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谜海归巢 04
“有麻椒,”我把饭盒直接递给了胖子,“我再去给小哥买一盒。”
胖子啧啧啧了三声,道,“小吴同志你不至于,小哥口味变得这么刁钻以后盗……”
“导游的活以后就不干了。”我瞪胖子一眼,道。
胖子自知说错话,夹了块肉放闷油瓶白饭上。
我看到了,又问,“你这什么油炒的,他不吃猪油。”说着就去买盒饭,“吃你的,别一会儿弄得他吃不下。”
“我靠,大老爷们这年岁还挑食都对不起国家,你是小少爷的命,别把小哥也带着跟你们骄奢淫逸去。”
我一听就不乐意,但看闷油瓶还没得吃,只得恶狠狠留一句,“吃都堵不上你的嘴!”就匆匆走了。
反正胖子看我一直都是个小少爷。
其实闷油瓶不挑食,买什么都能给你吃个干干净净。但有的他吃的快,有的就慢慢吃,所以我还是能看出点他的喜好来。失忆了之后,闷油瓶少了那份钢筋铁骨般的固执,加上他对我意外的不设防,确实好接近了许多。我乐得他有这样的变化,每天就想着怎么再惯大发一点。
吃过饭再溜点水果,我跟来消遣的胖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很快天就黑了。我看着闷油瓶躺下后悠哉游哉的往外走回我住的宾馆。医院这个点人还算可以,我等了一小会儿便坐电梯到了一楼,刚走到大门口身后一阵劲风正对我而来,狂奔的脚步声震得周边地都颤。我下意识的往旁边避一步,刚要看看怎么回事就被人一把抓了肩膀,我一下就咧了嘴。
胖子一脸惊恐的看着我,大叫道,“小哥杀人了!”
“别他妈胡说!”我还没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就是反驳。
胖子没再搭理我,直接拽着我就奔到电梯。结果几个电梯都悬在十多层,没一个下来的。
我急声道,“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受什么刺激,把床都扔出来了。你看看能不能劝住,要不然出人命抓进去就他妈全完了!”胖子满头的汗,急的很。
我脑袋嗡了一声,拔腿就往楼梯间跑,胖子骂了声娘跟在我后面。闷油瓶和他的病房都在22楼,一路跑上去等到了走廊的滑地上我直接就摔了出去,连滚带爬的把上门框子,刚看一眼脑皮都炸开了。
闷油瓶一只脚踩在窗台上,作势就要往外跳。这他妈22楼啊!我吓得立马就要休克,一下爆发了纵身就往他那扑。
“张起灵!!!”
这声杀猪一样的叫喊总算让闷油瓶回头看了我一眼,就这一眼,他旁边本来倒在地上的保安扑上去好歹把人拽了下来。闷油瓶在往后退一步的瞬间一个转身按住了那人的喉咙,同时右脚小腿猛地往外一弹,跑过来的另外两个医护人员直接被踹到了地上。我浑身冰凉的看到他扫过人体所有要害的眼神,一个健步奔去掰他的手,“放手!”
闷油瓶浑不听说,手下又一用力爆出“咔”的一声,差点没把我吓死。这是真的起了杀心,再不阻止就完了。我不再去管他的手,猛地扑到闷油瓶身上死死的按着他肩膀将人往身下压,脚胡乱蹬着地面借力,像个八爪鱼似的扒在他身上,大叫,“你杀了我吧!听到没,杀我!”
“我操!你这时候刺激他干他娘的用!”胖子看到这场景,叫骂着也冲过来在后面死死勒着闷油瓶脖子。
闷油瓶终于把手从那已经不知死活的小保安脖子上拿开,一把将我像拔草一样薅起来,肩膀不知道怎么用的力,胖子一下就被震的坐到地上。我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他已经一股风把我狠狠撞到了墙上,“咚”的一声巨响震的窗户都颤。一瞬间我就疼懵了,眼前都是黑的,但我仍记得不能放开闷油瓶,两只手立马死死抓住他。
我曾经掉下过护城河,后背碎了好几根骨头,脊椎也有旧伤。这么被他来一下子,只觉得整个后背全都裂开,疼得我表情都扭曲了忍不住痛哼出声。闷油瓶在很近的地方逼视着我,那眼神和被狩猎濒死挣扎的野兽无二样,吐出的气息都带着攻击的嘶嘶声,下一击就是毙命。
我勉力和他对视,心想的是如果你现在杀了我,就当我还你。
但闷油瓶不知道在这对视中看到了什么,眼神竟然晃了一下。冰冷杀意分崩离析,一种否定自我的不可置信和逃脱无门的无可奈何在他眼里交错着,就像确信日暮穷途,再无生机,连按着我的手也脱了力。
我用眼神示意胖子,他犹豫的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下闷油瓶,当即驾着人将门关上。我听到他在外面道,“犯病了,他哥知道怎么治没事啊没事。大姐刚才没砸到你吧……哎,一会儿就好,报哪门子警,咱得悬壶济世救死扶伤不放过任何一个失足青年啊……”
闷油瓶已经完全放开了我,我喘着粗气试图弯一弯腰,一瞬间又疼的受不了,看来必须得缓一缓。缓气的同时我扫了一眼屋子,病床被直接扔到了门口,一片狼藉,他的床位可在最里面。果然闷油瓶就是闷油瓶,不像平常人生气扔扔凳子摔摔杯子,人家直接甩床,也不知道伤没伤到人。但我已经没有精力管他误伤没有,我现在只关心他有没有伤到自己。
缓了一小会儿,我有些晃悠的去捡了条毯子披到他身上,慢慢蹲在他面前。
闷油瓶整个人都在抖,眼底是空的。
现在的情形和他从陨玉中出来的时候如出一辙,我看着他这样子就觉得眼角撕裂般的疼,像用通红的烙铁去烫一样。虽然对闷油瓶的事情一无所知,但对于他的心理承受能力我和胖子都是有谱的。
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能吓得到他,所以我对他在陨玉里看到的一切发自内心的恐惧。是什么样惨烈的场面才能让闷油瓶这样的人变成这个样子,一次不成还来第二次。他已经失忆了,为什么还是不放过他。
我和那时候一样将闷油瓶揽抱在怀里,心疼的要裂开,说出的话都带着颤音,“没事,没事了。”
“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任何人都不能。”我一字一句立誓般沉声对他道,“不能。”
我不知道闷油瓶能不能听到我的话,会不会记得这个片段。但他知不知道和我说不说是两回事,我不在乎。对于他,我终于明白有些事我只要去做就好了。
闷油瓶一直没个反应,我也再无话可说只沉默的抱着他。终于,他动了一下,抬头对上我的眼睛,看了半天后慢慢道,“你,是谁。”
我抹把脸,制止自己再去想那晚上的事。又看了他一会儿才往外走,结果又碰到回来的大姐,拉着我到门口又是一顿数落。
最后她有些感慨道,“你看看我阿爹,疼死了他那两个儿子,最后病了也就我守在跟前,才是知道这三闺女疼人。也知道吃饭的时候让我多吃肉了。那不前两天我那大哥终于来了,扔下点钱就走了。阿爹也护着,说他忙,看我不高兴还给我递水,其实我哪能真生他气。老大也是真忙,但忙忙忙的咋也没有爹重要不是,他来了我没给好脸色看。他也没埋怨我,笑着说我辛苦呗。这也就是一家人,有份亲情在。所以我说……”
“我知道了,大姐,”我连忙打断她,道,“这是我弟弟,我儿子,我爹,我拿他当祖宗供着。他就是打死我,我也撑着一口气给他涂个药再死,大姐你看这样成不?我是家那边真有事,这不是回来接他去北京么。我这做哥的,咋不会扔了他。”
大姐很赞同的拍了拍我,“亲兄弟,真不容易。”然后终于放我回了宾馆。
洗漱过后我躺在床上人清醒的要命,睁着眼睛又坐了起来。我发现自己其实挺想他,正经挺想。
我永远拿你没什么办法。
我想,大姐说的对,世界上拢共将我现在和他这样的走势分为三个方向,亲情友情爱情,友情淡了点,爱情是放屁,那不就是亲情了?这么想,小时候我爸妈没少跟我亲亲抱抱的,正常。以后我就拿他当兄弟处着,当儿子疼着,当爹供着,准没错。准没错。
“你,是谁。”
我谁都不是。
第二十二章 谜海归巢 05
我想过无数次如何跟闷油瓶介绍我自己,却从未想过怎么面对他的疑问。比如他问我是谁,比如他说不认识吴邪,或者再差一点的,比如他不相信我的话。
那我该怎么应对。
所以真到了这一刻我愣了一段时间,然后跟他说,“我是吴邪。”
你是谁?
我是吴邪。
“你之前在我三叔那买了把刀,后来我们一起下过几个大斗,也算是同生共死过好几次哈哈。你特别厉害,真的,就是记性不是特别好。不过这都没事,我们先在这儿养养,之后再带你去大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他没了记忆,之前所有的一切全都归了零。包括他每一次不顾惘顾生死地救我,三天不眠不休的寻找,轻轻拍到我肩膀的手,划过我眼角的动作,还有很多很多。所有的我们之间的经历,他全都忘了。
我不敢停下来。
当他意识混沌的时候,表现出的对我近乎奇异的信任和依赖,我至今仍没有找到合理地解释。或者……坦白说,我心里有个基本上合理地解释,可是这个解释才最不能解释,所以我只能接着乱下去。这件事我总要去问他,总要他给我一个答案。无论他的回答是什么,我还是要一个明白。
只要他给我这个答案,我觉得是什么样子的我都可以接受。
真的,全部我可以接受。
“对了,你那把刀在沼泽的时候为了救我弄丢了。以后我要有本事了,一定给你找回来。你不知道,你用那刀的时候帅毙了。”我不敢停下来,絮絮叨叨地说,“还有,我们说好平安出来后我请你去楼外楼大吃一顿,虽然你不记得了,但是幸好我还没忘。你口轻,我们去吃龙井虾仁……小哥?”
闷油瓶突然抓住我的肩膀,也不知道我的话他有没有听进去,就睁着双黑瘆瘆的眼直直盯着我,“你说,你是谁?”
我被他的样子唬了一跳,条件反射地重复,“我是吴邪啊。”看他还是死死地盯着我,我挺害怕他把这个名字和自己杀父仇人联系在一起然后拧断我脖子,赶紧解释一句,“口天吴,牙耳邪,吴邪。”
我解释完挺忐忑地看着他,说心里话我没有丝毫根据认为闷油瓶会记得我。在他连为什么活着都不知道了之后,还能记得吴邪是哪头大瓣蒜。但是我又不死心。
我不死心。
闷油瓶纹丝不动地盯着我,就在我抵不住的时候他沉寂良久的脸突然裂了开来。
我直接愣在了当场,心脏都不知道怎么跳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一系列的表情,因为闷油瓶九成九都是面无表情,还有那么一成是因为遇到危险。所以现在的情况就像一个火龙果突然变成了仙人球,让我很难短时间找到匹配的反应。
我只能粗略地描述一下。闷油瓶首先愣了一会儿,之后表情慢慢开始变化,幅度都不大但跟他原来相比,着实丰富了太多。以前他表情一变,我要不就是紧张如临大敌,要不就是晃神盯着人看。现在,我却像吃了个生酸角,满嘴的酸闷。
闷油瓶的眼神不再死寂一片,我甚至看到了一丝虚惊一场般劫后余生的味道。我们贴的很近,所以我竟然能感觉到他整个人在很轻很轻地颤抖,一种激动夹杂着不知所措,同时又带着点惧怕的感觉出现在张起灵身上。我感知到的下一秒,浑身都开始疼。
我强烈的预感到也许闷油瓶真的是记得我的,即使都不知道为什么活着,他也记得吴邪这个名字。我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般,不希望有一个人记得我。
闷油瓶的手死死的掐住我的肩膀,我简直觉得那块骨头马上就要碎成了渣。不过我感觉不到疼痛,我一直在想,小哥现在是不是很痛?否则,他这样的人,怎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记得吴邪这个名字,这么痛么?小哥,你痛么?小哥?小哥……然后他对我伸出了手。
这双手,微微颤抖着极其缓慢的伸向了我的脸。这动作他做的太小心翼翼,竟然让我有种渴求的感觉。是了,闷油瓶像被凿破了的石头里蹦出的另外一个人,慢慢地,试探着,想要碰一碰我。我心里一瞬间酸楚到了极点,立马伸手覆上他的手背引导他摸到我脸上。
他一定需要确认一些东西,我想。一些他的切肤之痛,失而复得,不能承受再一次失去的东西。
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小哥,”我轻声对他喃喃道,更像是呓语,“我是吴邪,小哥,我是吴邪。别怕,我不让人伤了你。”
“你相信我,小哥,相信我……”
你只要相信我,记忆,经历,存在,我们都可以再创造。
十年,一百年,千年万年,我陪你溯洄从之,逆流而上。
小哥,相信我。
我从没这么渴求过一个人的信任,堵上一个世界换他一句话。
但是闷油瓶却在即将要碰到我脸颊的一瞬间眼神突然迷茫起来。他疑惑地看着我,半晌,深深地皱起了眉。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这么傻缺的时候,不给自己留退路,壮烈得有勇无谋。
这段让我窒息的时间没有持续多久,闷油瓶突然终于清醒了一般瞬间睁大了眼睛。他浑黑的瞳孔剧烈的收缩了一下,疯子一样的错乱和不可置信在眼底交织,最终,沦为刻骨的绝望。
那样深的绝望,如同重新掉回地狱里。
他放在我脸侧的手一瞬间变得刺骨,隔着薄薄一层空气也能直接冻伤我。
我浑身冰冷,心底的不安一下子放大到极限,无计可施,只能小声地喊他,“小哥?……你别吓我……”
闷油瓶重新恢复了面无表情,只有眼底的绝望还能提醒我刚才的一切不是我的一个幻影。他慢慢撤回了手,盯着我,动动嘴唇吐出一句话。
我第一时间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下意思地问,“你说什……”
这句“什么”还没完全说出口,我一瞬间醍醐灌顶般明白了闷油瓶的话。霎时一桶冰水直接从头顶砸了下来,我打了个寒颤,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都不能动。
这一句,我也被他带到了地狱里。
闷油瓶往后退了一些,疏离地坐在离我稍远的地方。我的另一只手还维持着抱着他的姿势,只是怀里没了那个人,看着着实可笑。
我们这样沉默对坐了很久,久到胖子都开始拍门,“有事没?小吴,说话,小哥打你了?”他声音急起来,转着门把手就要进来。
我一晃神,朝门口喊,“你别进来,我没事。”
门把手的咯吱声停了,“成,注意安抚,”然后我听到胖子嘀咕了句,“两人干什么呢。”
我甩甩脑袋,站起身走到闷油瓶旁边把刚才掉下来的毯子重新披到他身上,然后往门口走。
他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应,又恢复了一片死寂。我突然想到了那卷录像带,有个长着我的脸的人在地上爬。
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才是我可以相信的。
已经是凌晨两三点的时候,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我背对着他,站在屋子正中间轻声道,“那我是谁。”
我们坐火车一路折腾终于将闷油瓶送进了北京大学第一医院,他在里面做全面检查,我和胖子坐在外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胖子说了一大堆屁话,最后还是绕到了我为什么突然消失这个问题上。
“不是说回杭州找找消息么。”
“就你这撒谎的技术,贴小广告的都看不过眼。”胖子给我个‘爷早已看穿一切’的眼神,“之前还贴前贴后的照顾着,你匆忙地连个解释的时间都没有就走了,什么事这么急的?说吧,小哥抽风那天你两在屋子里干什么了。小哥真打你了,你一气之下就走了?”
我无力道,“他打我干什么。”
“他都要杀人了,打你怎么了。虽然我觉得他对你应该不会,要不胖爷我怎么也不会把你一个人扔在里面。”
“真没事,”我摇摇头,“别说打了,就是他要杀我,我都得事先留下遗书不给他留麻烦。我就是累了,而且杭州那边我三叔不在挺多事的。”
胖子想了想,认同地点点头,突然话锋一转,“刚才送你来的妹子挺标致,你小子别深藏功与名啊。”
“滚,那是我叔叔家的孩子,你都能当人家大伯了。”
检查结果在下午出来,闷油瓶身体状况一切良好,脑子也没有问题。我舒了一口气,照常轻车熟路地买饭递水,一直伺候到了晚上,看着他安静地窝在被子里,我起身就要往外走。
结果刚站起来,就被拉住了。
我意外的回头,看到闷油瓶正睁着那双让我不举的眼睛悄无声息地看着我,“怎么了?”
他静静看了我半天,终于开了尊口,“去哪。”
“胖子那,我现在住在他那里。”我看着他还没有松手的意思,想了想迟疑道,“我明天一早就来?”
说实话,我完全不确定他这到底是不是担心我像上次一样不告而别,按胖子的话就是,‘小哥心,海底针。’我没抱着闷油瓶会给我个什么反应的心态,但他就是意外地松了手,整个人往被子里缩了缩,连眼睛都看不到了。
我看着他只露出一点头发的睡相,不禁失笑。
“小哥,别这么睡。”我无奈地伸手给他把被子往下拉了拉,屋外的灯光顷刻微微照亮了他的眉眼。我的动作顿了一下,注视着他几乎可以说是安然的睡颜,睫毛还是那么长。
有片刻的晃神,我站起身走出病房,轻轻地关上门。
第二十三章 谜海归巢 06
我走出病房,轻轻地关上门。
胖子马上迎上来,听那声音是急得直上火,“怎么样了?”
我朝胖子摆摆手,示意他一会儿再说,然后对门外围着的一大圈医生,护士,保安还有被波及的无辜病友们抱歉道,“对不住大家,我兄弟情绪有点波动,不过现在已经好了,真的特别不好意思,我替他跟大家道歉了,对不住,真心对不住。”
一帮人面面相觑,几个心直口快的立马埋怨道,“这哪是波动啊!床都扔出来了!我们人身安全都有问题了这不是道歉解决的事啊?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对啊!这是干什么啊!!”
“护士,我们没法在这间病房呆了!马上换房!”
“对,换房!”
“怎么也不是我们换啊,应该他们换!”
胖子这一听不乐意了,“诶我说各位,各位!谁没有个有病有灾的时候。你看我这兄弟都点头哈腰赔半天不是了,咱就化干戈为玉帛得了哈。大度一点,这篇揭过去,改天出院咱请所有病友一顿大的!诶,大姐,病床我一会儿给你扛回去,抱歉啊抱歉,您千万别和小年轻一般见识哈。”
这叫论事不打笑面人,那帮病友看胖子笑盈盈的一张发面脸,再加上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彼此看看,虽然不乐意也是没再说什么。
这边医生还在跟我絮叨说要进去看一眼,我也知道他难做,但是现在我还真不敢放任何人进去,忙道,“他就是想起点不好的事情,刺激到了。您这再一进去,又刺激到了……您也看到了刚才他这战斗力,要是再来一次,我真不保准自己能不能制得住。”
医生听到这,又想起来之前闷油瓶的种种惊人之举,眼现后怕,但还是犹犹豫豫的。
我心知他担心什么,又忙道,“我今晚一直守在这,明天,明天他好一点就接受治疗。而且我和他胖哥早就想好这几天带他去首都查查,今天您就多担待一些,”说到这,我突然小声道,“您也看到了,我兄弟逼急了23楼就要往下跳,这要真出点事对医院也不好,您说是不是?”
那医生沉默了,终于对我点点头,嘱咐道,“那今晚你们可好好看着,别再出点什么事,我们真是没法负这个责任。”
“我负责我负责,他的事您都找我。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您受累了。”我连连赔笑,终于是和胖子一起将一大帮人打发走了。
我缓了口气,不等胖子开口就做了个打住的姿势,求他别再用口水轰炸我,“没事,应该是做噩梦了,让他一个人静静。我们现在也帮不上什么忙。”
胖子没说什么,叹口气道,“小哥这经历也是够惨。今晚怎么办?我看你都要不行了,要不今晚我守在这里,你回宾馆去。”
我摇摇头,“你黑眼圈都要垂到肚脐眼上了就别在这跟我装大尾巴狼,而且怎么说你也是个病号,有点病号的行为规范行不行。”
“诶呦我操,你让护士小姐看看,咱两站一块谁像那个抢救不过来的?小吴同志,我不问你,你就不跟组织坦白。说,刚才和小哥在里面干什么,连进都不让我进。”
“你想着进去再被一个甩床砸死?我们能干什么,我劝他不要跳楼因为清洗费我们付不起!”
“得,得,我不问了还不成么,看你火气大的。”胖子摊摊手,“那今晚你守着?要是真不行就跟你胖爷说,我今天睡得够多。”
“没事,这在医院又不是斗里,你快回去歇着吧。”
胖子答应了,伸手在我肩膀拍拍,转身走了。只是没走几步,他突然又回头问道,“天真,小哥真打你了?”他看我翻了个白眼,耸耸肩膀,道,“你刚出来的时候那脸色,我以为小哥对你做了什么惨无人道的事。”
我一愣,下意识地摇头,“他没有……他能对我做什么,你快歇菜吧你。”
胖子看了看我,摆摆手终于扬长而去。
是啊,他能对我做什么。
我在门前愣着神,突然不知道哪传来的声响惊的我一下就握紧了门把手。我警惕地四下巡视,结果走廊上除了我之外没有一个人影,只有惨白的劣质灯管不时发出嗡嗡的声音。我苦笑了一下,刚刚还跟胖子说这不是在斗里,转瞬之间我就把这件事忘了。
也没管现在是几点,我掏出手机按了个紧急联系人,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我清了清嗓子,“二叔,嗯……我在塔木陀,您先别骂我,我有件事情求着您……嗯,我想回杭州,明天就走。我这有两个兄弟……过命的兄弟……谢了二叔,好……嗯,好。”
挂了电话,我长出了一口气,脑子中一直绷紧的弦终于放松下来,一瞬间四面八方疯涌而来的疲惫猝不及防地向我袭来。我背靠着门,一点一点慢慢滑了下去,坐倒在走廊里,只觉得眼前都是黑的,心里空空落落的,连疼都不知道。
我就是觉得冷,特别冷。冷得我没有办法,只能把自己蜷缩起来紧紧抱着膝盖,似乎这样就可以抵挡心里面的空。
这样的空,就好像在心脏上活生生剜出来一个洞,前后通透着放在北风呼啸的山谷里,冷得让我想撒泼大叫摔东西,想抓着人来质问。
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个?为什么?
但是我唯一可以抓着来问的人,却什么都不愿告诉我。更惨的是,他把一切忘个一干二净。
我突然发现自己想错了,关于之前的种种,都想错了。其实,我并不是那个可以踏进草坪的人,也不是被求救的对象。也许,从一开始,就是我自己的自作多情呢?
吴邪,你他妈真蠢啊。
“真他妈蠢啊……”我把头死死的埋在膝盖里,眼圈火辣辣地疼。
也不知道到底坐了多长时间,突然在离我极近的距离响起两声很小的“叩叩”。
我愣了一下,反映了一会儿才恍然这不是我的错觉。可是我前面空无一人,身后就是病房的门,虽然我是埋着头的,也不可能有人敲完门之后瞬间消失在走廊里。所以这声音是从哪来的?
我想了半天,心底突然涌现了另一种可能。
我惊讶的回头看着房门,看了好半天终于试探性地在响声的大致位置用骨节敲了两下。
“叩叩”。
我一眼不眨地盯着门,就在要放弃的时候,突然那个轻轻的敲门声如同为了验证我的猜想一样,又响了一下。
“叩叩”。
我静了半天,转过头又重新靠着门坐着,眼睛盯着天花板。
这不难猜,如果声响不是从我这面发出来的,那么就一定是门后面。而这扇门后面没有别人,只有闷油瓶。他可能也坐在地上,靠着门伸手在我耳边的位置轻轻敲了两下。我们两个人,背靠着背,中间隔着一道门。
我盯着天花板看了半晌,伸手捂住了眼睛。
小哥,你为什么这么做。可以求你,给我一个明白么?
我想到刚刚闷油瓶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眼里一片死寂,如同在地狱之下对俗世再无期盼,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对我道,“他死了,你不是他。”
第二十四章 谜海归巢07
我依言一大早就去医院看闷油瓶,又开始了我的老妈子生活。那个时候我还要兼顾着料理三叔留下来的烂摊子,虽然二叔出面解决了一些,也仍然有些事情要我回杭州帮衬。所以我就三天两头来回跑,萧山机场的安保人员都快成了我家亲戚。
两个星期后我和胖子接闷油瓶出院,吃了口饭直接去了胖子家。我明白,之后的事要好好商量一下。比如现在他失去了记忆,行李钱连带着黑金古刀都扔在了蛇沼,我们该怎么安顿他?
他现在是真的变成了拖油瓶,我们必须面临怎么和他重新认识并获得信任的问题。闷油瓶没有亲人,我们也不知道他住在哪。我之前在杭州打听了很长时间,胖子也托了很多人问,但都没有一个知道哑巴张的底细。他似乎真的如之前跟我说的一样,是个和世界没有丁点联系的人,干干净净,孑然独立。
但是,我肯定不可能直接放任他不管,像胖子说的给他找个富婆包出去,剩下的事情就随他高兴。
“你他娘的能不能不扯淡?小哥现在是失忆又不是傻了,想点靠谱的成不成。”
“这怎么不靠谱?按小哥的姿色,别说,咱还能挣点。”胖子摇头晃脑道,“如果小哥需要住的地方,就是四合院我也二话不说直接掏钱,眉头都不带皱一下。但你说让他跟我住就可不行,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包个小白脸,以为胖爷我是个兔爷儿。”
我一听就怒了,“也不看小哥救过咱多少次,你现在还担心这些有的没的!再说,你以为小哥是谁想包就包的?”
“呦,这话说的,”胖子怪笑两声,“怎么,我们天真动这个心思了?早说啊!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征婚也得先内部分配好再说。”他突然一拍大腿,“这么办好,反正你在那边家大业大,养一个小哥没问题,我一会儿就给你两订票附带半年生活费,可别说我胖爷不讲义气。”
“放你娘的屁!”我听他这么浑,气血就往上涌,下意识地瞟了一眼闷油瓶。只见他事不关己的靠着窗户站着,眼睛照常看着天,我们的争吵没有惊起他的一分波澜。
闷油瓶的状态越来越好,眼里的淡然平和复苏得起劲,除了眉宇间多了对这个世界的陌生之外又变回了我熟悉的样子。
他的眼神如镜,比之前淡得更厉害,好比心思已经不在这个人世间。每次看到他这个样子,我的心就会抽一下。
我耳边突然响起他之前在医院跟我说的那句话,那时候他的眼神,比现在更加生无可恋。我打了个寒颤,定定神,跟胖子正经道,“行了,我们还是问问小哥自己想干什么。小哥,你今后什么打算?”
闷油瓶闭了闭眼睛,隔了很久才道,“我想到处走走,看看能不能记起什么。”
我心里咯噔一声,脸色一下就变了。
他想做的正是我最不愿意让他做的,我知道他现在脑子里一定一片混乱,有无数个记忆的碎片戳着神经,提醒他引诱他去追查。这种被线索逼迫的感觉一定是极为痛苦的。而且对于一个失去了记忆的人来说,人生的全部目的,应该就是找回自己的过去。
闷油瓶也确实一直在这么做,但是他比较特殊,在还没有结果之前又被打回了空白。而且我想到从瓜子庙遇到他开始的所有事情,没有一次不是他在拿命在拼。我怎么可能放心他一个人?
用自己的命,去换自己的记忆,这是个什么操蛋的选择?!
如果你又遇到危险,重蹈覆辙,重伤昏迷,再次失去记忆了怎么办?谁再等着你,救回你,夜夜守着你?你又能回哪?
胖子一看我脸色不好,也知道我在担心什么,拍拍我提醒道,“顺其自然,你想把他硬按在这也不切实际。”
我叹口气,心想这我也知道,他闷大爷是能让人拿住的么。不过,如果他决定这样做,我也有第二套应对方案。那就是我和他一起去,看着他,避免他走极端。
我说过从今之后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他,虽然他可能没听见也不记得,但是我心记得。
但找过往这种事,总要有点把握才好行动,我焦头烂额地想了半天,突然亮光一闪,道,“我想到一个人,也许知道小哥的事情。”
这个人就是长白山那次,替我三叔夹喇嘛的楚光头。
我和两个人简短说了一下想法,连夜飞回了杭州。闷油瓶先跟胖子住在北京等我消息,虽说我是可以把他带过来,但是长沙现在局势乱的很,让闷油瓶跟我四处跑我肯定不放心,而且我又制不住他这尊大佛,要是人一旦跑了我连撞墙都找不到地方。
反正以我们三个这种生死之交的关系,我两早就把闷油瓶的事情当作自己的事情去办。
三天之后,我经由潘子的帮助见到了楚哥。当天谈完事情,我又连夜赶回了北京。
在飞机上的时候我就反复地响起楚光头说的话,捕尸,鱼饵,篮子里浑身赤裸的男人,封闭的井口,广西山村,村里的哑巴……我想的太入神,以至于飞机降落后还要空姐提醒我已经到了终点。
到了胖子的住处,我拍了拍脸蛋子才敲了门。当时已经接近凌晨,但是门却开得很快,和昏黄的灯光一起出现在我面前的,是闷油瓶淡然的眼睛。
我走到屋里,发现他只开了门口的一个廊灯,照出客厅大致的轮廓。沙发上有明显坐过人的痕迹,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在不开灯的客厅里都在想些什么。
“胖子呢?”屋子里极静,我便回头问闷油瓶。
“朋友找。”
“他扔你一个人在这?娘的,我就知道谁找他当监护人孩子都能丢一万次。”我把行李扔到沙发上,“他什么时候出去的,你吃过饭了么?”
闷油瓶点点头,站在原地看我,眼神很专注。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朝他招手道,“我确实问到一些事情,你过来,我们坐着说。”
闷油瓶立马走了过来,一点都没有平时无视我的那个状态。
我看他坐到了一边,想了想道,“细节不是特别清楚,但我了解到你原来住在广西一个叫巴乃的小村子里,在陈皮阿四手下一个堂口营生。陈皮阿四你还记得吧,我在医院跟你说过,一起去长白山那个?”我看到闷油瓶点头,接着道,“他在广西找到的你,就招到队伍里。其他……也没什么重要的,我们这几天收拾收拾,去趟巴乃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闷油瓶看了我半天,在我以为他就要看出什么端倪的时候,他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心里松了一口气。虽然我并没有骗他什么,事情大体都是我说的那个样子,不过温和了一些,但谁知道闷油瓶会不会觉得是我隐瞒于他。可是我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我就是不愿意将听到的那些事情亲口复述一遍给他,那些我听着都后脊背发凉的事情,纵然闷油瓶天赋异禀,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经历有超乎于常人的接受能力,我也根本不愿意他知道这些事情。
不是你不在意,我就可以不在意的。
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闷油瓶的那句话,有时候对一个人说谎,是为了保护他。
“吴邪。”
寂静的客厅突然响起他清冷的声音,我猛然回神,这才发现刚才一直盯着他看了很久。我有点尴尬地忙移开视线,“怎么了?”
闷油瓶眼神往下扫了一眼,又将目光转回看着我。我奇怪地顺着他的视线去看,结果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双手已经被他拉了过去,五指摊开,几个深深浅浅的指甲印,有的已经渗血了。
他盯着我,看样子是问我怎么弄的。我摇摇头,迷茫道,“指甲盖抠的?”然后我就看到闷油瓶眼神有点变化,这次我清楚看出来他在想什么,“誒,你别用看白痴的眼神看我成不,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弄的,而且也没疼……干嘛去?”
闷油瓶没再理会我,径自放开我走到里屋。我跟着他走到门口,倚着门框看他在上面的衣柜里翻着,我知道,那是胖子放医药箱的地方。
我看了他几秒,起身走到他身后。我们两个身高相仿,屋里没有开灯,只有门下的金属线有一点点的反光,没拉窗帘的玻璃洒进来一面冷清的月光,让我能看到他脖子和肩膀的轮廓。
我离他有那么几厘米远,头一低,脑袋直接能靠在他肩膀上。而且我也确实这么做了,你问我为什么突然这样?
闷油瓶都没问我,你问我干毛线!
第二十五章 谜海归巢08
闷油瓶的动作停了,没回头也没推开我,沉默地站在那。
我吸了一口气,开口声音竟然有点哑,“小哥,你让我这么靠一会儿。”
闷油瓶没回话,过了一会儿才道,“吴邪,你很反常。”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么说我一下就笑出来,抵在他肩膀的额头跟着胸腔的震动蹭了几下,“你是看我打不过你,反正你说什么我都得忍着。”
闷油瓶不说话了。我笑了半天,止住后问他,“我在医院跟你讲了那么多之前的经历,你自己想起来什么没?”
闷油瓶静了很长时间,想必应该是在思考,然后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笑道,“这什么意思?究竟是想起来还是没有?”
“有些片段,不完全。”闷油瓶最后说道。
我点点头,沉默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那你……你记起在塔木陀医院那段时间的事情么?”
闷油瓶点头,我一怔,一股莫名的情绪逼着我开口就要问个明白,结果他又补充了一句,“你们照顾的我。”
我又是一愣,心想谁问你这个,“这个太笼统了,细节你都不记得了?比如……啧,我也说不好,你全不记得了?”闷油瓶没回话,我心里一急便抬头道,“有天晚上,你,你状态不好,我们……你还记得么?”
闷油瓶感觉我抬头,便动了一下,然后他就顿住了。我也顿住了。
在我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嘴唇意外地擦过我的唇角之后,我们两个都立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闷油瓶向后退了一小步,淡淡道,“我不记得。”
我不记得。
他保持的距离客观又疏远,视刚才的插曲于无睹,想来这样的处理方法是避免两个人尴尬。我突然就想告诉他,其实我们早就不单单是蹭嘴角的程度,不知道闷油瓶会不会露出呐喊一样的表情。
不过,每一次的唇齿相依,他哪一次是清醒的呢。而我,又真的清醒么?
我在这一瞬间突然特别羡慕闷油瓶,他失去了记忆,困住的只有我一个。
我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响起,平静地就像于己无关,“不记得就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有件事情我还是想再跟你说一遍,小哥,我不会再让你经历一遍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虽然你现在可能觉得我自不量力,但今天我把话撂在这,我们走着看。好了,不早了,你好好休息。”
我说着就往客厅走,胖子在那支了一张弹簧床。结果没等我走出去,闷油瓶突然从后面拍了我的肩膀,“发生什么事?”
我我停住了脚步,轻松地道,“真没什么事,小哥,我们先找到你的过去再说。”
闷油瓶看了我半天,道,“你睡这。”
我没拒绝,倒是问了他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如果你有一个极其珍贵的人被别人做了一些惨无人道的事情,你会怎么做?”
闷油瓶回过头,这回他站在门口,我能看到他古井无波的眼睛一瞬间复杂地看着我,半晌又恢复了寂然。
他平静道,“我会找到他,然后杀光所有对不起他的人。”
几天之后,我,胖子和闷油瓶踏上了开往广西的火车。
巴乃是一个瑶寨,地处广西十万大山的腹地,称之为广西的西伯利亚,早些年是个相当贫苦的地方。看楚哥给的地址,我们要去的地方恐怕还不是巴乃村里,而是村四周山附近的地方。
那时正值盛夏,到了上思,转南平再进巴乃,坐一段车走一段路,风景美如画。我和胖子看得满眼生花,就连一直双目放空的闷油瓶眼里都有了神采。
我们三儿一排靠在窗前,没有倒斗的紧张和提心吊胆,舒爽得不可思议。我侧头看到闷油瓶的样子,心里盘算着等事情都结束了三个人真可以这样天南海北的逛逛。不下地,不倒斗,只是碧波天中游,轻松快活地过。
到了巴乃已临近傍晚,我们一路问过去找到了一个叫阿贵的人家里,算有个落脚的地方。他是当地人,我本以为他会认出闷油瓶,结果他仍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阿贵带着我们安顿下来,是一间高脚的瑶族木楼,倒也新鲜。
我们放下行李,用温凉清爽的泉水擦了把身子,摊在高脚木头的地板上,微风一过舒服的骨头都软了。不远处阿贵的两个窈窕的瑶家女儿弄着饭菜,间或笑闹一番,我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心里忽然一动,觉得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在祥和的村子盖一个淳朴的小屋子,老婆在旁边做饭,如果再有一对子女围着跑就更好了,我可以教他们很多东西,或者陪着他们疯,牵着儿子然后让小女儿骑在我脖颈上。这一生,应该是幸福的。
偏偏,我在不自知的时候就义无反顾的放弃了这种幸福。但当时,这个关于未来生活的设想还是让我心中一松,就像确认自己其实是正常的,之前那些莫名其妙的情愫只是九死一生后的后怕而已。只要回归正常的环境,那些不能明说地带着禁忌和绮丽味道的渴求便如过眼云烟一样烟消云散。
晚饭阿贵准备的炖肉和甜酒,这酒入口十分清冽,胖子喝着喝着就大了舌头,闹出不少笑话,非说自己是大老板,让阿贵把两个女儿许配给他。我虽然没有胖子喝的那么多,也因着心情好多贪了几杯。微醺的感觉最美妙——整个世界都变得柔和起来,同时你又掌控着自身。
晚饭后,我怕胖子不小心说出什么得罪人的话就让他出去醒醒酒,自己帮着瑶族妹子收拾。往饭堂走的时候,胖子在一面木墙前对我招手,“你看,这是谁?”
我辨认了一下,吃惊的发现照片里的其中一个人竟然是陈文锦!我们立即把阿贵叫来问了事情的始末:原来在几十年前,这个地方竟然有考察队来过。当时是个女领队,也是阿贵招待的,还给找了向导。考古队在山中搜索了几个月,最后像是终于确定了目的,向导也就不必再天天随着,只是被叮嘱隔个三天去报个道,不能早来也不能迟到。但后来就出了个很邪门的事情。
有一次向导提前一天上了山,竟然发现考古队的营地里一个人都没有,他找遍了附近的山都没有踪影,只好心惊胆战地回了家。第二天再去营地,却发现那帮人又出现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和胖子面面相觑,看样子事情确实不简单。考古队和陈文锦都出现过,而恰好闷油瓶也住在这里,这绝对不是偶然的事情,背后一定有渊源。
我看了一眼闷油瓶,问阿贵道,“那山里,你们本地人有什么说法没有?依你看,山里能有什么东西?”
阿贵没说出个所以然,只是告诉我们那山叫羊角山,只有个荒废的老寨子。
闷油瓶忽然问,“你去过没有?”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又接着问道,“如果一定要去,应该怎么过去。”
“那山有点远,路不好走又有些奇怪,这个季节下雨又多,会有危险,我建议你们还是不要去。不过如果你们非要去的话,我可以给你们找个带路的,两百块,怎么样?不过明天肯定去不了,现在猎户都没回来。”
闷油瓶看了看我。我从他问第一句时就知道他存的什么心思,冲他点了点头,这山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
巴乃的夜晚湿热,山间风拂过洋溢着林子特有的清馨木香,我边摇着扇子觉得人有点晕,想来是酒劲起了作用。渐渐听不太清胖子又在和阿贵说什么,我也懒得再管,凑到闷油瓶旁边学着他看月亮。
满天的星斗如棋,一颗一颗嵌在深蓝的夜幕上。我突然回忆起小时候在乡下,也是这样看着星星,自然美满的不得了。
我笑着拿扇子朝闷油瓶扇了一下,他略微盖过眼睛的刘海起伏下,露出他稍转头看我的眼睛。夜幕一样的颜色,却没有星痕。我笑着对他道,“别多想,我们明天就去你那个屋子,过两天再去山里探查探查,这回一定能查到点什么。”
闷油瓶点点头,又把头转回去静静看着天。而我就一边给两个人扇风,一边带着笑静静看着他。
这种日子也不错,我美滋滋地想,以后要真在这儿娶了媳妇儿可以让闷油瓶和胖子常来做客,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这么坐着就成。
“小哥,这话我说过好几百回了,但你现在的情况我还是唠叨一嘴,”我突然想到,“之前你答应过我不一个人硬拼,你看现在这穷山恶水的,你要真受点伤急救措施都难,凡事以安全第一,成不?”
闷油瓶没有立即回话,看了会儿月亮才微不可见地点了头,然后他扭头,眼神如镜,“谢谢你,吴邪。”
我微微一愣,摇扇子的手停了。
谢谢你,吴邪。
谢谢你。
我一乐,道,“兄弟之间说什么谢啊,也不看看你救了我们多少次,要每一次都说谢谢我都能说到口吐白沫。”
闷油瓶没再说什么,表情却不再那么紧绷。我眯着眼和他一块看月亮,也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什么,我脑海中突然闪现过一段莫名的对话。
“天上有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小屁孩。重要的不是风景,是陪你看风景的那个人。”
“……无聊。”
我迷迷糊糊地想,真他么至理名言。
第二十六章 谜海归巢 09
第二天我们按着楚哥给的地址找到了闷油瓶家。
那是一栋很老的高脚木楼,混在寨子的其他房子里,十分不起眼。大门锁的很严实,推了两次都不开,真是什么样的主子装什么样的门,说不定门后顶着个封门石。多亏胖子举一反三,把盗墓那一套用在盗窃上,分分钟撬开旁边的一扇窗户,我们才得以把玩一下闷油瓶大爷的家。
木楼里光线不好,不过结构很简单,我想象中的奇门遁甲天衍八卦阵都没有出现。话说回来,我这么想象也真是脑子有泡。
胖子很务实,拿着一边的锄头吹了口气道,“小哥,真看不出来你原来是个种地的。锄禾日当午,我是锄禾,你是当午。”
我一脚踹过去,“我是你爷爷。”
胖子十分灵活的躲开,嘴里念叨,“你当什么我爷爷,你不就是想当锄禾么。”
我不搭理他,跟闷油瓶走进了楚哥说有照片的那间屋子。
那间屋子没有门,只有一块相当旧的帘子。闷油瓶皱着眉头,看了一圈四周,似乎有点犹豫,不过只耽搁了几秒,他就撩起帘子走了进去。
我跟在他身后也有点紧张,这个似乎一直漂浮在虚空中的人终于找到了一个自己的落脚地,但同时他一点都不记得了,真不知道老天这么玩他是不是因为闷油瓶当年也大闹过天宫。
房间里面非常暗,竟然没有窗户。我心下就一沉,有些感慨地看了闷油瓶一眼。就是下斗的时候住最简陋的小旅店我也会下意识地问一句有没有窗户,不光是通风的问题,窗户会缓和墙壁的压迫感,减少与世隔绝的孤独,纳粹就通过黑屋效果将很多人的精神逼到崩溃。闷油瓶肯定不会成天到晚呆在这间小黑屋里,而且他这么做一定是出于谨慎和安全,真不知道他在广西到底过的什么日子。
之后的事情无需赘述,简单来说就是依着闷油瓶朦胧的记忆我们找到了一个不被允许打开的箱子,竟然地下还有人掏洞要拐了闷油瓶的东西,被我们三一顿围追堵截最后还是让丫溜了。待我们正要回去看看桌子下面压着的照片时,突然山坡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很多带着敌意的本地人,脸色阴霾的盯着我们。我虽然不甘心,不过还是听了胖子的话先撤,等到晚上再做打算。
走回去的一路我都很气馁,就跟明器都在眼前了你偏偏不能去拿一样,说不出有多郁闷。赶着广西的太阳毒辣的惊人,我和胖子热的宛若两个不同型号的蔫茄子。闷油瓶真是让我佩服,甭管什么烈日高阳,他都能保持岿然不动,一点烦躁多看不出来,要不是同样浑身汗湿,我真以为他自带调节体温的功能。
看来冰山一样的酷哥同样挡不住广西的大太阳。
胖子在外面跟阿贵的女儿打听事,我恹恹地躺在木地板上,就听那姑娘说闷油瓶的木楼后面住着个老太婆。我看了一眼端正坐着看天的闷油瓶,心里止不住的跑马——老太婆?难道闷油瓶以前是和个老太婆同居,他空白的十五年搞不好是被关起来当性奴,啧啧啧,那人生未免太悲惨了。
我瞄着他白净的小脸蛋,别说,还真像胖子说的,正经一张小白脸。我跑马的横无际涯,接着又诧异自己哪里来的这么龌龊的想法,想来是一路听胖子说了太多黄段子。
最后实在热的受不了,我们三个找了条小溪泡着。闷油瓶没下水,在树下的阴凉处坐着兀自想着心事,我给他涮了一条毛巾擦脸,看着微微晃动的树影很快意识就渐渐模糊了。就在半梦半醒之际,一瓢凉水刷的一下劈头鬼脸的浇过来,我打了个激灵一下就清醒了,眼前是胖子火冒三丈地脸,“醒醒!好像有房子着火了。”
等我们急忙赶到失火现场的时候,闷油瓶的高脚楼里冒出滚滚的浓烟,热浪滔天逼得人根本无法近身。而且木楼后面就是一片灌木,有点火星都能火烧赤壁,更别提现在火势越来越大,等扑救之后闷油瓶的木楼肯定烧的就剩下灰了。
我心里急得不行,这可是他记忆的突破口。我直接就想往里冲,被胖子一把拉住,“没办法了,烧的太厉害你进去就是个死,犯不着把命搭在这……我操,小哥?!”
胖子话音还没落,旁边闷油瓶闪电般人影一闪直接冲了过去,从高脚楼底下的隔空处滚进燃烧熊熊大火的木楼。
我一下就被吓傻了,胖子也大惊失色,大叫道,“救人!!快他么救人!!!!”
我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第一反应就是和胖子一起冲过去。但是火烧的实在太厉害,离房子五六米的地方滚烫的热浪就不留情的直接把人击退。我咬着牙硬是往前冲,很快汗毛全都被烤的打了卷,眉毛头发发出啪啪的断裂声。
但我管不了这么多,这样的火势,毫无保护的情况下冲进火场绝对是重度烧伤,不是不碰到火就没有事情,火场中心高达上千度的温度可以直接把人蒸熟。我就知道如果我现在不进去,在外面等着他就是个死。
我冲到房子边上,蹲下去想学着闷油瓶的样子滚进去,但立刻发现根本不可能。他闷油瓶是什么段数,他么蹦极都不用带绳子的!我赶忙趴在地面上,勉强能看到闷油瓶裹了一身湿泥,正往里面爬。
我心急如焚,脑袋里烧的一把火和现场的火灾般对般的猛烈,扯着嗓子对缝隙处喊,“张起灵,你他妈……咳咳……咳……出来……”
谁知我刚一张口,一股浓烟直接滚到嗓子里,黑色的烟里裹着烧尽的木头屑和灰尘颗粒,我一瞬间只觉得喉咙被窒住,接着就是火燎地刺痛,像是要从喉咙一路烧到胸腔。我控制不住的一阵猛咳,可咳嗽的同时又会有新的烟尘吸进来,呼吸道一下就被窒住,反反复复过程简直生不如死。幸亏胖子眼疾手快把我拉了出来,否则我真觉得自己就要那么活活憋死过去。
我跪在地上生咳,胖子着急地在旁边递水,骂道,“吴邪你他妈疯了,不想活了也搞一种体面点的死法成么?”
我一口水呛出来,咳的根本说不出话,同时心里急得发疯,一把拉住胖子的胳膊勉力死死地盯着他。
胖子接到我眼神的一瞬间不说话了,身后高脚楼传出一声建筑物垮塌的巨响。毫不夸张的说,我真是整个人跟着剧烈地一震,目光几近涣散地盯着胖子身后,然后……那里出现了一个人影。
闷油瓶终于在木楼垮塌的一瞬间从隔空处滚了出来。
我无法形容当时我的感觉,就像你目睹一个人的死亡,然后他突然又活了过来。极致的绝望之后又在停跳心脏上打了一拳,倒吸一口凉气才能复苏回来。
说直白点,就是我被闷油瓶吓得差点没休克过去,然后终于看到他回来又好悬没刺激的又休克过去。
这真不是人干的事,妈的。
闷油瓶浑身都冒着白烟,跌跌撞撞爬起来朝我们跑了过来。旁边马上有人冲上去往他身上泼水,胖子赶忙迎上去扶着他。我本来也想冲过去,腿一动才发现自己根本站不起来。浑身都是软的,隔着衣服冒着一层层的冷汗。
胖子扶着闷油瓶走到我身边,我抬头看他。只见他浑身裹满了房下的烂泥,根本不知道有没有烧伤,如果烧伤了严不严重。但是他左手有几处全是黑灰,显然是豁出去拿手掏了。
我气得眼前直冒金星,怒骂道,“你不想活了?!”吼完又是一顿撕心裂肺的咳。
闷油瓶立刻蹲下来按住我肩膀,以防我直接倒在地上。我一把挥开他的手,用尽全力憋着不再咳出来,胸腔都要爆炸了,死死地盯着他。
我们两个蹲在地上对视,他的背后是熊熊的大火,火光映亮了两个人的瞳孔,我能清楚地在闷油瓶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瞳仁在烧,吞噬一切的亮黄色,差一点就带走了他。
我心中堵得厉害,一路走去村公所的时候忍不住的埋怨他。闷油瓶一声不吭地任我说着,倒是胖子左右看了看我俩,朝我摆摆手。我也闭了嘴,三个人沉默地走着,幸好他的烧伤并不严重,连那支惨不忍睹的左手医生也说坚持换药就好。
折腾了一番终于回到了吊脚楼,我们已经明白是有人在阻挠我们追查。我抱着心事怎么都睡不着,听着胖子的鼾声就更烦了,索性翻身下床走到了门外。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最终发现竟然走到了下午冲凉的地方。这野外月光尤其亮,倒也不显阴森,反倒有种恬静的氛围。
坐到闷油瓶当时想着心事的大石头上,我双手在后撑着身子远远眺望着山那头,开始放空。
不一会儿,我就惊觉有人站在黑暗里,朝这边看过来。
第二十七章 阴山古楼 01
我朝那边一看,果然是闷油瓶。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跟我出来的,也不知道他一路跟着我却不叫住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闷油瓶就像个未解之谜,我越靠近他,谜面却越大。而且他这个秘密还带自己乱跑乱失踪乱失忆的本领,吓的我是连连吐血。不过,当我看到他一个人站在树影的黑暗里,静静地看着我的时候,其实我心里的怒意已经烟消云散了。
说到底,受伤的是他,被烧了房子的是他,最不甘心的应该也是他,我又怎么能再跟他生气。
“小哥,站那儿干什么?过来坐吧。”我招呼着闷油瓶,他听到我的话又在原地站了几秒才走过来。我总感觉好像是我让他罚站一样,有了我的原谅,他才慢吞吞挪过来。
他坐在我旁边,也不出声,仰着头看天。我本来也看着月亮,后来就转到他身上去了。
闷油瓶感召到我的视线,略微侧头看我,“怎么了。”
我没回答,只是问,“你之前为什么说谢谢我?”
闷油瓶明显没想到我会这么问,沉着一双幽黑的眼睛看着我。
我自顾自地接着道,“你是谢我不远万里跟你找记忆,谢我在住院的时候照顾你,也谢我凡事总爱多啰嗦一嘴。但是如果你一早就存了敷衍我的意思,这句谢谢就没必要了。我关心你的安危是我的事情,你拿命不当回事儿是你的事情,你有你的考虑,我有我的想法,以后谁也别拦着谁。”我指着闷油瓶缠着绷带散发着药草味儿的左手,“下次你冲进去,我也跟着冲进去。你出得来是你哑巴张身手好,我出不来是我的选择,咱谁都别挡着谁。”
闷油瓶听我说到这,脸突然冷了,开口就打断我,“不行。”
“怎么不行?”
“你出不来,进去就是送死。”
“你就一定出得来?”
“我有分寸。”
你有分寸?
我一乐,耐心地问,“几分几寸?你能拍着胸膛跟我保证百分之百没有问题,你一定能还我一个完整的张起灵?”
这话一出口我和他都是一愣。
我心里一阵哭爹喊娘,暗骂自己说的这是什么鬼话。什么叫还给我一个张起灵,好像闷油瓶是我家的一样。
“咳,小哥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你不能保证百分百的安全,幸好这的人有治烫伤的神药,要不然你这左手就费了。”我把头扭过去不再看他,开口道。
闷油瓶这回没保持沉默,听语气是挺认真地跟我解释,“这个代价我可以付,里面的东西对我更有价值。但是你不一样,没有必要冒这个风险。”
“怎么不一样?里面的东西对我也更有价值,我恨不得冒这个风险。”
闷油瓶沉默了几秒,又道,“吴邪,那是我的东西。”
“所以我说……”我不耐烦地扭头要和他理论,结果触到他那双深不见底地眸子就咬了舌头,有点结巴道,“我们是好兄弟,你的事……嗯,自然就是我的事。这东西对你重要,我也想着帮你拿到。”
我感觉闷油瓶一直看着我,所以这话说的越来越结巴,直到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月色太好,周遭太静谧,还是闷油瓶这回态度太好,我总觉得这句话带了丝温和。
闷油瓶道,“没必要,这样的交易不划算。”
他这一句说的很绕,我自顾自地换算了很久。最终明白过来,不禁心情大好,笑着和他说,“我也觉得不划算,将心比心,以后咱不做这样的换算了成不?”
闷油瓶这回很郑重地点了点头,但是加了个条件,“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答应你。”
后来我问他那时候是怎么想的,才知道闷油瓶那么爽快的答应了我是怕我真的做出跟他冲进去之后死无葬身之地的事情。他说我在火光里看着他的眼神总让他知道我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所以闷油瓶截断了这条路。
第二十八章 阴山古楼01
第二天一早我们和胖子分头行动,阿贵带着我和闷油瓶去找老向导。这件事也如预想的不顺畅,老向导失踪在了山林里。因着他手中也有铁块,我和闷油瓶对视了一眼,决定跟着他们一块搜山。
水牛头沟在夜里一片漆黑,对外地人来说很不好走。阿贵起先不答应我们帮着搜山,后来让他的小女儿云彩跟着才松了口。
进入山的腹地,竟让我们碰到一座古坟。这种小气派的坟我已经不在话下,只是当地人还是怀着敬畏之心,云彩吓得直接躲到了闷油瓶身后。我赞赏地觉得小姑娘的直觉很准,如果发生什么事,闷油瓶背后绝对是最安全的地方。
要说山上多异兽这话真是不假,在杂草丛生的地方我们接收到了不知道什么野兽的警告,赶紧往山坡上退。时间紧迫,我们放弃了正道,直接顺着山坡往上爬。那山坡上全都是湿泥,云彩一下就崴了脚滑下去好几米,我为了拉她结果自己也滑了下去,脚下的泥全垮了。
闷油瓶迅速的回身拉住我,我脚下立稳后赶忙去找云彩。就见小姑娘已经疼哭了。我咬牙好不容易将云彩推上半山坡,闷油瓶在上面单手就把她拉了上去。然后他又伸手下来拽我,可我明显没有云彩那么轻,脚下一用力泥又垮了,一下摔在山坡上滑下去好几米。
“吴邪!”
“跑开,快跑开!”
同一时间我就听到闷油瓶喊了一声我的名字,还有阿贵在上头撕破喉咙的大叫。我本能地知道周围一定有危险,向外一滚,一下就看到了面前一只如小牛犊大小的猞猁正紧紧地盯着我。电光火石之间,在我的另一边也冒出了一只猞猁,这一只比刚才那只还要大。
我微微的屏住呼吸,飞快地想着要怎么办。可没等我想出个渣渣,闷油瓶已经从上面滑到了我身边,一只手把我护到身后,另一只拿着猎刀的手横在胸前,眼里一片冷然,斩钉截铁道,“踩着我的背上去。”
我一愣,“啊,那多不好意思。”
闷油瓶瞥了我一眼,那眼神让我直接缩了一下脖子,心想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扒拉了几下烂泥,踩到闷油瓶的肩膀上,闷油瓶猛地一抬身子把我送了上去。我拉着阿贵的手好不容易在山坡上立稳,忽然听到云彩一声惊叫,从草丛里突然蹿出一只庞然大物凌空咬住了我。
我直接就和它一起摔到草丛里,幸好猞猁的体型还不至于一下将我压到身下。我狠狠地踢了它一脚,在它调整动作的间歇捂着喉咙就往山下滚。这一滚真是不知天昏地暗,我跌跌撞撞地起身拔腿就跑,身后的黑影却在我转身时雷霆之势扑了过来。
这一次真是完了,闷油瓶也来不及救我,只能闭眼等死。万念俱灰之时,突然之间一个人从草丛里窜了出来和畜生开始搏斗,最后将猞猁割了喉。我一瞬间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看着那天神一样的爷爷不禁崇拜异常。但我下一秒就愣住了。老头的身上竟有和闷油瓶一样的麒麟纹身,鹿角龙鳞,踏火焚风。
但当时我和老头语言不通,只得先跟着他往回走。走了一会儿就看到几只手电在山上闪烁不定,但只有一只手电是朝着这边来。我就知道,能下来救我的只有闷油瓶。
我们迎上去,手电光线下是闷油瓶少有的急切的神情。
他快步走到我面前,拿着手电略微晃了一圈。我知道他担心什么,也跟着在原地转了一圈。闷油瓶见我没有大碍,松了口气,神情也缓和不少,又恢复了他特有的面瘫状态,只是在回去的路上他不容拒绝地握住了我的手腕,用力之大简直是怕我一溜烟就又没影了。
他那双手上都是猞猁的血,握在手腕上有种黏糊糊的感觉,有点不舒服。我瞄了一眼闷油瓶冷峻的侧脸,小声和他打着商量,“小哥,没事了,你不用拉着我。”
闷油瓶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唯一给的反应是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我看他那张脸都冻上了,也不再挣扎,任命地给他拉着。想来,他应该是怕我出事。
回到村里天都大亮了。我的肩膀几乎被咬了个对穿,消毒打针上药的过程不忍多述。闷油瓶全程都沉默地坐在我旁边,那阴沉的表情让我一度连叫痛都不敢,差点忍出内伤。
本来我们决定处理完伤口先回去休息,不料盘马老爹却让我们跟他回家。我和闷油瓶对视了一眼,抬脚跟上去。结果老爹又摇头,伸手指了指闷油瓶说了一句什么。我们听不懂,看向阿贵。阿贵也一副不明白的表情,又和老爹对话了几句。最后无奈地走向我们。
我有些茫然,问道,“老爹说什么啊?”
阿贵尴尬地挠挠头,道,“他说,你想知道事情就你一个人来,这位不能去。”
我皱眉,看了看闷油瓶。
阿贵又道,“他还说……”
“说什么?”
“说你们两个在一起,迟早有一个会被另一个害死。”
我一愣,只觉得周围都是碜得慌的冷风,猛地打了个寒颤。
你们两个在一起。一个会被另一个害死。
第二十九章 阴山古楼02
我心里暗骂,这他么说的什么屁话。什么叫我们两个在一起,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两个在一起了?
我下意识地就去看闷油瓶,结果他老人家根本不在我身边,蹭蹭几步就追了上去堵在盘马老爹面前,“你这么说,你认识我?”盘马老爹没有回答,闷油瓶一下脱掉自己的上衣,露出自己的上半身,又道,“你看看,你是不是认识我?”
两只墨色的麒麟纹身隔空对峙着,同时闷油瓶和盘马老爹也彼此直视着对方。这个画面就好像两个不同时空的闷油瓶交汇在一起,分外的奇特。
对峙了片刻,盘马老爹仍旧不发一言,漠然地从闷油瓶身边走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我心中无限感慨。一直以来,我认为世界上不可能有人比闷油瓶更难搞,那是绝对的软硬不吃,不尊老不爱幼。现在看来不是,果然很多时候需要以毒攻毒,以闷打闷。
但看着闷油瓶这么追问,我有些心疼,快步走到他身边安慰道,“小哥,你先回去。既然老爹让我去我就去,问到了什么立刻回来告诉你,别急。”
闷油瓶静静地看着盘马老爹扬长而去,这时转回目光看了我一眼,又看到了我肩膀上的伤。他顿了几秒,然后点了点头,又看向远去的盘马,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闷油瓶的眼神忽然和之前不同,似乎少了点什么,同时我又感觉这眼神我之前在什么地方见过。刚刚他们四目交汇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但是闷油瓶并不愿意透露。由此可知盘马老爹一定知道一些事情,我又拍了拍闷油瓶的肩膀,迫不及待地追了上去。
在和老爹斗智斗勇的过程中,我使足了奸商的本质,可算是问出了有用的信息。等回到阿贵家,已经是四五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我将和盘马谈话的内容转述给闷油瓶和胖子,几个人商量完决定有必要去那个神秘的魔湖看一看。按老爹的说法,那是一切灾难的开端,而且那个铁块也是从那里出来,想必应该和闷油瓶的过往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决定好,我们就开始采办要去湖边的工具和行李,等将一切都办好,天都黑了。
我们又回到了吊脚楼。
虽然发生了很多事情,吊脚楼的夜半微风还是那么舒爽。一晚没睡,白天又经历了激烈的脑力活动和体力采购,胖子很快在一边的床上打起了鼾。我整个人也有点迷糊,眼前靠在门边的闷油瓶一直晃来晃去。
我实在累坏了,眼皮再撑不住,微微眨巴几下就要闭上,同时我觉得眼前的闷油瓶越晃越近。结果在我就要睡死过去的时候,额头突然一阵清凉,同时鼻子闻到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气息。
我没有睁眼睛,伸手握上闷油瓶覆在我额头的手往下拉了拉,盖到眼睛上。
闷油瓶很配合我的动作,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我深吸了一口气,驱赶一些睡意。把他的手又往下挪了挪,我眯着眼睛看他。只见闷油瓶坐在我床侧,半边脸被月光映亮,正默默看着我。
我俩安静地对视了一会儿,这次是闷油瓶先打破了宁静,“没发烧。”
没发烧。
“噗。”我忍俊不禁,怕把胖子吵醒就用闷油瓶的手捂着嘴笑。闷油瓶被我笑的莫名其妙,睁着一双黑眼睛看我。
“抱歉小哥,我以为你有什么特别严肃的事要和我说。”
闷油瓶听我这么说,支着一张严肃地像领奥运金牌的脸点了下头。我也整肃表情,“你说吧。”
当时正好一阵微风拂过,带着百里之外阔叶和松针的舒朗气息。夜空静谧,屋外不时蝉鸣几声,近圆的小池塘间或伴着蛙叫,但很快又重归寂静。月亮隐匿在林后,屋子里暗了下来,却不至我看不清闷油瓶的样子。我就这样含笑看着他,在他扭头望向窗外不知思索什么的安然里,一遍一遍用眼睛勾勒他的模样。
第三十章 阴山古楼03
闷油瓶似乎终于思考完毕,扭头刚想说什么却突然顿住,盯了我几眼后垂下了目光,沉静道,“他说得对。”他又把头扭向了窗户,接着道,“你跟着我,不会有好结果。”
我一愣,没想到闷油瓶也跟我一样在意那句没头没脑的‘一个会被另一个害死’。叹了口气,我突然想到盘马说的话,一个起身凑近闷油瓶身边仔细闻了闻。
闷油瓶疑惑地看着我。我打了个哈哈,不想跟他提什么死人的味道,忙道,“你不要想太多。这句话多半是警告你呢,你看,你身手那么好而我完全就是个废物,盘马可能觉得我总有一天会拖累你才这么说的。不过我们也不必轻信外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们三儿哪一次不是好好的活下来的?安心哈安心。”
我安慰着闷油瓶,心里却也有些惴惴不安。虽然现实确实如我所说,但我总觉盘马这句话是在警告我,闷油瓶总有一天会害死我。可是闷油瓶怎么会害我呢,就算退一万步他要害我,我也没有招架之力还不如束手就擒来的痛快。想到这,心里就没有那么堵得慌。说白了,我从不认为闷油瓶会害我。
“但是你要是再像上次一样往火堆里钻,我可能会被你吓死或者气死。”我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闷油瓶静静地看着我,似乎叹了口气,道,“吴邪,你不懂。”
第二天我们便出发了。
同行的是阿贵和他的小女儿云彩,胖子简直被云彩迷住了,围前围后地变着花样讨小姑娘开心。云彩被他逗得咯咯乐,但是我能看出来,她时不时偷偷看着闷油瓶,看得很小心,总是看一眼立即转回眼神。在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我是能看出一点东西的。
一路因为有了胖子和云彩的互动,气氛欢乐的很,说说笑笑的。只有闷油瓶丝毫没有被我们的气氛感染,脸色仍沉在阴云里。
我偷偷瞄了他好几眼,犹豫半天最终也没走上前去。闷油瓶现在确实没什么可轻松愉快的事,即使我安慰几句也不一定奏效。而且……我心中叹口气,而且就算我说什么,他也总觉得我是不懂的。
我不懂你就告诉我啊。我心里腹诽,看着他沉默的背影顿时有些咬牙切齿。
在湖滩附近翻找到了夕阳西下,我们暂时休息下,在窝棚旁喝着米酒吃着烤鸡。吃完饭,云彩还跳舞给我们看,胖子看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我在旁边哈哈大笑。最后实在笑不动了,捂着肚子双手向后撑着身子,转眼却看到闷油瓶阴云密布的脸色。
我实在不忍心,拿起一块小石头丢他,在他转头后道,“别琢磨了,等我们把线索都找齐全前你怎么琢磨都没用的。”说完我把手里的米酒递给他,看他只是默默接过去又放到了一边。我喝的有点多,赌气一样问他,“你就不能喝一口?”
闷油瓶摇头,看向一边的黑暗。
我叹出遇到闷油瓶之后的地一百零八口气,心知他这是典型的自我放逐型人格,心在桃园外,兀自笑春风。谁也进不了他的心。
突然间我就有些颓然,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到胖子他们那边。胖子他正和云彩玩脑筋急转弯,几个问题过后我们三个就笑成了一团,云彩银铃般的笑声响在湖天一色里,煞是好听。只是笑了几声,我们就慢慢收敛了。因为闷油瓶默默地站了起来,远远地坐在篝火勉强能照到的地方。
云彩眼里闪过一丝惶恐,胖子安慰着她。我看着闷油瓶,刚想站起来,结果云彩却抢先朝他走了过去。我动作一顿,默默地又坐回了原地。
远远地看到云彩坐到闷油瓶旁边,也不知道两人有没有说上话。我看着胖子直直的眼神,调侃道,“你失恋了,节哀顺变。”
胖子不以为然,道,“你不是也一样!”
我一下就恼羞成怒,骂道,“一样你个头,我可不像你老牛吃嫩草!”
胖子阴阳怪气地看我一眼,呦了一声道,“你又知道我说的是谁?”
我一下就被他堵住了,像鲤鱼一样鼓了半天嘴,最终也没蹦出一个字,眼睁睁看着胖子带着胜利的扭曲笑容去防水。
后来他坦诚从看我那么尽心尽力照顾小哥的时候,他就觉得有问题。最后更是越看越保准。
“我那时候表现的真挺明显的?”我皱着眉问胖子。
胖子给我甩了个白眼,“你就差不逢人便介绍这是我家那口子了。”
“放你娘的屁!我顶多就是比你多点父爱,看闷油瓶跟你住一起那段时间过的,人都瘦一圈。”
“我靠这么久远的事你他么现在还记着呢?革命战友还记仇。其实我确定也是因为那次撞到你亲小哥,这一准没得跑。”
我一愣,“什么时候?”
胖子啧一声,“就塔木陀医院,那天我不放心去看看你们,结果,回去滴了好几瓶眼药水。”
我一听就火了,“怎么着,碍着您老的狗眼了?小哥!关门,放王盟!不对,王盟!关门,放小哥!”
“冷静,一定要冷静!”胖子叫道,“我他妈不是嫌弃你们,是你当时那表情,腻味的我眼睛疼!”
我一愣,回头眯着眼看张起灵,道,“你跟我说,那时候是不是装病骗我初吻来着?”
第三十一章 阴山古楼04
湖边响起了云彩的歌声,我拦住想要去搅局的胖子。闷油瓶现在心情不好,有一个养眼又安静的小姑娘陪在身边,总归也能放松一些。
我们商量好明天一早潜水下湖便各自到窝棚里准备睡了。闷油瓶没有进窝棚,靠在篝火旁一颗大树上闭目养神。我心知他这是习惯性的在野外守夜,云彩拿了一条毯子给他,明亮的眼睛一闪一闪的。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身子一矮进了窝棚。
因为喝了挺多酒,半夜就被尿憋醒了。我有些迷迷糊糊地出来放水,等走回来才发现篝火旁空无一人。我心里陡然一惊,忙四下找着,终于在抬头的时候看到了坐在不高不低的树干上目视远方的闷油瓶。我松了口气,心说乖乖,大半夜不睡觉爬树玩,真以为自己是树懒呢?
我走到树下,怕吵醒云彩他们,就找了根挺长的树枝想跳起来戳他一下。结果在我刚做完蹲起的蹲,闷油瓶总察觉地低头看过来,眼神有些诧异。我镇定地站直,顺手扔了树枝,理所当然地对他伸出手。
闷油瓶又看了我几秒,一手抓着树干整个人悬下来抓住我的手,一下就把我拉上去。他那个时候受力点只有一只手,把我扶好坐稳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大气都不喘一下。然后我听到他问,“做什么?”
“哦,看看你看什么呢。”
“我说刚才。”
“哦,戳你一下。”
闷油瓶浑黑的眼睛盯着我,半天没说话。
“哦。”
我一下乐出来,笑眼里瞧闷油瓶。他神情和缓不少,若无其事地和我对视。
闷油瓶这人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无论我做什么蠢事,他都不会拿看神经病或者弱智的眼神看我,正直得很。
因为我自作主张的跟上来,闷油瓶将之前搁在树干上的长腿分开垂在两侧,一只手枕在脑袋后面。我坐在他对面,没他平衡感那么好,只能双手在前撑着点身体。顺着他的视线看,树林静谧,眼前景色如同一幅静止的油画,皓月悬顶,夜湖微澜,看得人心也跟着静下来。我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闷油瓶那么爱看天了。
“以前我总好奇你到底在看什么,现在总算有点眉目了。”我笑道,“你喜欢看景,哪会有空我们和胖子可以组个团四处逛逛。”
闷油瓶没回答,过了一会儿道,“你想去哪。”
我一乐,“往北吧,冬天去哈尔滨看冰灯。不过哪里都好,其实我不挑的。”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好的。
“你畏寒,北上太冷。”
“你怎么知道我怕冷?”我奇道。
闷油瓶沉默了会儿,漫不经心道“上次在长白山,你穿了两套棉衣。”
“哦,”我挠挠头,“那地方我是不想再去了,冻得我连娘都骂不出。”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接着看他的风景。
一时又沉默下来,我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手在他脸颊扯了一下。看他吃惊的样子就捂着嘴笑,小声道,“之前看胖子扯我就觉得手感应该不错,果然,”我想了想,一拍手,“弹性十足。”
闷油瓶幽幽的看我,突然往前一倾身。我们两个之间的距离一下缩短到几毫米,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鼻息,大脑一下就生了锈。也就一秒,闷油瓶又靠回去,淡淡道,“你喝多了。”
我皱眉,“你别靠我这么近。”他没有立即回我,一会儿才给了个淡淡的嗯,我想了想,补充道,“也别太远。”这话出口,他深沉的瞳孔终于沉沉地落到我身上。
我看他半天不说话,就有些急,往前探了一点,“成不?”
闷油瓶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山间突然吹来一阵疾风,衣服都跟着鼓起来,满耳叶子和风相遇发出的莎莎声,在其中我听到闷油瓶清沉的声音传过来,“成。”
风声渐息,我便在清风朗月下对他笑的朗月清风。
我又朝他挪了些,憋了好久的问题被鼓励般脱了口,“你觉得云彩怎么样?”
“可以帮得上忙。”
我没想到闷油瓶是这么个回答,歪着脖子道,“胖子挺喜欢小姑娘,他说你不会和他抢。”
“不会。”
“不会什么?不会和他抢还是不会不和他抢?”
闷油瓶看我一眼,淡淡道,“不会和他抢。”
我煞是通体舒畅,嘿嘿笑,摇头晃脑道,“我就知道。想不到你和女人站在一起的样子。”
闷油瓶眯了一下眼睛,眼神不知为何变得有些高深莫测,他上半身抬起一些,低声问,“你想过这个?”
他的气息一近,我就有点懵,伸出一只手推他,“我说了,别离我这么……”结果没推开,他的体温就隔着薄薄的衣料传到我的掌心,冰冰凉。我皱眉,”你冷么?”
闷油瓶摇头。我却不信,伸手就想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他。刚解开第二个扣子,他就制住我的动作。我抬眼看他寂静如水的面孔,白净得一个斑点都没有。
又往前挪了挪,我直接伸手把人抱住,双手还在他后背摩擦了几下,念叨着,“不冷了,不冷了。”
闷油瓶的身子起先还有些僵硬,之后就慢慢放松下来,任我忙活。
抱了半天,他身上终于有了点温度,但也是温凉,在暑天抱着特别舒服。我枕在他颈项,眯着眼看那轮月亮,内心从来没有如此安定过。
“真美啊,景色。”我喃喃道。
闷油瓶看着远方,道,“以前有人告诉我,重要的是看风景时身边的那个人。”
我意外,“你想起来了?”
闷油瓶摇头,“感觉。我记得这句话。”
我沉默,吸了吸鼻子道,“那以前谁陪你看风景?你别告诉我其实你早就有好几房姨太太,子孙满堂了。”
闷油瓶有些无奈地看了我一眼,“睡吧,吴邪。”
我撇撇嘴。切,一到不愿意说的事就让我睡觉,“我要下去。”
闷油瓶也不拦我,将我扶正后利落地跳下去,转身伸着胳膊做出个接人的姿势。我朝他翻白眼,心说老子又不是女人,就对他摆手。结果跳下去的时候才发现这树干虽然在下面看着不高,其实真心hold不太住啊,心里一阵后悔拒绝了闷油瓶的好意。
意外的是,闷油瓶应该早就算准我下来姿势会不对,人也没走,稳稳地接住了我,不耽搁地放在地上。可他没想到,我脚一着地突然左脚踩到了右脚上,整个人就往后倒。他眼疾手快地拉着我一转,手垫在脑后直接将我抵在了树干和他自己中间。
我和他四目而视,他黑沉沉地眼睛被篝火映亮,闪着两簇小小的火焰。他看了我一眼,松开手就要往后退。这次我的反应却比他快,直接勾了他的脖子凑上去。
柴火已经烧得差不多,时不时发出断裂的噼啪声。我们两个人的影子又细又长,渐渐地,就成了一个。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起来了。
我掬了一把清凉的湖水洗脸,收拾完就看到收拾行李的闷油瓶。我涮了涮毛巾,走过去问道,“你昨天一直在外面来着?休息好了么?”
闷油瓶扭头看了我一眼,眼睛略微眯了一下,点了下头就拿着包走了。
我被他盯得莫名其妙,总感觉他刚才的眼神意味深长。难道昨晚发生了点什么,山鬼来找他请教面瘫大法?我想了想,自己一直睡在里面还真不知道闷油瓶奇遇记怎么写。不过闷油瓶一直都是这个死样子,所以我也没往心里去,跟着吃饭去了。
我们潜水下去,竟在湖底发现一栋古怪至极的瑶族古寨。闷油瓶还捞出了一个和之前一模一样的铁块,故事发展越来越诡异。最终我们决定派我回去办置设备,胖子和闷油瓶接着打捞。
第二天早上乌云密布,我离开了羊角山。走到山腰,我回头看向闷油瓶他们的方位,不知为何有一种非常奇怪的预感,总觉得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发生。
两星期后,我带着装备和王盟回到了村子,却没有等到应该接我的阿贵。听村民说,接连下了几天的大雨,山上发生了泥石流和山体滑坡,他们被困在里面了。我一听心急如焚,不说别的,退一万步即使他们很安全,这两星期没有后备粮,人也要饿死的。
想到这,我什么都不想了,直接去找盘马老爹,耗心耗神的才吓得他带我进山。
山路实在太难走了。雨水毫不留情地打下来,在脚下汇成一条咆哮的水流,每走一步脚下的泥都陷到脚踝,人几乎是歪着在往前爬。我拽着骡子,扛着那些装备咬牙走在最前面,心里只想着快点找到他们。
突然眼前一黑,我竟被盘马老爹打倒在地。他手里拿着刀,已经动了杀心。我深知不是他的对手,狼狈逃开,在光滑的石滩上跌跌撞撞地跑着,将膝盖全都划破了。幸好最后那些骷髅救了我,我牵起骡子终于看到了拖着木筏子的阿贵。
“他们呢?”我抓着他大叫。
阿贵目光呆滞,看了我半天突然嚎啕大哭,“他们全都死了。”
我脑子顿时嗡的一声,世界归于一片空白。
第三十二章 阴山古楼05
听说窒息的过程最能让人体会死亡的感觉,就像一只被老虎咬住喉咙的梅花鹿。在我的童年时期,曾经被二叔带着去过一次动物园。那时候的动物园和现在不一样,还是很看重保持动物的野性的,于是所有投喂的都是活体。我就眼睁睁地看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梅花鹿被赶到猛兽笼子,最后死的时候圆珠样的黑洞洞的眼睛也没闭上。
我盯着它的眼睛,抓着二叔的手都出了冷汗。弱肉强食,无能为力,也许这不是二叔想让我体会的东西,至少在那么小的年纪里,但我现在觉得,二叔也一定不是单纯带我去动物园玩玩。只是我当时真的太小了,回家时一串糖糕的功夫就忘记了那双眼睛。
现在,我终于想起来那双湿漉漉的,没有眼白却空洞的鹿眼,在我即将要死去的瞬间。人接近窒息的重点时会想些什么?缅怀和悔恨都是骗人的。人到要死的那一刻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的,除了越来越深刻的意识到自己要死了的事实,一无所有。就这么,沉在无声无息无边黑暗的湖水深处,慢慢,慢慢,从一个人,变成一具尸体。慢慢,慢慢的……
突然我听到了一丝诡异的声音,它透过我已快殆尽功能的耳膜迟钝地传到意识里,这是……胖子的声音!我一个激灵,求生欲望陡然高涨,终于在胖子的歌声中精神为之一振,一个幻觉中的鲤鱼打挺睁开了眼睛。
“醒了!”
这声音如同从遥远的彼方传来,虽然胖子的脸就在我鼻梁上方。我下意识地往后艰难动了动脑袋,斜眼看到了站在胖子身后的闷油瓶。妈卖匹,老子终于又见到这两个猪头了。
他们两个的情况很是狼狈,但没受什么伤。在我恢复了一些后,我和胖子便开始交流前因后果,计划着怎么才能从这个完全封闭的山洞出去。闷油瓶一直沉着脸坐在一边,时不时的插上一句简明扼要的话。最终我们发现了岩壁上的轮廓,那若有似无的阴影,竟然是一个人的形状。
之后的三天,一切都没有变化。我们和石中人一样被困在玉洞里,而且按闷油瓶的想法,我们没有直接醒来就困在岩壁里才是运气。在封闭的环境下人本来就容易产生焦灼的情绪,何况周围还有无数人形物围绕在身边,我只能学闷油瓶打坐才能勉强熬的过去。胖子就更别提了,每天都要搞一搞事情,无计可施后就蒙头大睡。这天我又在胖子的呼噜声中睁开眼睛,看到坐在对面的闷油瓶连动作都没有换一下,镇定的实在有些过分,就像已经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一样。但他老人家惜字如金,不乐于兄弟交流,我是拿他没辙。
我起身晃晃悠悠去打水,在水流旁发了一会儿呆才又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结果一转身就看到闷油瓶靠在我身后的岩壁上,我问道:“怎么了?”
闷油瓶上下看了我好一会儿,我不知道又哪里惹了这尊佛破罐破摔地摊着手让他看个够。半晌,他才开口道:“吴邪,你为什么要跟过来?”
“这里面的水,不是我能趟的。”
闷油瓶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我拎着破铁桶往回走,边走边道:“这山洞连个缝都没有,真抱歉这回甩不掉我了。”又走了几步,我停下来回头对闷油瓶笑,“而且三个人死在一块比我自己一个人死在水里,好太多了。”说完我不顾闷油瓶阴晴不明的脸色,扭头要走,刚走了几步愣住,闷油瓶从后面贴了上来,握住了我的手腕。
……
“……小哥?”
“为什么一定要跟着,”闷油瓶声音比平时喑哑,四个字滚在喉咙里,“你看到了,这就是结果。”
我沉默,“有问题?”腕上一紧,闷油瓶的气息逼过来,我不等他开口,迅速扭头道,“也许我就想和你死在一起呢,我……呃……”
闷油瓶突然将我抵到墙上,眼神阴沉的可怕,气息也乱了起来,两个人之间不过毫厘之隔,我几乎能感受到他紧抿起来的唇线的冰冷,我的心脏控制不住地猛烈跳动起来,耳朵一下烧的不行。我紧张的咽了口口水,意志在他的迫视下碎的如同碎纸机里的纸屑,伸手就想抱他。结果我刚一动,闷油瓶抓着我的手猛一用力差点捏得我叫出声,下一刻他的手却向下滑触碰到了我的指尖,几秒的犹豫后握住了我的手。
狭窄的闭合矿洞中,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
一声声清晰有力的回响。
闷油瓶肯定听到了,他的眼神突然变的不那么阴沉,相反还笼着一层我看不懂的意味。他微微偏了一下头,我瞬间屏住了呼吸,直直地盯着他,感受他一下又一下拂过的鼻息。就这样僵持了几秒,他最终向后躲了一下,垂下目光不再看我。又过了几秒钟,他松开我的手整个人退到了篝火勉强能照到的地方,留下我靠在岩壁上仍能感觉到他在我身前。
矿洞中一片死寂,第一个有动作的还是闷油瓶。他捡起地上的铁桶又重新打了水,路过我身边时道:“回去吧。”
我下意识地点头,跟了几步突然叫他,“小哥?”
闷油瓶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住他,摇摇头又道:“没事。”
闷油瓶沉默了一会儿,提着水走了。
我默默地看着他,脑中一片混乱,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对于我,也对于闷油瓶。我突然就后悔自己说了刚才那句话,我的本意是想告诉他我不怕他牵连我,不用总是觉得我和他在一起会有不好的下场,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平静被打破是第五天的半夜,我们突然发现岩壁里的人影在像我们逼近,于是我们决定先下手为强,把他奶奶的拖出来打到亲娘都不认识再说!闷油瓶全程都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没有参与我们的讨论,胖子不耐烦直接凿了上去,石头很脆,很快就凿出了一条深缝,一只只有眼白的眼睛透过裂缝盯着我们。那一瞬间,我真是吓得亲娘都不认识了。胖子突然就怂了,连连摇头,我刚想说什么却从石缝中突然传出一声尖厉的婴儿的叫声,同时一双爪子猛地从缝隙中伸出来抓向了我。我一个踉跄,狠狠地撞在岩石壁上。
胖子大叫一声来拉我,结果一直不理人的闷油瓶这时比胖子还快,猛扑过来抓住我,另一手连刺那东西三军刀,终于把我抢了回来。闷油瓶转身抄起一篮子火炭倒到石头缝中,立马传来一声声凄厉得让人不忍卒听的婴儿啼哭。我自幼心软,即使这东西刚才差点要了我的命,现在这样单方面凌虐的事情也让我不忍,问道,“我们一定要这么做么?”
闷油瓶丝毫没有受影响,看了胖子一眼,两个人心领神会地一起又灌了三个,结果这东西也许是明白了我们的意图,移动的速度快起来,转眼就逼进了我们。
我们三个人背对背,谨慎地盯着四周的动静,突然头顶掉下来几片岩石碎片,我抬头看去,一个绿色的东西自头顶掉了下来一下将篝火砸灭了!
胖子和闷油瓶已经和这些东西混战起来,我一边哆嗦一边拿着探照灯找着他们,突然就被从后面撞出去,探照灯离了手完全变成了一个瞎子。我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刚要去摸索掉了的钎杆,闷油瓶突然向我大喊,“趴在地上,不要动!”接着就是一个东西重重摔在我身边,发出凄厉的婴儿惨叫。
我抱头缩在一边,听着胖子那边一声接一声的怒骂和铁器捶打的声音,这边离我几尺的地方突然传来一声骨折的声音,惨叫声戛然而止。一瞬间的沉寂,之后胖子一声惨叫让我浑身打了个冷战,牙关都合不拢。虽然我看不到周围的情况,但我知道我们已经被团团围住了,整整三十五只石中人正对我们进行围剿,我冲上去想帮胖子,结果被一只怪物掀翻在地,挣扎了没几下那怪物突然被人踹了下去,我刚喘了一口气,闷油瓶一下死死按住我的肩膀,轻声道,“不要说话,你不要动!”说完便如同一道疾风掠向了胖子。
肩膀被闷油瓶按住的地方传来湿润的触感,我伸手一摸,全都是血。
我的心脏瞬间被冷意冻了个结实,耳边不断传来搏斗的拳头打出的风声,胖子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叫骂声,肉体摔到地上的混乱声,狭小的矿洞如同炼狱。我脑中一片空白,抱着钎杆僵坐在地上无法动弹。我很想上去帮忙,但闷油瓶又对我说不要动,而且我知道以我的战斗力,上前帮忙除了等同于送死还可能被胖子误杀。我将头埋在膝盖里。所以我不能动,无论他们发生了什么,我都不能动,一步都不行。
“你不要动!”
好,好,我不动,不动……
在一片混乱中,忽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矿洞重归一片死寂。
“啪”
矿灯突然亮了起来,我猛地抬头看过去:闷油瓶一手驾着胖子,一手拿着矿灯走过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我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
———— 第一部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