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那不是人
“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见胖子浑身是血,我心里十分着急,想也没想就冲了上去。却不料被闷油瓶一把拦住,往后拉了一下。他的力气极大,我被他带着,也不得不踉跄后退了一步。
胖子抬起头,茫然的看向我们。闷油瓶立刻非常警觉的向旁边移动了一点,挡住我和胖子对望的视线。
即使只看着闷油瓶的后脑勺,我也能感觉到,那股凌厉凶悍的煞气又弥漫开了。
他整个人都绷紧了,对胖子呈现出一种蓄势待发的架势,好像警戒着什么,稍有异样就会立刻出击。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我急的跳脚,越过他的肩膀去看。
估计也被闷油瓶戒备的样子吓到了,胖子忽然骂了句:“操!”丢下手里的椅子腿,说:“你们那么紧张做什么?以为胖爷我入室抢劫行凶啊?”
他的脚下,老K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不知生死。椅子腿上有很多木刺,他的皮肤都被掀起来了,黄色和粉红的碎肉屑溅了一墙,加上大片的血迹,简直触目惊心。我不自觉又后退了一步,整个胃里翻江倒海。
难怪闷油瓶会那么紧张!
胖子见我们俩脸色难看,都不说话,就踢了两脚躺着的老K,招呼我们说:“他娘的,总算趴下了。可累死胖爷我了。”他的鞋尖霎时就浸透了血,顺着黑色的鞋底往下淌。但是他好像没注意到似的,表情十分自如。
胖子不是这么冷血的人,也没那么沉得住气,难道这其中另有隐情?
我怕闷油瓶没想到这点直接攻击胖子,连忙抢在他前面问:“什么入室抢劫!胖子你这性质可严重多了!你到底干什么了?”
“你不懂!我是见义……”胖子还没说完,就被“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一团青烟夹着几点血红的火星,在他背后的墙壁上猛地腾起。
胖子剩下的那几个字被活生生憋了回去,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不光是他,连我都呆了。一颗子弹贴着胖子的脸射了过去,就差那么一点点,胖子就要和储藏室的猪一样,变成一摊死肉了!
我僵直着脖子慢慢回头。阿宁端着猎枪,站在门口,面如寒冰。枪口缓缓冒出一缕白烟。
胖子吃痛的吼了一声。他的脸被擦过的子弹烧得焦黑,露出生红的嫩肉,像一块烤坏的牛排。血和汗混在一起,看上去异常恐怖。
阿宁这一下把胖子彻底激怒了。他怒吼一声,猛的跳起来向她扑过去。
阿宁冷冷的抬了抬手上的枪,说:“再动一动,就打死你。”她的表情不像是威胁。她是在说真的。
胖子性子火爆,但到底识货,硬生生止住了脚步,骂道:“你个死婆娘要做什么?”
阿宁冷笑道:“这本来是我想问的——不过看来没有必要了。”
“问你妈个头!有话不会直说?”胖子不耐烦的吼道。
阿宁没有说话,她的目光缓缓从我们脸上滑过,然后眯着眼睛,微微的笑了起来。那是一个发自内心的,愉快的笑容,从她脸上每一条弧度里满溢出来。在这个满是碎肉和血腥的房间里,简直像一阵清风,沁人肺腑。
我从来没有见到过,阿宁露出这么真实又甜美的笑。
也就在那一瞬间,她忽然把手里的猎枪丢给了身后的乌老四,同时接住乌老四抛过来的另一把枪。这一系列动作非常快,几乎是电光火花的一眨眼,她就向我们开枪了。
我根本反应不过来,只看见一道血红的暗光疾射而出,伴随着巨大的响声,雷霆一样炸开。混乱中,闷油瓶用力拉了我一把,与此同时,滚烫的火药擦着耳郭飞过,在我的脑后爆裂。气流震得我向前冲了一步,墙壁上,破碎的石灰块雨水般簌簌落下,砸了一头一脸。
我的耳朵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模糊。阿宁刚刚拿枪是对准我的!她瞄得非常准,非常狠,要不是闷油瓶拉了我一把,我肯定已经被当场爆头了!
不远的地方,一个沉重的东西“轰”的倒在地上,带起一片稀里哗啦的声音。刺鼻的硫磺味四下弥漫开。我看不清楚,也不知道是胖子跑的时候把桌子绊倒了,还是他中枪了。刚想张嘴喊,就瞥见硝烟中,那个黑洞洞的细小的枪口又举起来了,简直像是死神的一只眼睛,透过重重暮霭,在偷窥着我们。
全靠一种求生的本能,我当机立断扭过身体。
以前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自己被逼到绝境的时候,竟然能敏捷成这样!几乎是万分之一秒的差距,一颗子弹险险贴着腰侧斜射过去!几乎能够感觉到金属那不知道冰凉还是炙热的刺激感,从皮肤上划过的感觉!
还没站稳,忽然,站在旁边的闷油瓶用力把我往后一推。我刚踉跄后退了一步,就被另一个人从后面扑倒了,一下摔进满地的石灰和碎石中,扬起大片尘埃。
我呛得无法呼吸,那个人极重,像床老棉被一样死死的压着我。在我们的头顶,响起了第三颗子弹的爆炸声。
细碎的火星淋到头顶,带着头发和皮肤被烧焦的臭味。
然而还没完。甚至不给我们一丝喘息的机会,阿宁的枪口又举起来了。弥散的烟雾中,死死的盯着我们的要害。
几乎是一盆凉水当头泼下,我的心一下凉了,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感情,恐怖,绝望,不甘——混杂在一起,心跳得极快,四肢却冰冷。
理智告诉我,我就要在这里被打死了。能躲开前面这三发子弹已经是极端的巧合,好运气不可能会一直伴随着我。况且,阿宁这回是认真的,她要把我们一个一个都杀死。
这个房间极小,我们没有任何可以躲避的地方,阿宁手里的那把枪也不是普通的猎枪。
一般民用手枪只要不打到要害,只会使人丧失行为能力,并不致死。但是从刚刚的火力来看,阿宁用的绝对是军用手枪,还是高级的那种,杀伤力极大。
她怎么会有军用枪的?一路走来,唯一看到用这个的,就只有黑瞎子而已。难道他们联手了?
我摇了摇头,现在这些推理都是无用功,当务之急是必须先想出一个办法来逃脱。
压在我身上的人极重,看起来是胖子。那闷油瓶呢?
我抬头看,烟雾中,一个人影站在我们旁边,身体微微弯曲,像是一张拉得满满的弓,蓄势待发。那是闷油瓶。看来他也没受伤,我舒了一口气,转念又想,他要做什么?和阿宁对抗吗?只要是人类,就算再牛,在这种情况下也逃不过去的!
阿宁的第四声枪响了,也就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了闷油瓶想做什么。
他没有躲开,而是以他手里的黑刀为盾,迎着子弹的方向,向阿宁冲了过去!火药撞在刀刃上,爆出一团非常耀眼的橙红色火花。
那撞击声极大,正常人可能手臂都会被震断。闷油瓶的手腕颤了一下,血从他的虎口迸出来了。
长刀抖了一下,折出一道雪亮的光,在空中旋了一个半圆,然后“啪”的掉在地上。
这下,他真是没有一点防备了。
可是他的脚步没有停下,甚至连一丝退开的意思都没有。
同时,我感到胖子抓紧了我的胳膊,膝盖用力的顶着地,好像随时都会窜起。他在我耳边说了几个字:“一会儿让你跑就跑!”
我忽然就恍然大悟了!
闷油瓶闯到门口引开阿宁的注意,阿宁一击不中,肯定会聚精会神再打第二枪。而趁着那个时候,胖子就拖着我冲出去。乌老四虽然也守在门口,但他手里是猎枪,没有阿宁的那么大杀伤力,只要抓住时机,还是有希望逃得掉的。
可是这样做,闷油瓶怎么办?他赤手空拳,躲得了一枪,能躲得过阿宁全神贯注的第二枪吗?
眼见得阿宁的眼睛眯了起来,微微弓起脊背,瞄准了闷油瓶,胖子猛地拽起我就往门口冲。
“不能这样!”我喊了出来。
胖子没有理我,手臂像铁一样牢牢箍着,把我往门外推。
我想,自己当时肯定是疯了。一切颜色都退去了,眼睛里只有阿宁扣扳机的那根手指。黑的扳机衬得她的手指白得吓人。一切都变成了色彩强烈分明的对比,每一个细微的移动,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都几乎被延长成无限。
我奋力的挣脱开了胖子的手,在阿宁的手指触碰到扳机的那一个瞬间,狠狠的撞向了她。
子弹像是一只被放出的鸟,向着天空冲去。在震耳欲聋的枪声里,我大声的吼出来:“没有错,我是吴三省派来的!你要知道什么,我都跟你说!”
阿宁被我撞了一下,那一枪打空了,直射进天花板里。但她毕竟是练过的,反应极快,立刻反手抓住我的胳膊,脊椎顶住我的侧腰,一个后背摔,把我扔了出去。
我们错过了最好的逃跑机会。乌老四手里的枪响了。
这一回,我没有那么幸运了。从半空中落下来的时候,只觉得手臂上一热,眼睁睁看着血奔涌而出,在空气里扬起一个亮闪闪的弧度。
然后我重重的摔在地上,整个人懵了。
被子弹射穿的那一瞬间并没有那么疼,几乎是麻木的,只是烫,像被热水浇了一样。我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臂,血哗哗的往外淌,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也是,哪个正常人看过自己中弹的样子?
胖子赶上来,把我扶起来,扳过我问:“天真你没事吧?”
我直愣愣的看着他,特别冷静的说:“还行,挺好的。要不咱继续逃?”
胖子翻了个白眼,说:“来不及了!”
说话间,闷油瓶已经拾起他的黑刀,用左手握着,挡在了我的前面。胖子拍了拍我的肩膀,松开扶我的手,也往前走了一步,和闷油瓶并排站着。
我一下被他们俩挡住了视线,再危险再可怕的事情都看不到了。
手臂开始钻心的疼起来,我站不住了,慢慢的蹲下来。闷油瓶和胖子挡在我的前面,看不清阿宁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再举枪。
这个时候,我的脑子倒是变得格外的清楚。
闷油瓶和胖子要做什么,我大概猜得到。我不能让他们冒险。现在能想的,就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我必须试一试。
我咬着牙,尽量让自己听上去底气十足,低声的说:“你不要小看我,我是吴家的小三爷,知道的肯定比你多。现在,放开我们,不然,我三叔吴三省的秘密,你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
阿宁没有说话。我也看不到她的表情,不知道自己的话有没有起效。但是我只能继续说下去:“其实,他根本不在这里,他已经逃出去了,不过留了一样东西在这里。现在,我是帮他来拿的。”
听阿宁和黑眼镜之前的谈话,他们似乎也是来这里找东西的,虽然我不确定那是什么,但肯定很重要。假设我三叔来也是为了找这个东西,现在这么说,就非常有可能吸引阿宁的注意力,骗她收枪。只要收了枪,她那里两个人,我们这里三个人,怎么都不会怕的。
这是我在这种恶劣的情况下,所能想到的看起来最可靠的谎言了。
阿宁没有说话,死一样的沉默蔓延开来。我脑子里每一根神经都绷得很紧,她会信吗?等待的时间简直度秒如年。过了很久,她才终于说:“哈,难怪。果然是一家狐狸,不逼到绝境,是不会说真话的。”
她相信了!
我心一松,差点没晕过去。短时间内我们安全了。可是依旧得小心,也许接下来她问的哪一个问题我露出马脚了,就只能等死了。
当然,这个我并不太担心,我对闷油瓶的身手有信心。只要抢得先手,阿宁和乌老四再加上几把枪,也不是他的对手。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见阿宁说:“那么,首先把我的伙计还给我们。”
跟着她的目光扫过去,我看到可怜的老K还一动不动躺在地上,身上盖了一层白色的墙灰,不知生死。
我还没有说话,胖子愤怒的叫起来了:“靠,死婆娘,你他娘的真和它是一伙的?这么做不怕雷劈?”
这句话我听得莫名其妙,估计阿宁一样也很困惑,没好气的说:“少废话,我要回自己的人,轮得到你管?”
胖子颤抖着低声问:“你竟然管叫那玩意儿‘人’?”他慢慢回头,只见到他眼睛里,曾经有的愉快和率直,都被深深的恐惧给掩盖了。当他的视线最后定格在躺在地上的老K时,那些情绪又都没有了,只剩下难以描述的厌恶。
16.老k的神秘预言
“那家伙,根本不是人。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不知道是谁杀的。”胖子低声的说,像是怕我们不信似的,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一步,对阿宁招了招手。
阿宁冲乌老四使了个眼色,乌老四就端着枪,走了上去。胖子小心翼翼的拨开老K身上的墙灰,撩开他的衣服。一大截肠子像蠕虫一样“咚”的掉了出来,在地上滑开。我叹了一口气,想,弄成这样,这个人八成是活不了了。
胖子站起来,刚想往回走,忽然又站住了。他脸上每一块肥肉都紧张得颤抖,汗水顺着鼻槽往下淌。看着他的样子,我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等了很久,他才慢慢的说:“你们来看,这鬼玩意儿死了还不安稳,还在笑呢。”房间里一下安静下来。每一个人都不说话了。我觉得背后阴森森的,四周的血腥味更重了。
老K依旧直挺挺的躺在那里,不声不响,浑身盖着墙灰和碎石,像穿了一件花里胡哨的殓衣。
阿宁的眼睛里一道光一闪而过。很显然,比起我来,胖子的话更能引起她的兴趣。她的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开,迅速的向前走了一步,也探头去看。看了一会儿,她的脸色变了,猛的回头,用枪指着胖子,说:“你在骗我?”
胖子的头发上挂满了汗水,惶恐的后退了一步。一颗豆大的汗珠“啪”的一声掉了下来:“操!我骗你做什么?”他指着老K说,“你看他嘴都咧成这样了,不在笑,难道在哭?”
阿宁冷冷的盯着胖子。
胖子就又伸脖子看了一眼,忽然叫了起来:“我操!他怎么又不笑了?”
这听起来荒谬极了。如果不是胖子骗人,那就真的是闹鬼了。
房间里一下又诡异的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盯着胖子。胖子站在那里直喘粗气,过了一会儿,猛的跳了起来,捡起掉在地上的椅子腿,吼道:“他肯定又活过来了!看胖爷我再揍死他!”
阿宁不说话,端着枪冷冷的看着,好像在看小丑表演一样。
我一看,胖子又要犯傻了。显然,阿宁不信他的话。不管事实上老K是人是鬼,当着她的面鞭尸,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连忙冲上去抓住他,说:“胖子你冷静一点。”
胖子指着老K问我:“天真你看看它是不是诈尸了!”我心说,这哪能看出来。但是想归想,眼睛还是顺着胖子的手指瞄了过去。就见老K紧闭着眼睛,铁青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连血都已经变成了非常肮脏的褐黄色。别说笑了,恐怕连呼吸都没有,实在不像是个活人。
我转过头,刚想骂胖子胡说八道,忽然,余光里有什么动了一下。 胖子一把抓住我,死死的注视着前方,脸色变得煞白。“天真,你看……”他低声说。
我顿时有了非常不祥的预感,慢慢的转头去看,眼前的一幕让我浑身汗毛都倒立起来了:那个本应该已经死了,直挺挺躺尸的老K,此时的表情居然变了!
他的眼睛睁开了,扭过脖子,冲我们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实在太普通,太常见,你随便走到哪里,都能看见。可是越是平常,就越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我迅速扫了一眼,他拖出的黑色的肠子还散在地板上,黄色和红色的碎肉也溅了一墙,现在这个人哪怕痛哭、咆哮,我都不会吃惊。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张开了眼睛,像是吃饱饭,打个招呼似的,冲我们愉快又满足的笑了一下。
我吓得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的冲阿宁喊:“没有错!他、他确实在笑!”
阿宁一直盯着老K在看,此时,她抬起眼睛,牢牢的注视着我,问:“你说什么?”
我指着老K,喊道:“你看!你看他在笑!”
阿宁盯着我,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我心想她难道脑子坏了吗?忍不住高声说:“你没有看到吗?你的伙计诈尸了!”
阿宁冷冷的说:“我没有看到。”
我一下愣了,她一直盯着老K看,这么明显的笑容不可能看不见。难道她在骗人?可是为什么?撒谎不外乎是为了保护自己,迷惑别人。现在她手里有枪,处于绝对的优势,为什么要对作为她的阶下囚的我们撒谎?
如果她不是在骗人,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她真的没有看到那个笑容。
难道是我们见鬼了?
整个房间一下变得鬼气森森起来。日光灯嘶嘶的响,每个人的脸上都半明半暗,阴晴不定。我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离那个邪气冲天的老K远一点。
这时候,阿宁忽然又笑了,她阴恻恻的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在这个地方,鬼对于害死他的人,是格外执着的。它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报仇的,无论你把他埋在哪里,压上多重的石头,它都能爬出来。一寸一寸的寻找你的气味,一点一点推开你的房门。撕开你的肚子,挖出你的内脏,慢慢的看着你死掉。”
阿宁的眼神非常可怕,简直像走火入魔的巫婆,在低声念叨着什么诅咒。我浑身发冷。身边的胖子忽然说:“我齤操!那不就是你伙计的死法吗?他也害了什么人吗?”
能够明显的看到,阿宁抖了一下,她的眼里闪过了一丝光,又迅速的消失在阴影之间。她转了一下手里的枪,冷冷的说:“你的想象力不错。不过如果我说什么你都信的话,你现在就应该自己找条绳子把自己吊死。”
胖子顿时又火了,骂道:“操!你他娘的吓人好玩啊?以为自己是张震讲鬼故事啊!”
阿宁也不说话,只是把玩自己手里的手枪,似乎在警告我们,别打别的主意。
但是我还是发现了,她的手在微微的颤抖,刚刚从她眼里闪过,又被她迅速掩盖的光芒是,恐惧。对什么东西,无比深刻的,恐惧。
胖子还在一旁骂骂咧咧,阿宁只是把玩手枪,却不说话,地上躺着一具不知死活的躯体。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又恐怖又荒诞的气息。自从到了这个疗养院以来,好像什么事都不能用理智去思考了。什么都开始疯了。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也疯了。
阿宁,乌老四,胖子,闷油瓶,我,再加上一个不知死活的老K,这个房间里一共六个人,他们站在哪里都一目了然。
但是我忽然感到浑身一冷,产生了一种感觉,除此之外,还有不为人知的第七个人,不知道藏在哪里,正在死死的盯着我们!
这种被窥视的感觉实在太真实,强烈到令我坐立不安。
有一双眼睛,正在从暗处偷窥着我们!
是谁?杀死老K的凶手吗?如阿宁所说,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鬼吗?
我心跳如鼓,余光忽然瞥见,离老K不远的桌子下面,长长的桌布晃动了一下,有个什么东西的影子一闪而过。我下意识的扫了一眼,却猛的呆住了。
没想到,自己这一眼,正好和它对了个正着!
那是一双眼睛!瞳孔收缩的极小,带着难以描述的恶意,正揭开桌布的一角,从黑暗里偷偷的看着我们!
我吓得眼前一黑,再定睛去看,却什么都看不见了。
难道是幻觉?可是刚刚看得那么清楚,不太可能是假的啊!我又反复看了好几遍,却一无所获。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愈加强烈了,好像那双眼睛又换了一个地方,依旧在死死盯着我们。这肯定不是幻觉,是事实!
阿宁猛的喝住了我,厉声问:“你探头探脑的想做什么?”
我声音都抖了,指着那张桌子,说:“那下面有人!”
阿宁又看了我一眼,忽然对乌老四说:“你去看看。”
乌老四把猎枪往腰间一别,俯下身去查看。我提醒他:“当心!”他没有理会,把头伸进黑暗里去了。
我心怦怦直跳,虽然他手里的猎枪把我的胳膊打了个对穿,但是这个时候我还是非常紧张,生怕那底下藏着鬼,等他把身体从黑暗里探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脑袋。
等了没半分钟,乌老四就爬了出来,说:“底下没有人。”
不对!我刚刚明明是看到了那双眼睛的!怎么会没人呢?
阿宁冷冷的看着我,忽然说:“既然你这么确定,就你去看吧。”
这下真是后悔也来不及了。被她用枪逼着,我不得不俯下身体,钻进桌子下面去看。撩开长长的桌布,灯光照进来,就发现,其实这张桌子并不大,根本没有能藏人的地方。底下空空荡荡的,别说眼睛了,连根眼睫毛都没有。
难道真是我眼花了?可是那双妖异的眼睛充满了恶意,看一眼就足以把人的血液都冻结,我是绝对不会看错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那真的是鬼,能消失于无形?
想着,我浑身发冷,警觉的四下看了看,还好什么都没有。长嘘一口气,我手脚并用的赶快往外爬。
然而还没退出去一步,忽然脖子里一痒,什么凉凉软软的东西滑了过去,好像是谁用发梢在搔我一样。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本能的抬头一看,却没有想到,正好和一张惨白的脸对了个正着!
黑暗里也看不清那张脸是什么样的,只看见一双眼睛,离我不到咫尺,像淬了毒,正无比怨恨的盯着我!它原来就在里面!像只蜥蜴一样扒在桌子的背面。难怪我进来没有看到它——它一直在我的头顶,偷偷的打量着我啊!
我吓得大叫一声,屁滚尿流的往外退,还没退一步,那东西就压了下来。两条非常柔软而冰凉的胳膊,蛇一样缠住了我的喉咙。
“你们,谁也出不去了,”它在我耳边轻声的呢喃,“你们,一个一个,都会死在这里。”
这声音甜的要命,竟有点耳熟。
但是当时,我根本没心思想那些,被吓得大叫,疯狂的想把它甩下来。
可是无论我怎么挣扎,它都像冰凉的水草,黏答答的,牢牢的吸在我的身上。在我惊恐的叫声中,它的嘴凑到我耳边,温热的喘息喷在我的耳廓里,拂过耳道里的每一根绒毛,低声笑着,恶毒的重复着一个字:“死。”
也不知道这种魂飞魄散的挣扎到底持续了多久,忽然眼前一亮,谁把桌子掀翻了,把那个缠在我身上的东西拽了下来,扔了出去。
我身上一轻,顿时瘫软在地上。胳膊又钻心的疼起来,引得半边身体都麻了。惊魂未定,喘了好久才缓过神。
救我的人是闷油瓶。他站在我前面,正在看着被他丢出去的那个人。
我也探头去看,等看清是谁时,顿时惊呆了。
竟然是云彩!
她半坐在地上,披头散发,脸色苍白,目光怨毒的望着我们,注意到我的目光,她忽然就“嘻嘻嘻嘻”的笑了。一边笑一边说:“一个一个来,谁也逃不掉。”
她不是鬼,但是笑比鬼还要可怕,令人毛骨悚然。如果说以前还只是令人害怕,现在,就简直是令人心寒了。
我不敢再看她,也不敢再听下去。怕多听一秒,就会因为恐惧而崩溃。
深吸了好几口气,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我故作镇定的转移话题道:“真是见了鬼了,云彩怎么会在这里?谁之前见过她吗?”
阿宁和乌老四一脸吃惊的望着云彩,根本没有理会我的话。也是,她神精不正常,又神出鬼没,谁会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儿?本来问句话,只是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根本没指望谁会回答。
身旁的胖子却突然说:“当然见过。不然老子为什么要砍那鬼玩意儿!”
我一听,一下愣了,继而就急了:“靠!你一直知道!那你为什么不说?”
胖子怒道:“刚刚胖爷正想说呢,‘见义勇为’四个字只吐出来俩,就被那婆娘给打断了!”他愤怒的指着阿宁。
我一想,的确是。阿宁微微笑了,说:“你敲死了我的伙计,还怪我打断你说话么?”
胖子怒道:“呸!你胖爷我来的时候,你的伙计就已经死了!肚肠子拖得比现在还长,一脸猥亵的压在那小姑娘身上!简直是生是淫人,死是淫鬼!”他指了指云彩的衣服,说:“你看,那小姑娘的身上还站着他的血呢!”
我们一起抬头看,云彩白色的衣服上,的确沾满了褐色和黑色的血。
阿宁玩味的问:“你怎么知道,是我的伙计欺负小姑娘,而不是她杀了我的伙计?”
胖子对阿宁的印象已经坏透了,听到她问,又“呸”了一声,说:“她杀了你伙计是为民除害,没杀干净,胖爷我还要补上两刀!”他擦了擦鼻子,继续把见到我们之前遇到的事情说完。因为胖子说话极啰嗦,而且话语里句句都是讽刺阿宁他们的,我就不直接记录了,只简略描述一下他遇到的事情。
当时胖子看见老K在欺负云彩,侠义心顿起,就把他从云彩身上拉了下来。本来以为还能救,帮他把肠子塞进去,刚塞了半截,忽然发现这人已经死了。胖子奇怪,死人怎么还能动?恐怕是看错了,就丢下他想走,还没走一步,就看见老k又从地上爬了起来,歪歪扭扭的向云彩爬过去。
云彩吓得直躲,胖子到底是个爷们,看不得小姑娘受欺负,就叫云彩躲到桌子下面,自己扯了跟椅子腿对付老k。刚一对上,胖子就后悔了,这死而复生的怪物简直比蟑螂还经打,怎么也敲不死,直到我们赶到,他才好不容易把他给打趴下了。
这就是胖子在见到我们之前的经历。
说实话,要是放以前我肯定不会信,但是在这里,见过了那么多不能用常理解释的事情之后,好像这种事情才是最合理的,让人不得不信。
显然,阿宁他们心里还存有疑虑。乌老四走近老K,摸了一下,忽然喊起来:“他还活着!”
我和胖子都吃了一惊,尤其是胖子,简直吃惊到说不出话来。明明白白的,老k的胸膛在起伏,白色的墙灰从他身上滚下来,流沙似的。他还活着。
阿宁也上前一步,测了测老K的鼻息。然后,她看我们的目光更加意味深长了。胖子受不了别人怀疑他,猛的跨了一步,吼道:“怎么?你不信胖爷我的话?告诉你,别说胖爷我没说谎,就是胖爷我真的砍死了他,也只会放鞭炮庆祝,绝不会否认半个字的。”
我拉了拉胖子,让他别说了。激怒了阿宁,对我们没有好处。胖子却不管,只骂个不休。
我也只好随他去了。本来以为阿宁绝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有想到,见到老K活着,她像是捡了宝似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根本顾不上管我们。
乌老四给老K喂了一些水下去,老K竟然慢慢的张开了眼睛!
他们扶着他坐了起来,似乎已经完全无视了我们的存在。乌老四问老k:“还能走吗?”老k点了点头,阿宁和乌老四就扶着他站了起来,往外面走去。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就听见云彩忽然又笑了,笑声中,老K透过阿宁的肩膀,像是吃饱了,要打个招呼似的,冲我们愉快又满足的笑了一下。然后他慢慢的指了一下自己,又指了一下我们,神秘的说:“别找了。它,就在你们中间。”
“它”是什么?什么在我们中间?我一时之间不明所以。
阿宁和乌老四却像是没有听到似的,架着他慢慢的往前走。
我忽然感到一阵彻骨的恐惧,老k的眼神让我有了不祥的预感。这根本不是活人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妖异。
也就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有一种感觉,这一切只是一个开始,云彩说的没有错,我们都逃不掉了。这个疗养院已经被死亡包围了,接下去的日子里,还会继续不断的死人,直到真相水落石出的那一刻为止。
17.老K之死(上)
本来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却没有想到阿宁竟然这么轻易就放过了我们。她一离开房间,我顿时松了一口气,有种大难余生的精疲力竭感,胳膊上的伤突突直跳,剧痛像烈火一样,瞬间把全部斗志都吞灭了。
这下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想反正也不需要虚张声势了,索性很没种的顺着墙角滑了下去,抱着胳膊叫了两声痛。这时脑子也开始晕乎了,迷迷糊糊的,连云彩的笑声都听不到了。
胖子转头过来拍我,嘲笑说:“你也太没用了,这么点小伤就扛不住啦?”
我想回答,但是眼皮子上下直打架,胳膊又疼得火烧火燎,怎么也动不了。胖子调侃了一会儿,看我都没应声儿,急了,开始扇我的耳光,一边扇一边喊:“喂喂,醒醒!要壮烈不是这么个壮烈法儿的!”他的手极重,打得脸都要歪了,有点瞌睡也被他扇到九霄云外去了。我本来还想忍忍,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猛地弹起来骂他:“你齤他妈才壮烈呢!”
胖子一个措手不及,被我吓了一跳,脸上肥肉都痉挛了。
他那样子极滑稽,我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不干了,又想方设法的损我,企图挽回面子。
被他这么一闹,胳膊好像也不怎么疼了。
胖子把我扯起来,说要赶快给我包扎。我想闷油瓶的虎口也裂了,血流了不少,不知道严重不严重,就伸头看了一眼。只见他好像是望着我们的方向,但目光又没有聚焦点,多半是在发呆。
尽管没相处多长时间,这个人已经给我留下了非常奇怪的印象。杀气起来了谁也没办法阻止,简直神挡杀神,魔挡杀魔,连自己的命都不放在眼里。然而一旦杀气消了,整个人又显得十分兴趣索然,好像对什么都不关心,只会发呆。
这种说得好听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说得难听了就是脑子不太正常,只会走极端。
也许,他曾经在这里经历的事情,的确是我无法想象的。
这么想着,我心里有点不舒服,正想说些什么,闷油瓶忽然转过身,向外走去。他走得非常干脆,好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非常要紧的事情一样。我和胖子愣了一下,对视了一眼,连忙跟上他。
开玩笑,云彩还在后面笑个不停。闷油瓶走了,把我俩和她单独留在一起,简直是要人命啊。
闷油瓶走得极快,我几乎跟不上他,还好有胖子架着,才勉勉强强不至于跟丢。却见他拐了一个弯,猛的站住了。我探头一看,这不就是我们的房间门口吗?他那么急着回来是做什么的?不会是赶着上厕所吧?
一提到这个,我又想到,司机的那具尸体,好像还横在我们的厕所里,像蛋花一样爆出来的眼珠子赫然浮现在眼前。这叫人以后还怎么敢半夜去上厕所?
门是虚掩的,闷油瓶非常敏捷的推开,闪了进去。
我和胖子对视了一眼,也跟着他走了进去。
就见闷油瓶几步走到司机尸体的前面,半蹲下来,仔细的检查什么,动作非常谨慎。
我很好奇,却又不敢说话,只好在旁边呆站着。
一静下来,手又开始疼了。我咬紧牙关,想好歹等一切安定下来再处理。越是这么想,伤口越是疼得厉害,到最后只有那点烫得火烧火燎,其他的地方都像掉进冰窟一样,冷得要命,整个人打起摆子来。
我心想不妙,难道感染了,还有并发症?
平时我的身体非常强壮,很少感冒,所以还存了一丝侥幸,暗自祈祷这次千万别生病,要生病也起码等出了这个疗养院以后再说。
正用胡思乱想来分散注意力,忽然,一个冰冷的东西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挣了两下没挣开,睁眼一看,原来是闷油瓶。
已经检查完司机的尸体了?没问题了?那么谨慎,是在怕什么吗?——是不是,它也会诈尸?
从一开始那个会爬的巨人观开始,我就发现,好像这个疗养院里的死人都不得安稳。到底是怎么回事?是闹鬼,还是真如司机对胖子所说的,这里在进行着人体试验?
我有无数问题,可是闷油瓶不回答,只是非常仔细的看我的伤口。他的脸凑得很近,表情很专心,睫毛垂着,呼吸轻轻的扫过我的皮肤。这个瞬间,没有杀气,也不漠然,看起来倒像个正常人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露出普通人的表情,感到有些新奇。然而还没再多看两眼,他已经迅速抬头,问我:“有急救箱吗?”
我回过神,连忙摇头。本来只以为是来疯人院接三叔的,谁也没想到会卷入这么可怕的事件里来,当然更不会带什么急救设备。但是看闷油瓶的脸色很严肃,又不说话,只是盯着我的伤口看,我有点害怕,结结巴巴的问:“创可贴可以吗?”
闷油瓶像是一下被噎住了,抬眼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认真的回答:“不行。”
胖子在旁边喷了出来:“天真你是什么脑子啊!”
我没好气的回过去:“你脑子好,你有急救箱吗?”
胖子挺起大肚子笑道:“别说,我还真有!别忘了胖爷本来是来探险的,什么装备没有?你等着,我给你去拿!”说着就起身,推门而出了。
听着胖子欢快的脚步声在走廊里一路跑远,房间里的气氛又冷了下来。主要是我不知道该和闷油瓶说什么,他又一副放空的状态,好像我说什么都不会听。
好在这种沉默没有持续多久,他就站了起来,走到洗脸池边,用冷水冲洗他的右手。冲了一会儿,他抽出一截布头,把伤口裹了起来。
我连忙喊:“你等一下再包!这样会感染的,等胖子拿急救箱回来,先给你处理一下!”
他摇了摇头,说:“没关系。”
他抬手包扎的时候,袖口往下滑了一点,就看见手臂上歪歪扭扭缠着同样颜色的布条。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还是被我发现了。
我忽然想到,依照这里的惊险局势,难免会有打斗受伤,难道之前他受的伤,也是就这样随便裹裹了事的?我脱口而出:“你在这儿那么久了,受了伤一直都没有药吗?”
他的动作停住了,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开始继续包扎伤口,目光漠然,好像没听到我的话似的。
我讨了个没趣,心里也很不爽,这可是典型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这下,我们之间的气氛更冷了,我坐立不安,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幸好没过多久,胖子就回来了。
闷油瓶估计也憋得难受,一见到胖子回来,立刻就扛起司机的尸体就往外走。我不甘心,连忙喊:“胖子你先给小哥处理一下伤口,他也流了不少血!”
胖子说:“好嘞!”就去拿药。
闷油瓶却像没听到似的,无视胖子殷勤的笑脸,直接绕开他往门外走去。
我气得要吐血,还是追问了一句:“小哥,你要去哪里?”
本来也没指望闷油瓶会回答,他却回过头,说:“停尸房。”
我一下愣了:“停尸房?那个储藏室?”
闷油瓶点点头,停了一会儿,说:“很快就回来。”然后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一片黑暗里了。
胖子啧了啧嘴,说:“小哥又要消失了。”
我问:“你怎么知道?”
胖子一边给镊子什么的消毒,一边说:“他没打招呼都要消失好长时间,更不用说打了招呼了。”说着,塞给我一块毛巾,说:“你咬着吧。我好像没有麻药,一会儿要给你夹子弹,你忍着点。”
我的心一下凉了,连骂都骂不出来。接下来处理伤口的过程实在太血腥,我不想回忆,总之最后胖子把绷带扎上的时候,我几乎只剩出气,没进气了。
胖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气喘吁吁,手上全是血,乍一看跟杀人犯似的。
我瘫在床上,胖子瘫在地上,说:“你看,小哥还没回来吧。”
我摇了摇头,说:“也许他事情还没做完。虽然那家伙不理人的样子是特讨厌,但既然已经说了会很快回来,我们好歹也该相信他。”
胖子不信,列举了一堆歪理邪说来反驳我。
我也实在没力气和他辩驳,就由着他鬼扯。
胖子滔滔不绝讲了一会儿,忽然停下来,问:“天真,你有没有闻到房间里有一股咸咸的酱油味?”
在他说之前,我就隐隐约约好像闻到了一股怪味,但是并没有注意。现在他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原来是酱油味。这股味道并不明显,但确实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一直萦绕在鼻端。
胖子见我点头,就翻了个身,继续说下去:“他娘的这味道真难闻。厨房里的东西,果然还是只能在厨房里闻。”
我表示赞同,头本来就疼,一直闻着这股咸嗖嗖的酱油味,就更难受了。
胖子好像不知道我头疼似的,神神秘秘的说:“对了,天真!你听过一个新闻吗?说是前两年,杭州的一家人买了一瓶酱油回来,不知怎么,特别黑,特别浓稠。吃了以后,全家人上吐下泻,小孩子还被送到医院里去抢救了。这家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等酱油吃完了,他们才发现,酱油瓶里泡着一只大老鼠,泡成酱黑酱黑的颜色,涨得都看不出来形状了!”
我一听,顿时就想吐,配着周围那若有若无的酱油臭味,简直让我胃里翻江倒海。我哑着嗓子骂了一句:“他娘的你说什么鬼话!”
胖子说:“我这不是闻着咸酱油味难受,想找你分享一下这个故事吗!”
我连骂的力气都没有了,躺在床上做挺尸状。胖子听我不说话,也不说话了,在地上翻了个身,没一会儿,鼾声传来,他竟然睡着了!
手臂还是疼。胖子说我运气好,子弹都没伤到骨头。但就这样,也够我受的了。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每一件都足以令人精疲力竭。现在安静下来,它们都像小剧场一样开始在脑海里回放。
被枪打,被云彩搂住,被尸体迎面撞上。一件一件鲜活鲜活,栩栩如生。我累得要命,但在半梦半醒间,还被迫参与到这些回忆中去,好像这些事又重演了一遍似的。
我梦到阿宁要拿枪打我们,闷油瓶拿把刀就冲了上去。我叫他他不听;叫胖子放开我,胖子又死活不肯,说放开我我就死了。我急得要命,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闷油瓶和一颗子弹迎面撞上。偏偏这个梦到这里就停止了,然后循环播放似的,又一次从头开始,到闷油瓶中弹的那一瞬间停止。我累得满头大汗,想说理胖子又不听,想挣脱又挣脱不了,简直又累又急又烦,浑身发热。偏偏这个梦还怎么都醒不过来,累得我直骂娘。
正辗转反侧,忽然,一个很凉的东西盖在了额头上,像是把我从无限循环的梦魇中解救出来,我猛地睁开眼睛,就见到闷油瓶坐在床头,手覆在我的额前。
我一下怔住了。他果然回来得挺快。这反而让我有点不习惯,过了很久,才结巴的说:“小、小哥,你回来啦?”
他点点头,没有说话,也没有把手抽开。
他的手很凉,也很软,盖在头上非常的舒服。而且,可能因为他的身手实在太好,呆在他在身边,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安心感。
房间里很安静,闷油瓶静静的坐在我的身边,胖子的呼噜长一声短一声,听起来竟像是一曲催眠曲。迷迷糊糊的,我又要睡过去了。
就在这时,外面的走廊上,传来了“沙”的一声,像是谁在用大扫帚扫地一样。
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人都被折磨的像惊弓之鸟,每一点声音都足以让我睡意全无。我一下清醒过来。
这半夜三更的,谁在学雷锋做好事?
我浑身都警觉起来,竖起耳朵仔细地听。
听不到脚步声,只有扫地的声音,一点一点的,向我们的房间移过来。
渐渐的,我听出不对来了。大扫帚一般都是竹子做的,很硬,扫起地来声音很响。但是门外的这个声音很轻,像是什么非常柔软的东西,在地面上擦过的声音。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是一个人在地上爬。
没有错!就是有人,在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吃力的爬向我们的房间!
我吓得不敢动弹,浑身都僵硬了。就听到那个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我们的门口。
我立刻回忆起昨天晚上透过猫眼看到的巨人观尸体,顿时冷汗如雨。会不会又是那个玩意儿?它阴魂不散,又想来做什么?昨天它拖走了潘子,还透过底下的门缝对我微笑。那是不是一个死亡的预告?
今天,它又来了,它要拖走谁?
是我吗?
死一样的沉默中,忽然,门口传来了“咚”的一声。
它竟然在敲门!
果然目标是我们?
我死死的咬住嘴唇,才让自己没叫出声来。
外面的东西停了一会儿,又“咚”的敲了一下。
这死寂的子夜,每一下敲门声,都像是勾魂的声音,仿佛在提醒我们,死神随时都可能会进来,取走我们之中谁的性命。
我屏住呼吸,心跳越来越快,几乎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忽然,身边的闷油瓶动了一动,盖在我额头的手抽开了,他在我的耳边低声说:“不用怕。”
然后,他捂住了我的耳朵。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敲门的声音就已经听不到了,耳边只剩下一片细小又柔和的风声。
那是气流在他指间的细缝里流过的声音。那声音低沉的涌动着,翻滚着,像是夜晚的潮汐,宁静又安详。
闷油瓶的话简直像是有魔力,恐惧一时间烟消云散。他既然说了不用怕,我就可以完全的信赖他。好像有他在身边,外面就算有一个加强连的巨人观集体列队出操,也不用害怕了。
在他双手的覆盖之下,我慢慢的阖上眼皮。疲倦又占了上风,我昏昏沉沉,在僵硬的敲门声中,逐渐陷入到一个真正的安稳的睡梦中去了。
18、老K之死(下)
做了什么样的梦已经记不得了,也许根本就没有梦。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雨似乎不下了,一道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被子上,拼出几块金灿灿的图案。
我舒服的伸了个懒腰,这一觉只有两三个小时,但不管怎么说都非常管用,现在,连手臂都不怎么疼了。
一切都很平静,这是一个令人愉悦的清晨。之前一切经历过的事情,好像都只是一场糟糕的噩梦,随着阳光的升起,消失殆尽。
这还得感谢闷油瓶,要是没有他,我估计自己都能把自己吓死,像这么美美的睡一觉,根本就是奢望。这么想着,我转头看了一圈,他和胖子都不在,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喊了两声胖子的名字,没有回音。难道是去吃早饭了?想着,我的肚子也开始叫起来。
几乎一天没吃什么东西,这个时候已经饿得不行了。我翻身下床,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决定也去找点吃的。
事实证明,人总是不能太高兴,乐极生悲这句话对我来说,简直再适用不过了。等我神清气爽的洗漱完毕,开门出去的时候,忽然发现,门缝中夹着几张纸,门被非常谨慎的关紧了。
对于这种关门方式,我再熟悉不过了,一看就是闷油瓶的手笔。门被卡得非常死,我用了点力气才打开。
要是没有危险,他是不会这么戒备地关门的。
这一下把我的情绪从飘飘然拉回到了现实中,好像在提醒我,我们并没有安全,这依旧是一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否则很有可能就会丧命。
我的心情一下低落下来。
果然,怕什么,什么就来。开了门就感到脚底下有点黏,我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大滩血!
我吓得倒退了一步,就发现,地上的血非常粘稠,乌黑乌黑的,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血迹一路延伸出去,而且形状非常奇怪。
以前无聊的时候看电视研究过,一般如果一边走一边流下来的血滴,形状多半是圆的,还带着尾巴,有经验的人凭借尾巴的方向,就能推断出伤者走路的方向;如果是动脉破裂,血喷溅出来,会像喷漆一样,是很均匀的圆点状分布。但眼前的血迹,一路望过去,中间比较淡,而两边很深,好像是一个人浑身沾满了血,从地上爬过一样。
我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今天早上三四点钟门外那诡异的爬行和敲门声。难道那个时候,外面敲门的不是巨人观的尸体,而是一个受伤的人,在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向我们求救吗?
一想到这个,我顿时不安起来。
当时我忽视了他的求助。流了那么多血,时间也过去了那么久,不知道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是生是死?
我连忙顺着血迹追过去。
刚走了两步,就听见不远处一间房间里传来胖子的声音。他的嗓门本来就大,现在在争论着什么,激动起来,声音就更大了,回荡在走廊里,像打雷似的:
“你以为你是雷子啊?还叫我自己证明清白。你叫我做,胖爷就得照做?告诉你了,无论多少次胖爷都是一句话,人不是我们杀的!”
我听了,猛的一惊。又有什么人死了?心中忽然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我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去,推开那扇房门。
一眼扫过,就见胖子、闷油瓶都在,除此之外还有黑眼镜和他的几个手下。胖子正在愤怒的说着什么,看见我进来,愣了一下,说:“天真你起来了啊?”
我点点头,急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胖子指着黑眼镜,说:“这家伙和美帝一样,想当世界的雷子!非要自诩公正,说人是我们杀的!”
我问:“谁死了?”
胖子让开一步,指着地上的一个人说:“你看,就是他。”
我一眼就看到,躺在地上的是老K。之所以能迅速的辨认出来,并不是依靠长相,而是靠衣服,毕竟昨天晚上他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想忘也忘不掉。
那具躺在地上的尸体,已经实在很难形容成是一个“人”了。也幸好没吃早饭,不然我肯定得吐出来。除了开膛剖腹、内脏横流的惨状——这个昨天已经见识过了——就见他的脸上血肉模糊,五官都移位了,看起来极端狰狞。
一根尖锐的铁锥从他的下颚插了进去,从头顶刺出来。头发上挂满了白花花的脑子,滑溜溜的,豆腐似的。跟血混合在一起,满地红红白白,腥气扑鼻。
我忽然想到刚来这里的时候,胖子误喝了一大口生脑浆,他形容的非常生动逼真,说是膻气得要命,还带股咸嗖嗖的味道。这种诡异的联想加上扑鼻而来的腥臭,让我浑身一麻,几乎没吐出来。
我暗自发誓,回去以后,这辈子都不要吃猪脑汤了。
黑眼镜笑眯眯的看着我,问:“小三爷,怎么样,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妈的,这架势,他还真把自己当**,想审讯我们了?
仗着胖子和闷油瓶都在,有人给我撑腰,我默念了好几遍“这种时候千万不能输了气势”,然后抬起头,尽量用非常无所谓的声音说:“当然见过,怎么了?”
黑眼镜不以为意,继续笑眯眯的问:“我听说,你们杀了司机?”
我一下急了。谣言传的果然快,要是这个时候再不否认,以后没准他们就真认定是我们杀的了!我心里着急,但表面上还是努力装得很若无其事:“在我们房间就说明是我们杀的了?那尸体就在这栋楼里面,是不是所有人都有嫌疑?”
黑眼镜笑了出来:“小三爷,想不到你还挺能说的。司机的事我不知道,但是这个人,”他顿了一下,指了指老K的尸体,说:“我可是亲眼看到你的朋友搬着往外走呢。”
我吃了一惊,随即又反应过来,肯定是闷油瓶把尸体送到停尸房去,胖子硬要跟在后面,结果在路上被黑眼镜发现了。
不怪黑眼镜会怀疑。这几件事情实在太巧合:一开始闷油瓶用相当独特的手法把司机掐得半死,后来司机就莫名其妙以相当独特的死法死在了我们房间;然后胖子把老K敲得半死,老K也半夜死在了我们房间门口;最后黑眼镜还好死不死的抓到胖子和闷油瓶搬尸体。这一系列事情,发生的实在太离奇,任谁都不会相信只是巧合。
如果我是旁观者,我肯定也会和黑眼镜得出一样的结论。然而关键就是,我是当事人,而且非常清楚的知道,我没有杀人,胖子和闷油瓶也不会这么做。这的的确确就是一系列巧合。如果非要说世界上没有巧合,而这一系列的事情真的是人为,那么也不是我们做的。换个角度想,肯定是有什么人,想要嫁祸给我们。
但是这些话我说不出来,黑眼镜不会相信的,他只会认为我是在狡辩。
我想了想,觉得说理不行,只能耍赖了,索性说:“我说了不是我们杀的,你要是认为我们有罪,你去证明!谁主张谁举证,想当**,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
胖子听了我的话,大乐,拍手道:“天真说得没错!你说我们杀的,你给出证据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胖爷我才不上当!”
黑眼镜慢悠悠的摆了摆手,说:“别激动。我没那么多正义感,也不想帮阿宁他们。只不过我想,阿宁现在是出去了,要是等她回来,知道你们又杀了她的一个伙计,估计再也饶不了你们了吧?”他意味深长的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昨天晚上的枪声,我可是都听见了!”
这么说,简直就像是在威胁了!
“那你想怎么办?”胖子问。
黑眼镜笑眯眯的说:“我有办法帮你们,让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他瞄了一眼角落,我顺着看过去,那里窝着一个人影。再定睛一看,是阿宁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伙计,此时被捆成了一个粽子,横丢在那里。
黑眼镜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手里的枪:“阿宁留下他看守老K,自己和乌老四出去了。只要堵住这个伙计的嘴,阿宁就不能做什么了。”
我一听顿时警觉起来:“你要怎么封住他的嘴?”身体不由自主的就朝伙计那里靠了靠。
黑眼镜玩味的看着我:“那么紧张做什么?怕我杀了他吗?”他愉快的说,“这下我倒是有点相信你的话了,就小三爷那一副娇生惯养、滥好人的样子,估计也杀不了人。”
我最恨他这样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好像我就是他手心里的一个玩物一样。我直接不客气的打断他:“你要是想要杀了他,那没门。我宁愿背黑锅,起码这样不会良心不安。”
黑瞎子哈哈大笑,说:“我果然没看错你。”他丢下手里的手枪,走到阿宁的伙计面前,问:“老谢,我们的话你都听到了,你是要活着帮小三爷呢,还是要死着帮阿宁小姐?”
那个叫老谢的伙计显然已经被吓得不行了,一听到黑眼镜问,连忙点头,说:“帮小三爷,帮小三爷!”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黑眼镜满意的点点头,站了起来,对我们说:“好了,就这么办。他会告诉阿宁老K自己发疯了,拿铁锥扎破了自己的脑袋。”
黑眼镜不可能那么好心,他帮我们肯定是有目的的。我和胖子同时后退了一步,问:“你有什么条件?”
黑眼镜扶了扶眼镜,笑眯眯的说:“那我们就不兜圈子了,你们杀人的事我帮着隐瞒下来,但是条件就是,你们也要帮我一个忙。”他想了想,补充道:“其实只要他,”他指着闷油瓶,“帮忙就可以了。”他扬了扬下巴,对闷油瓶说:“怎么样,你同意吗?”
闷油瓶冷冷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暗自吃惊。果然黑眼镜的目标是闷油瓶!虽然我们和闷油瓶也不熟,没资格决定他的去留,但是潜意识里,我就是觉得,不能让他落入黑瞎子这样心怀叵测的人手里。
还没等我开口,胖子就抢在我前面怒道:“你是二等智障吗?说了我们没有杀人,你还唧唧歪歪什么!小哥也不会帮你忙的!”
黑眼镜说:“你又不是他爸,他帮不帮忙,也不是你能决定的吧?”他看着闷油瓶,问:“你答应吗,张起灵?”
最后三个字吐得格外的慢,格外的清晰,好像是刻意要给我听的一样。。7634ea65a4
我心里又是一惊,隐隐就觉得这个名字意义不一般,可是又完全摸不着头绪。怎么黑眼镜也知道闷油瓶的真名?到底他们是什么来头?闷油瓶又是什么来头?
闷油瓶没有说话,还是冷冷看着他。
黑瞎子就笑:“看来这人是个哑巴?”
闷油瓶的态度表明了他不愿意和黑瞎子合作。我心好像一下踏实下来了。既然闷油瓶不愿意,我们就没有卖友求荣的道理。黑眼镜愿意认为我们杀人就认为好了,愿意告诉阿宁,就告诉好了。大不了最后拼了,反正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什么缓和的余地了。
我下意识的往闷油瓶身前站了站,挡住黑瞎子的视线,说:“小哥不会和你合作的。你不用威胁我们,该怎么办怎么办吧。”
黑瞎子不说话,只是笑,手里上下把玩着那只威力极大的枪。
我心想,你就算把枪玩出一朵花来也没用,我们吴家的狠劲不止传给了三叔,我也是有的。倔起来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就你一只小小的手枪,能吓到我什么。
想着,顿时觉得豪气万丈,好像自己是大义凛然、马上就要英勇就义的**先烈似的。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又紧张起来。
然而还没等我逞英雄逞够,闷油瓶就从我后面走了出来,淡淡的看着黑眼镜,说:“你要我帮你什么?”
黑眼镜吹了一声口哨,微笑着转头对我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小三爷,学着点。”
我一下被噎住了,冲闷油瓶说:“小哥,你不用勉强的!我们又不怕死!”
闷油瓶没理我,只是看着黑瞎子。
黑瞎子当然也不会理我,直接对闷油瓶说:“你来看看这具尸体,他是怎么死的?”
胖子又在后面插嘴:“废话!人给戳成这样,不死才怪呢!”
黑眼镜笑眯眯的看了我们一眼,转了一下手里的枪,保险栓发出“喀喇”一声,威胁的意味非常明显。
我和胖子顿时不说话了。闷油瓶都站出去了,我们也没必要充英雄了,不然在这里被打死了也太不划算了。
闷油瓶淡淡的说:“是被铁锥刺死的。”
黑眼镜转头看着他,说:“这我也知道。可是上次他肚肠子都流出来了,却又活过来了。这次为什么就死透了?”
闷油瓶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他说话非常认真,一看就不像我和胖子油嘴滑舌的会骗人。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就是真的;就算是假的,也怎么都逼问不出来了。
黑眼镜也没有办法。他对我招了招手,说:“小三爷,你也来看看,没准你一个外行人,反而能看出些门道来。”
我在心里骂,这种狗屁内行人我才不要当。但是也没有办法,只好磨磨蹭蹭的走上前去。
就见老K的尸体非常狰狞的仰在地上,尸水横流,腥臭扑鼻,看一眼估计要做一个月的恶梦。
我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只觉得恶心。看来看去,忽然好像发现了一点奇怪的东西,不由得“咦”了一声。
黑眼镜立刻问我:“你看到什么了?”
我也说不上来,又仔细的看了看。
老K那张肿胀的脸上,布满了红红黄黄的青春痘,好像是一个十四五岁的胖男孩一样。但是我明明记得,之前他的脸上没有这么多痘。难道是尸斑?可是看起来也不像。
我说给闷油瓶听,他又仔细的看了看尸体,忽然皱起了眉头,伸出两根奇长的手指,迅速如闪电的撕开了老K的脸皮。
他的动作非常狠戾,我被吓了一跳。就听见黑眼镜若有所思的说:“果然…..”
我低头看过去,顿时头皮发麻。老K被撕开的皮肤下面,肌肉里面,竟然都密密麻麻的长满了虫卵!
那些好像是青春痘的地方,其实根本不是痘痘,而是挤得发亮的一包虫卵!
随着闷油瓶撕开皮肤的动作,那些痘痘都破裂开,黄色的小卵像是脓水一样,密密麻麻的涌了出来。
我到底还是没有忍住,缩到一边,干呕起来。
19.黑眼镜的办事风格
因为一直没有吃东西,吐也没吐出来什么,倒是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胖子居然还随身携带纸巾,递给我一张。我擦了一把,抬头看,就见闷油瓶还捏着那张软塌塌的脸皮,仔细的研究着。
光是从我这里,就能瞥见红色的肉里面,鼓鼓囊囊的虫卵挤在一起,涨的发亮,一串一串的,葡萄似的。回想起刚刚闷油瓶撕下老K的脸皮,就像从炖得稀烂的猪蹄上撕下一块皮一样,毫不手软,不由得感叹,这家伙的承受力果然非同凡人。
闷油瓶显然不知道我在腹诽什么,看了一会儿,竟然迅如闪电,将手指□了老K的头颅里!
老K的头骨在他的手指之下,简直酥松的像块饼干,也不知道是被虫子蛀坏了,还是他的手指太犀利。
整个过程我根本不想再回忆,只能听见闷油瓶的手指不断在颅腔里搅动。
那种粘曱稠的液曱体涌动的声音让人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光是听听就已经是一种折磨了。而且我忽然想到,他的虎口受了伤,还没有痊愈,这样做难道不怕感染?越想,就越觉得好像密密麻麻虫卵都顺着他的伤口涌进去了,忍不住浑身一麻,伸手要去拉他。还好就在那个时候,他抽曱出了手指。
那个铁锥也随着他的动作被顶了出来,他迅速的用另一只手接住。
黑眼镜立刻凑了上去,问:“有什么蹊跷?”
闷油瓶摇摇头,随手把铁锥丢给了他。
黑眼镜研究了半天也不得其道,问:“他是怎么死的?”
闷油瓶说:“被铁锥戳坏了脑子。”
黑眼镜皱起眉头,说:“就这么简单吗?那这些虫卵是怎么回事?”
闷油瓶非常干脆的回答:“不知道。”
黑眼镜显然不信,牢牢的盯着闷油瓶,似乎指望从他的表情里找出一丝破绽。
闷油瓶还是那副惯用的雷打不动的样子,根本没把黑眼镜放在眼里。
我自己也被闷油瓶无视过很多次,对这种冷场僵持的局面早已见怪不怪,心里甚至有点幸灾乐祸,想,别管你是谁,要和闷油瓶比闷,肯定赢不了。
果然,过了一会儿,黑眼镜一无所获,败下阵来。他似乎也不恼怒,又挂上了平时笑眯眯的表情,问了一句:“真的么?”
可以预料到的,闷油瓶还是没有回答。
黑眼镜也不说话了,脸上依旧是那副懒懒散散,笑嘻嘻的样子,但是忽然之间,房间里的气氛变了。
——他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只是笑,手里转来转去的M15就帮他说明了一切。
站在旁边的我顿时有点腿软;这家伙在暗示,如果不回答,他随时都会开曱枪!妈曱的,疗养院里每个人都有枪,只有我们赤手空拳,跟鱼肉似的,躺在砧板上曱任他们切。
被打成对穿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肯定是不能剧烈运曱动了。躲枪子儿的事,再来一次,估计整条胳膊就要废了。
可惜我再郁闷也没有办法。黑眼镜威胁的是闷油瓶,偏偏这家伙的情商十分令人头疼,软硬不吃,刀枪不入,除了发闷,也不会随便说句谎曱话糊弄过去。黑眼镜再怎么转枪,他都毫不理会,只是目光放空,盯着老K的脸发呆,好像那上面开出了一朵花来。
如果不是情况危急,其实那场景还挺有趣的,一个皮笑肉不笑的把枪玩得虎虎生风,杀气毕露;一个统统无视,对牛弹琴似的。
僵持了一会儿,闷油瓶似乎发呆发够了,也觉得没什么可以再和黑眼镜说的了,就慢吞吞的站起来,转身走了回来。
黑眼镜在后面有一下没一下的玩手曱枪,保险栓唰啦唰啦的响,闷油瓶却毫不在意,连多看一眼都没有,直接把后背暴曱露给他。
我一下从为自己的胳膊担心,转为对闷油瓶的着急了。看着他慢吞吞走过来的样子,就恨不得冲上去扇他几个耳光。
他以为回答了黑眼镜的问题,黑眼镜就会放过我们吗?就算再不通人情世故,也该知道黑眼镜不是善茬,没得到他想要的答曱案,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个闷油瓶子身手再好,这么托大,也太不要命了吧?
好事不灵坏事灵,怕什么什么来。我正胡思乱想着,突然一眼瞄到,闷油瓶身后,黑眼镜慢慢举起了手里的M15,对着他,做出了一个瞄准的动作。
深知军用手曱枪的威力,那一瞬间我吓得心脏都停跳了。来不及出声提醒,也顾不得自己行动不便,直接一个饿虎扑食冲了上去,把闷油瓶往地上压。
与此同时,就听见胖子喊:“天真小心他使诈!”
可是当时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这几乎是本能做出的反应,根本没有经过大脑思考。身曱体离地的一瞬间,伤口的剧痛才让我反应过来,再这么摔一次,胳膊怕是要废了。
余光里,就见黑眼镜嘴角露曱出了一丝笑意,猛的收回了手曱枪。
靠,原来是耍我们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就是为了引曱诱我扑上去,白白把胳膊跌残?
我根本摸不着头脑,也没有时间去想。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连后悔都来不及,我自暴自弃的闭上眼睛,做好了接下来摔得痛曱不曱欲曱生的心理准备。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只听“砰”的一声,闷油瓶迎面被我结结实实的撞了个满怀。他伸手想揽我,却被巨大的惯性带着,后退了两步。
正好这时,胖子为了拦我直冲上来,没刹住脚步,闷油瓶一下撞到他身上。我们三个人一起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滚做一团。胖子身材极圆,球似的,带着我们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这一跤简直摔得我摔得七晕八素,还好有闷油瓶和胖子在下面垫着,受伤的胳膊奇迹般的没被碰到,除了些微有点震荡的麻木感,没有别的异样的感觉。
三个人中,胖子摔得最轻,但是被压在最下面,估计也是最疼的。他的蛮劲上来了,只顿了几秒,就翻身跳起来开始狂骂黑眼镜。
我头昏眼花,耳边虚无的小鸟叫了好久,才在胖子的大嗓门中回过神。他能骂的那么响,估计是没受伤。想着又觉得有点纳闷,闷油瓶平时身手那么好,刚才怎么不知道躲了?被我这么砸了一下,正常人恐怕都要摔出内伤了吧!想到这里,我连忙探头去看他。
他仰面躺在地上,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黑色的眼睛淡淡的看着我。
我慌乱的问:“小哥,你没事吧?”
他摇了摇头。我还想说点什么别的,忽然感到胳膊有点潮曱湿,低头一看,衣服上浸满了血。
坏了,该不会是伤口又裂开了吧。我心一沉,再仔细一看,却不是我的血。
我脑子轰得就炸开了,不是我的,难道是闷油瓶?
还没等我问他,闷油瓶就推开我,坐了起来。这时候我发现,他右手缠的布条已经被鲜血濡曱湿曱了。
再联系胳膊“奇迹般的毫发无损”,就算是傻曱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肯定是闷油瓶护了我一下,他自己的伤口才迸裂的。
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心里感动得要命。小哥平时看上去冷冰冰不近人情,但其实,在这种暗流涌动的恐怖的地方,每个人都心怀鬼胎,他几乎是我和胖子唯一的支柱。我们素未平生,说不定三叔还得罪过他,他却已经不知道救过我多少次了。这种时候,感激的话也说不出来,我支吾了半天,冒出来一句:“回去请你吃饭。”
这是我平时常常回答店里伙计王盟的一句话,他一跟我哼哼,抱怨活多钱少,我就这么跟他承诺。久而久之已经养成习惯,觉得想要感激谁,不经脑子,脱口而出的就是这句话。
可是闷油瓶并不是王盟,我欠他的也不是一顿饭就能还得清的。这句话一说出口,自己都觉得蠢。
然而闷油瓶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忽然点了点头,说:“好。”
这还是第一次,他和我进行正常的对话。甚至能够感觉到他话音里,那种非常认真的语气。
一种莫名其妙的成就感一下涌上来,我鼻子一酸,差点没忍住,掉下喜极而泣的泪珠子来。
回想起来,和他的相遇就伴随着超出正常人想象范围的可怕事曱件,从那之后又险情不断,每一次都是他伸出援手。我对他的认识,几乎就是身手厉害,沉默寡言,行为难以捉摸,而这些,又全部是和这个诡异的疗养院联曱系在一起的。我从来没有想过,在正常的世界里,他会过怎样生活。
看见他点头说好,我简直有点喜出望外。想到以后我们也许有机会,可以一起在楼外楼吃吃醋鱼,喝喝啤酒,看看窗外路过的女孩子,忽然觉得有点难以想象,却又美好得要命,实在令人期待。
可惜黑眼镜适时的打断了我。
他还是那副懒散的脸,笑眯眯的说:“小三爷,你也太紧张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那家伙还在旁边举着枪虎视眈眈呢!。
我立刻抬头对他怒目而视。心里骂,要不我们俩互换,你试试看被人用枪指着紧张不紧张!
这话我还是在心里想,胖子就直接骂了出来。摔了一下虽然没把他摔伤,却把他的蛮气给摔出来了。他撸了撸袖子,简直想冲上去了。
黑眼镜摇了摇手,说:“我和你们的哑巴是合作伙伴关系,怎么会害你们呢?好歹也相信我一点嘛!”
胖子骂:“合作你曱妈曱的头!真有诚意,把你的枪给我们一支!”
没想到黑眼镜竟然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说:“好。”
胖子也没料到他答应的那么爽曱快,一下愣住了。满肚子的话憋着,竟然一句都说不出来。
黑眼镜回过头,对那几个老外说了几句什么。几个人互相对望了一下,考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其中一个戴耳钉的就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支枪,直接走到我面前,把枪丢给了我。
我莫名其妙的伸手接过,还觉得有点不真曱实——这家伙竟然这么慷慨?
那个耳钉老外看我接过枪,手却没有收回去,依旧向我伸着。
我一看,以为他心里后悔了,又要来抢,连忙把枪收进怀里,用整个身曱体护着,谨慎的盯着他。
估计这幅样子实在太守财奴了,耳钉老外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手还笔直的伸着。
我困惑的看了一会儿,大概明白了,他恐怕是想和我握手,要么就是想拉我起来。
无论怎样,看起来都没有什么恶意。
既然是好意,我也不好意思再表现的太小家子气了。我也冲他伸出手。
就在这时,闷油瓶忽然一把推开了我。他的力气很大,我一个没坐稳,就跌了个狗□,疼得要命。我简直莫名其妙,刚想骂,忽然看见他眼里一道戾光闪过,整个人就变了,又变成那种浑身散发着冰冷煞气的样子了。
他没等我爬起来坐正,又推了我一把,把我推到他的背后,戒备的注视着那个老外。我透过他的肩膀看过去,忽然发现,那个老外手上的皮肤,在微微的跳动。
那不是正常的脉搏的跳动,而是一种很没有规律的,几近痉曱挛的蠕曱动。好像什么东西困在里面,想要挣脱而出。
难道也是虫子?
他也被传染了?
就在这时,胖子毫不知情的走了过来,一伸手拍在那个老外肩膀上,说:“哥们儿,既然那么大方,再给胖爷我一支吧!”
20.老谢争夺战
眼看见胖子的手要搭到耳钉老外的肩上去了,我吓了一跳,来不及制止,急中生智,猛地把手里的枪朝他扔了出去。
胖子的反应简直让我怀疑他以前是干军火生意的,对枪曱支弹曱药比亲儿子还要亲。枪一扔出来,他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
我扔的时候实在太急,没有准头。枪以一个来势汹汹的弧度越过他的头顶,往后落去。就见胖子的手指才刚碰到老外的肩膀,就迅速收了回来,身曱体一屈一弹,以与身材完全不成比例的敏捷度跳了起来。全身的肥肉都在飘舞,他伸长双手,往后一仰,一把抓到了那支枪。
整个过程十分令人惊叹,非要比喻,就像一只肥猫,正闲得无聊想捞你一爪子,忽然旁边飞过去一只蝴蝶,它立刻抛下你,迅不可挡的扑起来去捉蝴蝶一样。
我看得目瞪口呆。
胖子拿到枪就回头冲我大喊:“天真,你脑子坏了?扔你的命曱根子也不能扔枪啊!命曱根子没了还能勉强当个人曱妖,枪没了就只能当妖了!”
我哭笑不得,胖子在这种时候还满嘴胡说,恐怕对我们所处的境地一点也不知情。要是他知道了,估计也得和我一样,只有想哭的心了。
黑眼镜听了胖子的话,哈哈大笑,似乎也觉得十分有趣。他的目光被藏在墨镜之下,看不清楚。但是不知为什么,就是能感到一股妖异透出来。
那个美国人皮肤下面蠕曱动的东西让我一时吃不准到底他是被老K传染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黑眼镜对此是知情的。我甚至怀疑,抓到闷油瓶和胖子搬尸体,让我们看到老K的脑子,用枪威胁我们,这些都是故意的,他在一步步的推动着事情的发展。
我不清楚他想曱做什么,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要不是闷油瓶拦了我一下,我肯定已经和那个老外握上手了。又或许,连闷油瓶拦我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我隐约感觉到,一个很大的圈套,正在一点一点的落到我们的脖子上。也许不知不觉中,用不了多久,绳扣就会被扣死。到时候再挣扎也无济于事,只能变成绞首架上的尸体,吊死在在这座没有人烟的疗养院里。
我甚至能想象出那幅画面,我们的尸体都在昏暗的储藏室里摇来晃去,陪着我们的,只有被吊在一起的白森森的死猪和死牛,以及那个发疯的少曱女。
我浑身一冷,用曱力摇头,把这种不祥的感觉赶出脑海。这里太不安全了,不知道还有几个人有异状,我们得赶快离开。
但是耳钉老外站在我和胖子中间,正好不偏不倚的隔开了我们,我无法让胖子知道我看到的事情,情急之下,只好一把抓曱住闷油瓶的手,说:“小哥流了很多血,胖子你的医药箱在哪,我们得赶快给他包一下!”
胖子还不得其意,皱眉道:“天真,我正在教育你呢,别打岔!都是男人,受点伤怕什么。像你这么不爱惜枪,以后受伤的日子还多!”
我简直拿他没办法,只好说:“我他曱妈曱的枪窟窿也开了,你看!”我把缠着纱布的手臂伸给他看,那上面沾了很多闷油瓶的血,乍一看上去满目狼藉,确实挺可怕的。
也不知道胖子有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总之他似乎是被我骗到了,嘀咕道:“好吧,要不要我扶你一把?”
我趁势装出疼得要命的样子,抬眼看黑眼镜,问:“现在没事了吧?要不我们先走了?”
黑眼镜笑眯眯的让开了一步,说:“当然。”
我才不管他是不是真心的,立刻拽着闷油瓶,绕开他们往胖子那里走。短短几步,简直比爬十层楼还累,紧张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就怕他们哪个人忽然扑上来抓我们,或者是虫子从他们的皮肤底下涌曱出来,直接喷到我嘴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那些美国人直曱挺曱挺的站着,眼睛都十分妖异,幽幽的发着绿光,像是有什么东西曱藏在里面,透过他们的瞳孔往外窥曱探一样。
好不容易走到胖子旁边,门就在眼前了,我迫不及待的想出去,忽然,胖子拉住了我,冲黑眼镜说:“既然咱们是合作伙伴,资源应该共享吧?”
我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命都要没有了,这死胖子还在惦记那几把枪啊?
黑眼镜也以为胖子在要枪,笑笑说:“验了货才能给钱。你们家哑巴还什么都没说,你们也别太贪心了吧?”
胖子摇头,说:“胖爷才不要你的卡壳枪,胖爷要他——”说着,指向了角落里。
他指的是阿宁那个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伙计老谢。
陡然间,我有点领悟曱到胖子的意思了,不由得暗地里赞了他一句,姜还是老的辣。
——老K怎么死的,我们完全不知情,照黑眼镜的话说,阿宁那个时候出去了,应该也不知情。那么唯一知情的,就是这个缩成一团的老谢了。
而老谢现在在黑眼镜的手里。
一时间,我恍然大悟,什么都想通了。黑眼镜其实狡猾的利曱用了一种思维定势,一上来先声夺人的说人是我们杀的,我们立刻处于守势,只能竭力证明自己无罪,根本来不及去想到底凶手是谁。
当时黑眼镜威胁老谢,逼他说“帮小三爷”的时候,我还舒了口气。仔细想来,那哪算什么帮忙,分明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如果非要说是帮忙,也只不过是不说曱谎曱话,不陷害我们而已。
所以从一开始,黑眼镜就没有帮我们什么,我们也没有欠他什么人情。老谢不是他的人,他根本没有理由扣下他。
胖子要这个人,是很公平合理的事情。
只是,黑眼镜八成不会同意的。
好不容易就要离开这个房间,却又为了这件事和黑眼镜僵持上,一旦不成功,接下来的肯定就是一场混战。不得不说,胖子走了一招险棋。
黑眼镜似乎犹豫了一下。胖子就说:“咱们不是亲曱密战友吗?亲曱密战友还分什么你我的,老谢交给我们,我们也保证他吃香的喝辣的,绝对不少一块皮肉!”
胖子说话的时候,手里是端着那支枪的,枪的保险栓已经开了。他的横劲已经上来,要是黑眼镜不同意,最后就只能拼个鱼死网破了。
这样也好,事情拖下去只会越来越糟,不如冒个险赌一把了。
我叹了一口气,站到胖子的身边。
黑眼镜脸冲着我们,带着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看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尾说了句:“哑巴,我卖你个人情好了。你要记得还我。”
我回头一看,闷油瓶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声不响的站在了我和胖子的中间。他的目光非常的冷,那把一直背在背上的黑色的长刀已经出鞘。
寒气逼人。
光是看他的眼神,我就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
黑眼镜退了一步,耸耸肩,说:“人你带走好了。”
我一听,立刻松了一口气,就要上前,闷油瓶却抢先我一步,从那几个美国人中穿了过去,抓曱住缩成一团的老谢,拉了过来。
他的动作很快,非常灵敏,一个人都没有碰到,果然是比我要靠谱多了。
胖子一看到闷油瓶拉着老谢过来,立刻扶住了我,说:“多谢老黑!好了天真,我们赶快回去裹伤口吧!”话还没说完,就把我往外拖。
一路上他们两人走得飞快,我胳膊被拉得生疼,几乎脚没着地,直到回到房间,胖子把门一关,用两把椅子抵住,才长嘘一口气,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说:“吓死胖爷了!”
我问:“怎么了?”
胖子说:“你以为胖爷我没看见?刚刚手才要搭上去,就看到什么东西在里面蠕曱动了一下!胖爷以为自己眼花了,又看了一眼,就看到那老外的眼珠子,像是散了一样,忽的一下飘过来瞪着我!胖爷我见过那么多吓人的东西,那种直勾勾笑眯眯的眼神真正第一次见,好像是胖爷我就是他面前的一盘肉一样!我吓得够呛,想收回去又不敢,幸好你扔了一支枪过来。”
我立刻回忆了一下,当时似乎都只着急胖子了,没注意那个老外有没有异常。现在听胖子讲,不由觉得云波诡谲,水深得难以看清。
这会不会,和老K之前那诡异的微笑也能联曱系得上?如果都是受一种虫子的感染,似乎也就能说得通了。
我把这个想法和胖子说了。胖子点头说有这种可能。又想到当时他暴打的是一具虫巢,顿时恶心的要命,直骂脏话。
我安慰他说:“那种情况下你还能临危不惧和他们要人,简直让我刮目相看!”
胖子心理素质也真不是吹得,刚刚还后怕不已,一被夸赞,立刻又得意起来,说:“那是当然!胖爷和你们这种小年轻不一样,是在革曱命的风暴中接受过洗礼的!意志大大的坚强,比钢铁还坚曱硬!”
这次他从黑眼镜手里要来老谢,算是我们自卫的第一步。目前来看,这一步走得很成功。其中胖子功不可没,他怎么自夸,我都顺着他。
夸了一会儿,胖子也觉得有点词穷了,停了下来,顿了顿,说:“其实,这次还是小哥的功劳。”
闷油瓶坐在旁边,一句话也不说,目光放空,看上去又开始进入发呆模式了。
我看了一眼他的手,似乎还在渗血,布条上夹杂着老K的脑浆,十分肮曱脏。他却漠然处之,连看都不看一眼,好像那不是他的手一样。
我顿时忍不住了,从床底下搬出急救箱,拉过他的手,开始拆布条,打算给他涂点药。
闷油瓶像是被惊醒了一样,低头看了我一眼。
我不太看得懂他的眼神,那是一潭静水无波,在最深的地方有一个气泡冒上来,也在还没浮出曱水面的地方就消散了,最后表面上,就只有一层极清浅的涟漪。
如果非要用一个形容词来形容这层涟漪所表达的情绪,我只有说:“吃惊”。没有错,他看到我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的确是有一丝细微的吃惊的。
不过他并没有把手抽回去。
我不明所以,估计问他,他也不会说,也就不再理会,默默的给他消毒上药。
我一边做,胖子就一边说:“我敢跟黑瞎子要人,其实料到了他不会不给。他还有求于我们呢!”
我一边把几个用过的酒精棉球扔到废纸篓里,一边问:“有求于我们什么?”
胖子问:“你没有看见吗?小哥给黑眼镜的,不止一把铁锥。”
我愣了一下,问:“那还有什么?”
胖子有些吃惊,说:“靠!你真没看见?”
我摇摇头。
胖子憋了一会儿,大笑起来:“你他曱妈还真是个天真无邪!果然是一点江湖经验都没有!”
21.秘密的实验室
我的确是没有任何江湖经验,在来疗养院之前,只是一个小古董店里遵纪守法的小老板,做过最不厚道的事情,也就是坑曱蒙消费者,把假古董忽悠给客人了,所以现在只能听胖子教育。
能教育我,胖子显然很得意,摇头晃脑,颇有几分老教授的架势。他解释说,闷油瓶的江湖把戏讲明白了,其实也没什么玄妙,就是把一样东西夹在手指里,扔铁锥的时候,用另一只手作掩护,趁着某个瞬间把藏着的东西一并挑出去给对方。这样一般没有经验的人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以为只给了一个东西,其实上,却是给了两个。
这种小把戏虽然听上去简单,但需要极高的技巧,指缝里卡的东西必须不能露曱出来,但又不能捏坏,时间和力道都得把握好,稍不留意,就可能会出错。
它流行于三教九流,南方市井之间。名字叫做两行虫,意喻物不单走。一般南北两派相会,看到谁用这种方式递名牌,就大概知道对方的地盘了。
相对于递东西的,接东西的人也有讲究。因为挑出去的时候有力道,能接得稳的人不多;而且先接什么,再接什么,都不是随便来的,各个道口的人都有不同的讲究。
闷油瓶用两行虫来递东西,并非为了对我们隐瞒什么,只是为了试探黑眼镜,看他的来头是什么。
结果黑眼镜没有显出任何惊讶的表情,而是很坦然的接了过来。说明他也是道上的,而且他是用一块手帕接的,这是长沙道儿的规矩。
那家伙以前肯定混的是长沙盘口。
胖子的解释,我听得一愣一愣的。难怪黑眼镜身手了得,还有常人搞不到的枪,原来是道上的!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在这个疗养院里,似乎都不足为奇。可是我还是想不通,他一个三教九流混道儿的,是怎么和那群美国人联手的,那群美国人到这里来,又是什么目的。
这么说起来,好像听家里人说过,三叔在长沙做的生意也不怎么干净,不知道是不是和道上混的有联曱系。再想到同是长沙盘口的黑眼镜,忽然觉得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我正想得入神,胖子拍了我一巴掌:“天真,不是我说你,你他曱妈又不是马曱克曱思,发呆沉思也写不出资本论,还是赶快想想眼前的事吧。”
我被他拍得极疼,也不爽了,回骂道:“我是不是马曱克曱思,你怎么知道的?没准又一部惊世巨作就被你这一巴掌给拍掉了呢!”
胖子嘲笑我:“你的小脑袋最多写写小黄书,都达不到□的水准!”
我不想和他闲扯下去,直接问:“你看得清楚,小哥给黑眼镜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胖子看了一眼闷油瓶,说:“这你该去问小哥!他动作那么快,胖爷我能瞄见已经不错了,哪还来得及看清!”
闷油瓶还是那副放空的样子,连理都没有理我们一下。
我没有办法,只好挂上当奸商时最擅长的陈恳微笑,问他:“小哥,你给出去的是什么?”
闷油瓶不为所动,完全当我是空气。
我又问了两三遍,全是泥牛入海,连个回音都没有。
我恨得牙痒痒的。这家伙恐怕已经忘了,自己的手还在我手里,伤口还血曱淋曱淋的敞着。老曱子一个不高兴,掐他一把,让他疼到升曱天!
可惜想归想,还是不敢这么做,手上还在老老实实的给他上药。
我暗自唾弃自己。简直了,一个闷葫芦能吃遍天下。当时我还幸灾乐祸,嘲笑黑眼镜对牛弹琴,现在自己也被无视了,顿时体会到风水轮流转,永远不能笑得太早的道理。
正郁闷着,就见闷油瓶抬起了眼睛,淡淡的看了一眼胖子。
我不明所以,也抬头去看胖子。胖子一脸吃惊,说:“我靠!小哥,你太牛了!你怎么知道的?”
闷油瓶也不说话,又慢吞吞低下头,看着地面,似乎开始和地板交流曱感情了。
我顿时领悟曱到一点什么,一下跳了起来,抓曱住胖子,说:“你隐瞒了什么?”
胖子哈哈大笑,说:“天真你反应也太迟钝了一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布包,慢慢打开来。
我一看,我靠,这不就是闷油瓶交给黑眼镜的铁锥吗?旁边还有一个红红的小玩意儿,不知道是什么。
“你、你是怎么弄到的?”我又惊又喜,都结巴了。
胖子得意的说:“你以为胖爷我像你那么菜?看不清小哥给了黑瞎子什么,天真你就只会哭鼻子,咱就能偷回来看个痛快!”
胖子现在说什么我都不会反驳,这简直是飞来之财。关键时刻,他的确是够靠谱!我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偷到的?我怎么没看见?”
胖子说:“就在你把小哥压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时候。你以为胖爷我那几嘴是白骂的?雷声大,才趁机好办事嘛!”
这么一说,我好像想起来了,胖子当时骂的极凶,还推搡了几下黑眼镜,八成就是在那个时候摸过来的。
我一拍胖子的肩膀,说:“你可以嘛!太厉害了!”
胖子也很得意,又有点遗憾的说:“可惜还是被小哥看到了,还不算好,还不算好。”
那个时候闷油瓶被我重重的扑在地上,一只手在鲜血长流,没想到竟然还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见胖子的举动,简直威曱武得令人害怕!也难怪胖子会觉得挫败。
和这两个猛人在一起,我顿时感到压力非常大,好像小学的时候,人人都考一百,就我五十分一样。
胖子笑眯眯的打断了我的自我反省,把布包递过来,说:“来看看小哥给的是什么!”
我们都探头,就见铁锥旁边,有一只拇指长的小虫,颜色十分诡异,是透亮的艳红色,灯光下简直像一颗闪闪发光的宝石。
越是鲜艳的东西越是有毒,更不用说这种妖异的红色了。我让胖子小心点,自己用一根牙签去挑。就见那只虫的身曱体被铁锥扎了个窟窿。可能当时这玩意儿在老K的脑子里,老K被杀的时候,铁锥也正好刺穿了它。那些卵,也许就是这个东西下的。
为什么闷油瓶单独把它挑出来给黑眼镜?难道它和老K的死而复生,生而复死,有什么关系吗?
这么想着,再看那只虫子的尸体,仰面躺着,油光水滑,肚子圆曱滚滚的,六只毛曱茸曱茸的细足蜷曲着,嘴上有一根细长的吸管,跟跳蚤似的。都能想象到它把吸管扎进去,一点一点吸干人的脑髓,又产下密密麻麻的卵的场景了,简直又诡异又恶心。
我问闷油瓶这是什么,他非常干脆的回答:“不知道。”和回答黑眼镜的一模一样。
我当然不信,又说:“小哥,我们都是自己人,老谢的耳朵我可以去捂上。你说吧,没有关系的。”
他理都不理我,好像我不存在一样。
我碰了一鼻子灰。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这家伙肯定知道什么,但就是不肯说。我一直把他当自己人,连黑眼镜都说他和我们是一伙的,但是一到关键问题上,他就守口如瓶,一下和我们划开界限,泾渭分明。我想想就气结,但看他的冰冷的目光,却又无计可施,憋了一肚子气。
胖子也不管这些,看我不动,就伸手要来捏虫子过去研究。闷油瓶忽然一伸手,打开了他。
胖子不干了,叫道:“小哥你这么小气做什么!这还是胖爷我偷回来的呢!我看一眼,又不会把它吃了!”
闷油瓶淡淡的说:“有毒。”
胖子嗤之以鼻,道:“小哥,你这话就不厚道了。刚刚明明看到你捏着它的,也没事,怎么胖爷我捏就有毒了?”
闷油瓶不说话了,只是冷冷的看着我们。
胖子还想说什么,我拉住了他。闷油瓶不像会骗人的人,他说有毒,肯定就是真的有毒。胖子在这种事情上跟他争也争不出什么,意气用事搞不好最后还得赔上自己的命。
只能这么想,也许闷油瓶用了什么特殊的方法,才没有中毒。不过他不说,我们也无从得知。
胖子估计也来气,跟我说:“白费力气!早知道就不偷了!不看这个恶心的东西了,我们不如直接去问老谢,他知道的肯定多。”说着就三步两步走过去,把老谢从墙角里拉了出来。
老谢表情十分惊恐,一出来就像见了光了狂犬病患者,拼命的挣扎起来。胖子一松手,他又缩回了角落,好像只有两面靠墙,才能保证他的安全似的。
胖子就说:“老谢同志,你别怕,我们不会害你的。你只要告诉我们,老K是怎么死的就行了。别的你都随意。”
老谢望了望我们,沉默的摇了摇头。
胖子又说:“你刚刚在黑瞎子那里,差点就误曱入曱歧曱途,助纣为虐了。现在被我们人曱民群众解救出来,要知道感激,好好改造,争取将功赎罪!坦白从宽!”
老谢还是沉默着摇头。
这家伙简直是第二个闷油瓶。软言不行,硬语不成,死活都撬不开他的口。最后胖子火了,一个箭步冲过来,用一根牙签挑着那只红色的虫尸,举到他面前,说:“你要是再不说,就把这虫子塞你嘴里!”
胖子的表情十分狰狞,看起来是说得到做得到的。
老谢脊梁都吓软曱了。他哭丧着脸,四下小心翼翼的环顾,忽然一下顿住了,像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脸上的表情只能用绝望来形容。他惊慌失措,缩得更紧了,疯狂的摇头,一叠声的喃喃:“我不能说,我不能说。”
我和胖子都回头看看,只有闷油瓶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别的什么都没有。老家伙准是在虚张声势。胖子一下怒了,直接把虫子往他嘴里送。
老谢疯狂的挣扎,却逃不过胖子的手。最后他终于崩溃了,颤曱抖的用气声说:“不是我不说,而是如果说的话,我们都活不了了。”
胖子怒道:“别在这里宣扬什么封曱建迷曱信,制曱造恐怖气氛!叫你说你就说,不然胖爷直接坐死你!”
老谢不挣扎了。他恐惧的看着胖子手里的虫,沉默了很久,终于绝望的、轻轻的说:“好吧,既然你要我说,那么我就都说出来。不过你要记得,如果我死了,就是你害的。我会来找你的,像老K一样。”
胖子不耐烦道:“胖爷正嫌脂肪肝呢,你割掉一点我还轻曱松。好了别废话,快点说!”
老谢沉重的叹了口气,慢慢的说:“好吧。你们以为这个疗养院已经废弃了吗?其实它还在运作。在某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还有人在继续进行着秘密的实验。”他看着胖子手里的虫,问:“你看这些虫,哪里是正常的生物?”
胖子看了一眼,说:“嗯,是挺不像的。”
老谢继续说:“我之所以知道这些,就是因为,老K被他们杀死的时候,我正躲在门后。我都看见了,一清二楚。”
胖子问:“是谁杀的?”
一听这个问题是关键,我也屏住呼吸,凝神倾听。
老谢说:“就是做实验的。”
胖子追问道:“做实验的人是谁?”
老谢死死的盯着我们,声音都颤曱抖了,他慢慢的说:“是鬼。”
我忽然觉得浑身一寒,连忙往后看,后面的门关得死死的,不可能有什么从外面进来。窗外阳光正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一种让人如坠冰窟的感觉,血液都似乎被冻住了。
老谢干涩的喉曱咙,机械的一字一字说出来:“鬼就在我们中间。我逃不掉了。它会杀死我。接下来就是你,”他指着胖子,“然后是你。”他指着我,“一个一个,谁也逃不掉,都会死在这里。”
他说得实在太可怕,我感到一阵心悸,像是一同冰水从头浇下来;胖子也整个脸色煞白,但是他居然还能撑得住,追问道:“是谁?谁是鬼?你知道吗?”
老谢诡异的笑了笑,颤曱抖着举起手,越过我们,指向后方。我和胖子同时回头,他的指尖,正对着闷油瓶!
就见闷油瓶也冷冷的看着他,眼里忽然一道杀气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