捏死的,不是那司机,反而是我也说不定。

胖子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闷油瓶的背后,手里举着一把椅子,对准了闷油瓶的头,用他那破锣嗓子叫道:“小哥!你别冲动啊!不然胖爷我也不客气了!”

我心里暗赞胖子关键时刻够义气,但是又担心以他的身手,敢威胁闷油瓶,简直是自寻死路。

果然,闷油瓶丝毫没有把胖子的威胁放在眼里,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忽然转身去抓胖子的手腕。

胖子虽然胖,此时反应也极快,立刻往后退。两人就像云豹捕食野猪,一进一退,一攻一防,惊险万分。闷油瓶明显棋高一着,用他那两根奇长的手指,一下钳住了胖子的手腕。

他的力气极大,胖子“嗷”的一声叫了出来,手就松了。椅子重重的掉到地上,砸在自己脚上。

胖子估计疼得够呛。他性格本来就倔,进门的时候被闷油瓶揍过,现在又吃了这么一个亏,顿时不干了,发起狠来,大吼一声就扑了上去。钵大的拳头毫无章法的往闷油瓶身上招呼。

闷油瓶退了两步,并没有还手。

胖子扑了个空,以为闷油瓶害怕了,竟然吼着又追了上去。

我一看冷汗都下来了,这还得了?闷油瓶现在是让着胖子。就凭他一根钢管轻松秒杀众多手枪的牛逼程度,让一招已经不错了,胖子还想乘胜追击?不怕惹恼了闷油瓶,直接被敲成渣?

我想也没想就冲过了过去。胖子现在已经杀红了眼,属于无差别攻击了。我一靠近他,身上就挨了不少拳,疼得要命。但是也顾不上了,我死死拖住胖子,吼道:“快住手!”

胖子怒道:“凭什么是胖爷住手?你有这力气快去拉住那小哥,让胖爷我揍个够!”

我就骂:“你没看出来小哥在让你吗?”

话一说出来我就知道说错了。胖子更怒了,奋力扭动,想要摆脱我:“他娘的胖爷我什么时候让人让过!”

我叫苦不迭,眼看就要拉不住胖子了,闷油瓶开口了。

他指着瘫软在地的司机,问我们:“你们不想要知道真相了吗?”

“哎?我们?”我糊涂了,“不是小哥你想知道吗?”

闷油瓶冷冷盯着我,说:“不是。”

他的表情非常认真,也非常冷淡。一看就知道不是在骗人。我彻底愣了。

他不在乎司机吐露的真相?那刚才那么冷酷的逼供,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为了我们?

我忽然想起自己问过闷油瓶:——到一切底这是怎么回事?你能告诉我们吗?我们现在全指望你了!

他当时没有回答。我以为他不愿意开口,却根本没有想到,他会真的为我去寻找答案!

我心里顿时又震惊,又感动,还有点说不上来的愧疚,沉默了好久,终于说:“小哥,谢谢你。”停了停,又说,“可是就算想知道,也不能用这种办法啊!为了他把自己变成杀人犯,也太不划算了。”

闷油瓶看了我一会儿。

也许是我的话起了作用,他的眼里,那简直可以杀人的戾气渐渐消散了,目光又变回波澜不惊的淡然。

我看他没有了杀意,连忙趁热打铁加了一句:“我们也可以把他扣住,用别的办法让他说真话!比如……”我挖空心思的想了想,“不让他睡觉!”我记得以前看过,不给睡觉是非常残酷的逼供手段,操作起来也容易——我和胖子可以轮班起来抽那家伙耳光,让他睡不着。也不知道这么说,闷油瓶满意不满意。

闷油瓶又看了我一会儿,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拼命的向他微笑。

他没有理我。

杀气一旦消失,他整个人就显得十分漠然,好像什么事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似的。他转过头,走到床边,躺了下去。不过一会儿,竟然就呼吸平稳的睡着了,好像我们已经完全不存在了似的!

看到这一幕,连胖子也的怒火也一下泄了,我们俩面面相觑,想,闷油瓶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不过不管怎样,看上去闷油瓶是听了我的劝,不打算继续逼供了,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要是弄死了,别说什么探求真龘相了,我们都得进监狱,闷油瓶还得被枪毙,多不值得。

正这么想着,忽然,门口传来了一阵掌声。

阿宁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倚在门口,微笑着说:“你们这出戏演得真好。问到你想要的了吗?”

她的笑容看上去十分美艳,但是我生生打了个寒颤。才见识过她的手段,被她用匕首指着喉咙的战栗感还没消下去,这美丽的女人简直像毒蛇一样,越是鲜艳越可怕。我和胖子禁戒的问:“你来干什么?”

阿宁悠悠的说:“来看看你们有没有把他给弄死。”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瘫在地上的司机。

胖子往前迈了一步,说:“先到先得。这人是我们抓到的,你别想来抢!”

我一下就明白了,阿宁可能是听到我们这里的动静了。无论她是和司机一伙的,还是像我们一样被骗来的,现在这个司机嘴里的信息都对她十分重要。她来这里,就是想把他从我们手上夺走。

这当然不行——首先这个家伙是闷油瓶抓住的,闷油瓶还没说话,我哪能随便替他决定;更重要的是,捏住了司机这张牌,就等于起码掌握了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信息,一直虎视眈眈的黑瞎子和阿宁起码会投鼠忌器,对我们有所顾忌。

这么一想,我也跟着胖子向前迈出一步,说:“没错!我们不会把他交给你的!”

阿宁却一笑,说:“我并不是来抢他的。”她指了指躺在床上的闷油瓶,说:“我只是来看看,你们这位朋友是怎么把他杀死的。”

我吃了一惊,立刻说:“你不要胡说!”

阿宁笑道:“还用得着我胡说吗?”她的目光满含深意的看了看瘫在地上的司机,又投向了我。

我一下哑口无言。

被闷油瓶折磨的半死的可怜虫还瘫在地上,屎尿流了一地,他躺在那摊秽物上,动也不动,不知道还是死是活。

阿宁叹了口气,说:“要是真弄死了,我们也不会报警。只是小三爷您自己身上背了人命,以后睡觉也不会踏实了吧。”她笑着望我,鲜艳的红唇上下张合,“尤其在这种地方……鬼对于害他的人,是格外执着的。”她慢慢的,一字一句的说。目光透过我,看着我身后躺在床上的闷油瓶。

一瞬间,我有一种幻觉,好像这双眼睛并不是她的,而有一个另外的东西,透过她的瞳孔,在偷偷的往外窥视一样。

这种感觉一闪而过,我再看她的时候,她已经敛回目光,退后了一步。

三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我和胖子的脑门,刺鼻的金属和硫磺的臭味直冲鼻端。

阿宁说:“我知道你的朋友很厉害。所以要不要试试呢?他现在救你们的速度快,还是我们开枪的速度快?”

他娘的,都用枪了,还好意思说不是来抢人的?

这两天我已经被枪指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每一次的感觉都是一样的糟透。好像自己的命便宜的要死,就掌握在别人的一根食指上。他甚至不用很用力,轻轻的勾一下,就可以直接要了我只活了二十来年的大好生命。

我的眼睛不断往后瞄,指望闷油瓶能说句话,或者好歹动一动,有所表示也好。但是他悄无声息,好像真的睡得很沉。

我心里急的骂娘。如果把司机交出去,有些秘密,也许我们就再也无从探知了。三叔和潘子的踪迹,也许就更加无法查询了。可是不交出去,我和胖子恐怕连活都活不成。

这时,阿宁忽然又说:“哦,也许我说错了一件事。还有一种可能——吴邪,你和那个人,”她指了指闷油瓶,“不是朋友。”

“他做的事情,和你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对我伸出一只手,“那样就好办了。我们把话说开,你从来都不是我们的敌人。如果你让开,我保证,不会伤你一根毫毛。”

我怔了一下,看了胖子一眼,心想,威胁过了,改来离间了?胖子冲我挤眉弄眼,暗示我先让开,不然可能会有危险。

可是阿宁的枪口位置非常巧妙,如果我让开,那就是直对着闷油瓶了。

闷油瓶也不知道是真睡还是假睡,一动不动。我心里连他的八辈子祖宗都骂上了,却不敢让开。万一他真睡着了,阿宁瞄准他,一枪把他崩了怎么办?

我只好死死的站在原地,木茬子似的挡在枪口前面。

阿宁见我没有让开,也不以为意,悠悠的说:“你其实整个搞错怀疑的方向了,吴邪。仔细想一下,比起和你一起来的人,留在这里的人才更可疑,不是吗?”她意味深长的看了闷油瓶一眼。

我心里莫名的腾起一股火。虽然理智上说,也许她说得对,但是感情上,我就是十分的不爽。闷油瓶就算有再多的秘密,也比你们可靠多了。你们现在能用枪威胁我,没准以后就能直接用枪崩了我。

司机我是保不住了,但是起码,我也不会没气节的丢下闷油瓶,让你们为所欲为的!

我看了一眼胖子,胖子对我点了点头。我的心就定了,指着瘫软的司机说:“你们把他带走吧!我们各走各路,以后有缘再合作!”

胖子拍手大笑道:“天真!这话说得好!有我胖爷当年的风骨!”

我昂首:“当然!物以类聚嘛!”

阿宁冷笑一声,看我的眼神,几乎已是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鄙夷了。

我们也不想理会,后退了一步,把司机让出来。她的人就走了过去。

虽然我和胖子心里很不爽,却也没有办法。

那几个人刚走了两步,忽然,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都僵住了。紧接着,谨慎的迅速退了回来。

阿宁的脸色变了,枪又举了起来。

枪口指着我,可是我能感觉到,他们防备的不是我,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转头一看,闷油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他的脸色非常苍白,但是眼睛很黑很亮,几乎有点吓人了。

他也正盯着阿宁。

阿宁目光转回来,死死盯着我,狠声问我:“你答应的事情,还作不作数?”

尽管他们有枪,但好像随着闷油瓶的醒来,我们之间的优劣势也一瞬间互转了。

闷油瓶的身手让阿宁十分忌惮,她肯定是怕打起来吃亏。

可是,其实我也怕。

现在和之前的情况不同。那一次闷油瓶胜在他们没有准备。这一次,他们都举着枪,满怀禁戒,我们毫无优势。就算闷油瓶再牛,打起来也没有不受伤的道理。况且——我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似乎总觉得苍白过了头,十分的不祥。

我不敢再冒险了,就说:“当然。你把他带走吧。”

阿宁挥了挥手里的枪,乌老四和老K谨慎的走上前上去,把瘫软的司机扶了起来。

阿宁走的时候,别有深意的回头看我一眼,说:“吴邪,我看到了,你的坟墓,是你自己亲手挖的。”

她走得很快,脚步声很快就消失了。但是她的话音,一直回响在空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还复沓,像是鬼魂在低语一样。

13 阴谋(一)

门一关,胖子就开始骂娘,说阿宁这个臭娘们,简直太狠了,小哥好不容易抓住的人,竟然就这样被她从手上抢走了。

我心里也乱成一团。司机被抢走,我们唯一的线索又断了。现在知道的,只有一个叫裘德考的人骗了胖子。除此以外的一切,都还像沉在水下的冰山,危险又隐秘,远远超过了我们的认知和想象。

回想起闷油瓶和阿宁的态度,三叔绝对是来过这里,起码是和他们接触过。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现在我已经不再相信“探险”这样简单的理由了。三叔是个非常功利的人,没有明确的利益,他是不会参与的。所以,他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为什么闷油瓶在见到他的照片以后,脸色会有那么明显的变化?

三叔绝对比我心狠手辣、老奸巨猾多了。再错综复杂的环境,他都会有自己的办法解决。难道说,他曾经为了某种目的,和闷油瓶有过矛盾?那他现在的失踪,到底代表最后成功了呢,还是失败了呢?

想着,我看了闷油瓶一眼。他的脸色似乎已经好一点了,正面无表情的靠在床边,盯着天花板发呆。

闷油瓶肯定知道这一切,但是该怎么让他开口呢?

说实话,我对这人的感觉非常奇怪。他的身手好得让人吃惊,也救过我好几次。有时候我觉得他像过命的朋友,无论在什么样的危难中,都可以依赖他;有的时候,又觉得他离我远得要命——他似乎刻意想要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然后远远的仔细观察我。

每当我问他关于这个疗养院的问题的时候,就是他变得非常疏远冷淡的时候。

但是,除了疗养院的问题之外,他又好像在尽量的满足我们的好奇心,甚至为我们抓住了那个司机。

也就是说,他对于一部分事情,非常敏感。而另一部分,却毫不在乎?那么三叔的失踪,属于哪一部分秘密?

我不明所以,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憋得要命,恨不得站起来跑上几圈。

胖子骂着骂着,听我不应声,抬头看了一眼,估计是被我冥思苦想的表情吓到了,就走了过来,拍我的肩膀,挤眉弄眼的说:“你又开始犯愁了?没关系,司机被抢走了,但是最大的王牌还在我们这里!”

“是什么?”我心不在焉的问。

“小哥啊!我们不是还有小哥吗?他怎么都比司机知道的多吧。”

我心里想,小哥知道,也得愿意告诉我们啊。我刚刚心烦意乱的样子,他肯定都看见了,但是,那家伙依旧是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

胖子迟钝的很,还在自顾自的说:“小哥和我们一伙,咱们怕谁啊!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无视胖子的胡扯,闷油瓶淡淡的看了我们一眼,慢吞吞的站了起来,披上一件外套,往外面走去。

我连忙喊住了他:“小哥,你要去做什么?”

   闷油瓶不回答。

胖子挤兑我说:“天真,你管得忒多。小哥也许去吃个饭,一会儿就回来。这还要和你汇报吗?”

我有些着急:“小哥当然不需要和我汇报,可是——”想到阿宁刚刚的言行,我总觉得别有深意,而且句句指向闷油瓶,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不是也有仇。再加上黑眼镜,我担心闷油瓶和他们撞上会有危险。

这当然也挺可笑的——闷油瓶身手那么好,根本不需要我担心,但是他们毕竟有枪……想来想去,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我只好说,“——小哥走了,万一阿宁和黑眼镜又来找我们麻烦怎么办?”

胖子嘲笑我:“你怕啦?”

我心里直骂娘,但是能把闷油瓶留下,丢脸也只好认了。我硬着头皮的说:“我就是怕了。怕得要命!小哥要不你明天早上再出去吧!”

胖子受不了的说:“他们来了就说呗,说不和就打呗。看你磨磨唧唧的样子,像不像个爷们!”

我最恨胖子说话不着调,回骂了两句,胖子倒是怡然自乐,又和我斗起嘴来。

闷油瓶没有理我们,径自走了出去。

在关门的时候,他慢慢的转身,对我说:“不用担心,他们现在不会对你们有动作。”停了一下,他又说,“这里的事情,知道太多了没有好处。我会送你们出去的。”说着,他非常仔细的关上了门,走廊上,他的脚步声轻得像一只猫,很快就消失了。

我一下愣了。他怎么突然又说这句话?

我和胖子呆呆的望着关紧的门,望了一会儿,胖子问我:“天真,你想走吗?”

我摇了摇头,说:“三叔还没找到呢,怎么能走!”

胖子看着我,说:“我觉得吧,还是听那小哥的话,怎么也别想了,赶快离开是要紧。我能感觉到,这个疗养院实在太邪门了,再多呆两天,肯定要出事!”

我说:“这我也知道!可是我三叔——”

胖子就非常严肃的问我:“你的三叔,和你一样没用吗?”

这话问的挺难听的,我气得想骂,但是看到他的表情那么认真,也不敢骂了,摇了摇头。

他说:“那就得了。你三叔现在就两种可能,一种,根本没事,不知道在哪逍遥呢。这样你留在这里做什么?另一种,他倒霉了,被困在这里。这样,凭你的水平也救不了,说不定还会再搭上一条命。要我说,我们先走,下次带多点人,做足准备,再来找你三叔。反正也不缺这么几天。”

胖子说得很对,我没法反驳。

此时,我不得不去真正面对这个问题——也许,凭我一个,根本是无法找到潘子和三叔的。与其在这里被卷入别人的争斗中,还不如回家通知二叔,让他来处理。说不定闷油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什么都不告诉我,只是要我离开。

我喃喃的对胖子说:“好吧。等小哥回来,听他安排吧!”

和胖子又聊了两句,外面天已经彻底的黑了,雨声也小了很多。估计明天早上就能停。

胖子打了个哈欠,说要去睡觉了。

我说:“好吧,明早见。”

他打着哈欠说:“明早见!”便摇摇晃晃的出去了。

我把门关上,这个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也不知道闷油瓶到哪里去了。他刚刚穿外衣,可能是要出门。我看了一眼窗外,除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想到闷油瓶就在这片黑暗里穿梭,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说实话,我一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颜色的夜晚,比浓墨还要深,还要沉,望久了,这片黑暗几乎泛出一股鬼气森森的暗绿色。

那个通往黑暗的窗户就这么敞在那里,像是大张着的嘴,沉默的要吞噬一切。

我越看越不舒服,连忙拉上了窗帘。

日光灯滋滋作响,我一边抽烟,一边等闷油瓶回来。一直等到十一点多钟,他还是没有回来。我实在困得受不了,等不下去了,就关了灯上床了。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忽然惊醒了过来。

一睁眼,就看到四周灯光大亮。难道是闷油瓶回来了?转而我就发现不对,自己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四周是煞白的墙壁,我的影子拖在地上,非常黑,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房间的中央站着两个人,一个面对我,是那个司机,一个背对着我,看不出来是谁。

那个人伸出的手来,手指轻轻的搭在司机的脑袋上。

是闷油瓶逼供的动作!难道那个人是闷油瓶?我想喊,但是喊出来才发现,所有的声音好像都被困在了胸腔里。

我满脑子都是轰鸣和回音,浩浩汤汤,但是整个房间一片死寂,空空荡荡,什么声音都没有。

猛然间,司机疯了一样,惨叫起来。那个人不为所动,淡淡的问:“那个女孩子呢?”

司机大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没有杀她!她跑掉了!”

那个人不说话,手指上更加用力了,司机的眼珠慢慢凸了出来,像从牙膏管里挤出来的牙膏。他叫道:“我真的没有杀她!她的死和我没有关系!”

那个人问:“她是怎么死的?”

司机急速的喘气,脸已经在挤压下变形了,头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嘶哑的说:“她掉进流沙坑了……不是我害的!我连碰都没碰她!”

那个人问:“你救她了么?”

“流沙坑很大,我过不去,也不好救她!”司机绝望的说,他颤抖着,一只眼睛在眼眶外面晃了晃,像是一枚脱线的扣子。“我只有看着她沉下去,一寸一寸。她一直在叫,在哭,她的眼睛一直看着我,有各种各样的表情。绝望的,恨的,痛苦的。她沉得很慢。几乎花了半天的时间。沙子没过她的鼻子的时候,时间尤为的慢。像电影一样,我几乎看着她怎么一点一点的翻了白眼。她到最后一刻,都是面对着我的。”

说话的时候,那个人的手指还搭在司机的头上。轻飘飘的,又好像在用力。

他是闷油瓶吗?他怎么又故伎重演,要去捏死那个司机了?我焦急万分,想去阻止他,但是动起来,才发现,自己根本只是他的一个影子,被日光灯照着,从他的脚底蜿蜒出来,死死的钉在白色的墙上。

我的挣扎,让刺眼的黑白之间微微的有些扭曲,继而,一切又恢复如初。

司机的两颗眼珠,终于像两颗煮爆的鸡蛋,从眼眶里挤了出来,绽开两朵白惨惨的蛋花。

那个人平静的问:“她的男朋友呢?”

司机哽咽着说:“死了。”

“怎么死的?”

“他在吃东西,我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他大笑起来,花生呛到他的气管里了。我没有救他,眼睁睁看着他倒下去,他脸上的肌肉一下僵硬了——是被呛到前一秒狂笑的表情。他徒劳挣扎的时候,脸上也是笑着的;咽气的时候,脸上也是笑着的。”

“你没有说实话。”

司机愣了一下,浓稠的血液从他的七窍里涌出来,还有一些淡黄色的黏液,混在一起,沙拉酱似的。他的声音含糊无比:“没有错!我没有说实话!看到他被呛了,摔倒在地上,我就起贪心了。我看到他带的装备了。还有他包里的钱——反正在荒原上,杀人也不会有人发现。他向我求救的时候,我掐住了他的脖子,把他给掐死了。”

“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什么?他咽气的时候,只有僵掉的脸上,那狂笑的表情!笑得弯弯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怨恨!”

“你说他女朋友?没有错!她看到了,所以逃跑了!我不想杀她。是沙坑杀了她。”

“我看到了吗?没有错,我看到了。沙子淹没了她的鼻子,她已经死掉了,已经翻白眼了。我就这么看着,想等她完全沉下去。沙子像水一样,不紧不慢的继续没过她的脸颊、鼻梁,她一点一点往下沉。风很大,很急,天也很暗,就要下雨了,我就傻站在那里。她沉得只剩一双眼睛在外面的时候,雨珠子终于落下来了。我转身要走,就在那一瞬间,我的余光看到那双白色的眼眶,忽然弯了一弯!不知道沙子下面她的脸是什么表情,但是从眼睛来看,她绝对是冲我笑了一下!你不知道,那时候——她绝对已经死透了……

“为什么把那个青年的尸体送到这里来?——因为,老板说,这就是我的工作……”

司机没有说完,忽然痛苦的惨叫起来。他的脸上,骨头一寸一寸的碎裂开,像是被什么砸了一样。

那个人松开了手,司机就像一条没有骨头的蚯蚓一样,软了下去。

画面忽然一转,变成了我们在戈壁上和那对情侣告别的场景。

天气非常阴暗,荒芜的土地上寸草不生。那个男孩和我们握手,那个女孩子腼腆的笑笑,歪过头,用手拢了一下鬓角的头发。

荒原的风把她的发丝吹得漫天飘舞。

那画面那么清晰,那么逼真,几乎像是真的一样。

我猛的醒了过来。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我一个人粗重的呼吸声,急促的响着。

也不知道几点了,闷油瓶还没有回来。汗已经把衣服湿透了,我躺在床上不停地喘气。看来闷油瓶的逼供手段给我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害得我都做噩梦了。

正想着,忽然,外面传来“咚”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人在敲窗户。

我以为是风,没有在意。但是过了一会儿,又传来了“咚”的一声。那一声十分清晰,分明是什么人,蜷曲了手指,用指关节在敲窗。

“谁?”我问了一句。

没有人回答。

“咚”,敲窗的声音又响了,非常有规律的,一声一声不紧不慢,仿佛在和我闹着玩似的。

我们住在二楼,是什么人顺着墙壁爬上来,来敲我的窗子?

我第一个想到的闷油瓶。他难道遇到了什么,不能从正门走,只能从窗户进来?但是本能告诉我这不是闷油瓶,听着这有规律的敲窗声,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异常害怕。那种害怕的感觉,像是无数密密麻麻的虫子趴在脊椎里,悉悉索索的爬动一样。闷油瓶从来不会给我这么恐怖的感觉。

但是理智又在说,那万一是闷油瓶呢?万一他遇到了什么麻烦,万一他受伤了呢?

“咚。”单调的敲窗声又响了一声。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站了起来,去看个究竟。

我趿拉着拖鞋,故意很重的走近窗台。

“咚。”

外面的人好像没听到一样,敲窗声还在机械的响着,根本没有因为我的脚步声而停下。

我在窗帘前面站了一会儿,那后面,就是敲窗的玩意儿,和我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了。

我咬了咬牙,拉开了窗帘。

14.阴谋 (二)

我咬了咬牙,拉开了窗帘。

一张可怖的、惨白的人脸赫然入目!死一样的黑暗里,那张脸离我不到十公分,紧紧的黏着玻璃窗,正在往房间里窥探!

只隔着一层冰冷的窗玻璃,我与那东西的离得极近,几乎都脸对脸贴上去了。它压在玻璃上,皮肤上的每一根细纹,嘴里呼出的白雾,几乎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不知道是不是与玻璃黏得太紧的缘故,人脸的整个表情都扭曲了,扯出一道非常诡异的弧度。说笑不像笑,说哭不像哭,难以言喻的狰狞,映着黑不见底的深夜,简直像个做丧事时悬在半空中的白纸皮灯笼。

我吓得大叫一声,踉跄后退了三步。

黏在玻璃上的人脸纹丝不动,白得发青,跟块凉皮似。

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我见过它。我见过这张脸。尽管扭曲的厉害,但是却有一股非常似曾相识的感觉。

到底在哪里见过?我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只好试探着问:“你……是谁?”

没有回答,只有两个迟缓眼珠子,随着我的动作缓缓的滚动了一圈。

我冷汗淋淋。细细的雨声里,黑夜依然寂静如墓地。

突然,那张人脸的后面伸出一只手。曲着手指,像是敲西瓜一样,“咚”的一声,敲了一下我们的窗子。

沉闷的声音让我震了一下。

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我浑身发抖,拼命往后退。

仿佛注意到了我的恐惧,那个东西把敲窗的手放了下来,僵硬的在耳边拢了一下。

惨白的脸皮上,深色的,应该是五官的东西,在玻璃窗上缓慢的游移、蠕动,最后,摆出了一个非常可怕的表情——笑!

窗外那个不知生死的东西,竟然冲着我,眯起眼睛,非常腼腆的笑了!

我浑身发冷,直冒鸡皮疙瘩。并不仅仅因为它的动作诡异,更是因为,那难以言喻的似曾相识感。

    到底是谁做过?谁做过?

我手直抖,猛的想了起来!

这不就是和那对情侣分手时,那个姑娘的动作吗?——腼腆的笑笑,歪过头,用手拢了一下鬓角的头发。

当时在荒漠之上,那个姑娘拢头发的动作,非常温柔妩媚。可是我刚刚才梦到她惨死在流沙坑里,现在眼前这不人不鬼的玩意儿做这个动作,就只剩下森森的鬼气!

我再也忍不住,连滚带爬的往外跑去!

与此同时,窗户发出了咯拉咯拉的声音,那个东西,正在推开窗子,拼死往里面挤!

我没命的往外跑,刚冲到门口,忽然,窗户抖动的声音消失了。

沉默还不到一秒,一声凄厉的惨叫从背后传来!

我无法形容这个叫声,简直就像一根锋利的针,一下从人的尾椎扎进去,又从头顶刺出来一样,冰冷尖锐的感觉贯穿了整个身体。

然后一声巨响,好像什么东西重重的掉了下去。

整个黑夜都被那声尖锐的惨叫给撕裂开了。

我不敢回头,就只听见远远的,楼下那个重物落地的地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挣扎的声音,低吼的声音。

好像顺着那条撕开寂静的裂缝,无数声音都爬了出来,在鬼气森森的黑夜里群魔乱舞。

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拉开房门就往外跑,也就在那一瞬间,我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我们的房门开着。

明明胖子走的时候,学着闷油瓶的样子,把门紧紧的关好了。

是谁进来过了?

我正在思索着,忽然一只手捏住了我的喉咙。

    那只手非常柔软,非常冷。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个人已经把我推到墙上,死死的顶着,掐得我几乎透不过气来。

我吓得魂飞魄散,拼死挣扎。

我的力气并不算小,但是那只手似乎是经过特殊的训练,死命的抠进我的肉里,我根本用不上力,再怎么挣扎也没有用。

半天挣脱不了,几乎要翻白眼了,就听见一个声音说:“找到了!确实在这里!已经死了!”

我立刻听出来,那是乌老四的声音,所以掐我的,应该是阿宁了。

乌老四的话什么意思?谁在这里?谁死了?

我满腹疑惑。那只手的力度没有减轻,我拼命睁眼去看。模模糊糊的就看见阿宁盯着我,目光简直像燃烧的火焰,能直接把我烧成灰烬。整张脸已经因为愤怒扭曲了。

这是怎么回事?

    阿宁越掐越紧。我能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像是骨头一点一点碎开了;又疼得难以忍受,好像那些碎掉的骨头,割破了层层组织,都扎进气管里去了。

眼前越来越模糊,视觉,听觉,嗅觉,一切感知世界的器官似乎都被堵住了,意识渐渐越飘越远。忽然,那双手放开了我,我一下摔倒在地上。

这下摔得极重,我听见隔着一层皮肉,骨头和地板碰撞,发出极其刺耳可怕的震荡声。肯定有哪里摔成内伤了。

但是和窒息的痛苦比起来,这点疼根本算不了什么。

重获空气,我张大嘴拼命的呼吸,每吸一口气进去,胸腔和喉咙都发出“咯吱”一声,像被锯子锯一样。什么东西从肺里呛出来,腥得要命。我咳了很久,眼泪糊了一脸,才终于找回一点意识。

就见到阿宁冷冷的站在我的前面,居高临下的望着我,问:“你知道了什么?”知道了什么?她这个问题简直没头没尾,我一头雾水。而且,为了问个问题,就要把我掐得半死吗?我想着,气不打一处来,愤愤的摇头。

阿宁讽刺的说:“你不用装傻了。我差一点就上当了,以为你真的一无所知,只是来找吴三省的。”她指了指我背后,说:“让你摆了一道,是我太大意了。”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是卫生间,门开着,乌老四站在门口。

我不明所以,哑着喉咙问她:“靠,你疯了吗?到底在自说自话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宁冷笑一声:“小三爷,别装了。你自己杀的人,自己还不清楚吗?”

我一下没有反应过来:“杀什么人了?谁死了?”一边说,一边就抬起头去看。

阿宁的一只手猛地又抓住了我的脖子,把我压在墙上,凶狠的问:“张起灵在哪里?”

张起灵?那又是谁?是那个闷油瓶吗?那家伙从来没和我说过,我哪里知道他在哪里?

喉咙已经受了伤,又被她掐在伤口上,我疼得几乎没晕过去,憋了一肚子火,觉得阿宁脑子一定是疯了。

这时,我的倔劲也上来了:你越是掐得厉害,我越是什么也不说。想着,我死死的咬住了嘴唇。

一道若有所思的光芒从阿宁眼中闪过,她慢慢的说:“你既然看过他拷问的方法,就该知道,那并不难。”她笑了笑,“我可以告诉你,我只会比他更狠。如果你不说实话的话。”

我狠狠的回视,一边在心里直骂娘。我连你现在在问什么都不清楚,你指望我告诉你什么?再说就凭你这种态度,我就算知道点什么,也绝对不会告诉你!

阿宁仿佛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笑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慢慢的向我的头维穴伸去。

我脑海里,几乎立刻浮现出梦里,司机像牙膏一样被挤出来的眼珠了。我惊恐的后退了两步,骂道:“都说了我不知道,你是聋子吗?”声音是哑的,说不出的难听。

阿宁的手指停在离我皮肤一公分的地方。她嫣然一笑,道:“我不信。没有什么比拷打下说出来的话更可信的了。”

她的手像是一条柔弱无骨的毒蛇,慢慢的游移到我的额头上,忽然发力。

一股难以描述的剧痛,像是锤子一样直击而来。我一辈子受过的伤,都没有这一下来得疼!

我简直无法思考,无法呼吸,一时之间天晕地眩,喉咙里冒出一串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悲鸣,几乎要晕过去了。

可是这个时候,偏偏整个人却无比清醒,根本无法晕过去。

我清清楚楚的听到阿宁在面前呼吸的声音,明白的感觉到,自己在被折磨,甚至精确的知道,脑子里这样巨大的疼痛,是怎么像污染的水,一点一点传遍全身的。

我甚至知道,在多少秒以后,我就会疼得失禁。但是我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这一刻,是阿宁、魔鬼和疼痛控制着它。我第一次产生了生不如死的感觉。

阿宁的声音,像是钉子一样,一颗一颗契入我的脑中:“张起灵告诉了你什么?你们从司机那儿知道了什么?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我疼得难受。但是越难受,心里越气,想,不吃馒头也要争口气,既然硬气,就硬气到底吧!想着,便死死的咬住了牙,一句话也不说。

阿宁叹了一口气,手上又加了一点力气,问:“张起灵为什么会和你合作?他之前和吴三省合作过吗?”

牙都要咬烂了,下颚像个筛子似的抖。我还是一句话也不说。

疼痛好像火焰,慢慢蔓延開。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向我们飞来。

那个东西扔得又快又狠,阿宁的身手非常敏捷,竟然都没有躲过去,被砸了个正着,她的手一松,放开了对我的钳制。

我立刻顺着墙角往下滑去。几乎是在那一瞬间,一个人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拖了起来,拉到背后。

我想他大概是示意我逃跑,但是我腿已经软了,根本站不稳,踉跄了一下,一屁股坐了下来。那人也不在意,挡在我的面前。

我整个人已经疼懵了,脑子嗡嗡叫了好久,才终于慢慢回过神来。

眼前那个背影很消瘦。是闷油瓶。他挡在我的面前,影子拖得很长,像一件大衣,轻轻的披在我的身上。

莫名其妙的,我的心安定下来了。好像有他在身边,就什么危险都不会有了。

闷油瓶握着一把黑色的长刀,和阿宁对峙着。

阿宁满脸煞白,眼里透出非常懊悔的神色,勉强的笑了:“你终于来了?我还是慢了一步啊。”

闷油瓶不说话,踢了踢脚下的一坨东西。

这时候,我也才发现,他的脚边,还躺着一个人!

是他刚刚扛过来的吗?

阿宁看清楚以后,脸色彻底变了。

那人是她的伙计之一,不怎多说话,平时没有乌老四和老K有存在感,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被闷油瓶打晕了,鼻青脸肿的躺在那里。

阿宁非常谨慎的后退了一步,和乌老四站在一起,问:“你想要做什么?”

闷油瓶没有理她,慢吞吞的转过身来,对着我蹲了下来,伸出手按了按我的脑袋和喉咙。

我刚刚被阿宁掐得七死八活,看到有人对我伸出手就怕,本能的躲了一下。但是闷油瓶的手很快,也很轻,几乎像是蜻蜓点水一样拂过,一点也不疼。

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收回了手,慢慢站了起来,说:“没什么大问题。你还能动吗?”

原来他刚刚是在帮我检查伤口。

我有些感动,连忙说:“能动!能动!”可惜喉咙哑的不像样,说出来变成了:“冷豆、冷豆”——非常难听。一边说着,我一边手脚并用,跌跌撞撞的爬起来。

闷油瓶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对我伸出手。我本能的又想躲。闷油瓶的手停在一个不太近也不太远的地方,静静的注视着我。

我望着他没有表情、黑沉沉的眼睛,还有那只向我伸来的手,忽然心里就暖起来。他不用那种看猎物的眼神看着我的时候,其实是非常友善,近乎温和的。这令我打心底里的高兴。我几乎忘了刚刚才被掐得半死的痛苦,傻笑着拉住他的手站了起来。

闷油瓶对我的举动也不在意,转头问阿宁:“人在里面?”

阿宁嗤了一声:“你们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了,还要问我么?”

闷油瓶听了就向浴室走去。我紧紧的跟在他的后面。阿宁又后退了一步,眼睛里带着又恐惧,又仇恨的光芒。

一走进浴室,我顿时惊呆了。

满是水渍的白瓷砖上,仰面躺着一具尸体!是那个司机的!

他蜷曲成一团,脸色十分痛苦。和梦里的一样,眼珠子爆了出来,蛋花似的挂在外面。看来在死前,一定有谁对他用了酷刑。

也是逼供吗?

难怪之前阿宁一直说我们杀人,这就是原因!她是在怀疑闷油瓶!我一想,这也不能怪她,毕竟我们是有前科的人。

阿宁看管的司机,怎么会跑到我们的浴室来?他是在这里被杀的,还是尸体被送过来的?

算来算去,最有可能的,就只有我一个人睡着的那一段时间。 可是,无论谋杀也好,运送尸体也好,这里的空房间多得是,为什么要选在我们这里?——难怪阿宁会怀疑是我们杀的!

浴室的瓷砖刺眼的白,黄色的水渍像是霉斑一样四下滋生。那个死去的司机就仰面躺在那里,爆出的眼珠给他惨白的脸上投下一片怪异的阴影。

眼前的一切几乎和我的梦境重合起来——颤抖的灯光下,那个逼供的人松开手,尸体像是蚯蚓一样软倒在地上,蜷曲起来。

我忽然想起黏在玻璃窗上的那个诡异的人。它的敲窗声紧接着那个噩梦而起,以相同的女人的动作终结,简直像是它的一个延伸。

这两件事,会不会相关?

我连忙告诉了闷油瓶我见到那玩意儿的经过。

没想到闷油瓶的反应十分淡然,他指着走道里那个被放倒的阿宁的伙计,说:“就是那个人在外面。”

我怔了怔,问:“那个敲窗的东西,就是他?”

闷油瓶点了点头,说:“我在楼下看到他趴在窗子上,就把他拽下来了。”

原来刚刚听到的那一声惨叫,是闷油瓶把那伙计拖下去,那伙计发出来的!之后的声音就更好解释了,低吼声,挣扎声,都是他们在搏斗发出的!

然后闷油瓶放倒了这伙计,扛着他一路上来,正好发现阿宁在对我逼供,就顺手救了我。

我又看了一眼鼻青脸肿躺在外面的伙计。

不对。虽然因为贴在窗户上,那张脸扭曲得厉害,我也没太看清楚,但是怎么看,都不像这个伙计的。我怎么看都觉得,它和那个小青年的女朋友更像。

会不会有两个人?闷油瓶看岔了?

我跟闷油瓶说了,他又仔细的看了看那个伙计,说:“我在外面,只看到他一个人趴在窗台上。没有看见别人。他是我亲手从上面抓下来的,不会出错。”

闷油瓶的语气很认真,他说的肯定是实话,他没有必要骗我。

我一下懵了,难道是我看错了?我睡得迷糊了,产生幻觉了?

这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大吼:“吃我一拳!”声音非常响,非常愤怒,最后的尾音破掉了,往上滑去,说不出的滑稽,好像狗熊在仰天长啸一样。

我和闷油瓶对望了一眼,是胖子!胖子有危险!

闷油瓶转身就往外跑。我跟在他的后面。

他跑得极快,我几乎追不上。就看见他停在一个房间门口,一脚踹开了紧闭的房门,冲了进去。

我跟着他冲了进去。

闷油瓶伸手拦了我一下,但是我还是看到了,胖子举着一根椅子腿,满脸满身是血。老K就躺在他的脚下,身上已经被敲得没有一块好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