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蛇沼鬼城 08
这巨蟒虽然在树上,但距离我们也就三四米远。潘子和闷油瓶站在最前面,他们都有经验。闷油瓶的黑金古刀早横在了腰后,临危不乱的挡着。
我站在最后面,跟着他们向后退,突然就觉得不妙,身后竟然也传来蛇吐芯子的嘶嘶音。我猛地转身看去,一瞬间冷汗就浸湿了后背。一条小一些的褐金色树蟒几乎贴着我脖子垂下来,我甚至感觉到了它鳞片上的寒意。
我吓得就往它相反的方向退,几步就撞在向后缩的潘子他们身上。几个人围成一圈,当真是个全包围歼灭战的势头。
闷油瓶在撞到我的一瞬间立马转身,一步跨到我斜前方,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蛇的眼睛。他平时安静,一发气势就是舍我其谁的凌冽,和潘子两个人单单用眼神就逼退了两条蟒蛇。我们这帮人刚刚缓了口气,谁知道胖子的一声呼噜却像个催命符似的一下就诱的蟒蛇攻过来。
潘子的枪还是举慢了,只侧头堪堪躲过蟒蛇的一击。闷油瓶站在潘子身后,又分心护着我,视线不好,被蟒蛇一口贯穿了肩膀,抛物线一样叼着甩到了半空。
这蛇力量极大,蛇身卷曲发狠的砸向藤蔓,我们所有人都被颠了下去。我抓着一个蛇骨划了几米才固定住身子,心急若焚的抬头去找闷油瓶。
只见他已经被蟒蛇死死的缠住,黑金古刀早不知道掉到什么地方去了。蛇这种生物一旦捕到猎物就没松口的余地,黑褐的鳞身盘卷的越发厉害,那是可以一瞬间勒死一头水牛的力度,凭闷油瓶再用力挣扎也无法脱身。
我全身的骨头都跟着疼,急的心脏都快蹦出来了却完全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蛇身越缠越紧,一双眼快瞪出眼眶了。幸好闷油瓶会缩骨,总算是天无绝人之路。他从蟒蛇的禁锢中滑了下来,顺着藤蔓半跪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大声喊,“把刀给我!”
我这才发现黑金古刀就插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心里骂了声娘连滚带爬的扑过去,结果我操你妈这刀也太沉了!而且我正处在极度慌张的状态下,拔了几回竟然都没有拨出来,手心里出了一层层的冷汗。
那蟒蛇失了猎物狂性大发,卷着身体夹带一股腥臭飓风迎面向我扑过来。它的血盆大口扩张到了极致,我两只眼睛里倒映的全是逼近的蛇芯和整幕避无可避的血红。
闷油瓶见蟒蛇扑向我,抓着藤蔓扯出块蛇骨扔过去。他手劲极大,蛇骨破空而出,蟒蛇不得已偏转方向避开。闷油瓶马上对我喊,“快跳下去!”
可我已经完全吓懵了,根本不清楚为什么会遇到这些事,怎么才能活,还能不能活了?听到闷油瓶对我大喊,一下子条件反射的蜷缩了身子,以为将自己缩成一团就能安全。
我觉得那时自己在闷油瓶眼里绝对是个大写的傻逼,他都恨不能一刀劈了我。
就一秒钟的事,蟒蛇又反扑过来。闷油瓶已经窜到我身边,啧了一声,一脚将我踹了下去。果然,我就说闷油瓶绝对存了杀我的心,这一脚狠的。但当我摔到泥里的时候倒没怎么疼,也不知道是不是经过了他的计算。
我摔到地上之后阿宁和胖子二话不说拉着我就跑,我立马大叫,“小哥!小哥还在树上!”我话音未落,身后狂舞的老阔叶树中就窜出个人影,紧跟他身后的是发狂追赶的蟒蛇。
跑动间,一人一蛇几乎卷在一起,在深潭里溅起巨大的水花。那巨蟒明显被闷油瓶惹怒,咆哮着紧追不放。闷油瓶虽然被咬了一下,动作却如常,竟只身和蟒蛇过了几个回合最后头朝下一跃入水,再没了踪影。
我他娘的还是亲眼见到和蟒蛇肉搏的人!这他妈还是人么!?
我急的身子抖个不停,叫着让潘子开枪。谁知潘子这边没解救闷油瓶成功,那边反倒被另一条蟒蛇缠住了。我们边退边躲,身后泥潭突然溅起一人高的水花,闷油瓶活生生从水里蹦出来,一落地就向我们这边冲。他刚跑了几步,泥潭又是震动,那条蟒蛇满头是血宛若龙卷风般从水里也蹿了出来,瞬间就向闷油瓶俯冲而去。
这蟒蛇是母的吧!我心里念头一闪,跟着他们一路狂奔。闷油瓶此时大喊了一句,“趴下!”我们几个人齐齐猛地趴在了地上,那蟒蛇速度极快,一个纵身直接从我们身上越了过去。我们和它挨得不到四五米,我甚至可以看清这畜生身上的纹路。闷油瓶也爬了过来,我看到他整个肩膀全是血,几个被蛇牙贯穿的血洞都是乌黑的。
一行人不敢怠慢,爬起来接着往丛林里跑,那速度都能赶上奥运百米冲刺了。脸上被锋利的树叶划出道道血痕,心脏早就跳到了嗓子眼,终于让我们冲到了瀑布里面的缝隙里。
至此退无可退,我们都知道如果蟒蛇发动攻击,这就是最后一搏。但是那蟒蛇在瀑布外徘徊了一会儿竟然退去了,我心中奇怪,难道这地方有它的天敌?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突然一阵“咯咯咯咯”的声音像是鸡叫一样从我们身后的缝隙传来,待我真的看清来者何鸡,心脏霎时打着颤的晃。
这他娘的是野鸡脖子,毒的不能再毒的蛇!
按理说这种蛇只要你不招它,它很少主动攻击人类。我和闷油瓶的脸色都变了,小心翼翼的让大家退出缝隙。真没想到一条蟒蛇就把我们弄得这么狼狈,坐在地上彼此对着苦笑了几声。几个人一番商量,决定一会儿天亮后先把装备捡回来再作打算。
女人还是比较爱干净的。待我们几个走远了,阿宁独自一人在瀑布旁洗洗。谁都不能预料,这就是我和阿宁的最后一面。
一条火红的野鸡脖子猛地从瀑布蹿出来缠到她脖子上,“咯咯咯咯”的声音毛骨悚然。我脑子翁了一声,扔下手里的东西不管不顾的往阿宁身边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眼见着它咻的咬了阿宁一口接着竟一秒不耽搁的冲着我直接弹了过来。
我一下没能刹住脚,被胖子一撞才躲开。身后的闷油瓶闪电般出手,一击捏住野鸡脖子的脑袋,双手一扭就把头拽了下来扔到水里。我看得一呆,下一秒连滚带爬的往阿宁那儿奔过去。刚跑了一步就被闷油瓶拦腰抱住,“现在别过去!”
我像没听懂一样又挣了一下,他抱得更紧,死活不放我过去。我的理智渐渐回归,是啊,还不知道有没有野鸡脖子的同伴蹿出来报仇,现在确实不应该莽撞的冲过去。
不应该,不应该……我望着阿宁一半浸在水里的身子,她的眼睛还没有合上,之前还跟我笑来着。和以往都不一样,很好看。
我闭了闭眼睛,虚脱一样向后靠在闷油瓶身上,伸手虚笼着他横在我身前的手臂。闷油瓶山一样纹丝不动的任我靠着,后背贴着前胸,突突的有力的心跳声。一直,不停。
第十二章 蛇沼鬼城 09
我把阿宁抱在怀里,整个人都在抖。一瞬间只想逃离,哪都好,离开这个鬼地方。这丛林像个屠夫。橐金如山,人命草芥。
潘子见惯了生死,轻叹一声便安排撤离。我不忍心将阿宁扔在这暴尸荒野,背起她的尸体跟在后面。闷油瓶扫了我一眼,不发一言地走到最前面开路。我望着他泥浆糊着血液的背影,没了黑金古刀的地方很刺眼。
几个人走了很久也没找到适合休息的地方,胖子喘得越来越厉害最后只能靠潘子扶着向前走。闷油瓶又一次想把阿宁接过来,我摇摇头将阿宁的尸体又费力的往背上提了提,木着脸一步步走。闷油瓶伤的厉害,没道理这点事还要他帮衬。
阿宁的尸体越来越重,压得我喘不过气。可是我不能放,我怕我一放下来整个人就会失控,做出什么不能挽回的事情。
后来我们终于走出山谷,来到了西王母城的一个入口。谁都不会想到整个城池竟然在沼泽之下,遍野的断壁残垣。
石头相对干燥一些,我将阿宁的尸体放下,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泥。女人总是爱干净的。之后我也坐下,将衣服脱下来摊在石头上晒。无烟炉掉了,只能靠灯棉将就。潘子递给我根土烟,有劲的很,呛的我直流眼泪,周身的疲劳也减退了一二分。闷油瓶坐在另一边若有所思的看着沼泽,潘子也递过去半根烟。
我本以为他不会接,总觉得闷油瓶的形象和烟酒这种俗事都沾不上。但他直接把烟撕了放在嘴里嚼,潘子教育胖子说这样比抽带劲多了,云南和缅甸那都这样提精神。说着潘子觉得挺纳闷,问闷油瓶是不是跑过船。闷油瓶摇头,看了潘子一眼又盯着他的沼泽去了。潘子皱眉,满眼的怀疑和不信任,很防备的看着闷油瓶。
我早对闷油瓶这德行见怪不怪,叹口气对潘子小声道,“他脾气就这样,算了。”看我打圆场,潘子盯了我半天,最后颇为无奈的摇摇头。
休息了一会儿,我去找了个竖起来的石柱,走到后面脱得光溜溜的清理身子。刚洗到一半,就听到有人走到石柱的另一边,我一时也猜不出是谁。
“小三爷?”
原来是潘子,我应了一声问他什么事。
“你和这小哥什么时候走的那么近了?”潘子问道。我一顿,不知道怎么回答。
潘子见我沉默,又道,“小三爷,这趟三爷让我跟出来找你,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这小哥来历不明,谁都不知道他的底细,一路来半点破绽都没有,心思深着呢。小三爷你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经验少,什么人能信什么人得防着,心里得有个谱。”他顿了一下又道,“他对你看着确实是帮着的,但他的目的是什么小三爷你清楚么?没有一个人会无缘无故的为了别人拼性命,若是他这么做了,有时候比杀你还可怕。”
潘子还说了什么,我手上的动作渐渐停了。他说的不无道理,若不是那卷写着张起灵名字的录像带,我现在还在我的小古董店里剥削王盟。闷油瓶也确实对自己的事讳莫如深,这点我最清楚不过,所以同时我知道有些事不是他不说,确实他也并不完全知道。他可是失忆的人,这怎么说也算弱势群体,你说你和一个没了过去的人叫什么劲?
闷油瓶会害我么?这想法刚冒头就被我否决了,这也太扯了吧。
“我觉得没那么复杂,”半晌,我开口道,“我就是一普通人,你也说他高深莫测的,他那样的人杀我这么个人干什么,说不通的。”想了想又道,“而且小哥这人……人是冷了点不爱说话,但不是个坏人。你也看他救了我们几回,我们这么怀疑人家不好。”
潘子听我这么说不回话了,我静了一会儿又开始洗洗涮涮。
过了好一会儿,潘子才又开口,“小三爷,你要是这么想那按你自己想的走,我就是不放心提醒一嘴,防人之心不可无,否则你出了事我没脸见三爷。”
我点点头,寻思他看不到,便道,“我知道,谢谢你啊潘子。”
“谢啥,”潘子笑了一声,“你快点洗,这地方不安全。”
我嗯了一声,立马加快了速度。潘子的脚步声却突然停了,我刚想问他怎么了,就听他道,“小三爷,你刚才说的话是不是也能从反面想想。你都说自己是个普通人不值得他对付,那他这种浑身都是秘密的人为什么要拼命救你呢?只是因为他不是个坏人?”
我突然打了一个哆嗦,只觉得刚才的一阵风太冷了。
等我洗完走回去,他们已经搭好个遮蔽所。潘子守在外面放哨,看到我示意进去休息。我进去后,看到胖子和闷油瓶各倒一边睡得很沉。我站在豁口盯了闷油瓶一会儿,脑子里全是之前发生的事和潘子的话,太阳穴疼的要炸开,身体已经疲劳到了极点,眼睛一黑就昏睡过去。
再醒来,外面竟然还是黑沉沉的。我揉揉脑袋,钻出去抬头就是坐在石头上的闷油瓶。他和潘子换了岗,坐在那盯着沼泽。这人是不是挺喜欢大自然的?不是盯着天,就是沼泽,就是不愿搭理人。我看到他后又想到潘子说的话,整个人钉在了他身后,直勾勾的看着。
你为什么救我?
凭闷油瓶的敏锐一定早察觉到背后有人,但他没转过头来,眼睛黏在沼泽深处看了一会儿才搭理我。我一时分辨不出是现在的天更黑,还是闷油瓶这双眼睛。他没说话,就那么安静的看过来。之前和蟒蛇肉搏的凌冽全然消失了,这时候的闷油瓶给我的感觉就是都能融到夜色里,消失的无影无踪。想到这,我顿时觉得身上特别重,似乎还背着具尸体。
我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随便四处扫了几眼就看到放在不远处的阿宁的尸体,耳朵里忽然嗡嗡的响。我想,我其实是绝望的,一定,是绝望的。
你会害我?
“……吴邪,吴邪?”低沉的声音由深至远的传过来,我过了一会儿才回神是闷油瓶在叫我。闷油瓶还是面无表情一张脸,看了我一会儿,淡淡道,“你这么不希望她死?”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
是啊,我自然是不希望她死。那样,前一秒还笑着,下一秒就死在我眼前,谁受得了。可是,我只不希望她死么?固执的把尸体背回来,自虐一样不让人帮忙,心上压了块石头不堪忍受的重,只是不希望她死么?
“我不希望任何一个人死。经历那么多艰难险阻了,我总觉得只要我们几个在一起就算受再重的伤,我们总能活着,怎么都不会死。就算死也是死在古墓最凶险的地方。”我停了一会儿,接着道,“可这就是现实,无论再厉害,经验再丰富,我们都会死。是人就会死。你看,一条蛇就把阿宁瞬间毙命了,咬一口就是死,没得救,谁在那都逃不了。小哥你厉害成什么样了都,可你在瀑布那也逃不了……一样也会……”
我说到这,喉咙突然像被棉絮堵住了,上下吞咽怎么都说不出话。一样会怎么样?
“这小哥来历不明谁都不知道他的底细,一路来半点破绽都没有,心思深着呢。”
一样也会死。即使是闷油瓶,当时在瀑布旁边也一样会死。
“没有一个人会无缘无故的为了别人拼性命,若是他这么做了,有时候比杀你还可怕。”
闷油瓶会死。
那之前呢?如果他不会缩骨功,如果他被蟒蛇咬中了要害,如果在水里他一个人被缠住了,他会不会死?
会,他会死。
“他这种浑身都是秘密的人为什么要拼命救你呢?只是因为他不是个坏人?”
会死。
我猛地死死咬住牙,竭力压抑就快吐出来的恐惧,身子控制不住的抖,半晌终于可以和闷油瓶说一句话,“小哥,对不起……那刀,我拔不出来……”说着我身子就滑下去瘫软一样跪在闷油瓶腿边,脑袋向下整个压在他膝盖上,似乎这样他就听不到我嘴里逸出来的哽咽声。
闷油瓶没说话,很久都没有。后来我感到有一只手迟疑着轻轻放到我头顶,有些凉,一直没有移开。原来我最怕的,是他死了。
第十三章 蛇沼鬼城 10
我趴在他膝盖上没几分钟,却总觉得过了几年,闭着眼睛听他在我头顶淡淡的说,“吴邪,这都是意外,不是你的错。”
我吸口气,平复了情绪才道,“别的不说,但要不是我,你也不会被蟒蛇咬的那么惨。那刀是你贴身的东西,我明白那就跟命根子似的……”
“一把刀而已。”闷油瓶打断我的话,又转回头盯着沼泽。
我一顿,叹口气,“我知道刀不能和命比,但是没了这把刀以后你怎么办?”会不会受更重的伤?思及此处,我登时对自己恨得磨牙:总是被他救,连累他,一点忙都帮不上,吴邪你他娘的怎么这么废物!
闷油瓶的手在我头上拍了一拍,我一愣,转瞬了然他这应该是安慰我。但适得其反的我身子猛地一震,刷的一下把头抬起来,迎面就是闷油瓶有点错愕的神情。他是想不到这人好好趴着怎么说诈尸就诈尸,粽子还得先被开个棺呢,我这一被拍头怎么就蹦起来了。
我为什么蹦起来?我还不是想到他之前割的手心!
我连忙把他的手拽过来,五指拉开就看到手心里的伤口都泛白了,肉向两侧翻着被潮气和烂泥祸害个透。我又去看他身上的伤,看了一圈眼睛都红了,握着他的手半天说不出话。寻思这要包起来,得消毒抹药再包起来。思索着人就要站起来,突然想到装备全丢了,绷带都没有包个屁!我一下就不知所措的僵在原地,愣愣的看着他的手心。
闷油瓶没我这么紧张(他简直他娘的完全不紧张),就跟这手是长在我身上一样,说了句不要紧就要抽回去。我也不知怎么来的牛脾气,看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就憋屈,叫道,“别动!”就又把手拉回来死死把着。
闷油瓶略微愣了一下,动是不动了,一双眼睛意味不明的看着我。他也知道我无计可施,看样子就像哄孩子似的默默放任我撒泼。
我盯着那伤口半天,越来越觉得那翻出来的皮肉碍眼。心里想着还是要消毒的,对,消毒……什么玩意能消一下毒?我想了半天,最后鬼斧神差的低头把嘴凑了上去,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
闷油瓶的手明显颤了一下,使了力气就要往回收。我死死拽着,抬头去看人。闷油瓶的眼睛还是那么黑,连一点光泽都没有。也不知他究竟从我的眼神中看出了什么,我知道那时我的表情一定比哭还难看,他竟然真的不动了。
我又低头贴上去,很仔细的用舌尖一点一点勾勒他的伤口。我平时是个挺毛躁的人,这次倒能耐着性子控制着力道做下去,说白了就是怕他疼。虽然我发现他这人似乎根本不会疼的。但其实怎么可能不疼呢?就算他不怕疼,我怕他疼行不行?他所有不怕的东西我都替他怕行不行?
闷油瓶的体温比常人低一些,舔到最后手掌也还是凉的。我收了个尾,抬头去审视他。身上的伤太重了,我是心有余力不足。但我发现他左边脸颊有一道明显的红痕,应该是被藤条刮的,从耳朵上方一直延伸到嘴角左右。
我当时也不知道中什么邪,也许是阿宁的死对我的刺激太大,又可能是闷油瓶针对我的一系列牺牲带来的无以言表的愧疚和感动,我只想着要关心这个人,要为他做点什么。大方向都定了,我一秒没犹豫撑着他的膝盖就把脸凑向那条红痕。
闷油瓶应该没见过这种套路占便宜的,眼里有些惊疑,人直挺挺的坐着没动。我挺满意,心里说我就给你消消毒,你老实呆着配合一点。但不知怎么的,离他越来越近的时候,我这双眼睛管不住的向右移。
闷油瓶的嘴巴有棱有角薄得很,唇色很淡,和他这人锋利又疏离的性格配的很。我这么想着,下嘴的方向就偏了偏,等回过神来两个人几乎就要亲上了。
我一瞬间愣在当场,发现剧情发展的体位有那么点诡谲。我……操啊吴邪,你这就是正经耍流氓没跑了!还对着张起灵,还美其名曰给人消毒,还死死握着人两个手腕子。你这还他娘的想用强啊,真对得起自己的武力值啊。你这不是作死是干什么呢?你还记不记得海猴子临终前跟你交代什么了?张起灵,这他妈是惹(调戏)得起的人么?!
我猛地往后一退,脸上腾的着了火似得红得通透,汗刷刷往下掉。闷油瓶不是我这样的凡人,这时候了还能保持惯常的淡定,还伸手拉了我一把以防我摔得太狠,没表情的吐出几个字,“吴邪,没事。”
吴邪,没事。
我一愣。啊?什么没事?想亲你没事,你同意了?我诧异的盯着他沉寂的眼神,电光火石之间就想给自己一大耳刮子。人小哥那是安慰你之前罗里吧嗦的那些话,告诉你没事啊,后面我罩着你,没刀咱也能分分钟来个碳烤蛇腰子,你消停呆着。
“好,好。”我脸上还烧着,尴尬的兀自点着头。但你说怪不怪,心里那些杂七杂八的恐惧啊绝望啊一溜烟全没了,还带点舒筋活血的通畅。
看来我就是被刺激的太厉害整个人都快变态了,才想着从闷油瓶这找点安慰。想老子我之前看阿宁英姿飒爽的时候还被电了一下,怎么也不至于想去亲闷油瓶子。闷油瓶估计也想到这一点,要不我这举动,他早应该跟扭野鸡脖子似的秒杀了。
想到这,我顿时觉得闷油瓶这人好到不能再好,武力值超强不说还善解人意,以后出去了一定要好好请他吃一顿。心里这么想,嘴上就唠叨着,“小哥,这回咱回去了,我请你去楼外楼好好搓一顿!”
闷油瓶没应声扭头又盯着他的沼泽去了,过了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
我本来没指望他能答应,这回儿更乐了,往前凑凑又想开口,余光一瞟突然怔了一下。
裹着阿宁尸体的睡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我们几个都毛了,上前一番勘察,竟然就就撞见了陈文锦!
天黑的回头看不到自己脚后跟,陈文锦人不人鬼不鬼的站在沼泽里,还是闷油瓶惊叫了一声,喊了句,“天哪,是陈文锦!”就一下冲入沼泽,显得格外的急切,和他平常沉着的作风完全不一样。大有对方欠自己五百万的架势,一个纵身就冲进黑暗里。
我一看这人又不要命!不假思索的拔腿就要追,却被潘子一把扯住。我猛地挣了一下,脚下没拿稳扑到了水里,喝了几口水再抬头时人已经不见了。
“别追了,我们追不上的!”潘子看我不管死活的样子挺着急,大声喊。
我整个人一顿,迷茫的看着一片凶险莫测的黑暗,像被人兜头浇了盆冰水,一直寒到骨头缝里。胖子还加了把火,问那小哥连矿灯都不带会不会出事。我闭了闭眼睛,从水里站起身抹了把脸往岸边走,心想这只有天知道了。
但我们总不能真把他交给老天,这么个人物,怕是天的祖宗。我再没有什么多余的言语,坐在干地上等闷油瓶回来。虽然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
这一等就是一天半,即使放了信号弹,也不见归人。到后来我都不知自己是什么感觉了,竟然开始觉得闷闷的无聊,45°仰望下天空,他娘的竟然让我看到了三叔红色的烟弹!我操,总算见到亲人了!潘子却脸色骤变,说怕是三叔那边出了事,说着就要走!
我一把拉住他,急道,“不行,小哥已经不回来了,你进去恐怕也凶多吉少。我们还是等小哥回来再说。”说着给胖子使眼色,让他劝劝。谁知一转眼就看胖子收拾行囊回家乡,气得我眼前一黑。
但他的话句句在理:如果一直等在这,小哥回来看到的恐怕是两具渴死的尸体。想到他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替我们收尸,这人生也忒惨了。
“可是那小哥,怎么办?”我登时不知所措起来,“如果我们走了,他回来不就找不到我们了,要不我在这里等着。”
“那你不是找死。就你这小体格,还不得给那些蛇轮了。”胖子边收拾边说,“我们把小哥的装备用防水袋封好留在这。沿途做上记号。他要是找回来,自然跟着记号追上我们。他要是在别处,我们到营地之后接着放烟弹把他引过来。”胖子把行李往肩上一抗,看了一眼丛林深处道,“不过,我想那小哥恐怕不会回来了。其实你担心也没用,最差不过是挂了。”
他这话跟在我身上打一枪似的,我把拳头握紧又松,松紧再握,最后收拾东西随着他们走了。
我没再反驳什么,因为我没什么可以反驳的地方。
赶去三叔营地这一路遇到过飞蛾,撞上过大雾,最后累昏了头都睡不着。不一会儿就听到胖子说到了营地要散伙,让潘子找他的三爷,他找他的明器。还说前两次小哥都把我们甩了,说不定摸了个脑满肥肠,他可要学着点。我一听就笑了,寻思闷油瓶要是为了钱玩失踪,那他就能对着CCTV诚恳的说我很幸福。
连胖子都看出来闷油瓶酷爱玩失踪,我转个身强迫自己睡一下。
后来的事情我不想过多回忆。有的时候缺了一个人,某些事情就会变的寸步难行。我一连在潘子和胖子的保护下才守住一条命,等潘子舍命炸蟒蛇的时候,我手里握着胖子的枪,一狠心想狗日的野鸡脖子,老子们和你同归于尽得了!
但他两没给我这机会。胖子被蛇硬生生甩到树上,我扶起他的时候人都开始说胡话。潘子更严重,浑身的口子,大腿上一处豁开的血肉模糊的伤,之前还被蟒蛇拖着,整整一长条的血痕。
我手抖着给他清洗伤口,他颤颤巍巍拿出一直护在口袋里的指南针,嘶哑着对我道,“找……三爷……”说完吐了好几口血就人事不省了。我手里握着指南针,被武侠片里才有的赤胆忠心震的连声说好。但能不能有命找到我三叔,其实我根本没有把握。
我们又在蛇窝挨了一晚。我不敢睡,熬着心血看着他们,突然苦笑了一下,觉得这都什么跟什么。一开始拼命跟过来干什么,难道就为了听闷油瓶说句“没事”之后再头也不回的消失么?
你还不如不安慰我。我越发觉得好笑,就真的笑出了声,震到胸腔又咳嗽了起来。
这样,我也不会全程都觉得你总会来救我,让自己像个笑话。
第十四章 蛇沼鬼城 11
三叔的营地一个人都没有,浑然天成的毛骨悚然。我背着潘子站在原地警惕着,任胖子四处打探过才进了帐篷。将潘子的伤处理一下,我就出来和胖子一起守在外面。
方是正午,太阳直射下来掠过丛林的枝干斑斑驳驳的打下来。前面的地上刚好有几块光斑,我叼着烟伸手点一下再翻过手掌,掌心便是一块亮。旁边传来胖子雄浑的打鼾声,燃着的烟还叼在嘴里。我走过去替他把烟拿下来。这就叫心宽体胖,别一会儿被自己的烤肉味馋醒了。
其实我的精神也撑到了极点,困得就差没用树枝把眼睛支起来了。又用力揉揉眼睛让自己保持清醒,我现在可睡不得。又猛地吸了一口,土烟的味道没那么冲了。我得守着他们。
为了把注意力从困倦上移开,我一边抽一边翻着文锦的日记。看了大半篇幅,我突然听到林子里传来幽幽的一声,细着听好像是,“小三爷?”跟着轻声慢语的人声。我一哆嗦,一下就精神了,循着声音在营地附近找了一圈,最后毫无收获的又走回到原地。
难道幻听了?我心里犯嘀咕,打算接着看笔记。这刚要坐下就发现文锦的笔记被人移了位置,周围全都是脚印,一路延伸到潘子的帐篷里。我一惊,抄起一块石头蹑手蹑脚的溜到帐篷旁,对策想好后掀开门帘猛地扑了过去。
那人听到动静把头扭了过来,我靠满脸的泥浆连他亲娘都认不出了吧?但我举着石头立马僵在了原地,别说泥浆没包住,这嵌在脸上的一双眼睛化成灰我都认得!他娘的,闷油瓶。
他终于回来了。我一瞬间也不知道该是个什么反应,半天才想起手里还拿着凶器呢,立马把手藏在身后,半磕巴的解释自己类似于袭击的举动。
闷油瓶压根没搭理我,站起来问道,“有吃的么。”
我一愣,忙回道,“有,有。”说着就跑出去四处翻翻给他煮了一锅东西,坐在旁边默默的看他吃。
从他进沼泽开始算,这闷油瓶子也二十多个小时没吃东西了。只见他全身都是泥浆,肩膀上的伤全都糊在里面(但好歹看着没有新伤),脸冷的跟打了一层霜一样。
我心里一阵烦闷,但上一次数落人就碰了钉子,我怎么也不能再厚着脸皮上一回。人家说不定办事都有分寸,我在这乱蹦跶个什么,还是问问正经事得了,便道,“发生什么了?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闷油瓶十分简略的叙述了事情经过。他说的挺抽象,幸好我还听得懂。说白了就是人没抓住,那地方太黑,他躲了一夜才来找我们。见他又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我便把他走了之后的情况大致汇报了一遍。闷油瓶听了也没什么反应,坐了一会儿起身打了桶水回来,背对着我脱光衣服开始擦洗身子。
我把扎在他身上的视线转开,摸了摸鼻子,想了想又去找了套干净的衣服给他放在不远的地方。回来后一个人对着地上的斑点发呆。
闷油瓶洗的挺快,一会儿功夫又坐回我身边,带着一股凉意。我扭过头去,就见他发梢处滴下几个水珠。我看了他半天,问道,“你的伤不要紧?”听到我问,闷油瓶似乎才想起来身上有伤,沉默了一两秒摇摇头,竟然那么就要睡了。
我一把握紧拳头,合着我就该是张帆布,闷油瓶一阵小风都能把我吹鼓起来。我们都是死里逃生的人,你现在跟我摆这个架势?我已经不是愤怒这样能形容出来的情绪了,压着喉咙只对着他吐出一个字,“脱。”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没明白我说什么。我皱着眉伸手揉揉太阳穴,又吐出几个字,“伤,脱衣服。”我操,原来当闷油瓶的感觉这么爽,看来以后要去掉吐槽的属性,老子也要惜字如金。但闷油瓶比我入行早,段数不是常人能企及的。他压根连个音都没有,直接闭着眼睛在那躺尸,全当我是个屁。
我直挺挺的坐着,腰板挺的一根脊椎骨就要费了,一节一节的叫嚣着酸痛。深深吸了口气,把刚才就放身边的医药箱打开,我伸手不管不顾的去掀闷油瓶的衣服。
闷油瓶一把抓住我的手,眼睛睁开一条缝,射出一道冷光。他用了力,握得我差点叫出声。但我那时正处在少见的硬气对待闷油瓶的状态,愣是咬紧了牙,死死的回瞪他。
之前培养出的温文尔雅,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亲密的氛围荡然无存。我甚至开始怀疑之前是不是都是我在做梦。用手在我头上拍了拍的闷油瓶,静静坐在身边陪着我的闷油瓶,跟我说没事的闷油瓶,是不是全是我的幻觉?
你说,难道人真的可以前一秒替你遮风挡雨下一秒就浑当不认识你这个人,冷的如同陌路擦肩?
我背后那条骨头简直要裂开的疼,那儿之前掉下护城河的时候摔伤过,落下病根这辈子都好不了。那时候摔得我不辨生死,疼的喉咙鼻子都喷出血来。我认为不会有更疼的事了,不会了。可现在才知道太美的承诺因为太天真啊,如今这才叫疼呢。我就这么坐着看他眼里的冷我就疼,而且都不知道伤在哪,怎么才能消消毒。
最后,妥协的还是我。
我垂下目光,沉默了片刻后静静道,“小哥,我这腕子之前搏斗的时候撞了树,你能放开么。”闷油瓶的手一瞬间就收了回去,连带人都转向了我。我又静坐了一会儿,抬头笑着对他,“让我给你处理下伤口,处理完你就睡,成不?”
闷油瓶没应声,过了一会儿总算是慢吞吞的把上衣脱了。我松了口气,没空想他怎么突然又愿意了,或者他之前为什么不愿意。因为我看到他肩膀上的伤,什么心思都没有了,拿着药棉的手直接僵在空气里。
你就要这么睡了?我死死的盯着他看,想从他那双眼睛里找出哪怕一丝丝的忍耐。
伤口里还有泥巴,暗红色的一片跟新垄出的沟壑似的横在肩膀上。你是怕它不感染还是怕它不烂?你要是不想要这半边身子了,你跟我说啊!我直接帮你把他砍下来成么?你的伤,你他妈浑不在意,你他妈一次次的拿它折磨我算怎么回事!
可是闷油瓶眼中一丝丝的忍耐都没有。我忍住嘴边所有的话,闷头又打了桶水回来。清洗,上药,包扎,一系列下来汗都顺着脑门流下来。闷油瓶突然伸手在我眼角抹了一把,我抬头去看人,还是浑黑的一双眼睛,看不出丁点感情。
我苦中作乐的想,总让他用这么双眼睛看着,人迟早都能萎了。
我把他包的简直像个粽子,最后审视了一圈终于满意,拍拍手道,“好了。”说完低头收拾药箱寻思这回他可以睡了。
谁知闷油瓶却用手按住我要合起来的盖子,掏出一瓶跌打药。我有点懵,自己没漏下什么地方啊怎么还需要你亲自动手?但当他拉过我手腕的时候我明白了,原来他要亲自下手的是我。
本来这事挺正常,同伴么,互相上个药关心关心展现一下纯洁的革命友谊。但那时候我就是受不了,怎么都接受不了闷油瓶突然又他娘的像是顾及着我。触电一样猛地就把手抽了回来,我声音有点冷,道,“小事,死不了。”
闷油瓶应该是没想过我会拒绝他,一瞬间没了反应。
我把他手里的药又拿回来,也学他面无表情的拎着桶走了。我需要冷静一下,否则心里一会儿热一会儿冷的,真能把我逼疯。我打完水,找了个挺远的地方就要脱衣服。手按在扣子上半天,停在那儿道,“有事?”
闷油瓶脚步声不大,我还是能听得见。往常他都跟个幽灵似的,这回应该是为了让我知道他在附近才故意脚下用了力。
“这附近危险,你快点洗。”闷油瓶在我背后来了一句。
我点点头,等了一会儿见他没离开的意思,怎么的,专程看帅哥洗澡来的?我对他现在的所有行为都已经不能理解,问道,“你站这儿干什么?”闷油瓶没说话,背对着我站着。那沉默的姿势平时总能让我觉得安全,现在却像在我燃烧的心头浇了桶汽油。火焰腾地蹿到了半山腰,能活活烧死我。
“你这是要守在这儿?”我死死的盯着他后背,怒火再也压不住,“为什么?你觉得危险?你也知道什么叫危险?!”
第十五章 蛇沼鬼城 12
闷油瓶转过身,和我对视了一会儿,开口道,“吴邪,我必须去。”
“没人不让你去!”我把手里的布狠狠扔到地上,“就算把我们都留下等死,你也不会放掉任何一个机会!”
闷油瓶不置可否,扭头看了眼丛林深处,淡淡道,“这种地方,多一个少一个没区别。”
“那你干脆杀了我得了!”我用尽全部力气对他吼,觉得喉咙都撕裂了下一口就能吐出血来。
闷油瓶猛地把头转回来,面无表情的盯着我,冷声道,“吴邪……”
要放在以前,他这副狠样我铁定退缩了,但现在我早没了理智,脑子里全都是他刚才那句话。多一个少一个没区别?狗日的,你也有这样的觉悟!
“别叫我!跟我说没事的是你,转头什么都不带就冲进沼泽的也是你!你他娘的真以为自己是变形金刚呢?身上什么伤自己不知道,痛也不知道,你总该知道我他娘的多担心你!狗日的!”
我直接冲到他面前,咬牙切齿的对着他,“你就那么往里闯,黑金古刀都没了我问你要是蹿出一条野鸡脖子怎么办?!你别和我说你有分寸死不了!你问问蛇祖宗卖不卖你哑巴张这个面子?我告诉你,咬你一口你就死了,我他妈连你的尸体都找不着!张起灵你想让我怎么样?你做事能不这么绝么?你给我一口气喘喘行不行。啊?行不行?老子都他妈要窒息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我揪着他的衣领子,看姿势不是要给他一拳就是要把人拉进怀里护着。但我没力气了,这两个动作我都做不来。抓着他,已经耗费了我全部精力。
我大口喘息着,连嘴唇都在抖。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这种随时会失去一个人的感觉。可现在,每一秒钟,每一次眨眼,我都觉得他会瞬间消失在我眼前。无论前一秒他和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阻止不了他说走就走。只要他想,一转身我就会失去他,找都找不到。我真的已经筋疲力尽。一直和这样的恐惧作斗争,还要念着他的伤和性命,我是个普通人,受不了这个。
而闷油瓶只是石柱一样立在我面前,脸上打了风霜似的沉默的看着我发泄,一点表情都没有。我的质问,愤怒,恐惧,崩溃,跟进了黑洞一样惊不起他半分涟漪。他的眼睛还是一样的深不可测,没有一点感情。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我突然就松了手,往后退了几步。闷油瓶没动,还立在那看着我。可又像看的不是我,而是他眼里的众生。
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我醍醐灌顶般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我此刻失控的原因。我为什么会对着闷油瓶大吼大叫非要讨一个说法,他也说过,这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不需要旁人参与。
但就是这个旁人,让我突然间明白,原来我内心深处一直认为闷油瓶待我不同,我和旁人在他心里应该是不一样的。虽然他没有表露出什么,但我从来都这样认为,所以才会发展成现在这种对峙的局面。说好听点是对峙,但其实就是我一个人和一个石头较劲。这感觉,别提多憋屈。
可是闷油瓶真的待我不同么?在他眼里,我和其他的人真的有区别么?我又想到潘子说的话。也许他救我真的是另有原因或者就是单纯因为他珍视生命,和我这个人本身是无关的。又或者是有不同的,但这不同又能有几分,能大到动摇他的决定么?显然不可能。所以我现在的所有行为,无论是愤怒也好,关心也好,都只是自作多情罢了,甚至早就给对方造成了困扰也不一定。
我在他的眼神里找到了一切的答案。答案是前者。我和他眼里的众生,都是一样的。
我突然觉得一切都太他妈可笑了,你觉得你有资格在这大吼大叫的要个说法,但在对方眼里早就变成了巨型傻X。这真搞笑。你吴邪的生死干嘛非得挂我身上,我张起灵的死活也不是你有本事关心的。你是不是想说这个?可以,完全可以,太他娘的可以了。
我笑着对他点点头,转身就往帐篷那边走。我那时还能笑出来,心里都给自己磕了一个。结果闷油瓶却在这时候动了,迅速出手拉住了我的腕子。我心里一阵无力——说话不行,站着不行,现在连走都不行了,你到底想我怎么样?
“你要是觉得刚才我骂你了你要打我一顿就快点,我急着回去睡觉。”连这话都蹦出来了,可见我当时真是心灰意冷。
闷油瓶半晌没说话,突然来了一句,“吴邪,别笑。”
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这句话,漫不经心的接了一句,“怎么,你希望我哭?”
闷油瓶抓着我腕子的手紧了紧,亏得他还记得我另一只手腕受了伤。
其实我想和他说,你想什么就说出来,总让我猜你的心思我也不是次次都能猜到的。你也别这样我想留的时候你逼我走,我走的时候你又拉着我,怎么都像是我在欺负你,可是每次被气吐血的明明就是我。
可我却问道,“你就那么冲出去,知道有人担心你么?说实话。”
背后静了很久,我就一直站在那儿等着他,最后才听到一声淡淡的回答,“我忘了。”
万箭穿心不过如此了。
我的心狠狠抽了一下,暗骂吴邪你这样有意思么。你和他较得什么劲?他之前拼命找了你三天后来又一路护着你,他就去抓个人怎么了,不是好好回来了么?你说你和一个还失忆着的人发什么脾气啊!
一瞬间心软的不行,也不敢背对着人了,我急忙转过身看着他的一张死鱼脸,道,“小哥,我之前太着急了说的那些你别在意。我就是被你吓着了。那地方一点亮都没有,你矿灯不带装备也没有就直接追出去,后来也一直不回来,我实在是急懵了。以后但凡有事你也得顾着点自己,我知道你眼里我们几个都帮不上忙,但好过你一个人去拼啊,我根本不知道你能不能回来,这感觉太难受了。”
闷油瓶听我说完,看似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我挺意外他这么好说话,赶紧趁热打铁接着道,“以后咱还是多团体合作,你有什么想法告诉我们一声,咱至少能保障个后勤不是。别再突然就跑了,成不成?”
果然从这句话开始闷油瓶就没再听了,倒是抓起我的手腕子研究的仔细。我一个头两个大,心说你这时候弄这些屁事干什么,你到底能不能不玩失踪了啊?!这什么天赋异禀只听些自己喜欢听的话,不爱听的就自动忽略啊!
闷油瓶没看到我五颜六色的面孔,低声问道,“疼么?”
我简直要吐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疼?咱俩谁应该疼?”你身上都能开个伤口博物馆了,还有空问我疼不疼呢?
闷油瓶没回答,冲着我的腕子使劲,放在手里揉来揉去的整个当我一元宵。看他挺专注的神情,我心里最后那点怨念也没了,心间上开始泛酸,想了半天轻声问,“小哥,你还记不记得在篝火旁边和我说过什么了?”我没等他有反应(呸,难道我会认为他能蹦起来),接着道,“我说过,你消失至少我会发现。我不光会发现,我还正经挺担心的,你知道了么?”
对着闷油瓶这么个常理一概不care的问题青年,我只能采取循循善诱的方法攻破,用我老师以前经常对我用的老一套——爱的教育。
闷油瓶揉着我腕子的手顿了一下,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我一下子乐疯了,伸手上去就给了个拥抱,还奖励性的在他后背拍了好几下。闷油瓶没料到我能这么玩,身子僵直的杵在那跟个电线杆子似的。
还别说,这瓶子一身的肌肉真不是盖得,那抱上去的感觉,啧啧啧,难以用语言形容。我本想展现一下革命友谊欢迎他归队,结果实在太舒服,抱着抱着我就很尴尬的……困了……
“小哥……”我迷迷糊糊的想把头枕在他肩膀,凑了半天想到他的伤就转了边儿,嘟囔道,“我先睡会儿……你随意……”说着一秒钟就昏死过去。
我确实太累了,不过,还好等到他回来。
第十六章 蛇沼鬼城 13
中间惊醒了一次,扭头看到闷油瓶也睡着了。我揉揉眼睛,又守了几个小时,直到下午三四点,胖子才迷迷糊糊的醒了,看到闷油瓶后反应了挺久,道,“我靠,老子不是在做梦吧。”
“哎。”我伸手拦了他一下,结果闷油瓶还是腾地一下就坐起来,我看他那一片清明的眼睛,叹了口气。
闷油瓶此人着实神奇,虽然平时寡言少语的,但跟定海神针似的。
胖子看到他回来是真心高兴,兴奋地道,“工农兵同志,你终于投奔红军来了。”
我也笑,问道,“你高兴什么,之前不是还说要单干的么。”
胖子一屁股坐到我身边,大手一挥竟有点指点山河的意味,“那是之前,小哥回来了,那肯定得跟着小哥干。跟着小哥有肉吃,对吧?”
闷油瓶没搭理他。胖子和我已经习惯了他这副样子,也没生气,叼根烟就问闷油瓶发生了什么,听完我转述后点点头道,“我刚才还梦到有蛇赖在老子裤裆里不肯出来,吓死我了。”
我笑起来,一下感觉只有闷油瓶在的时候,胖子的笑话才好笑,“估计是看上你裤裆里的小鸡了,话说你到底孵出来没?”
胖子一摆手,“还没呢,整天泡在水里都成鱼蛋了,待会儿老子得拿出来晒晒,别发霉了。”
我大笑起来,胖子也笑,拍拍我道,“你笑个屁,我就不信你的还是干的,要不咱们拿出来拧拧。”说着就来拽我裤子,我笑着骂他,人往旁边躲。闷油瓶正好在那边儿,面无表情的看我和胖子闹。
闹了一会儿后,我听胖子的话又去休息休息。这回儿闷油瓶在身边,我这一觉竟睡到了傍晚,后来还是被一阵香味勾引醒的。我手抖脚抖的爬到篝火边上,胖子正拉拢闷油瓶搞他的阴谋诡计,还说要埋着我什么。
我一下就火了,带点起床气阴森森道,“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你快说,否则我跟你没完。”
胖子没想到我醒了,打着哈哈跟我装糊涂,我瞥了闷油瓶一眼,他正一脸事不关己的望天呢。我心里这个恨,斩钉截铁道,“说啊,我就这么不能说事情么?你要是不告诉我咱们就分道扬镳,你知道我最恨别人瞒我事情,你要不就看我死在这里。”
胖子挠挠头,道,“妈的,你怎么跟娘们似的撒泼,还要死要活的。我不告诉你可是为了你好。”
我呸了他一声,骂道,“少跟我来这套,他娘的这句话我听多了,好不好我自己不能判断么?”
我说这话真不是针对闷油瓶,他倒迅速看了我一眼,转瞬又望天去了。
胖子被我磨得没办法,而且他本身可比闷油瓶和蔼多了,叹口气就将三叔的留言给我看。他是怕我徒增烦恼,一门心思的安慰我。但其实我并没有他想的得要死要活的。
这事怎么说,要是放之前,我一定会担心愤怒的不得了,如果之后再见不到三叔也会十分悲痛和遗憾。但那都是之前的我了。现在,我连自己的生死都不能保证,想的是在这样的地方,出现什么意外都不意外。三叔有他自己的目的,而我的目的也不再只是三叔本身,所以他的消失并没有影响整个事态。终上所述,我现在是心如止水,摆摆手就和他们讨论起了留言本身。
闷油瓶的结论是三句话:入口我找得到,三叔你不可信,今晚可能玩完。再问怎么找入口,来一句“抓文锦”,再追问怎么知道文锦就知道入口呢,来一句“我的感觉”。
我的感觉是闷油瓶这么任性,多半是太酷。
胖子和我对视了一眼,一脸郁闷。我也觉得这事挺搞,我们都把命系在裤腰带上了,你现在跟我玩感觉是不是不够义气?不过,我们还真信了。因为这话是从闷油瓶嘴里说出来的,对我来说,对胖子来说,十有八九是正确的。若有真赶上那一分的纰漏,难道会比按着我或者胖子的说法生机更大么?
不过这次闷大爷有兴致给我们分析一下形势,加上我和胖子脑子也灵光,马上会意了他的感觉。
这个晚上按闷油瓶来说一定十分凶险,我看他两的伤就说要守第一班岗,但被闷油瓶以警觉性太差怕应对不来为由决定守全夜,让我们好好休息。胖子立马按住要反驳的我,说他陪小哥守全夜。我顿了顿,最终点了点头。
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我不同意都不行。
说起来,有他们两个在的时候,我从来没有不够睡。身体还是疲惫得很,不过一想到他们两个伤员在外面守着,我一个没事的倒可以睡一夜,心里挺恨自己的。也知道自己这趟还真变成个累赘,起先闷油瓶让我不要单独走太远,真知灼见啊。
我想来想去,脑子跑路就想到刚才胖子为了检查闷油瓶是不是冒牌货伸手捏他脸的事。啧,怎么我就没他手快呢。
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帐篷外响起一阵连绵不绝的声音,再后来却突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了。我没有进入深层睡眠,觉得不对,立马起身去点矿灯。打开开关后还是一片黑,我又掏出打火机,弄了好几次我突然一激灵。靠,不是周围暗,是老子看不见了啊!
我一下就慌了,轻声叫着胖子和闷油瓶的名字,往前蹭着去掀帐篷的门帘。结果被一个突然冲进来的人一把抓住,伸手在脸上罩上个什么东西。
“别慌,这雾有毒,你带上防毒面具一会儿就能看见了。”说话的是胖子,他似乎挺着急,说完转身就要走。我立即伸手抓了他,寻思外面正危险你还要去做什么。胖子迅速甩开我的手,声音明显带着焦灼,轻声道,“小哥被咬了,我得马上去救他,你呆在这千万不要动,等能看见了再说!”
我一下就打了一连串冷战,死死的咬着牙僵在原地。
被咬了?什么叫被咬了?咬哪了?还有救么?
我下意识地就想随胖子奔出去,脚腕一用力下一秒动作却生硬的卡死了。我又慢慢的坐下,一动不动的呆坐在那儿。
现在到他身边又有什么用,我看不见,甚至他还得护着我。这不是可以冲动的时候,这不是,不是……
就那么僵着身子不知坐了多久,期间帐篷又承受了一轮攻击,胖子和闷油瓶一左一右夹在我两侧,三个人卧倒在地支撑着。等周围终于完全安静下来,闷油瓶率先坐了起来,我和胖子也随即起身。
失明的状况消失了,我摘下防毒面具,看到闷油瓶和胖子都受了伤。闷油瓶捂着碗口,看来那里是被蛇咬的地方。我伸手过去,却不知道能抓哪,急道,“你有没有事?”
闷油瓶没看我,摇摇头就跟胖子探了出去。我心里着急,也紧随其后跟出去。走到外面才愕然发现整个营地除了我们的帐篷还在,简直是被移为了平地。这是什么龙卷风一样的破坏力?
我目瞪口呆的站着,太阳穴突突跳着疼。突然听到身后“咚”的一声,我猛的一回头,闷油瓶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脑袋“嗡”了一声巨响,我一个健步迈到他身边,一边把人往怀里抬一边死死的盯着他。
闷油瓶紧紧闭着眼睛,身子微微发颤。不过我一瞬间就发现了,不是他在颤,而是我在抖。
第十七章 蛇沼鬼城14
我后来跟黑瞎子又去了一次雨林,为了把黑金古刀找回来。走的不是同一条路,我找了一条比较便捷的,所以倒提不上什么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只是当黑瞎子跳下去拿刀时,我在上面抽了一包烟,黑瞎子说上来的时候还以为有人在这烧烤,挺不环保的。他惯常带着古怪的笑,时时意味深长,后来我都懒得探究了。
见鬼的是,最后还是途径了当时三叔的住营地,就跟非让我再活一次一样。那地方早就灌木丛生,旁边一棵树的枝干直接横了过来。本来还能用物是人非来感慨一下,现在连地上的草都不是原来胖子蹂躏过的了。所以黑瞎子认为我能认出这地方着实是在蒙他,然后我告诉他,在这儿我喂过张起灵半杯水。
黑瞎子表情立马严峻了起来,“没看出来你当时就这么有种了。”
“他当时被蛇咬,昏死过去了。”我走到大约是帐篷的地方,蹲下来摸了摸地,“否则我十有八九去见我爷爷。”
黑瞎子靠在树干上,“初吻啊?那是记得清。”
我摆摆手,“纯粹的急救措施,其实我亏得很。”
黑瞎子咧咧嘴,道,“要是胖子你也亲的下去?”
“当时潘子昏着,水也喂不进去。”我索性坐下来,掏出根烟,道,“当时想不明白这事,后来就给绕过去了。想必我应该是怂了,又忙着逃命。不过明白了也没用,结果都是一样的。”
黑瞎子没说话,也拿了根烟出来,抽了大半根之后道,“应该有些用,至少你给了自己个明白,有些事就没那么憋屈。”
我吸完最后一口,把烟用手捻灭了把黑金古刀往后一背,“走吧。”
其实我想对黑瞎子说,憋不憋屈明不明白的,没什么意义,人都进去了。不过这句话本身也没什么意义,我就没说。
我越来越能体会闷油瓶话少的原因。我是正经看破很多事才取到的经,他却本身就不将事放在心上,生下来就立地成佛了。
我就记得当时我跟胖子将闷油瓶抬进了帐篷,之后胖子出去把风,我照顾两个伤员。
我首先就去查看闷油瓶的手腕,听胖子说幸好闷油瓶身手快一下就把蛇拽了下去所以毒液没有完全进入体内,加上及时做了措施才没有大碍,但还是一片青紫。我悬着的心至少放下一半,那一刻我只要他没有性命之忧就好,其他的都好。都好。
潘子还烧着,我给他顺了几口水,大半都从嘴边滑了下去,费了我很大功夫。相较潘子,闷油瓶还算轻伤,但也失了意识根本不配合我的工作。又一次只喂进一点水的时候,我拿着勺子的手不动了,呆坐在他身边。我看着他被水濡湿的发尾,一种铺天盖地的无力感缓缓压了下来,从头顶到四周一点一点抽空了所有的空气。
我当时就是个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的人。而闷油瓶,我总埋怨他一个人往外冲,不顾后果的用命去搏,甚至因为这种事跟他生气,发火,最后还要他来安慰一下。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有谁愿意放着安生日子不过天天往刀山火海上冲?习惯性的打前锋,殿后,揽下所有最危险的活儿?
我为什么现在才明白,他这么拼命,是因为没有选择。
闷油瓶根本没有不往前冲的理由。除了他还有谁?他不拼死拼活的,难道让我去抵着昨晚的蛇群,然后所有人都去死?
我看着他格外苍白的脸色,心中一顿翻绞。
闷油瓶是个连可以和他并肩而战的人都没有的人,所以只能一直自己扛。所以后来我拼命想成为这个人,能够和他并肩而立的那个人。
含了一口水在嘴里,我凑到他嘴边小心翼翼的渡过去。水是烧开后吹温的,却怎么都捂不热闷油瓶。我一连渡了小半杯进去,又拿了布给他仔细的擦了擦脸和脖子,整个人才终于略微安定下来。
闷油瓶很安静,从不曾见的温顺因为昏迷添了一抹暗色。我再无事可做,一直在旁边盯着他看,也许我期望他可以醒过来和我说句话,即使是用那双眼看着我就是好的。又也许我期望他一直这样温顺下去,再不去涉险。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至少,当下是不可能的。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的事他了解多少,他做尽一切又能得到什么?你可以告诉我么,小哥……
我并不能清楚的表述出当时的心情以及做这件事情的动机,我甚至找不到触发点,现在来看只能用鬼迷心窍这样的词来形容。说通俗点,就是抽风。对,我一定是在抽风,才会盯着盯着就亲上去了。
他走后好多年,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唯独对这一刻,连俯下身的细节都像烙铁一样刻在脑子里,每一个纹路,每一处转弯,我都记得。你们也许会认为我当时绝对是慌乱的,但其实正相反,我的大脑十分冷静,清醒的知道我在做什么。
我往闷油瓶那边挪了一下,半跪在他身侧,慢慢的俯下身子,在他削薄,失了血色的唇上极轻的碰了一下。停留了两秒钟,我结束这个无半点名义和意味的动作。
你说它是个亲吻,其实它更像一种礼节上的问候,一个仪式。只是无论哪一个,我都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没有立刻离开闷油瓶,只是退开了一些仍脸对着脸的仔细端详着这个人。最后我拨了拨他的刘海,将自己的额头抵上他的,静静的呆了一会儿。
我想,我当时一定是绝望的,一定是绝望的。我迫切的需要一种安全感,需要一个人告诉我,没事,我们还能撑下去,还能走完这条路,我们所有人都不会死。在三番五次要失去这帮人的刺激下,我无比渴望靠近闷油瓶。在我的心里,他就是强大,而我需要的东西,只有闷油瓶可以给我。
后来他也确实做到了,恢复的很快还带着我们去抓文锦,直到最后我们再次遇到一路去到那块陨石底下,我都认为再不会有更令人绝望的事情。
因为闷油瓶在。
我之前和他商量不要再突然跑了,和他说,“你消失至少我会发现。我不光会发现,我还正经挺担心的,你知道了么?”
我清楚的记得闷油瓶是点了头的,虽然那幅度跟没有一样,但他确实是点了头的。所以他是答应过我的,不走。
不走。
你答应过我了。你答应过……
我拖着黑金古刀上了车,戈壁还是一片荒芜。这一趟只有我和黑瞎子两个人,我想到点往事坐在车后面有些阴沉,最后黑瞎子实在受不了放了首歌,黄耀明的《爱比死更冷》。
黑瞎子报复心真的太重了。
湖水的中央在浮着你的脸,呼喊我,我踏入渐沉重步伐,哪怕将一身沾湿我一心接近;
来到了水中央突然没了的脸,呼喊你,你静默渐无力自拔,我这身通通湿透拼命在颤抖。
极爱过到最后剩一身的冰冻,为爱你,我最后剩不堪的心痛,比死更冷,我在湖中更冰冷,你在湖边美丽的叹息。
人去了再望望渐沉没了的岸,一次爱,已陷入便无力自拔,我这身通通湿透拼命在颤抖。
被你舔去血汗剩一身的冰冻,热血过变冷汗望不羁的天空。心灰意冷,困在无边记忆。
我望着车窗外灰蒙的天,笑了。
第十八章 谜海归巢 01
我和闷油瓶的病床挨着,中间隔了一个胖子的身板,晚上拉上帘子就变成一个密闭的小空间。病房不会安静,八个床位空了两个,打鼾,呓语,还有疼痛的呻吟声,家属小声询问的声音一般得不到回应。之后总会安静一段时间。
闷油瓶的病床靠窗,中间有把小椅子,那是我搬过去的。晚上我会先接一杯水在床头,背着月光坐在那儿。似乎帘子圈起来的是我们两个人的空间,再也没有人事可以伤害到他。
闷油瓶的状态不错,基本恢复了意识。只不过受了太大的刺激,大脑混乱一片什么都记不起了。包括他是谁,他从哪里来,追寻着什么,都不记得。这事真是悲哀的很,我无不为闷油瓶的遭遇感到操蛋——他本为寻找过去而来,却连现在都忘了。
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
闷油瓶对自己的定位一针见血,可我怎么觉得这针却埋在我血管里了?
失忆这事,真操蛋啊。
胖子陪我在陨石下等了一周多,最后死里逃生在隔壁打着营养。我也到了极限,连眼睛都是花的,可我硬是等到亲眼看着闷油瓶被好好安顿到了床上才一头栽了下去,护士高呼的声音像从山的另一边传过来,我最后看到的,还是闷油瓶惨白的脸。
我这瓶营养打的不安分,几次三番的把针拔了溜到闷油瓶床边坐着。后来他们没办法,把我的床位调到闷油瓶旁边,我扭头就能看到他这才老实。闷油瓶总是睡不醒,一天能有几个小时睁着眼睛就不错了。清醒的时候,他冷不丁看我一眼,大部分时间还是盯着天花板。
我头几天也不知道能和他说些什么,毕竟人家现在不认识我。啊,对了,他把我也忘了。那个所有也包括吴邪。
重新和他认识是件挺头疼的事,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信任我,但幸好他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偷溜,所以还算省心。
我只是不知道第一句话应该和他说什么,在他恢复意识后。
我们之前着实过了一段狼狈的日子,后来只能靠虫子维持体力。我不记得味道之类的事,因为我全程都要盯着闷油瓶,生怕一不留神他就有什么闪失。那种情形下,你就是给我条野鸡脖子我都能照吃不误。
闷油瓶从陨石出来后就不对劲,跟在游戏里被从终极boss洗成新人一样,连基本的自理能力都丧失了。越过水潭的时候他差点就被拉到水下,幸好我和胖子在旁边把他拽了出来。我看他对不上焦的眼睛,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胖子在前面听到动静猛地回头,张了张嘴巴最后来一句,“小吴啊,现在我们就相当于小哥的后援部队,你情绪稳当一些。”
我沉默了半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小心的扶着闷油瓶跟着胖子走。其实我不是闹情绪,我只是看到闷油瓶被呛得直咳嗽的样子实在受不了。我怎么能在他这样的情况下还不能护他周全,白白让他糟了这个罪。
后来我们在帐篷里休息了几天,胖子不由分说的守在外面,让我先照顾小哥。我把闷油瓶塞在睡袋里,坐在旁边看着。闷油瓶不知道怎么回事,从我们扶着他离开陨石开始便一直抓着我胳膊,我一离身手倒是轻飘飘的垂下去,但只要我在他旁边,他都会伸手过来。
这事是我第二天守夜的时候发现的。
我看他睡着了,起身想把胖子换进来,刚一动胳膊上就有阻力,我低头一看,闷油瓶正睁着眼睛呢。我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还是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看我,轻声道,“你睡吧,我和胖子换下岗让他休息休息,你有事就叫他。”
闷油瓶没反应,面无表情地抓着我。
“算了,小哥这都翻牌子了,你还是在这陪着吧,”胖子撩开帘子看了看,道,“再说你胖爷我照顾人的本事真不如你,还是你看着点。”
我翻了胖子一大大白眼,“都是大老爷们你少来,他失忆了周围就咱俩,抓着点儿很正常。”
胖子一哼哼,“小哥可没抓过我,咱俩一看就是你比较有母性光辉,小哥抓得准着呢。”
我被他气的大骂,“都这功夫了你还有空调侃我,再怎么说也应该是父爱啊。”说完我就觉得不对,妈的,进套了。
胖子听了直乐,“对对,父爱如山,咱小天真对小哥整一喜马拉雅,家训都是回到拉萨。”
我被气的就想跳起来打他,这一动发现闷油瓶还抓着呢,一下就泄了气。想来胖子也是顾及我们两个才说得格外轻松,我看了看闷油瓶,道,“要不你跟我一块儿去?”
胖子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升起来一堆火,我就靠在一块岩石上坐着。闷油瓶坐在我身前,半个身子在睡袋里,我还把衣服给他往上披了披。外面还是冷,他后背靠在我身上睁着眼睛看天,我在后面把人搂了整个圈在怀里也陪着他看。闷油瓶看了好半天,后脑勺轻轻往后一靠就枕在我肩膀上,看样子是要睡。
我低头一看,果然睡着的时候手都没从我胳膊上撒开。把怀抱紧了紧,我想闷油瓶此刻一定比我们任何一个都需要一些确定因素,伸手能触及的真实。这种感觉我再清楚不过,只不过以前都是闷油瓶给我的,现在我终于也可以给他了。
这种,安全感。
闷油瓶静静的躺了一会儿,突然动了一下,有点晃悠的就要起身。我连忙把人按了,道,“干嘛去?”
闷油瓶不回话,拿眼睛幽幽地看着我,我和他对视半天,问道,“上厕所?哎,你别乱走,我跟你去。”
别问我怎么知道他要去撒尿,也别问我怎么能怕他撒个尿都走丢了。谁守着个破石头看一周精神还能正常了?
我带闷油瓶到帐篷后面,他还非要再往里面走走,咱闷大爷都失忆了还这么讲究。终于走到个他满意的地方,我转身背对他站着,心想胖子可别这时候出点事,那可真是撒泡尿的功夫人就没了。
等了半天,身后也没什么动静,我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回头。闷油瓶安安静静的站在那儿,我看了他好几眼才松了口气,乖乖,还以为又跑了。但你站在这是干什么,干活啊祖宗?
闷油瓶还处在意识不算清醒的阶段,一般问话不答,但每次对我的话倒还有点反应,我那时候也没多想。你说谢天谢地他有点反应了,你还琢磨他怎么会有反应,在那个环境下不是有病么?
这回他也有点反应,微微扭头还是幽幽的看着我,我一愣,心想这不是还要伺候如厕吧,还真成老妈子了?但闷油瓶救过我那么多次,就当伺候自家孩子也是应该的。我认命的走到他身后,叹口气道,“爸爸帮你,祖宗。”
我是知道闷油瓶现在迷糊着才敢这么说,要不情等着躺平挨操。其实这事还是有点尴尬,我把他拉链拉开,咳嗽了一声才把手伸进去,仰着头默念般若波罗蜜心经。闷油瓶没任何反应,靠在我身上悠然自得的很,天王老子的命啊。
“行了?”我低头去问他,没料想闷油瓶正好抬头,两个人就顿在了那,鼻息抵着鼻息。
我没犹豫,特别自然的又往前探了一点,轻轻亲了他一下,同一时间就感到闷油瓶的手又抓了上来。我离了他一些,看着他黑幽幽的眼珠子,每一个都映着一个弯月,我又上前亲了他一下,这回是脸颊。然后我把他拉链合好,伸手把人揽怀里抱了会儿才拉着往回走。
我不知道这事怎么就没有丝毫的抵触和迟疑,做的这么自然。心跳还是一样的平稳,脸色也如常,就跟吃了顿晚饭之后出来散步一样,就像本来我们就是这样。
我和他,早就一起生活了千百年。
我又把闷油瓶塞到睡袋里,庆幸胖子没一泡尿的功夫就玩完了,要不他做了粽子都不带把明器给我的。
闷油瓶靠着我很快就睡着了,我把头放在他头顶默默的呆着,大脑持续空白了一会儿后,我道,“小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他身边的人是我,闷油瓶睡得很沉。我自知不可能得到回应,还是等了很久。
很久,很久……终于所有蛰伏的后怕都在我身体里复苏,这股力量在我体内横冲直撞势要将我撕裂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就再也不用痛苦了。
我发起抖来,紧紧的把闷油瓶勒在怀里,无声的崩溃在他身后。
第十九章 谜海归巢 02
我想大声跟他喊,“老子是吴邪!”你怎么能把我忘了呢。可是当他目光呆滞,浑身抖个不停的出现在我面前,我唯一的反应就是扑过去一遍遍地叫他的名字,“小哥?小哥!小哥……张起灵……张起灵!!”
可是他再也不会给我回应了。
既然他连自己都忘了,我怎么能去质问他为什么忘了我。而且我又是他什么人,怎来的自信让他不忘?但闷油瓶确实待我与别人不同,这从后来住在格尔木医院时他的反应就能看出来。对我,闷油瓶总是特别的放松,任何事情只要我来做总会更顺利,小到喂饭喂药大到阻止他拗断医生的脖子。
那段时间我老妈子的潜质发挥的淋漓尽致,一出在蛇沼化身拖油瓶的恶气。周围的病友,家属和小护士每次看到我鞍前马后的照顾闷油瓶都会称赞我,“你看看370的吴先生,对待自己弟弟跟自己爹似的。”
我抽抽嘴角,满头黑线的接着给闷油瓶削苹果。
说起弟弟这事,还是胖子害的。
“你两这脸皮,小哥明显嫩了不止一星半点。总不能真说是你儿子,等小哥清醒过来等着挨操吧。”
我那时候正喂闷油瓶吃药,开口就让他滚。胖子咧咧嘴,道,“我不耽误你们兄弟两交流感情。”说着拿起我刚削好的苹果就要跑。
“别以为我没看到你们那屋小护士查房了。”我没抢到苹果,心里这个恨,“给小哥的你都抢,良心被狗吃了。”
“你再给削一个呗,再说刚喂完药得让小哥缓缓。”
缓缓?我去拿苹果的手一顿,看着闷油瓶道,“咱先缓缓?刚吃药累到了吧。”
闷油瓶这时候意识已经开始慢慢恢复了,看着我没说话,只是我觉得那双淡然的眼睛明显现在也有点垮。
对床倒是笑了,伺候他爹的大姐大声道,“没见过这么宠弟弟的,吃药都怕累着哈哈哈。”
我一下就脸红了,也跟着尴尬的笑了几声,拿着毛巾擦擦手然后放盆子里去洗。正巧那大姐也来洗毛巾,笑道,“别不好意思,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我笑笑,点了点头,“他哪都好,就是不太爱说话。”
“诶,挺好!男孩子沉默点,稳重。”大姐突然搥搥我,道,“每次你出来他都拿眼睛看着呢,我见了好几次你趴在床边他给你盖衣服,懂事啊。”
我愣了一下,对把‘懂事’这个词按在闷油瓶身上感到无力,无奈的向不知情的大姐笑着连连说是。
兄弟感情……
洗完我跟着大姐一起往回走,刚一进门就撞到闷油瓶眼睛里。我顿了一下,接着没事人一样走到他床边。
每次你出来他都拿眼睛看着呢。
我弯下腰,拿着毛巾给他擦了把脸。对上他耳朵,我突然就起了坏心眼,冲着耳蜗吹了口气。闷油瓶明显躲了一下,转头看我,眼睛睁的比平常略微大了一点。(按理说他这微到不能再微的微表情我是不应该看出来的,但是真抱歉我就是看到了)。
我被他这个样子逗的不行,坐在凳子上笑了一下午。而闷油瓶就一直坐在床上看着我抽风,安静的一口一口吃我递过去的苹果。
那时候我就在想,我可以不去探究任何事情,当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真的,只要以后的日子都可以像现在这样,你让我不做什么都行。
这已经是闷油瓶住院的第二个月,我笑着笑着突然就想到一开始他躺在床上的那几天,我夜夜都坐在凳子上守着他。月光总会先打亮我的肩膀,再打湿闷油瓶的侧脸。那时候我不太配合治疗,身上青青紫紫的伤总是让对床的大姐很诧异,她不太相信我这就是摔的,后来我说是帮派纠纷她就更不信了,想来我实在长了张太乖的脸。
闷油瓶前几个晚上总会惊醒,猛的睁开眼睛然后一身的冷汗。我马上靠过去,小声反复说,“没事啊,没事。”待他平静一些后,去打点水给他擦身。
闷油瓶太瘦了。我把他的上衣脱下来,月光下惨白一片,上面覆着层层叠叠的伤,好了的和还没有好的。每次一看到,还是会让我胃疼。怕袖子碰到他的伤口,我挽起来些坐到他身后小心翼翼的擦汗。手臂不经意的往前直了直,一直没什么反应的闷油瓶却突然抓住了我的胳膊,劲还挺大,我吃痛的抽了口凉气,赶忙去看他,“怎么了?”
他没说话,直直的盯着我的手臂。我奇怪的也去看,只见上面有一大片擦伤,涂了药水更显得狰狞一片。闷油瓶又抬头看我,我知道他这意思应该是问我怎么弄得。我对他笑笑,轻描淡写道,“地上滑,不小心摔的。”
也不知道他信不信,还是用那双浑黑的眼睛看我。我心里一阵叹息,寻思怎么也不能告诉你这是为了找你,我往陨石里跳然后摔成这样的啊。
我已经记不清试到底了多少次,最后摔的脑袋里面嗡嗡响,半天爬不起来。
胖子叫了一声我的祖宗就奔过来,看我摔得那副狗样就沉默了,半晌道,“吴邪,现在就两条路,要不你消停的在这等小哥自己回来,要不我们把东西都给他留下自己先走。你再跳也不可能进得去,如果小哥真的回来了还要他把你背出去?他会背,我也会背你出去,可是这样我们就很容易牺牲一个,这前面的路不好走,你快选。”
然后我就选了好好等他回来。我特别感谢胖子,要是没有他,我们可能都出不来了。
“已经快好了,真没事。”我又劝了一句就想把胳膊抽回来,闷油瓶没制止,但他下一个举动更吓人。我愣愣的看着他扭过身子,慢吞吞的伸手把我抱住了。
闷油瓶给了我一个拥抱。他的身上有药的味道,凉的仿佛没有任何生气,深深浅浅的伤口。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都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还想着要来安慰我一下,只是因为我胳膊上有一点擦伤。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我喉咙一下就哽住了,回抱住他的手都在抖。这样好的人,老天你怎么能这么对待他。你他妈瞎了眼了。
抱了有一会儿,我一直惦记闷油瓶裸着上半身得多冷,很快就把人收拾好塞到被子里。
闷油瓶躺在那儿,还睁着眼看着我,眼睛清澈的冻葡萄似的。
我看了他半天,突然问道,“你现在算有意识了吧。”没等他回话,我自言自语的接下去,“医生说你恢复了些,所以我这不算趁人之危了……”说着就俯身不由分说地亲了下去。本来守夜那晚就想亲下去,但总不好趁着闷油瓶意识还不清醒占人便宜,虽然现在也没好哪去……
我感受着闷油瓶独有的清冷,第一次他中了蛇毒昏迷在我身侧,第二次他失了记忆靠在我身前,第三次……第三次你是清醒的,你能记住么。
你会记得么?
我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闷油瓶的嘴唇,然后起身盯着他。闷油瓶面无表情的回望着我,没有丝毫回应,我却不知如何被蛊惑一般,喃喃道,“别躲,小哥,别躲我。”
如果我选择跟你走,我不用你拉着我,只求你别拒绝。
闷油瓶任由我把舌尖越探越深,到最后抵到了他的喉咙。也许他现在并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只是对我的信任让他不做任何抵抗,所以我现在挺卑鄙的。但我迫切需要抓住他,这股恐慌从再见到他那一刻就开始膨胀,到现在已经忍无可忍。
我需要确认闷油瓶的存在,他必须在我的身边。
闷油瓶的嘴里有药的清苦,鼻息若有似无的打在我脸上,我突然就想哭,像是有只手死死的抓住我的心脏,让它痛到最后才知道,原来还可以流眼泪。
但我不想哭,我不想在现在的闷油瓶面前展现哪怕一点的软弱,因为我终于知道这个男人也是需要人照顾的。他需要我的照顾,我便没有软弱的资格。
不能用流泪的方式宣泄情感,我就将疼惜全部加诸和闷油瓶的亲吻上。我毫无章法的动着自己的舌头,细致的舔过闷油瓶嘴里的任何一个角落,最后才敢轻轻的舔一下他的。刚一碰到,就觉得有一团火腾的一下烧在脑子里,我不自觉的像前倾身,大着胆子勾着他的舌头一顿翻绞,呼吸都重了。
我没有和任何人接过吻,但和闷油瓶却像是天生,搅动和吮吸都自然而然,荒诞的令人着魔。
亲到后来连氧气都没了,我松开了他喘得有点厉害。我抬眼去看闷油瓶,他没有我这么大的反应,只是气息乱了些,永远清冷的唇色被我吮吸的上了血色。我现在的眼睛一定是迷离的,因为我总觉得闷油瓶有点晃。但闷油瓶望过来的眼睛却比刚才更清透,带着点月光映照的亮,干净的甚至有些脆弱。
这明明是很美好的事情,我却心痛的不行。因为我突然想到,也许这就是闷油瓶本来的样子,那他是怎么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小哥,你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那一刻,我多希望自己才是他,才可以替他过命。但我永远不可能是他,可我也绝不可能再放他一个人了。
“我不走,小哥,你放心。”我把额头抵在闷油瓶的额头上,哑着嗓子道,“只要我活着,我就不走。”
我不走,除非我死了。
这句话不知道触到闷油瓶哪根神经,我怀里的人突然轻颤了起来,他伸出手像之前一样抓上了我的胳膊。我心中又一阵刺痛,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后重新吻上了他的唇,这一次变化了角度,我捧着他的脸颊将人压到被子里,深深,深深的吻他。
这一次,我也不会再让你走了。再也不放你走。虽然你忘了我。之后,闷油瓶再也没有半夜惊醒过。
第二十章 谜海归巢 03
我在床上睁开眼睛,静了片刻坐起来。八月的杭州烟雨蒙蒙,每天西湖里都煮饺子。
冲个澡随便套了件T恤我开着久违的小金杯到铺子,一进门倒给王盟弄得一惊。他有点呆的看着我,眨巴一下眼睛,道,“这位老板,你和我家老板有血缘关系?”
我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半月工资。”
“啊啊啊啊啊!老板你活着回来了?不是,老板你还活着?不是,老板你没死啊……不不不,老板……”
“你信不信你再叫一句老板,我让这两个字成为你人生遗言啊。”
“老板!额……”
要不是我现在没心情理他,他早就被我日出屎了。
铺子是我的地盘,躺在老爷椅上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再醒已经下午一两点了。我缓缓神,慢吞吞的想是定个外卖还是睡个回笼觉。
“老,老板……”王盟凑过来,“刚叫了外卖,吃不?”
我揉了揉胃,点点头。王盟看着挺高兴的摆了桌,边吃边问,“老板你这次去哪了,淘到什么好东西没?”
“鬼门关走一趟,阎王爷送了我一对小鬼。”我没好气的道,“怎么,你有兴趣?”
王盟立马摇头,扒拉几口饭道,“老板你唬我呢。”
“没唬你。只不过不是一对,是一只。”我看着桌子旁边摆的一盒耗油菜心,把筷子撂下了,“难伺候的很,菜心只吃白灼的。”
王盟有些狐疑,“口味这么清淡的鬼?”
“猪油都不吃,鼻子还灵光。”
“还是觉得你唬我。”王盟越发不相信。
我看着他,“你小子智商有涨啊,是唬你呢。阎王爷没给我小鬼,给了个祖宗。”
“老板你咋不说给你个儿子呢!”王盟摆明的觉得我耍他,大叫道。
我一愣,看着王盟的眼神都变了,惊诧道,“你怎么知道,你跟踪我?”
王盟一口饭差点没噎死。我又往回靠在躺椅上,吃完饭可以睡觉了。
这样安静的日子过了将近十天左右,又一天王盟窸窸窣窣收拾好外卖后,突然道,“老板,你没事吧?”
“我什么事。”我还躺在那,闭眼道。
王盟沉默了几秒,又道,“可是你这十天除了吃饭都没站起来过,这都要长在躺椅上了。”
“老子乐意。”
“那位胖老板又来电话了,我都要圆不回了。”
“他说什么了。”
“还是找你,问你在哪。”王盟想了想,又道,“啊,他说你把小哥扔在这说跑就跑不地道,他过几天要把小哥转到北京,让我告诉你来不来拍拍良心。”
我顿了一下,坐起来眼前突然黑了一下,边缓边道,“你怎么说的?”
“就说你回来我会告诉你呗。老板,这都是谁呀?你把谁扔哪了?”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乱问。”我心里一阵烦躁,“说哪家医院了么?”
“他说让你给他打电话来着。”
我点点头,还捂着眼睛坐在那。
王盟沉默了片刻,又问了一句,“老板,你没事吧?”
“我什么事。”
“像是……失恋什么的?”
“滚你妈的。”我一瞬间烦到了极点,“你们看到我有人了么,一个两个说老子失恋了。”
“那……”王盟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道,“是不是沾到什么东西了,失心疯?”
“王盟,你这月工资没了。”
和老板说话,要抱着随时被解雇的风险,年轻人。
晚上到家后,我还是给胖子打了个电话。通话内容基本和王盟的无异,只不过胖子加了些野性十足的感叹词,例如“我操,你还真是说跑就跑脚底抹润滑油了?”
“怎么是跑,我明明跟你说了。”
“对,你是说了。终于小哥不折腾了,晚上还好好的,你一大早说一句‘我二叔之后会来料理’之后连手机都他妈关机了。不爱甩我们了也得明说,弄得好像失踪了一样搞得我满世界找你,还他妈以为你被之前那帮孙子掳走了。”
胖子的话突然让我鼻头一酸,随便靠在门上道,“不爱甩谁也不敢撇了胖爷,我是想着三个人都靠在那边也不是个办法,看回杭州能不能找找线索。”
“查到什么了?”
提到这我就挺心烦,把手机换了边道,“一个个都他娘的三缄其口,我再去潘子那问问。”
胖子叹口气道,“看来小哥的背景确实没那么好查,我这边的门路也没走通。不过夹喇叭的保密是正常的,人家不说也是为了混口饭吃,咱们这样没半点头绪就算人肯说咱还真不知道问点什么,还不如联系到了人到时候带小哥过去看看。”
我嗯了一声,半晌道,“他怎么样?”
“恢复的挺好,再也没抽风打人过。”胖子道,“你还真制得住他,我就说这事你是手到擒来,好说歹说才唬得白大褂没报了警,后来都被你二叔安抚好了。你二叔,啧,厉害。”
我又嗯了一声,寻思没什么事就挂电话了。胖子那边突然道,“小哥说不跟我来北京。”
我一惊,叫道,“他要去哪?现在还在么?”
“在呢在呢,天真你怎么一惊一乍的。你这失踪了十天,小哥跟着十天没说过话,对床大姐都埋怨你。”
“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他说十天单口相声才吓人呢。别扯话题,”我道,“他要去哪?”
“就是因为不去哪,”胖子听着挺头疼,“说破嘴皮子都没用,我也不能真把人扔这。你快过来劝劝,你一说准好使。”
我一顿,最后道,“好。”
等我再到格尔木已经是黄昏了,我吃了口东西找了个小广场一呆就到大半夜,起来抻抻筋骨才往医院去。走这一路大脑都是涨的,不知道该想点什么,也不知道该不想点什么。觉得自己能再十天前的片羽时光中抓住点什么,最后却全变成刺眼日光下浮动的万千尘埃。
而那本来要抓住的,我曾在特定环境下认为顺理成章,就像潘子说在越南打仗的时候吃过人。可现在想到,我仍然会觉得打怵,不能做到当时自然而然的接受。最后只能想潘子也许吃的是死人肉,既然人都死了也无可厚非。
我爷爷说我脑筋直,看问题不会拐弯,最后一条路走到黑。二叔倒是说我弯,无论到底发生什么,想事情最终都会绕到自己的理儿上,过程和结果看起来都符合道理。总结起来,我认为他们无分想说我是个正派的人,做事情多少循规蹈矩。
所以,对待闷油瓶的事情也一样,我想着要找到自己的理儿。我也不是个傻子,从在三叔营地我在他嘴上碰了一下开始事情就有些跑偏,就跟一群土夫子去倒斗中间插进一个卖保险的一样。他拼死救我,我拼死等着他,这些天我心里那种泛着苦涩的疼,怎么也不会忘,我就是再怎么想着出生入死的兄弟情义也是有点过了。
我现在就像在草坪旁边走路,一双脚踏在草坪和石砖路的交割线上。笔直的走沾着清香还能对旁边的人招手,离了还有一帮人和我一起走。但若是稍稍向里倾斜,旁边搁着“请勿践踏”的牌子呢,但我突然发现有一块地方正好容我放下脚,一脚踏进去,瞬间就是草坪里的人了,那道原本只是平面的分割线一下就变成一道屏障。但我拥有了整片草坪。
头顶正是烈日,炽热的白光利剑一样无死角的射过来,而草坪却刚洒过水,绿油油的挂着水珠,俯下身来就是一股清爽,在石砖地上永远触及不到,一种类似于可以让人解脱的气息。
我惬意休息的时候突然发现这片草坪竟然只接受我的接近,同时它竟然从周边像四周浸了毒一般灰败下去,拂在我面颊的微风都像在求助。
你让我,怎么办。
我推开病房门,里面还是熟悉的节奏。
我走到闷油瓶的床位,之前我放在那的椅子竟然还在原来的位置,只是落了灰。
看了一眼,我走到床边站着,原本映着闷油瓶的光亮被我挡去大半,他一下就睁开了眼睛,神色分明,眼底一瞬间越过一抹劲光。
他又睡不好了。我心里这么想,着实叹了口气。你让我怎么办。
闷油瓶看到是我有些惊讶,起身坐了起来。我们默默对视了一小会儿,他把头扭了过去盯着白被单,所以我更有机会好好打量他一番。整体看着精神状态不错,失忆之前那种淡然从容的气质又回到了他身上。我寻思,他应该不用再时时抓着我了。
我们两个人很久都没有交谈,或者说闷油瓶并没有交谈的意愿,就是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后来还是对床大姐起夜的时候“啊”了一声,我对她笑着点点头。
大姐看着挺欣慰的样子来回看了看我们两个,走过来小声说,“你可算回来了,我这几天看你弟弟饭吃的都少,天天看着外面一句话都不说。你弟弟是脾气大了点,你这个当哥的也不能说走就走啊,他现在身边就你一个亲人哎。”
我连连点头,大姐才满意的去了厕所。
闷油瓶毫无反应,顾自发着他的呆。我抬脚坐到椅子上,偏头去找他的眼睛,小声问道,“还记得我是谁么?”
闷油瓶总算又把眼睛移了过来,定定的看着我,之后道,“吴邪。”
我点点头,“我去杭州那边打探消息去了,这次回来给你转院。我们去北京做个全面检查,这条件还是不好。成不?”
闷油瓶看着我,慢吞吞的点了头。
我心上一松,不再去想是不是因为是我说,闷油瓶才同意去北京,或者他其实一直在等我来接他,他不会跟别人走。
“睡吧。”我站起身道,“我回宾馆,明天给你和胖子办出院。”
闷油瓶听我说完,人又缩回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我能拿你怎么办。我看着他,那天晚上的绝望突然毫无征兆的笼了过来,让我不堪重负的捂住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