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变天
闷油瓶依旧安静的坐在那里,但是他的目光一瞬间变了。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戾气,如暴风雨前漫天奔腾疾驰的乌云,倾盆压顶而下,让人难以呼吸。
我几乎是本能的后退了一步,想要躲开他的视线。这种感觉太令人心惊了,他整个人蓄势待发,锋利得像一把磨得雪亮的刀,或者是破云而来的闪电,光是被他的目光扫到,都会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我一下六神无主,简直以为下一秒,他就会冲上来,毫不留情的把我们杀光。
胖子也被逼得退了一步,手臂无意间撞了我一下。伤口顿时一阵剧痛。
但就是这阵剧痛,把我的神智拉了回来。
这是为了救闷油瓶受的伤,为什么要救闷油瓶呢?因为他想用自己来堵子弹,让我和胖子逃出去。
我还没有见过杀人犯牺牲自己去救被害者的。
凭着闷油瓶的身手,杀我们还不是小菜一碟、手到擒来?即使什么也不做,放着不管,我们也不知道被阿宁和黑眼镜弄死多少几回了,他又何必多花那么大力气欺骗我们?
我不认为我和胖子有什么值得他费尽心力去利用的地方。
这么一想,顿时茅塞顿开:我靠,老谢这家伙想玩离间计?
我转头看胖子,他显然是信了老谢的话了,一脸戒备的盯着闷油瓶,恐怕只要他一动,他也会跟着冲上去和他拼命了。
不信任、怀疑、猜测,在压抑的情绪下,这些恶毒的想法像滋生的霉菌,不知不觉中,很快就会蔓延开来。
我急得一把拍掉老谢指着闷油瓶的手,骂道:“放你娘的狗屁!少来这套!”
老谢理都没有理我,目光呆滞,一直对着闷油瓶喃喃:“我不想说,是他们非要逼我的,是他们逼我的……”
闷油瓶并不回答,只是杀气更重了。
我气得没法儿,老谢这个家伙真是不碰南墙心不死,那么嘴硬做什么,再卖力的陷害闷油瓶,也没有谁给他发工资!
现在我最怕的事,就是胖子盲目相信——他要是发飙和闷油瓶要是打起来,无论谁我都拉不住。
我又一次狠狠拍下老谢的手,威胁道:“再胡说,小心我抽你!”
可惜这家伙已经有点神经不正常了,忽然抬起手指着我,低声对闷油瓶说:“你看到了吗?是他非要我说的,杀了我以后,不要忘了他。把肚肠子挖出来,脑子摊在地上,我想看看是什么颜色的。”说着,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恶毒的语气让人不寒而栗。
仿佛附合他恶毒的笑声似的,窗外的天忽然阴沉下来,刚刚还阳光明媚,现在一下全部消失了。
遥远的地方,隐隐的,传来了一阵诡异的声音。
一开始那声音极小,谁也没有在意,但过了一会儿逐渐开始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我们终于发现不对。仔细一听,竟然是连绵不绝的妖异的哭泣声。
一股寒意蓦地从我心底里升起。
以前在农村老家的时候赶上过出殡,半夜里就听过类似的声音。好像是死者的寡妇趴在灵堂上哀嚎,那声音凄惨至极、绝望至极,听起来简直不像人声。
冬天的农村十分萧瑟,半夜一片死寂,只有这一个哭声萦绕不绝。渐渐的,整个村子里的狗都醒了,一只也跟着尖啸起来,所有的狗都一起哭起来,长啸声此起彼伏,凄厉无比,寒冷的夜里,宛若群魔乱舞。
那时候人小,好奇心重。尽管家长不允许,子夜时分我还是偷偷的拉开窗帘,从窗子里望出去。就见白纸漫天,昏黄的灯光下,一个全身惨白的女人跪在地上,抱着黑色的小盒子,撕心裂肺的嚎啕,尖锐的声音勾魂动魄,百转千回,萦绕不去。
那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我吓得一连发了好几天的高烧,三舅公说,是被鬼勾去了魂魄。后来好像又是招魂,又是找神婆,怎么好的已经记不清了,但是至今还记得那种渗入骨髓的恐怖,想起来就浑身战栗。
现在听到同样的声音,我不由心头一紧。
那声音一阵大过一阵,越来越响,像是无数魔鬼都在荒原里活了过来。
“那、那是什么?”我颤抖的问胖子。
胖子皱紧了眉头,一滴汗从他的额头上滑了下来,说:“可能是风声。”
荒原上的风是和别的地方不同。戈壁一马平川,狂风无阻,徘徊尖啸,的确会发出各种可怕的声音。可是我从来没有听过有哪一次,像这样逼真,这样妖异。
只能说,死亡的戈壁上,一切的现象都不能用常识来解释。
远方的风声越来越响,像滚雷一样,一路尖啸着直扑而来。窗外一片昏天暗地,飞沙走石。玻璃被吹得咯吱咯吱直响,好像有人在用指甲奋力挠抓一样。
地板、墙壁、天花板,所有的一切,整个疗养院,都在这阵狂风里簌簌发抖。
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实在太惊人,虽然来戈壁以前我已经做过功课,知道这个时候,天气最会多变。但像这样一眨眼间,人间就成地狱的变化,还是第一次看到。
遇到复活的尸体、甚至鬼的时候,还有可能竭力逃跑,但是面对这样可怕的自然现象,人就显得格外的渺小。我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旁边的老谢还在对闷油瓶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让人更加心烦意乱。
我稳了稳神,拼命想,这种时候千万不能乱了阵脚。妖风对于疗养院里的人来说是公平的,谁都害怕。这种时候只有镇定,才能度过危机,否则才是真的等死了。
心里暗示十分有用。过了一会儿,我终于安定下来。
就听见在一片狂风中,老谢喋喋不休的对闷油瓶说:“我知道你来了,我看见你了,你就在那里。”
他娘的真够敬业!这种时候还在锲而不舍的挑拨离间!
和这种神经病根本难以沟通,打也不行,骂也不行,说道理也不行,只希望胖子千万要把握住立场,不要被他忽悠了。
胖子一脸紧张,拳头握得非常紧,浑身的肌肉都在抖动,看样子,八成是对老谢的话已经深信不疑了。我心里骂:个死胖子还说我天真,他自己这么轻易就被离间计忽悠了,才他娘的该叫天真呢!想着就伸手去拉胖子:“不要中了敌人的诡计!你要明辨是非,分清敌我啊!”
胖子就势一把抓住我,什么话也没说,眼睛还死死的盯着闷油瓶。
我慌忙回头,就见闷油瓶目光一闪,猛地站了起来。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如离弦之箭一般,直向我们这里冲过来!
凌厉的杀气终于如暴雨席卷而来。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闪电横空劈下。在那炽烈的惨白里,闷油瓶的瞳孔黑得透明,如阳光下尖锐的冰棱,耀眼却彻骨。
我根本不敢相信,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只感到浑身一寒。
难道真如老谢所说,他是凶手?他要来灭口了吗?。
外面风声大作,鬼哭狼嚎,房间里暗的像晚上六七点。我几乎看不清前方,只知道闷油瓶来势汹汹,而且令人惊叹的是,他的整个动作依旧非常轻、非常快,一点声音也没有,简直像被狂风吹起来的一粒尘土。我来不及躲开,只能本能的往后缩。但是手却被胖子死死的抓住了!
胖子的手汗津津的,抓得极紧,像个铁箍。
我挣脱不了,也逃不开,眼看闷油瓶挟着可怕的煞气迎面冲来。
连胖子也不是好人?那一瞬间,我心里一下冒出了这样绝望的念头。
只感到眼前一阵飓风回旋而过,“叮”的一声,长刀出鞘。
那声音极其尖锐,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我死死闭住了眼睛,浑身发抖。
从到疗养院起,死亡就一直徘徊在身边。潘子失踪了,三叔也没有找到,和我们随行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我隐隐中有过预感,也许我的这么一天也会到来。
但是每当这种念头出现的时候,我都很快否定掉。因为闷油瓶和胖子一直在我左右。他们的身手比我好,经验比我多,只要跟着他们,团结一心,就一定能活下去,解开一切秘密,找到三叔和潘子。
我一直是抱着这样的希望的。
此时,这种乐观的期望终于分崩离析。死亡的预感又出现了,而且比任何一次都要强烈,都要令人心悸。
我会死在这里。我出不去了。
一种无能为力的绝望和孤独感摄住了我的内心。我咬紧牙关,低下头去,等着闷油瓶的那一刀。
过了许久,一点动静也没有。
没有回音,也没有被砍的痛感。
时间好像凝滞了。唯一奔腾不息的,就是窗外的云波诡谲。
风声里,老谢神神秘秘的催促说:“就是这几个人。犹豫什么?快点杀了他们。”
这个老混蛋!要不是他,我、胖子、闷油瓶三个人本来好好的。该死的就是他的挑拨离间!刚刚挑唆我们不信任闷油瓶,现在又要挑唆闷油瓶来杀我们吗?
妈的,就算闷油瓶是凶手我也认了。
他这么做,一定也有自己的理由。杀就杀吧,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反正这么几次下来,我的命也是欠他的,他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这么想着,我脑子一热,视死如归的睁开了眼睛。
那同时,我已经设想出无数种可能,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什么能比死亡更震撼呢?
可是面前的一切,却依旧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当时看到的景象。
昏暗的房间里,一切都晦涩不明。没有光,到处是杂乱投下来的黑色的影子,它们瑟瑟发抖,鬼鬼祟祟,疯狂的向各个角落展开触角,好像一棵活的藤蔓。
闷油瓶就站在那片阴影之中,挡在我和胖子的前面。受伤的右手握着那把黑色长刀。狂风和滚雷之下,一切都在颤抖,地板、窗户、墙壁,整个疗养院。可是他整个人稳得像一座石雕。
刀口在闪电之下,映出一片夺目的光芒,就像是黑暗尽头的太阳。他紧紧的护在我和胖子的前面。
他根本没有想要杀我们。
他从来没有。
我一下说不出话来,眼眶猛地就湿了。
脑子里乱糟糟的,嗡嗡直响。
我恨老谢挑拨离间,又一直怕胖子会上当,结果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闷油瓶冲过来的时候,反而是胖子抓住了我,没让我躲开。他反而是信任闷油瓶的那一个。
我反而是上当的那一个。
没有人责备我,但是那一瞬间,后悔和自责简直要把自己给淹没了。
第一次,在这个疗养院里,我真心的体会到了人心的丑恶和莫测。连自己都无法控制和预测,更何况别人!
正在胡思乱想,胖子忽然松开抓我的手,推了我一把,说:“天真,别晃神!”
我这才勉强回过神来。
前面的闷油瓶身体绷得极紧,看起来已经戒备到了极点,甚至可以看到他的背上,一道道拉紧的肌肉。
一切彰显着情况的极端危险。
我拍了拍脸,努力让自己从负面的情绪中清醒过来,低声问:“怎么了?”
胖子冲着老谢努努嘴,说:“你看。”
就见老谢的目光没转,依旧笔直地望着前方,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口说:“哈哈,你还冲我笑!你冲我笑也没用,他们几个是我引来的,你杀了也是我的功劳。”
停了一会儿,好像对方讲了什么似的,他皱眉说:“什么?你不要生气,反正你决定先杀哪一个。”。
又停了一会儿,又笑了:“你想先杀我?好的,那就先杀我吧。记得从肚子上破开,我想看看肠子流出来是什么感觉。”
最后他哈哈大笑:“哈哈哈,很痒,很痒!”
可是闷油瓶已经不在那里了,老谢直愣愣的对着一团空气,还说得有声有色,眉飞色舞,好像那里真的有个人存在,并且在跟他对话似的。
到最后,简直笑得乐不可支,像听了一个好玩得不得了的笑话一样。
我和胖子面面相觑。
所以,从一开始,他指的就不是闷油瓶,他一直说话的对象也不是闷油瓶。
那是谁?房间里除了我们四个,空空荡荡。
难道,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这种感觉十分诡异,窗外阴云密布,房间里黑得看不清前方,只听见老谢一个人兴致勃勃的对话,仿佛真的存在一个我们看不见的人,在回答着他的问题一样。
难道是鬼?
我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这个时候不能再徒增恐怖气氛,我心里发毛,嘴上却对胖子说:“这老家伙疯了。”
胖子轻轻的拽了一下我,压低嗓子说:“他没有疯。那个东西在这里。”
我浑身一冷,低声问:“什么?”
胖子顺着老谢的目光,指了指门口。
相比较屋里的黑暗,走廊上不知道谁开了灯,灯光透过门缝漏进来。这时候,我忽然看到,底下的门缝里,透出一双的脚的阴影。
有谁,正站在门口,透过猫眼,窥视着我们。
23.门外的东西
窗棂忽然“砰”的发出了一声巨响,玻璃像是要散架了一样剧烈的晃动起来。我们都吓了一跳,回头去看,只见窗外一片漆黑,浓云翻滚,漫天纸屑和塑料袋乱飞。狂风大作,吹得窗子框哐直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冲进来似的。正兀自心悸,陡然之间,一道闪电直劈而下,我眼前一片雪亮,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种失明只有一秒,紧接着一切又恢复成一片惨淡阴暗,唯有风声尖啸呜咽,徘徊不断。正被吵得头脑发晕,忽然,胖子拉住了我,指着门口,恐惧的说:“你看!”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就见重重阴影之中,房门连带着胖子抵在那里的椅子,正在被一点一点的推开。
门缝外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在推门?老谢嘴里的“它”吗?
背后那个老家伙还在自顾自的对话,不时发出诡异的笑声。我心底里一片冰冷。眼看那条门缝越开越大,外面的东西就要进来了,忽然眼前一暗,闷油瓶冲了上去。他的动作又快又狠,咣当一声把门给顶住了。
那一声把我拉回神来,想也没想,立刻和胖子也冲了上去,与闷油瓶一起顶住门。
刚靠上去,就感到门外什么东西狠狠的撞了上来,“咚”的一声,震得我们浑身发麻。这一下没有撞开来,脚步声后退了几步,很快的,又是狠狠的一下。
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么疯狂的想要进来?
我根本不敢想太多,只能死死的顶着门。雷声和风声交杂在一起,外面那东西锲而不舍的一次又一次撞门,简直惊心动魄,像场暴力电影。
听得出来,那东西的力气很大,而且是在玩命的撞。可是我们这里有胖子,就他小山样的身躯,真正是鬼神难进。过了一会儿,那东西好像觉得没什么希望了,也没一开始的狠劲了,声音越来越低。
我渐渐觉察出了一点不对劲。如果真是如老谢所说的“鬼”,不太可能这么容易就疲倦了,也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让我们几个轻轻松松就守住了门。听这个架势,外面肯定是个人,搞不好还不是胖子这种重量级的。
是个人就好办了,哪怕他是用枪的,起码我知道对手就在那里,也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强过一个虚无缥缈的“鬼”。
我的心刚放下来,一阵狂风猛的打在窗子上,窗玻璃终于承受不住那么大的力量,“哗啦”一声碎了,玻璃渣像雨珠一样落到地板上。
狂风一股脑吹了进来,我们几个被吹得站不稳。紧接着几个惊雷直落而来,在耳边接连炸开,整个房间被震得一阵猛颤,桌上的茶壶和杯子都滚了下去,碎成一地。胖子看了一眼,惨叫道:“我的宜兴紫砂壶啊!”
我吼道:“别分神!”话音还未落,就感到又一股巨大的冲力从门外猛撞过来。胖子没站稳,首先摔了个仰八叉。缺少他这个中流砥柱,我也瞬间被震了开来,眼看要摔个狗啃泥,闷油瓶一把抓住了我。我们被惯性带着后退了两步。
门“哗”的一下被推开了,两把椅子翻倒在一边,一个朦朦胧胧的人影站在门口。一片黑暗中,看不清楚。
我第一个念头是:“完了,那东西要进来了。”
背后传来一声裂帛般的刺耳响声,一道闪电直劈下来,瞬间光线无比强烈,好像高中做实验,燃烧镁的那种刺眼的白光。
惨白的光线里,云彩披头散发的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盯着我们,眼窝和颧骨拖着浓重的阴影,像一个白森森的骷髅。
背后的老谢猛地疯狂的叫起来:“你别过来!你别过来!我还没活够!还不想死!不要杀我!”
他的声音凄厉无比,尖锐的穿耳而过。人要在多大的恐惧之下,才会发出这种声音?
我被他疯狂的样子吓到了,心里却松了一口气。刚刚短短的一瞬间里,我已经想象了无数可怕的东西,而云彩无疑是里面最正常的了。看老谢魂不附体的样子,我心里直嘀咕:“就云彩这个小姑娘,瘆人是瘆人了点,但是能把你个大老爷们怎么着?”
胖子也看到门口站的是云彩了,明显松了一口气,骂骂咧咧的爬起来就要去抽老谢:“搞半天这个就是你说的那个鬼?你骗谁啊你?”
老谢也不躲,目光惊恐的看着云彩,不断的尖叫。
云彩的视线停在老谢的身上,幽幽的看了一会儿,慢慢的笑了。我不想再描述她笑的样子,完全是你能想象的最恶毒,最可怕的模样。
老谢还在声嘶力竭的尖叫,无论胖子怎么抽都清醒不过来。他的嗓子都已经哑了,每叫一声都像要把肺咳出来。整个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又诡异又滑稽——简直就是两个疯子在前后对峙。
我又一次开始怀疑这里是不是真的是精神病院了。
一团混乱里,闷油瓶紧紧的盯着云彩,似乎在思考什么。非常奇怪的是,他的目光里没有一丝防备,反而好像在研究。我问他:“小哥,怎么了?”
他摇摇头,没有回答。
我想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只是不说而已,就也仔细的打量起云彩。这么做其实需要点勇气——她那张脸实在太令人毛骨悚然了。
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往常的地方。忽然,余光里一个影子一晃而过。
我愣了一下,再定睛一看,我靠!云彩根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的后面,还有两个鬼鬼祟祟的影子!
难怪老谢这么怕!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惧怕的不是云彩,而是她后面的那俩影子?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闷油瓶一把拉开了我。就看到云彩被什么从后面推了一下,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她也不叫疼,也不站起来,就这么四肢扭曲的趴在地上,仰着头,继续“嘻嘻嘻嘻嘻”怨毒的冲着老谢笑。
这种怪异的场面简直能把人逼疯,好在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只有两三秒的功夫,一个人又从背后狠狠踢了她一脚。她在地上翻了个个儿,估计这一脚实在太狠,她终于不笑了。背后,一个声音骂道:“你齤他妈再装神弄鬼,老子崩了你!”
是乌老四的声音!
那两个人影从外面走近了点,我看清了,阿宁和乌老四!他们回来了!
阿宁微微朝我一笑,说:“小三爷,我们刚刚敲门,你却堵着不让我们进来,是为了什么?”目光意有所指的滑过胖子和老谢。
我心里顿时暗道不好,原来刚刚最后一下是他们在撞门!难怪力量这么大!他们简直在一个最坏的时机回来了。刚刚胖子还在卖力的抽老谢,我们又顶着门不让他们进来,阿宁绝对会认为我们在严刑逼供,这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估计弄死司机的黑锅,我们也是背定了。
老谢在看到阿宁之后,立刻不叫了,表情也迅速镇定下来,快得连川剧变脸都自叹弗如,好像刚刚那么疯狂都是装的。他跌跌撞撞的站起来,想朝阿宁那里走。
胖子一把拉住他,说:“你他妈想溜?”
阿宁皱了皱眉,勉强笑了一下,盯着胖子,狠声问:“你想扣住我的人?”
胖子的倔劲也上来了,扣着老谢的脖子,说:“胖爷我就是想扣住了,你怎么着吧?”
阿宁不说话了,手向腰际摸去。
我一看她又要掏枪了,连忙说:“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阿宁也不多说,抬起下巴指了指老谢,不耐烦的说:“把我们的伙计还给我。”
胖子也怕再来一场枪战,而且老谢那里也确实没什么好问的了,留着也麻烦,就松开手,退了老谢一把,说:“快滚!”
老谢回头看了胖子一眼,诡异的笑了笑,慢慢往阿宁那里挪过去。这一笑,我怎么看怎么觉得有哪里不对头,好像熟悉的很,又陌生的要命。思来想去,没个所以然。
眼看老谢走到了阿宁身边,阿宁也收回了枪。本以为这场闹剧该结束了,没想到老谢忽然对阿宁说:“老K死了。”
阿宁收枪的手一下顿住了,过了一会儿,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老谢慢慢的说:“老K死了,被铁锥刺穿了脑子。”他指了指我们,说:“就是他们杀的。”
我一听简直没跳起来,他娘的,这老家伙竟然玩阴的,现在来给我血口喷人!胖子比我冲动,已经抢在我之前冲了上去,一把抓住老谢的衣襟,吼道:“你齤他妈再说一次!”
阿宁的枪又拿了出来,这一回,可不只是恐吓了。她指着胖子的脑袋,狠狠的说:“你敢再说一句话试试。”
这不对劲!无论是阿宁,还是老谢,都不对劲!
先不说老谢刻意陷害我们,光是看阿宁的举动,就和往常不一样!她之前一直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像只猫,而我们是她手掌底下的老鼠,她会高高在上,尽情的玩弄我们,直到最后我们精疲力竭才会伸出爪子。可是这一回有所不同,那些花招都没有了,她眼里那些从容都不见了。只有恐惧,和竭力掩饰恐惧的虚张声势。再仔细看,她握枪的手都是抖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毒蛇一般的阿宁也开始害怕了?
我正思考着,胖子已经举着双手,后退了两步,嘟囔道:“你有枪,你是大爷。胖爷我怕了还不成。”
眼看到他退了一半,阿宁也有收枪的意思了,胖子忽然猛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从黑眼镜那里要来的枪,指着阿宁说:“要枪胖爷也有,不怕你。要不咱们互相射射试试看?”
阿宁脸色一寒,把枪对准了胖子的脑门。
我暗道一声坏了,忘了胖子发起怒来比驴还倔。之前一直是我们被拿枪的人压着打,狼狈不堪,估计他早就积了一肚子火了,现在自己有了枪,肯定不甘心再被威胁,怎么着都是要反抗的。
只是现在发生枪战好像没有什么必要,而且再怎么说,阿宁那里有两把枪,我们只有一把,吃亏的还是我们。
我转过头看了眼闷油瓶,想看看他是什么态度。他还是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望着这一幕,好像发现了什么,又好像还在琢磨什么。这家伙现在也指望不上了,一切还得靠自己。我刚想上前一步叫胖子住手,忽然,老谢发出了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一齐看向他。
只见刚刚被踢得趴在地上的云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偷偷爬了起来,一口咬在了老谢的脖子上。
老谢拼命挣扎,但是云彩死死的缠在他的身上。血从她的嘴里溢了出来,黑白分明的眼睛弯弯的望着我们,说不出的怨毒和喜悦。
乌老四立刻冲上去拖云彩,但是云彩抓得那样紧,简直像寄生在老谢身上,他拉了几下,竟没有拉开。
眼看云彩嘴里冒出来的血越来越多,她要再咬下去,该咬到动脉了,到时候才真是神仙难救。
此时也顾不得老谢陷害过我们了,我冲上去就想掰云彩的嘴。也就在这时,阿宁一个箭步冲在我前面,手里的枪柄狠狠的砸在云彩头上。
我连一个“别!”都还没喊出来,眼睁睁看着云彩的额头一瞬间瘪下去一块,血涌了出来。她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被敲晕了,面条似的,从老谢身上软了下来。
阿宁还是那么心狠手辣,这么重一击,要是敲死了怎么办!云彩做什么都是无意的,她只是个疯子,而且还是个小姑娘,你对她那么狠做什么!我急得大喊。
阿宁转头看着我,冷笑道:“我就是要把她敲死。”说着,拿枪直指云彩。
这下我连说道理的时间都没有了,只好扑了上去,用身体堵住了阿宁的枪口。
阿宁冷冷的看着我,说:“别以为我不会先杀了你,再杀了她。”
我心里气得要命,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又怕得要命,但是云彩只是个疯姑娘,也不能真的让她给杀了。妈的,这两天堵了不知道多少次枪口了,再多几回,我该成黄继光了。
正想着,就听见一个很冷的声音说:“放下。”我抬头一看,闷油瓶站在阿宁后面,长刀架在她的脖子上,脸色煞白,表情冷得吓人。
阿宁笑笑,说:“冷兵器已经过时了,张起灵,这招我不会怕的。”
她话还没说完,胖子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死婆娘,你是不是在等你的伙计偷袭?告诉你,有胖爷在,半个苍蝇也别想飞过去。”他正用枪抵在乌老四的头上,乌老四握枪的手虚软的垂在一边。
阿宁神色里闪过一丝惶恐,勉强笑起来,问我:“你们下定决心要救那个疯子?”
我说:“不是救不救,而是你本来就不该杀她!”
阿宁又笑了笑,慢慢的收回了枪,说:“好吧,我不动她了。张起灵,把你的刀收回去。”
闷油瓶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阿宁和乌老四把枪扔在地上,才慢慢的把刀收了回去。
阿宁冷冷的看着我们,说:“我要杀她是有理由的。你们不让我杀,以后要是再有一个人死,就是你们的责任。”
“靠!你不要再耸人听闻了!谁会信你啊!”胖子怒道。
阿宁沉默了一会儿,神秘的笑了笑,说:“好吧,我把我刚刚看到的事情告诉你们。听完以后,你们再下结论吧。”
24.阿宁发现的事
看着阿宁神秘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马上将听到的,会是自己最不想知道的事。但是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由得我接受不接受,真相总是在那里。
“你看到了什么?”我慢慢的问。
她没有回答,自顾自的捡起枪,别在腰带上。然后冷笑了一下,说:“我有时候还是得佩服一下你的果敢的。你杀掉了司机,杀掉了老K,以为抢在了我的前面。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你跑在我前面五米,但我们是百万米的赛跑。这五米比起漫长的距离来,根本微不足道。从空中看,我们还是平行的。”
我愣了一下,一时不明白阿宁说这段话的意义,不过有两点基本的事实我还是体会过来了,第一,她认定我杀了老K,所以在她的概念里,我们的抗衡,现在是我处于优势。第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心慌意乱,连继续和我争的心思都没有了。
杀她两个伙计的仇是肯定结下了,她绝对要报复,但是起码现在不会。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她对我的误解,暂时不要去否认比较好。只有这样,她才会把我当成她的对手、一个和她处在一样地位的人,我也才能套到想要的回答。如果她知道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白丁,一定连看都不会看我们一眼,更别提这种平等的对话了。
打定主意之后,我挑了一个以退为进,含糊其辞的方法,问道:“你是说,我所做的都是无用功?”
阿宁冷冷的说:“也许不算是无用功,可是如果我们谁也不能活着把秘密送出去,其实到最后结果也都是一样的。”
我猛地一寒,怪不得她看上去已经没有什么斗志了,原来是这个原因吗?我立刻问:“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阿宁停了一会儿,慢慢的说:“没有出去的路了,我们在这里被孤立了。”
一时之间,恐惧从心底翻腾而起,我却没有时间去细想,努力保持着镇定,问:“你怎么知道的?你都查过了吗?”
阿宁看着我,看了一会儿,笑了,说:“是的,所有能想到的出去的方式,我都试过了。”她看着窗外的狂风和闪电,说:“首先,徒步走出去是不可能的,这种天气,一旦到了荒原里,死的会比什么都快。”
我点点头。
她继续说:“你也知道司机是我们的人,他开车来,就是为了接应我们出去,可是现在他被你杀死了。”
他不是我杀的,我在心里想。嘴上却说:“只要有车子——”
阿宁摇了摇头:“不能用了。不知道是谁,把引擎给砸烂了,汽油也倒光了。”
“那总有其他的办法吧?镇子那么大,找不到汽油或者别的车子吗?”
“找不到。你没有看过这个镇子,根本就是个死镇。好像在几十年前就被废弃了一样,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一点现代人生活过的痕迹都没有。每栋房子都黑洞洞的,不像住活人的,反而像是死气沉沉的墓穴。”
那股恐惧越来越浓,我拼命把它压抑下去,问:“那手机呢?可以用手机联系外面的人,或者GPS,对了,我记得现在不是有一种信号特别强,专门适合深山野岭探索用的手机吗?现代的通讯工具总是有用的。”我转头看胖子,问:“专业探险家,你有那种手机吗?”
阿宁打断了我,说:“没有用的。”她拿出的手机给我看,信号是零。
我还存着一丝侥幸,说:“不对,我来之前,给这里打过电话,云彩还接过电话。”
阿宁麻木的说:“你可以再去试试,这里的电话,没有一个能打通外面的。”
窗外一阵狂风猛地刮进来,挟着无数沙石,打在我们的脸上。阿宁的短发在风里簌簌的飘舞,投下无数的阴影,像是无数初生的魔鬼,正想扒开她惨白的脸皮,从里面钻出来。
我不得不去相信她的话。而且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昨晚闷油瓶出去之前,说过一句话:“我会送你们出去的。”我和胖子也决定了今天就走。可是自从闷油瓶回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提过送我们出去的事了。
也许,在昨晚,他就已经发现了这个事实;或许,他本来出去,就是为了检查有没有出路的。
云彩的话回荡在耳边:“出不去了,你们一个一个,都会死在这里。”
现在,她的前半句已经成了事实,而这个事实,正像一条剧毒的蛀虫,一点一点吞噬、腐蚀着我们的希望。
我努力摇头,把那些负面情绪都压下去。闷油瓶的事,过一会儿可以再问他,现在和阿宁对话的机会难得,我必须再套出一点东西来。
我还没有想好问什么,阿宁忽然又开口了。她转头看着云彩,说:“我说了那么多事,很多都是无关紧要的,只有一件是重要的。”她放慢了速度,“是谁把客车的引擎给毁了?是谁倒光了汽油?是谁,不想让我们出去?”
这些话飞快的在我脑子里运转了一遍,第一个说出“你们出不去了”的人是谁?希望我们都死掉的是谁?断了出路,唯一不会危害到的是谁?
只有一个人——
我也转过头,云彩的脸一片惨白,血流了一头。她没有醒过来,蜷缩在那里,像是一只无害的小虫子。
我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头:“她只是一个疯子,想不到那么多的。”
阿宁冷笑道:“小三爷,我还没见过像你这么拎不清的人。那么我再问你几个问题。你住进疗养院的时候,交住宿费了吗?”
这个问题没头没脑,我愣了一下,说:“没有。”那是当然,一进这里就觉得鬼气森森,谁也没有把它和正常的宾馆联系起来,加上云彩又不正常,我们根本没有想到钱的问题。
阿宁继续说:“你也看出来,这个疗养院里面,就疯子一个服务员。你觉得她能赚到钱维持运营,能交得起水电费吗?”
我摇了摇头。
阿宁放满了速度,慢慢的说:“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在这么一个没有人烟的死镇中央,建起一座疗养院,已经够匪夷所思的了。没有服务员,不能运营盈利,为什么它还没有被废弃?如果这里早已被废弃,到底又是谁在供水和供电?你不觉得奇怪吗?”
她一句话惊醒了我,没有错!在这片荒漠之上有个镇子并不奇怪,镇子被遗弃了也不奇怪。但是被遗弃的镇子中央,为什么会有一个这么奇怪的疗养院,还维持着补给呢?到底是谁在维持着这一切呢?
我问:“不是说这里之前是军方做秘密研究的地方吗?会不会是军方在维持着补给?”
阿宁摇了摇头:“如果军方还在控制着这里,我们有机会进来吗?这里早就被废弃了。”
“那水电——”
阿宁点了点头:“一定有阴谋。”
我刚想点头,忽然一想不对,差点被她给骗了。我和潘子来这里只是突发事件,除了找三叔,根本没有别的目的。但是阿宁不一样,她是为了寻找什么秘密,有备而来的。在来之前,难道不要把疗养院的一切做详尽的研究?这里是个什么地方,她不可能不知道。是不是废弃的,谁在维持供给,这些难道不是在出发前就要研究清楚的问题吗?
我定下神,看着阿宁的眼睛,问:“你的意思是,你是在对这里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来寻找什么秘密的?我并不相信。”
阿宁笑起来,说:“这回你终于有点拎清了。”她停了停,说:“不知道你的三叔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因为我的老板收到了一封信。”
我根本不知道什么信,但是为了装作胸有成竹的样子,就避重就轻的问:“你指的是哪封信?”
阿宁果然没有怀疑,说:“那封告诉他,在这个废弃的疗养院里,曾经进行着某个秘密的军方实验的信。”
果然是实验!胖子被骗来的时候,也是听说这里曾经进行着某个不可告人的军方实验!
看到虫卵和尸体的时候,我大概猜到个一两成了。但是更多的问题还隐藏在黑暗里,我根本一无所知。不行,我必须从阿宁嘴里套出更多信息来。
三叔应该也收到了同样的信,所以才会到这里来。于是我准备冒险一搏:“我三叔也收到了这样的信。但是他跟我说这封信不重要。”
阿宁没有反应。我顿了顿,用了一种模棱两可的问法:“如果这个军方的实验失败了,你也没必要来了吧?”
阿宁笑起来:“错了,这个实验确实失败了。而且失败得非常彻底。做实验的人,包括周围镇子里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出去的。他们都被感染了,这里封锁了二十年,等里面的人全部死光了,军队又驻守了十年,直到最近一年才撤离。”
难怪那是一个死镇!想到一个镇子的人就那么死了,也不知道现在站的地板上,是不是也曾经躺过死尸,我心里一阵发毛。但是没有时间去想那么多,我稳住嗓音,继续问:“大家都是明白人,也不要兜圈子了。既然失败了,又一共被封锁了三十年,肯定这里什么都不剩了。你们来做什么?收死人骨头吗?”
阿宁以为我是在讥讽的反问,笑了起来:“小三爷,你现在不装呆头鹅了?”
她这等于是承认了——果然这个实验最后还是留下点什么东西,吸引他们过来拿的!
但关键是,那是什么东西?我根本一无所知,却要装得城府很深。这无疑是个巨大的挑战。我心虚的要命,只能拼命暗示自己,我是小三爷,我是吴三省的侄子,我走路带风。这么暗示着,似乎稍微有点用,也不那么心虚了。我一横心,说:“可是三叔跟我说,最后是成功的。”
阿宁点了点头:“没错。虽然表面上实验是失败了,但是在封锁的这段时间里,实验室里的人并没有放弃,他们还在继续着研究,试图找到治疗感染的办法。”
重点就要到了!我不由得有点紧张,咽了口口水,等着阿宁说下去。
阿宁继续说到:“官方资料上说并没有成功。但是我老板收到的信上说,事实上,是有一个基本成功的人体试验品的。当时疗养院里的人费尽心机,把他给保了下来。疗养院里的人死光以后,他就藏在这里的某个地方,继续他的研究,直到军队撤走,他的实验也完成了。”
“所以,是成功的?”
阿宁点了点头,说:“没错。不过他作为不完全的试验品,撑了那么多年,已经油尽灯枯、行将就木了,他不想这个研究成果埋没在这里,也不想它被军方拿去,所以给南北派各个势力发了信,让他们来这里寻找这个实验的成果。”
我到这时,才终于明白了阿宁他们到这里来的目的。她的短短几句话,信息量实在太大,很多东西我都来不及慢慢咀嚼,也没有时间去慢慢咀嚼。我只有趁热打铁的问下去:“所以你就来了?”
“不。”阿宁说,“和你三叔不同,我的老板是个谨慎的人,这种来路不明的信件,他是不会相信的。他之所以会派我来,是因为后来他又收到了另一个人的信。”
“谁的?”
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你三叔的。”。
25.唯一的生还者
三叔的?
在一连串如同科幻小说一般匪夷所思的背景之下,忽然蹦出一个熟悉的人名,让我吃了一惊。三叔和这件事到底有多少牵连?他给阿宁寄了什么样的信,才促使他们来这里的?
阿宁盯着我,似乎在研究我的反应。
我的表情一定已经僵硬了。话说到这一步,完全偏离了我之前的预蟧测。疗养院里的阴蟧谋像是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我不知道三叔到底做了什么,阿宁说了一半的秘密像是鱼饵一样拉着我上钩。
我盯着她似笑非笑的眼睛,暗想,无论是不是真话,她既然敢告诉我这里被隔离成了一片孤岛,就有把握我们走不出去。现在已经没有办法随便退出了,即使再怎么危险,也只能继续往前走了。
我下定决心以后,生生的挤出一个微笑,尽职的把小三爷的角色扮演好:“你的老板是?”
阿宁说:“珊瑚的董事。”
我立刻想到之前闷油瓶逼问司机的话,那个人断断续续说的名字是——
“裘德考!”我脱口而出。
阿宁笑笑,没有说话。
我定了定心,说:“三叔的事情我从不过问。而且他寄出去过很多信,给你老板的是什么?”
之所以敢这么问,其实是经过了一个小小的推理的——从阿宁以前的态度来看,三叔和裘德考关系并非亲蟧密,寄信肯定不是私人原因,就算信里说了什么也不是独家新闻。别人一定也和三叔有过接蟧触。
证据就是,当我作为吴三省的侄蟧子,“小三爷”,进入这个疗养院的时候,他们每一方都和我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既想拉拢,又保持着距离,更怕别人抢先一步。
没准三叔寄信就是海选,愿者上钩。
我问了这个问题以后,阿宁牢牢的盯着我,好像要看穿我的眼睛,直接读出我心里的想法。
我被她看得直发毛,难道是哪里露馅了?但是这个时候自己不能先泄气,我心一横,直蟧挺蟧挺的回视过去。
阿宁看了一会儿,终于笑了:“果然吴三省是个老狐狸,办事连自己的侄蟧子都不透露。”她停了停,说:“吴邪,刚刚都是我说,现在也该换你说说了吧?他都告诉了你什么?你过来,是替你三叔取什么的?”
我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一瞬间又反应过来——
她还记得我上次说的话。
那时候为了在枪口下保闷油瓶和胖子的安危,脱口而出说三叔留了一样东西在这里,我是帮他来拿的。当时慌不择口,也没想到能骗过她。现在她让我说明白了,这可怎么办!她是个那么精明的人,一句两句还好,要多说,肯定会露蟧出破绽!
怎么办?
我急中生智,说:“不对,应该你说。”
“为什么?”她冷笑着问。
我装得高高在上,慢慢的说:“因为你知道的我都知道,而我知道的你不一定知道。是你在求我。我要看看你的诚意,这总不过分吧?”
阿宁的表情扭曲了一下,看得出来她并不喜欢被威胁,但是最后还是忍了下去,说:“好吧,那我先说。”
“那封信是你三叔寄给我老板的。而且是手写的。你知道,现在大家都用电脑,已经很少会有人手写信件了。”
我点头。
她继续说:“要是真的是他,这份诚意也够足的了。我老板鉴定过了,就是你三叔的笔迹。这封信上说要见面详谈,有一笔大生意要做,和这个疗养院有关。吴三省在道上的信誉还是有的,我老板就和他见面了。见面的细节我并不知道,只知道一切都非常神秘,时间地点都是吴三省定的,我老板连一个人都不能带过去。”
我在心里想,这太奇怪了,根本不是三叔的作风。他以前最喜欢的就是张扬了,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是吴家三爷。
阿宁继续说下去:“总之最后我老板就和他见面了,见了面以后,老板决定派人来疗养院。”她看着我,“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
我叹了口气,装作漫不经心的说:“你还没有告诉我,我三叔是怎么说服你老板的。”
阿宁笑起来,说:“这是个好问题。其实吴三省什么都没有多说,他只说了一句话。”
“是什么?”我的心一下跳得飞快。
“他说,他是这个来疗养院寻宝的唯一生还者,而且,他得到了实验的秘密。”
“就这句?”我来不及细想,迅速的追问道。
“就这句。”
我摇头:“就凭这句你老板怎么可能相信!”
阿宁说:“我老板当然不会相信。然后吴三省还做了一件事,就是这件事,让我老板彻底的相信了。”
“是什么?”我迫切的问。
阿宁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给老板打工的人,知道太多对我没好处,尤其是老板不想告诉我的话。”
“那他既然得到了秘密,又要让你们来做什么?”
阿宁盯着我,反问道:“这不是我该问你的么?你三叔让你来拿什么?”
我愣了一下。
这个时候,我应该表现出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或者想个办法把问题抛回去。但是不行,我装不出来,千百种疑问像洪水一样涌进大脑。我承认,是被阿宁刚刚的话给惊到了。
一旦停下问答,我就开始不停地想,这里的水到底有多深?三叔是在水里的,还是岸上的?他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他声称是唯一的生还者,这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他既然生还了,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还要唆使别人来这个极度凶险的地方?
他有什么目的?
我的头脑一团乱麻。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说不上来为什么。这种感觉非常强烈,几乎要把我击倒。
此时,受伤的胳膊又开始钻心的疼起来。
阿宁还在虎视眈眈的望着我。但是我忽然一点和她斗智斗勇的力气都没有了。
难以形容现在的心理状态——三叔已经逃出去了,千辛万苦来这个疗养院变得一点意义也没有,不仅如此,还害了潘子。
而更可怕的是,这简直是自投罗网;更进一步想,甚至连所谓的“自投罗网”,都不知道是否是被人刻意安排的。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这里面的水太深,我涉不起。再说下去迟早要露陷。我不想争夺什么秘密,也没有什么能和他们斗的资本。
我连实验的秘密是什么都不知道。
三叔不在这里,潘子已经死了,眼下我只是想回去。
阿宁狐疑的看着我。我真他娘的想就这么投降算了。
——我不是小三爷,我只是个普通人。三叔什么都没有告诉过我。
这几句话在舌蟧尖打转,就要滚出来了。忽然,肩膀上一紧,好像是谁掐了我一下。这一下很重,却并不非常疼,我一下清蟧醒过来。回头一看,是闷油瓶。
他没有看我,依旧直视着前方的阿宁,手却搭在我的肩膀上。
他的手很冷,隔着衣服都能感到那股凉气。
我浑身一颤,反应过来。如果要出这个疗养院,就只能继续装下去。阿宁现在之所以不敢做什么,说到底还是因为她以为我们占了优势。要是露了怯,她毒蛇一样的信子就要舔过来了。
可是到底怎么回答?
她虎视眈眈,我稍有不慎,就会露蟧出马脚。之前一直能撑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
就像蒙着眼睛爬华山,不知道险阻也就罢了。现在摘下了眼罩,看见底下的万丈深渊,一不小心就会粉蟧身蟧碎蟧骨,说不害怕是假的。
想到接下来的对话也许将直接关系到我们能不能出去,我不由紧张起来,连手都微微发蟧抖。
更糟糕的是,伤口的疼痛似乎越来越剧烈了,简直像是要活活撕蟧裂开一样。
该死,为什么早不疼晚不疼,偏偏赶在这个时候。
我的冷汗几乎要把衣服湿蟧透了。
不知道是见我久久不回答,还是见我脸色不对,阿宁又问了一遍:“你三叔到底要你拿什么?”
我死死咬着牙,撑住没呻蟧吟出来,脑子飞快的在转,思索该怎么回答。可是思维像滚乱的毛线球,一团糟,连半个线头都整理不出来。
正在我焦虑万分的时候,闷油瓶忽然拽着我的肩膀,把我往后拉了一步,慢慢的对阿宁说:“与你无关。”
我一下怔住了。
说实话,我压根没想到闷油瓶会帮我。
和阿宁的心理战,比耍心眼,我根本就没有指望过他和胖子。似乎因为这种坑蟧蒙拐骗的事情,只有我这个奸商比较擅长。
但是他现在开口了。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很硬。不容置疑。
这气势,四个字抵得上我说十几分钟的!
他一开口,我浑身的压力一下都被卸了下来。心顿时就定了。好像在孤军奋战的时候,有一个人在后面扶了我一把。
抓着我肩膀的手很有力,简直是在撑着我,让我可以站稳。
阿宁似乎也愣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冷笑着反问闷油瓶:“那和你有关吗?”
闷油瓶没有说话,淡淡的看着阿宁。他没有松手,也没有退开半步。
胖子这时候从我们后面挤了上来:“好了,我看你俩你来我往大半天,什么国计民生的问题也该先告一段落了。春晚还插播小广告呢,人蟧民代蟧表大蟧会还分好几天开呢。咱都累了。要不你也回去歇歇?明儿咱再继续接着开蟧会。”
阿宁死死盯着我。她一定很不甘心,说了这么多,最后一句想要的也没有从我嘴里捞着。这么看来,简直像我耍了她一样。
我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但是这真不是存心的。我自己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能告诉她什么?
就这么平白无故被耍根本不阿宁的风格。她的脸色非常不好看,目光也渐渐变得狠戾起来,手慢慢摸蟧向了腰间。
不好!她已经气疯了!
如果她真的不管横竖,能杀一个是一个,那我们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还没来得及想该怎么办,就见她飞快的拔枪,身蟧体就势后转。
不对!她的目标不是我们!
——她是要杀云彩!
还没有想明白过来,我的身蟧体已经抢在脑子前面做出了反应,一下扑了上去。就在我扑起的同时,完好的那条手臂被闷油瓶一把抓蟧住了,随即一道黑影一闪,他掷了什么出去。
闷油瓶的手劲极大,速度也极快,只听见阿宁惨叫一声,手里的枪被砸了出去。
胖子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抓蟧住阿宁,说:“咱现在是法蟧治社蟧会,不时兴自己解决私人恩怨的。阿宁同志,你再这样,我们可要把你扭送公蟧安局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不仅我目瞪口呆,连乌老四都目瞪口呆,枪才掏了一半就看到自己的头儿已经被擒住了,顿时举也不是,放也不是。
过了半天,我才说:“胖子你够神速啊。”
胖子回头冲我直乐,说:“胖爷我是什么人!伺机而动!都像你一样,傻蟧帽似的冲上去,到时候又把胳膊摔折了也没人救你!”
他这一说,我才想起胳膊不经摔的事,刚刚怕阿宁杀了云彩,连疼都忘了,幸好闷油瓶拉了我一下。
想到这,我心一热,回头看他。他已经松开了手,面无表情的站在一边,好像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做一样。
我低声对他说:“小哥,谢谢。”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目光很快又转开了。
但是我知道,他听到了。
那边阿宁被胖子掐着,忽然冷笑起来,说:“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护一个疯蟧子?”
胖子怒道:“你为什么偏要和一个疯蟧子过不去?”
阿宁说:“我刚刚跟你们讲的话,你们没有听进去吗?这个疗养院里有阴蟧谋!”
胖子狠道:“有个屁的阴蟧谋!我看就你最阴,长得还像张艺谋!”
阿宁不理他,抬头看我,说:“你仔细想想,为什么这里还有水电。如果真的是被遗弃的,这根本说不通。还有实验的结果,如果想给别人,选个合适的给好了,为什么非要让人一队队的过来抢。为什么吴三省那次会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一定有人在说蟧谎,不是那个给我们发信的试验体,就是你三叔。”
我还没说话,胖子就抢在前面说:“那谁骗人你找谁去,和个疯蟧子过不去做什么!”
阿宁慢慢的说:“如果——她就是那个实验体呢?”
我的心猛地一惊。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就见到白炽尽头,浓重的黑蟧暗里,云彩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眼珠子转了一圈,冲着我们邪蟧恶的笑了笑。
26.消失的女孩
阿宁的话没有说完,“轰”的一声巨响,一个惊雷在我们身边炸开了。
惨白的光线从窗外打进来,亮得刺眼。无数的阴影交错游移,瞬间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我们站在房间正中,就像一群被网困住的昆虫。
云彩全身被裹在黑暗里,只有瘆人的笑脸挂在网的尽头,映着惨白的光线,影影绰绰,如同一只单独被吊着的头颅。
它在看我们徒劳的挣扎,享受着我们的惊恐和痛苦,耐心的等着我们最后的死亡。
那张笑脸是喜悦的,餍足的。
邪恶,彻骨的邪恶。
从出生到现在,我从来没有感到过这么强烈的恶意,甚至连想都无法想象。这根本不像是活生生的人类能产生的感情!
我无法形容我的心悸。被那个惨白的头颅盯着,恐惧几乎要让人窒息。
我以为这已经是最可怕的事情了,然而没有想到,跟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相比,现在见到的,只是一个序曲。
眨眼间,闪电迅速的暗了下去,一切又阴沉下来。那抹微笑也随即消失在黑暗之中。
再看云彩,依旧是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昏迷着蜷曲在地板上,半张脸全是血,可怜的要命。
我不敢相信,又揉了揉眼睛,仔细去看。她还是那样软在地上,动也不动,一点也不像醒来过的样子。
我心里猛地升起了一股不吉利的预感。如果她没有醒过,那么,刚刚看到的那张脸是什么?
难道,是别人的?
这个房间里,除了我们,还有别的人?
让人心悸的是,即使只是一瞬,我也看得很清楚——那是一张女人的脸。
可是,这个疗养院里,除了云彩和阿宁,根本没有别的女人了。
现在那张脸已经隐在了黑暗之中,只有云彩躺在那里,昏迷不醒。我越想越觉得后怕,连忙四处环顾,企图看看别人的反应。
除了胖子扭着阿宁的胳膊,背对云彩以外,其他人的目光都在云彩身上。
而令人发毛的是,他们的表情平静得惊人,看不出一丝恐惧。没有人提,没有人在意,好像谁也没有看到那个微笑。
是我眼花,产生幻觉了吗?
可是那股恶意是那么清晰,不仅仅是对我,还是对所有人,所有还活着的人。哪怕闭上眼睛,那张惨白的脸都牢牢的印在我的视网膜上,窥探着,等待着我们的死亡。让人浑身发毛。
不可能看错的。
这一定有什么问题。不是我的,就是大家的。
胖子看我脸色不好,狐疑的扭头看了云彩一眼,又回头看我,问:“天真,你怎么在打摆子?不会真信了那套鬼话吧?一个疯子怎么可能是什么狗屁实验结果?”
我摇摇头,说不出话来。
胖子见我这幅样子,简直恨铁不成钢:“那肯定是骗人的!要是疯子是实验体,胖爷的蛋就能获诺贝尔奖了!”
我知道胖子当时背对着云彩,等他回头的时候,那张脸已经消失了。他要是看见才见鬼了。可是现在也解释不清楚,我喉咙发颤,勉强说道:“没什么,我眼花了。”
胖子摸不着头脑,问:“你到底看见什么?难道那疯子跳起来冲你抛媚眼了?”
我不说话了。
胖子看不见是情理之中,可是其他人呢?
他们都面对着云彩,我看见的,他们不可能看不见。为什么他们都这么镇定?
一股无比的心慌摄住了我。那种离群之兽的感觉又来了。他们越镇定,我就越是感到自己的格格不入。危险就蛰伏在暗处,而我一无所知。
这种孤单感非常可怕,简直叫人发疯。
我抬头看向闷油瓶。
他微微皱眉,警惕的盯着前方,似乎在仔细观察着什么,整个人的姿势都变了,锋利得好像看一眼都会被割伤。
我暗自吸了口气,没错!他一定也看到了!
所有人中,只有他表现的像个正常人。他的目光里全是煞气,冷得叫人害怕。但是看着他,我的心竟然莫名其妙的安定了下来。
他没有隐瞒,也不会骗我。
明知道在这么具有攻击性的时候,离得远远的才是明智之举,我还是微微向他那里靠了靠。哪怕被他踹到墙上去或者暴打一顿也没有关系。人人各怀鬼胎,他和胖子是为数不多的正常人,我必须信任他。
闷油瓶并没有因为我的靠近而做出攻击的举动,相反,他甚至向我这里迈了一小步,像前几次一样,把我半挡在了后面。
“操!”耳边胖子突然大声骂了一句,打断了短暂的沉默。
原来趁着胖子晃神,阿宁反手一推,捏住了他的手腕。胖子吃痛,松了一下,她的整个身体立刻如泥鳅,从他的钳制下溜了出去!
胖子一见她要跑了,大骂一声,追扑上去,小山样的身躯压顶直下。
不得不承认,阿宁的身手真是灵活!腰柔软的像蛇,扭了一下,竟然躲开了胖子的攻击。
胖子也不是吃素的,一抓不成,立刻改攻下盘,直接一记扫腿。阿宁到底是女人,力气没有胖子大,这一下躲避不及,被绊倒在地上。
胖子喘了一口气,嘿嘿笑道:“想和你胖爷耍阴谋诡计,还嫩了点。”
我刚跟着舒了口气,忽然余光里瞥见阿宁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手就着跌倒的趋势,向落在地的手枪伸了过去!
她摔倒是算计好的!
我来不及阻止,只好冲胖子大喊:“不对!当心她拿枪!”
胖子估计一时也懵了,想也没想,条件反射的直接坐了上去。只听见阿宁一声惨叫,被胖子压了个结结实实,再也动弹不得了。
她的手和那支枪只有几公分的距离。
场面顿时又僵住了,谁也没想到这几秒又有那么多变数,胖子冷汗直冒,把枪捡起来装进口袋,大骂道:“靠!这个女人太狡猾了!”
阿宁被胖子压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冷笑。
“他娘的我就说你胡说八道,扯什么狗屁实验体,胖爷我早就知道你是在骗人!”
阿宁挣了一下,终于能说话了。她吐出一口气,冷笑道:“没错,就是骗你们的。”
胖子大怒,却又不能对她动粗,只好骂个不停。
一片嘈杂声中,我浑身发冷。不对。她不是骗人。因为在她的话音落了之后,云彩,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的确笑了。
那个笑容无疑是在告诉我们,阿宁说的没错。
可是为什么现在她要改口?
我按下不安,尽量让自己从容不迫,问道:“到底你是不是在骗人?”
阿宁笑起来,尽管嘴唇发白,她的表情还是那么妖娆美艳,令人吃惊:“是不是在骗人呢?吴邪,这个还是得你自己看了。”她偏了偏头,别有所指的说:“我现在落在你们手里,你要不要试试逼供?这一点,你那位朋友很擅长哦。”
不用看就知道她指的是闷油瓶。我莫名的恼怒起来,闷油瓶虽然下手狠了一点,但并不是无原则的。和她这种心狠手辣,动不动就对无辜群众下重手的人根本不一样!我打断了她:“我们不会这么对你的。”
胖子直冲我使眼色,想让我搬闷油瓶出来震慑他们,可是我实在不想这么说。好像看到他被误解,我自己比他都着急。
胖子见我实在孺子不可教,抢着说:“吴邪那是开玩笑。逼供不逼供,那可不一定!你要是不说,我们小哥的指头绝对能让你升天!”
阿宁只是微笑,并不回答。刚刚她眼里的恐惧已经完全消失了,好像发现了什么,又好像想通了什么,那副老谋深算的样子又回来了。
他娘的,难道是云彩那一记瘆人的笑,反而把这些人吓得置死地而后生了?
还是——她有了什么新的阴谋?
正想着,那个一直瘫软在地,神经兮兮的老谢,忽然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地上一跃而起!
我还没来记得诧异,眼前黑影一晃,闷油瓶也动了。
就见老谢一扫病态,两眼精光四射,直向胖子冲来。胖子为了制住阿宁,行动不便,只能一手扣住阿宁双腕,一手举起护住要害。
然而还没等老谢靠近,闷油瓶已经迎了上去,亮光一闪,长刀出鞘。
我们都惊呼一声。闷油瓶的身手人尽皆知,两人对峙,胜负根本没有什么悬念,更不用说闷油瓶手里还有刀。眼看着老谢袭击胖子不成,自己反而要被制住了,却见闷油瓶连停都没有停,直接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没入了门外的黑暗之中。
老谢的嘴角露出了一个冷笑。
他们算好了的!
——闷油瓶的目标根本不是老谢!
我心里直骂娘,□的,他这个时候奔出去干什么?给我和胖子买棺材吗?
少了他,情况一下逆转了。胖子没有办法自如的反抗,想要掏枪,但是刚掏出半个枪柄,就被老谢一脚踢开了。
那把枪打着转飞了出去,掉在三四米远的地方。时间已经来不及掏第二把枪,眼看就要被老谢擒住了,我也顾不得自己身手不好了,一咬牙冲了上去,用身体硬生生撞开了他。
胖子急的大叫:“不对!去拿枪——”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乌老四已经扑上去拾起了那把枪,悄无声音的靠了过来。一个冰冷的枪口对上了我的太阳穴,紧接着是“啪”的一声,扳机被扣响了。
这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我甚至连害怕都没有,只感到一阵气流轻轻的撞了一下皮肤,整个头皮都揪起来了。
没有痛苦,也没有失去意识。
我没有死。
胖子一把拉开了我,大喊:“快躲开!”
我当时脑子反而格外的清醒。那不是哑弹就是空弹,无论如何这条命是捡回来了,此时没有时间想更多,要活命只有冷静。
我就着胖子拉我的力气伏了下去,他庞大的身躯是很好的掩护,我反手抽出口袋里钥匙扣上的瑞士军刀,冲着老谢的脚踝扎了过去。
老谢的注意力都在上面,根本没有防备,一下被我刺到,本能的后退了几步。而我趁着这个机会,把刀抵上了阿宁的喉咙。
与此同时,胖子一跃而起,打飞了乌老四手里的枪。
这一切根本只是半分钟不到,但是对我来说,好像漫长的过完了一辈子。真是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转了个圈。
这下情况又逆转了。
我的匕首死死的低着阿宁的脖子,胖子掐着乌老四。
他们两个人都在我们手里,老谢投鼠忌器,只能捂着脚踝的伤口,谨慎的盯着我们。
一静下来,我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止不住,因为紧张,甚至割破了阿宁脖子上的一点皮肤。几滴血珠慢慢滚了下来。我没精力去管,全部的力气好像都被抽干了,现在能活着简直是一个奇迹,刚刚的经历连想都不能想,生怕回忆起来就会手脚发软。
胖子喘着粗气开口了:“老家伙,果然你是装疯!”
老谢不说话,死死的盯着我们。
阿宁忽然笑了,对他说:“没关系,尽管上吧,吴邪不会杀我的。”
我怒道:“怎么不会!你说话小心点!”
阿宁微微的笑着:“那么你试试啊?你连匕首抵着的地方都不对。要是我愿意,现在立刻能跳起来制服你。”
我气得要命,没见过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的人。
阿宁慢悠悠的说:“不信吗?你以为杀人和电视剧里一样,一抹脖子就完了?你的匕首那么小,抵在我的喉咙上,你以为能切断什么?食道吗?还是我的扁桃体?”
她这么一说,我真的发现自己的匕首是顶在她的嗓子眼的,那里非常硬,别说我一刀下去不一定能切开,就算切开,也不见得能弄死她。
阿宁继续笑:“得弄断动脉我才能死的彻底。可是动脉在哪边?左边?还是右边?给你一秒的时间,你能做出决定吗?”
我不能。
不得不说,就算她在我的刀下,此时我依旧觉得,还是自己在被威胁。
胖子在旁边叫:“天真,不要被她骗了!”
阿宁摇了摇头,说:“我不想骗你们。只不过我想通了一件事。”
“什么事?”我问。
她慢慢的说:“之前告诉你的都是真的。我来给老板抢实验结果,在出路被封死的那一刻,我承认是被吓到了。谁没有害怕的时候呢?但是现在我想通了。既然是冒险,就好好的享受吧。”
她的眼睛注视着我:“这个游戏重新开始吧。像你三叔一样,做个最后的得利者,优胜劣汰,多么刺激。你也想玩的,对不对?”
我摇头。
这个狡猾的女人的话,我一句也不信,但是有一点必须承认,她是对的,我不可能杀她,而困住她,就等于表明我也要参与到他们的抢夺中来。
现在,我能想到的,只有让她走。
我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很久,她也笑眯眯的看着我。
终于,我慢慢的松开了匕首,站起身。
阿宁还躺在地上,又看了我一会儿,笑起来:“你果然是个大好人,难怪张起灵也喜欢你。”
我懒得再听她的话,每一句都像毒蛇在嘶鸣,让人不舒服。
胖子见我放开了阿宁,也松开了乌老四。
阿宁看着我,飞了一个吻,说:“再见,吴邪!”一行三人慢慢的消失在了门外的黑暗里。
胖子叹了口气,说:“你果然还是太嫩。”
我一下仰躺在床上,说:“我知道,可是就这样吧。等休息够了,就去找出去的路。”
说话间,我们两人同时望了望窗外,暴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乌云没有散去,但是天稍微亮了一点。
胖子也累得瘫在椅子上。
迷迷糊糊睡过去之前,就听见他说:“你有没有发现,这个屋子里的酱油臭又重了一点?”
27.我和胖子的推理
酱油味越来越重了,咸且臭,熏得人头疼。胖子在外面哼哧哼哧不知道挪什么,我被吵得难受,翻来覆去好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跳了起来,说:“你不能安静一会儿?”
胖子也冲我喊:“才下午两三点你打什么瞌睡!快点来帮忙!”
我一看表,确实一天才过了一半,可是外面这么黑,几乎像半夜了。乌云压得触手可及,没有风,空气里好像悬浮的全是沙子,浑浊不堪,能见度估计不到十米。我脑子不知怎么就冒出一句诗,黑云压城城欲摧。
一切都散发着极度不祥的预感,这个鬼地方真是一分钟都不能多呆了,再等下去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我跳了起来,对胖子说:“别耽搁了,我们等小哥回来就走吧!”
胖子冲我撇撇嘴,说:“你先来看看这个。”
他指着云彩,我这才想起来,她还躺在地上没醒呢!阿宁那一下也不知道打得多重,云彩满脸是血,一动不动。
刚刚我实在太疲惫,自顾不暇,竟然把这茬儿忘得一干二净,就那么睡着了。关键时刻,果然还是胖子更靠谱。我心里顿时生出了一股愧疚之情,连忙走过去。
胖子招招手,说:“我仔细看过了,这疯子伤口里没有虫。不过,”他顿了一下,“脑子里就不知道了。”
这话说得挺令人发寒的。我几乎是立刻想到老K脸皮里密密麻麻葡萄似的虫卵囊。还有在闷油瓶手指下,酥得像饼干的头盖骨。
谁知道她脑袋里有没有!看她那和老K一样阴险的笑容,八成也是有的!想到这些,我根本不太敢靠近云彩。胖子似乎也忌讳得很,胖脸上冷汗连连。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给她简单包扎了一下,按胖子的话说,就算她要害我们,也让我们死的坦荡一点,别背上人命债,到地底下见了阎王都不安。
一边弄着,我的脑子一边在思考。当时闪电里,看到的脸肯定不是这张。那么明明白白的一张脸,阿宁他们竟然都视若无睹。
他们为什么要否认?或者,他们是真的没有看到?到底那张脸又是从哪儿来的?这事总有蹊跷,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我跟胖子说了,他沉思了一会儿,说:“你不觉得这种事有点熟悉吗?阿宁这娘们,这么干也不是一回了。”
我想了想,还真是!上次老K诈尸,阴测测冲我们笑的时候,她也说没有看到!
胖子说:“天真,这种时候不能想太多。你就想,这只有两种情况,一,你见鬼了,二,确实有一张脸。”他停了停,说:“如果你真的见鬼了,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了,怎么逃都是逃不掉的。只想第二种可能,如果那里确实有一张脸,而阿宁他们说看不到,就证明,他们是装的。而他们为什么装?”
我想了很久,皱眉道:“他娘的可能性太多,我想不出来到底是为什么。”
胖子也皱眉,说:“难道是为了吓你?”
我心说确实每次都被她吓得半死,但这又不是玩过家家,就算把我吓死了她也没好处啊。忽然脑海里灵光一闪,我说:“难道是为了掩盖什么?”
胖子的脑子时灵时不灵,也就靠谱那么一会儿,现在又开始满嘴跑火车了:“那娘们需要掩盖什么?不好,难道她这么漂亮,其实是个人妖?”
我不理他的胡言乱语,直接说:“假设我们相信阿宁的话,这里真的是一个实验基地,而阿宁真的是来取什么实验结果的。那么最有可能的实验结果是什么?”
胖子似乎还晕乎着,问:“人妖?”
我说:“我觉得是虫。仔细想想,一开始明明是个正常人的老K,为什么会死而复生?而且复生以后,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奇怪的变化?加上那个戴耳钉的美国人,皮肤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我总觉得这一切并不简单。”
胖子终于反应过来了:“你是说,那些不合常理的东西,都和虫子有关?”
我说:“没错!我一直奇怪,当时在老K的脑子里,小哥为什么偏偏就准确的发现了一只红色的虫子?又为什么把它偷偷给黑眼镜?黑眼镜为什么心甘情愿给你枪,还把老谢也交给你?说明小哥给他的肯定是个重要的东西!黑眼镜需要我们这里的信息!”
“可咱们能有什么信息?信息都在小哥那儿!这小子他娘的嘴比什么都牢,什么都不肯说!”
“可是黑眼镜不知道。他以为我们是一伙的。”我沉思了一会儿,说:“而且我觉得小哥知道的也不一定比我们多多少。也许他只是觉得虫子是关键,但猜不透为什么。”
胖子嗤了一声,说:“你就继续天真无邪吧,以后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我叹了口气,其实对闷油瓶的信任来得非常莫名其妙,理性的想,确实他瞒着我们很多事,说不好到底是敌是友。但是我就是有一种感觉,他不会害我们的。无论如何,他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我自认颇会识人,第六感也向来很准,所以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有所怀疑。要是真的押错宝了,被闷油瓶救过那么多次,也不算亏了。
我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胖子俨然已经进入了思考推理模式,不断自言自语,频频点头。我问他:“你想到了些什么?”
他说:“我仔细一琢磨,天真你说的还真没错。阿宁可能确实没骗人,黑瞎子是长沙道口的人,和你三叔认识,他来这里没准也和你三叔有关。只是我想不通,你三叔让那么多人到这里,到底想要做什么?他难道不是自称得到了秘密,功成身退了吗?”
我心说我要是知道,还至于淌这趟浑水吗?要是现在让我看见那老小子,定然捉住猛抽一顿,管他是不是我长辈,直抽得他认不出爷爷来。
心里这么一模拟,顿时觉得十分解气。
胖子拍了我一下,说:“小吴同志你在想什么!笑得那么邪恶,口水都要下来了!”
我才反应过来,想象抽打三叔的场景十分过瘾,太入神了,估计自己的样子也十分狰狞。我连忙擦了擦口水,说:“我们说到哪儿啦?——哦,虫子。”我收了收心:“那我接下来大胆假设一下,可能跑得没边了,完全是鬼扯,你可不许笑我。”
胖子皱眉道:“那哪会笑你啊!快说!”
他催我,我脑子里也在飞快的转。这些话怎么组织起来比较好呢?如果得到的信息可靠,那么能够得上这么大级别,惊动部队,封锁二十年,甚至不惜屠村的实验,一定不是小儿科,要是成功,起码也是改变中国历史的。再想想我们在这里看到的怪事——爬动的尸体,朝我们笑的死人,烂成那样还活着的老K。不可思议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如果不是鬼,都用科学的实验来解释的话,推断的方向就只有一个——
我慢慢的说:“弗兰肯斯坦。”
胖子期待的目光顿时变成两道怒火:“什么福州颗粒!说话明白点,别文绉绉的!”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该怎么把这句话说出来,想了很久,说:“那是一个美国的科幻小说,说的是科学家把死人拼在一起,重新复活尸体。”我放慢了速度,一字一顿的说,“我总觉得,这里似乎也在进行着相同的实验,让死人复活。”
嘴里吐出这几个字,听上去简直都像天方夜谭。我自己说出来都觉得脑子发怔,更别说胖子了。
他估计被吓到了,无意识的跟着我重复了一遍,忽然嚷嚷开了:“天真你别鬼扯了!这他娘的比地摊上的侦探小说还不靠谱!拍成电影都没人看!”
我说:“那么你觉得那个冲你笑的死人是鬼吗?”
胖子摇头:“老子是坚定的无产阶级唯物论者。”
我又说:“老K烂成那样还不死,是人猿泰山吗?”
胖子又摇头:“这个更不靠谱。”
我说:“去除这些不可能的,剩下的,无论看上去多么怪异,就是答案了。”
胖子想了很久,估计也找不到反驳的依据,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点头:“奶奶的,这种破电影的情节都叫咱们撞上了!等出去了得去买彩票!”
问题一旦往这个方向推测,更多的疑问都迎刃而解,我一直奇怪,为什么昨晚阿宁那那么轻易放过我,现在想来,这一切都是有联系的。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难怪阿宁说她已经找到了实验的结果。实验的结果八成就是死而复生的老K!你还记得吗?老K活过来的时候,阿宁有多高兴!简直像天上掉下馅饼了一般!前一秒还虎视眈眈,几乎要弄死我们,后一秒立刻就连理都懒得理我们了!”
胖子连连点头,我又说:“我们见到了好几个死人冲我们笑,可是真正复活的就老K那一个,也许那些笑的都是初级阶段的,跟幼儿园小孩似的,你说你文凭是幼儿园毕业,肯定找不到工作。死人也是一样,光是会阴笑的尸体不是好尸体,能活过来有意识的才算大学毕业,才算是完成品!”
胖子点头,过了一会儿,忽然问:“可是说来说去,我还是没搞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我说:“我猜那个时候,她怕我们抢在前面,或者打断她的实验,所以硬要装成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胖子点头,过了一会儿,忽然问:“那这次呢?不见得现在,他们还在进行什么实验吧?”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那张脸出现的时候,他们为什么没有看见?阿宁有了老K,本来都打算收拾起包裹,高高兴兴回老家了,应该不会再有闲心继续实验了。为什么那张脸出现的时候,他们表现的那么淡定?
胖子忽然大声说:“不对!我想错了,老K不是实验体!”
我问他:“为什么?”
胖子皱眉:“我没你脑子那么灵,想问题也没那么曲折。从一个正常人的角度去看,老K是阿宁的助手,一般来说,正常人除非迫不得已,不会对自己的助手下手的。比起他,这里有更多的人,更像是骗过来的人体实验体!”
我陡然觉得脑子里一亮,也大声说:“比如说——你!”
胖子道:“没错!我就说他们为什么要骗我来这里!就像拐卖活人来做试验一样!被骗来的还有别人!”
“那对小情侣!”我失声说。紧接着一连串的推理止也止不住的涌了出来,“这里的实验体不止一个,对于实验可能产生的反应,阿宁也是心知肚明的!”
所以刚刚我们又兜进了一个思维误区。
可以这么推断,不管为什么,反正这个疗养院里,被实验的人死了都不得安生,说不定爬着的巨人观就是这么产生的。
再想一下,肯定是为了避免如此,闷油瓶才要把所有的尸体都搬到某个特殊的房间去。
这种事对于阿宁来说只是个常识,所以她否认老K尸体露出的笑,与其说是想要掩饰什么,不如说单纯是因为不关心。就像当时闷油瓶扛那个男孩尸体的时候,也看到了尸体露出的笑,却一点也不在意——
胖子也想到了这点,说:“他们肯定已经看惯了。”
我喉咙发干,却还是不停地说下去,生怕一停,思维就被打断了:“老K的事情只是个意外,他不是实验体,而是莫名其妙被别人开膛的,阿宁以为是我们干的,所以才会那么愤怒,愤怒到不顾一切直接对我们开枪。但是没想到阴错阳差的,老K最后竟然复活了!这完全出乎阿宁的意料,也难怪当时她的表情那么惊喜,像是捡到了宝似的!”
胖子听得直拍腿:“天真,我真小看你了!一直以为你肉手,这样来看,你还有点小牛逼!”
我心说感情你之前一直把我当菜鸟啊!虽然身手差了点,但好歹在大学里我也是博览群书,尤其善于钻研悬疑恐怖小说,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这点小推理根本不在话下。
胖子又问:“可是这一次,那张人脸明明在那里,阿宁为什么无动于衷?”
我说:“一定是因为那张脸就是某个她熟悉的实验体。阿宁作为主谋,早就已经见过了,预料到会产生这种结果了。”
胖子点头补充道:“如果司机是她的人,司机骗来的都是她的实验品,随便哪个试验品跳出来笑一下,她应该都是不会诧异的——”
他一边说,我一边回忆起那张脸,渐渐的,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浮现出来,惨白的冷笑样子,和昨天半夜贴在我窗外的那张脸,一模一样!
我终于想起来了!那张脸,是那对小情侣中的女孩!
我梦到过司机说杀死了她。可那毕竟只是一个梦,到底她是生是死,我们根本不知道。
难道她还活着?她是怎么摸到这里来的?她的男朋友又是怎么死的?他们真的是被阿宁骗来的试验品吗?
要是能找到她,也许更多的问题将迎刃而解。
然而那张鬼魅一般的脸,只是在闪电的光芒里一闪而过,现在我们抬眼望去,只有一片空旷,什么都没有。
莫名的恐惧又慢慢的从骨髓里弥散开。
在刚刚的推理里,我又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司机被人杀死了,老K也被人杀死了——这里,这个疗养院里,有没有鬼怪我不知道,但一定有一个人是杀人凶手,他暗中窥探着我们,预谋着下一起的谋杀。而我们根本推断不出来,他到底是谁。
28 闷油瓶的承诺
一时之间,我和胖子都陷入了沉默。气氛压抑下来,刚刚畅快淋漓的推理带来的快感被一扫而空。
现在一条线索已经解开:裘德考是阿宁的老板,用了这么一辆车,以旅游的名义骗了不少人,就为了让阿宁他们在这里做实验。而我和潘子的加入,则完全算是意外的因素——因为我非常确定,自己是凭借自己的意愿来的。没有人逼迫我,也算不上谁计划里的一环。
不知道我的出现是不是打乱了什么人的计划。无形之中,除了裘德考,还有另一只黑手向我们抓过来。 潘子在到这里的第一个夜晚就失踪了。现在我甚至开始怀疑阿宁话的真实性,潘子是被尸体拖走了,还是被哪个“人”干掉了?
无论如何都能隐隐感觉到,这个疗养院里隐藏的杀人犯一定和我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司机死在我们的房间,老K死在我们的门口,目睹一切的老谢疯疯癫癫,在最后一刻反水。
然而,再仔细往深处一想,一切阴谋都围绕着我们展开,但是我们几个还好好的坐在这里,没有缺胳膊少腿。
好像它的最终目标又不是我们。那么,会是谁呢?司机,老K……这两个死在我们周围的人,有什么联系?7
想着,我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们都是阿宁的人,也就是裘德考的人!要说是巧合也太牵强了——那只黑手的目标,恐怕是裘德考!纵观下来,这个局是裘德考开的,他的势力却已经最先被摧毁的差不多了!
现在让人恐惧的不再是他,而变成了那只看不见的黑手。不知道它在消减阿宁他们的同时,为什么要把我们扯进来。
这种摸不着、猜不透的感觉十分难受,就算知道了是谁把我们卖过来的,也不知道是谁主刀,又有什么人会横插一杠。简直有点像把你蒙着眼睛推到战场上,你什么也看不见,逃也不是,躲也不是,只能听见耳边忽忽的流弹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哪一颗就会打在你身上。
我摇头,努力排除这种恐惧感。自己吓自己最没劲了,很容易陷入绝望的地步。还是多想想现在所处的情况,没准又能整理出点忽略的线索。
刚这么想,就又发现一个问题,如果车是珊瑚公司的,为什么黑眼镜也会在那辆车上?他一看就是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阿宁让他上车,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而且从一开始的情况来看,他们还根本不认识,她连他的底都摸不透。
难道是裘德考故意这么安排的?可是这又为了什么?
我脑子一团乱,正沉思着,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好像是被什么追赶着似的,在一片死寂里显得格外的突兀。
我吓了一跳,几乎立刻跳起来,紧张的盯着门外,那声音越来越近,“砰”的一声,门被非常用力的推开了。
难道是阿宁杀回来了?
我和胖子冷汗都下来了,慌乱中摆好了防御和战斗的姿势,却一眼看见推门而入的那人有一双非常熟悉的眼睛——是闷油瓶!
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放下心来,就见他好像有点不对劲。
以前他一直非常淡然,算得上泰山崩于前而不眨眼。而现在他的眉头皱得很紧,一进屋就望向我们,少有的有些焦急,问了句:“你们有没有事?”
我和胖子莫名其妙,这么关心我们,不是他的风格啊。难道他刚刚在外面看到什么了,导致性情大变了?都问:“小哥,你怎么了?”
毋庸置疑的,闷油瓶不会回答,只是不住的上下打量我们,也不知道是想确认什么。我不敢乱动,乖乖的站在那里任他打量。
他看得很仔细,眉头越来越紧,我心说这小子有什么不满的?就低头去看,一看吓了一跳,都没发现因为刚刚的搏斗,胳膊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血流了一身。不过好像也不觉得疼,可能是神经太紧张了。
闷油瓶皱着眉头看我,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就差伸手上来摸摸了。
这样过了一会儿,胖子首先受不住了,嘿嘿笑道:“小哥你别看了,这么深情款款的我们受不了啊!我和天真好得很,就算你不在,还能打不过阿宁那个娘们么?”
他一提到这个,我就想到刚刚差点没命,火气就上来了,说:“小哥你走的话好歹也打声招呼,我是运气好,不然你现在就该把我们扛去停尸房了。”
我口气挺冲的,闷油瓶却不生气,也不回答,只是仿佛松了口气似的,朝我又走近了一步。我心说会叫的狗不咬人,这小子不声不响,难道是要打架?立刻摆好了吴家祖传防身术第一招的架势,却见闷油瓶连看都懒得再看我一眼,直接从旁边慢吞吞的走了过去,走到他的床边,一翻身躺了上去,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我还摆着备战的姿势,一时间觉得自己超级**,哭笑不得,气也气不起来了。胖子第一个大笑,说:“好啦,天真你盼着小哥回来,他现在也回来了,咱也收拾收拾该走了。”
我什么时候盼着闷油瓶回来了?想着却也来不及反驳他,心说胖子讲的没错,离开这里是正事。我看了一眼钟,是下午四点,就转头对闷油瓶说:“小哥,我们趁现在还不到晚上,赶快离开这里吧!这里太邪气了,再多呆一个晚上,还不知道夜里会发生什么。”
闷油瓶没有回声。我探头一看,这个挨千刀的家伙竟然气息沉沉的睡死了,压根没有听到我说话!
就算是非人类也不能那么快就睡着啊!这小子是装的吧!胖子哈的一声笑出来,说:“小哥做得对,走出去估计是个体力活,之前得补充一下能量。”说着话,他的肚子非常配合的发出了一串绵长的叫声。
胖子脸也不红,捧着肚子,厚皮老脸的说:“没吃东西胖爷可走不远,我先下去找点东西垫垫肚子。天真你赶快抓紧时间睡一会儿。一会儿我们吃饱了就赶路。”说着,乐呵呵的拍了拍我的肩,走出了房门。
我心想这也太邪门了,怎么每次说立刻要走,最后都被各种原因拖下来了。
不过活动了一下才发现胖子和闷油瓶做的没错,我的身体已经疲惫不堪,要是就这么出去,那么长一段戈壁,不一定能全部坚持得下来,磨刀不误砍柴工,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一间双人房里,一张床上躺着云彩——我和胖子最后还是救了她,就算可怕了点,毕竟是个疯丫头,我们俩大男人也不能和她计较。另一张床被闷油瓶占领了。看了一圈,就只有昨天胖子打地铺留下的那些被褥还能睡人。
草草的铺了一下,我就躺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总觉得酱油臭更重了。
这些都不能抵挡潮水一样的睡意,很快脑子就昏了,就在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闷油瓶的声音,从我的斜上方徐徐传来,他说:“现在出不去了。”
什么?
我一个激灵就醒了,撑起身体看着他,结巴道:“小、小哥你说什么?”
闷油瓶躺在床上,姿势没有动过,眼睛隐在刘海里,看不清楚。只见到他慢慢的说:“有人在捣鬼,他不想让你们出去。”
我一下急了:“那怎么办?如果我们偷偷出去呢?他总不会打死我吧!”
闷油瓶不说话,微微摇了摇头,过了很久才说:“不值得冒险,太危险了。”
“那怎么办?一直留在这里肯定更危险!”我说。
等了很久,闷油瓶都没有回答,他的呼吸非常浅,几乎让人以为已经熟睡了。
油瓶塞又被塞上了,看来是问不出东西来了。我无可奈何地躺回去,却再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的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不让我们出去?闷油瓶刚刚在外面看到了什么?回来以后,他整个人怎么感觉那么不对劲?
又想到复活后,老K说的那句话:“它就在你们当中。”“它”指的是谁?会不会是那个杀人凶手?还是给大家寄信的那个半成品实验员?“你们”又指的是谁?这句话到底有什么深意?
老K说话时那张诡异的脸又浮现在了我的眼前,不知道是不是经过了记忆的加工,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好像是极度憎恨我们,贪婪而迫切的等着看我们去死一样。
我浑身一寒,翻了个身,想转移注意力。
眼前是黑洞洞的床底,透着莫名其妙的寒气。床单从床上垂下来,一飘一飘的,无风自动。
我看着觉得邪气,好像哪里都不安全,哪里都藏着杀人犯。浑身冷汗渐渐冒了出来,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了。
这时候,闷油瓶平淡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不要担心,我会送你出去的。”
我一下愣了,继而转身看他。他还是那个仰卧的姿势,闭着眼睛静静的躺着,好像睡得很沉,刚刚说的只是一句梦话一样。
看着他,满腹的疑问都要奔涌而出,我终于忍不住问:“小哥你为什么说这里很危险,出不去了?你怎么知道的?谁在暗中捣鬼?你刚刚出去到底看到了什么?”
闷油瓶没有回答。
疑问太多了,偏偏我又是属于好奇心特别强烈的人,不问出来好像胸口都要爆炸了。叽里咕噜问了一大堆,说得口干舌燥,闷油瓶还是那副沉静的样子,一声都没有吭。
这家伙到底有没有在听?还是又睡着了?
我郁闷的住嘴了,看着他雷打不动的样子暗自恼火,心说这家伙还真是守口如瓶,半点口风都不肯透露。恐怕我说的话对他来说就如同放屁,直接被过滤掉了吧。
我也不开口了。沉默蔓延开来,整个房间里只有我气呼呼的呼吸声,哼哧哼哧的,在一片寂静里显得格外响亮。
要是我不是当事人,一定会觉得现在的场景十分有趣,好像唱独角戏,就我一个单方面的连续发射愤怒光波,而另一个生活在别的次元,根本对我视若无睹,照样该干嘛干嘛。
可惜我是当事人,除了恼怒,真是没有别的想法了。
又锲而不舍愤怒的瞪了他一会儿,累得不行,只好躺下,心里正郁闷,忽然听见闷油瓶终于开口了,他淡淡的说:“你不用问那么多,什么都不要管。我会送你出去的。”
他没有看我,眼睛还是闭着,隐在额发里。他的声音很轻,语调也很平缓,但是每一个字都不容置疑。
他是说给我听,又好像是说给他自己听。
这一次,在这句他说过很多次的话里,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听出了一丝毅然决然的承诺的味道来。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问他:“那你呢?”
他没有回答。
我们之间又沉默了。
这种沉默带着一股十分不祥的预兆。我只能努力把它看作是闷油瓶不爱说话,又热衷卖关子的表现,而另一种可能性,我连一点都不敢去想。
我是答应过他出去要请他吃饭的,要是能打通电话,现在我就去定位子。要事先预约的清蒸鲥鱼我也可以点上三份。要是三份不够胖子吃,点上再多也没关系,我一直私藏的那几幅字画贱价卖了也没有关系,只要他们吃得开心。
只要不是这种让人窒息的沉默。
闷油瓶不说话,我简直没有办法,只好自顾自的对他说:“小哥你知道吗,我家在杭州,那里美女指数是全国最高的,过去我就喜欢坐在店里看美女。”
他气息沉沉,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懒得理我。
我也不管他,继续往下说:“除了美女,我们那里景色也不错,气候也好。现在这里死气沉沉,我家那里还都是一片金黄,很好看的。”
没有回应我也锲而不舍的继续说:“还有吃的也好,我们馆子吃腻了就在家吃,在家吃腻了就去馆子,钱不是问题,人生得意须尽欢嘛。”
闷油瓶一直没有回答。我就一直说下去。
说着说着,就忘了这里有多可怕,好像马上就能回家似的。以前没怎么觉得自己住的地方有多好,现在都开始想念起来了。诗唱得贴切,江南好,能不忆江南。
也不知道闷油瓶家是哪里的,听口音也听不出来,看样子也看不出,难道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四海为家的流浪汉形象。不行,这也太惨了点,等出去了,留他在杭州住一阵子吧。气候温润,四季宜人,说到居住的地方,还是江南好啊。
正神游着,闷油瓶忽然问我:“你想家吗?”
我愣了一下,油瓶盖子终于拔开了?我老实的说:“以前没觉得,这么说起来,好像还有那么一点想。”
他沉默了一下,起身对我说:“你上来睡。”
这两者有什么联系吗?
我看着他煞白的一张脸,就想昨天晚上好歹我是睡了觉的,不知道他有没有睡,他是我们的主要战斗力,有一张床还是留给他吧。想着我就翻了个身,说:“我就睡地上好了,舒服着呢,地方又大,还透风。”
闷油瓶又喊了我一声。
我压根不理他。
然后后面没声了,不知道是不是放弃了。
我睁着眼睛看着前方。现在同样是黑洞洞的床底,飘来飘去的床单,难闻得要死的咸臭味,但是似乎都没有那么害怕了。因为我知道,闷油瓶在我的背后,这里不是我一个人。
这么想着,疲倦渐渐开始把我淹没。我终于陷入到沉沉的睡眠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