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1年6月3日

并肩而立 by 柏小五(二部41 – 52)

第四十一章  孟府

大户人家讲究的是个传承。孟家渊源可以追溯到公元前三七二年,战国百家争鸣亚圣起。支系为二,旁支从商,本家从政。家族内部根蔓交错,对外则牵一发动全身。孟家是政局的暗部,隐在背山之处媒体之外,持着孟子的仁政论却讲一个破字,自洋务运动时便实业救国,孟家军工厂为孟氏奠定了百年的基业和与各方人物的密切关系。

这点从此回参加孟府晚宴的宾客中可见端倪。关乎国家命脉的人五湖而至四海而来,连早已不问政局归隐田园的老将军都坐在鸡血紫檀椅上闭目养神。当真势极。

吴邪一进门看这架势就笑了,对飞爷说,“若只是刁头老鬼的事,未免太隆重。”

“只有花爷清楚。”飞爷低声说,平时的锋芒邪气敛尽眼里。

对高者谦敬,对低者携护,对命运不低头,对天地挺傲骨。

亭家家训,飞玉樽不敢忘。

他们四个自进门便引得一片注目,自然不仅因四人在量身定制的正装下一派的芝兰玉树。

这样的注视平常人可受不住。投来的似无意又分明故意告知探究的目光来自经历过真正腥风血雨,从鬼门关里爬出来的人。不同于道上打打杀杀或墓里的机关冷箭,这些人手里的武器是人心。

人心,比鬼神更可怕。

不过张起灵没在意,世间万事对他来说都一样,石头罢了。吴邪也没在意,他知这不是为他设的局,他吴邪还没到可以聚集这群人一起讨伐的地步,而且……他看了一眼旁边,亭台玉挽着飞爷,一身淡雅旗袍温和的笑着。

飞爷气定神闲的站着。因为他们旁边的,是亭台玉。是亭府的当家。

不一会儿,就有人三三两两围过来。看着是不惑之年,脸上都带着温和的笑容。围过来,第一句都是问候亭台玉,“玉先生可好?我家先生想请玉先生借步叙一叙旧。玉先生可有时间?”

亭台玉一一笑着回礼,柔声对飞爷说,“我先去一下。”说完又对吴邪和张起灵点了点头。

旁边一人见了立刻笑着说,“来的可是玉先生的朋友,万不敢怠慢。先生放心就是。”

亭台玉笑着点头,随着人走了。

亭台玉一走,吴邪他们身上粘着的视线也消失了一些,气氛轻松不少。

“咱们中,最厉害的还是玉子。”吴邪看着亭台玉和那帮人谈笑风生,笑着说。

“人吃五谷杂粮,不可能不生病。当年曹孟德要是不杀华佗,也不会一个脑疾就死了。”飞爷淡淡的说,“咱们打打杀杀,玉子治病救人,自然是不一样的。”

“也是有了你,再没人敢动玉子的主意。”吴邪看了他一眼。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有时候打打杀杀也是为了救人。”吴邪淡淡说,“你心里这个坎还过不去?”

“不是过不去,只是会想起来。”飞爷不错一眼的看着亭台玉,亭台玉不知道听到了什么伸手抵住了鼻尖,飞爷知道玉子笑呢,“有的事,就是明白了,认命了,到最后连自己都认为自己不在乎了已经忘了,还是会想起来。不过玉子在我身边,我知道她不会走,想起来也没什么。”

吴邪不说话了,微微低着头出神,半晌伸手抓了张起灵的手腕。他没用力,虚虚的握着。

张起灵从一直放空的状态回了神,转到吴邪身上。他看了吴邪一眼,手腕向上翻握住吴邪的手,没什么表情的这时才环视周围一圈,淡淡的问,“怎么了?”

他的手比常人的温度要低,吴邪原本就知道这件事,这时候被他一握竟然有点冷。

“没。”吴邪笑着说,“看你一直放空。”

张起灵看着吴邪的笑,把手握的紧了些。

小哥,为什么你握的越紧,我反而越心慌。

“你们在这呆着呢。”右边传来的声音没了平日的轻佻,但也是一样的轻松。

黑瞎子穿着一身黑西服走过来,“小三爷你还真把哑巴带来了,”他打量了张起灵一番,“啧啧啧,还弄成这样。刚才我过来的时候就听到那边几位大小姐窃窃私语的,你可小心别让人把哑巴掳了去。”

“滚蛋。”吴邪白了黑瞎子一眼。

张起灵的衣服是他挑的,银灰色的西服,白衬衫配黑领带,规矩的不能再规矩。

即使这样,张起灵还是太惹眼了。从下车都到一路走进来,这闷油瓶子放空的开心,自己可不漏神的盯着呢。那一帮帮的公子小姐眼睛都要长在他家瓶子身上,老子额头青筋都要爆了。

黑瞎子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小能手啊。吴邪心里暗骂。

我他妈想带他出来么?我他妈想他穿成这样么?这都换了一百套,从里面挑的最不扎眼的了!张起灵长成这样身材这样我他妈能怎么办?我他妈也想找个麻袋给他装里,扛进来!黑瞎子你他妈提这事给我添堵,你就不怕遭报应么!

报应来了。还是现世报。

解雨臣拿着手机从刚才黑瞎子来的方向走过来,白西服白西裤一双暗银色的皮鞋,粉红色的衬衫领口别着个同样银色的领结。他手指飞快的在手机上按按按突然顿住了,眉头一皱神色就有点懊恼的抬了头。

解雨臣一抬头,吴邪能看到小花的眉眼了。这一看,吴邪就就后悔了。

他不该骂黑瞎子。黑爷不知道怎么蛋疼呢,偏偏小花还不像闷油瓶那么乖能让自己给挑衣服穿。

吴邪特想问,‘黑爷您练得什么忍功啊,小花一路就这么过来了您是怎么忍着没掏枪的?黑爷您教教我呗,我也可以在闷油瓶子每次无意勾搭小姑娘的时候和你一样气定神闲。’

还是自家瓶子好。吴邪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冷的像个冰山似得张起灵。小哥至少还是凝固的,小花那都活色生香了!

“你们看什么呢,”解雨臣走过来,一脸奇怪的问黑瞎子,“你这表情都保持一路了,你什么意思?”

他没什么意思。吴邪心里帮黑瞎子说,他就是想把你装麻袋里。

“这晚宴什么情况?”吴邪见黑瞎子脸色越来越难看,好心岔开话题,“别说就为了小哥那一脚。”

“是啊,你家小哥厉害着呢。全中国都能被他踢翻个儿。”解雨臣似笑非笑的说,“你别问我,我本来就不知道老爷子为什么见你,现在这架势更不明白了。”

“你不知道?”吴邪走到解雨臣身边,笑着低声说,“九爷,你不知道就出鬼了。这么大事瞒着我你自己给我扛了?你信不信我今天把这闹得你连北京都呆不了,麻溜跟我回杭州?”

解雨臣侧头看他,就见吴邪眯着眼睛盯着自己像盯实验室待解剖的青蛙似的。

小邪哥哥生气了。解雨臣撇撇嘴,不说话了。

“你听到没?”吴邪看他不说话,更来气。

解雨臣转头瞪他一眼,“没听到。”

“你……”吴邪气的一口血没喷出来。真是作孽啊,怎有个这么能作妖的发小。

“我怎么着,这事我一个小指头就能解决,你来凑什么热闹?”解雨臣还是瞪着吴邪,“呦,小三爷牛气了要像孙大圣大闹天宫?我告诉你,你就是闹也是我收拾残局。你闹吧,你要想我早死早超生,我这还真得谢谢小三爷。”

谁和解雨臣吵架就是自己找虐。吴邪现在被虐的里外不是人。他咬牙切齿的看了解雨臣半天。

“你……”就是有这种人,打不得骂不得,明明做错的是他,他还满嘴的道理你说都说不过他。

最终,吴邪叹了口气,“你知道我多担心你么?”

解雨臣看吴邪皱着眉头的样子,撇撇嘴,这回是真不说话了。

第四十二章  侧面交锋

兄弟感情不过如此,我作死的时候你护着,你作死的时候不告诉老子兄弟就别做了。

亭台玉回来的时候见气氛挺压抑,看飞爷——怎么了这是?

飞爷一努嘴——小三爷和花儿爷生气呢。

亭台玉想了想,走到吴邪身边说,“吴邪,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但是你得保证听了之后不哭。”

“好消息我哭什么。”吴邪不盯着解雨臣了,他也知道玉子是过来圆场的。

“胖子醒了。”亭台玉面无表情的来了一句。

吴邪一下定在了原地,听不明白话一样傻站着。他觉得心脏突然停了一下,然后又跳了。跳的越来越快,血液全都涌到脑子里了。

“我!”吴邪刚要喊就被解雨臣捂住了嘴。

“我操,吴邪你要敢在这大喊大叫的,我他妈就直接捂死你!”解雨臣在吴邪耳边低吼,吴邪的眼睛都被他吼红了。

张起灵走过去,木着一张脸把吴邪拉过来,冷冷的看了解雨臣一眼。

黑瞎子也走过去,笑得贱兮兮把解雨臣拉到身边给顺毛。

飞爷晃到亭台玉旁边,“亏你能说得这么淡定,我们都怕小三爷心脏病发作没敢说。”

“我要是一脸兴奋的告诉他,花儿爷都不一定能拦住他。”亭台玉看吴邪把张起灵的手拽的死紧,垂着眼睛吸鼻子的样子有点心疼又有点欣慰。

心疼吴邪经历了这么多,欣慰吴邪终于有人疼了。

“吴邪,吴邪。”张起灵轻轻喊他,伸手按在吴邪脑袋上安静的陪他站着。

吴邪站了好一会儿,终于抬头看张起灵,眼角红红的,“小哥。”他要压抑心里的狂喜同时解放长年累月积压的心魔,声音有点颤,“玉子刚才说……胖子醒了。”

“我听到了。”张起灵的眼睛没那么浑黑,看着也有一道光。“吴邪,我们一起去看他。”

这是张起灵第一次说一起。

我们一起。一起去看胖子。胖子没死。

这是吴邪继张起灵从青铜门出来后生命中难得的好消息。自己的人生也可以有这样的好事,这样上苍眷顾的时候。他总觉得老天就是在玩他,所以才把他身边的人一个个带走。先是三叔,是潘子,然后是小哥,最后连胖子都没了。好像只要护着他吴邪,就得去死一样。

这消息好,太好了,好得他愿意拿命去换。

不,不,不拿命去换。我们都要活着,好好活着才有脸见胖子。

“嗯,现在就去。”吴邪笑得像个喜欢吃糖但是因为有蛀牙一直吃不上,最后终于被人告诉其实你可以吃的孩子,笑得天真无邪。

笑得就像张起灵第一次见到吴邪的时候,吴邪的样子。

那边解雨臣四个看着也是百感交集,亭台玉早就红了眼眶。本来计划好的,今天解雨臣和黑瞎子来赴宴,亭台玉带吴邪和张起灵去见胖子,飞爷守在外面谁来就崩了谁。偏是让人搅了!这宴会暗流涌动不知道有几层风险,胖子那边也不知道能清醒多长时候,毕竟救出来的时候连呼吸都没有了。

四个人都磨牙,哪个孙子这么不识好歹。

“各位都在这呢。”来人话中带笑,翩翩佳公子一名。

四人刷的一下转头死死盯着来人。孙子,等的就是你!

来人正是孟三,身后跟着个长眉鹰利目的老人。

老人身高不到孟三的肩膀,后背佝偻着走路却利索,脸上刀砍斧剁一般刻着的不知是伤痕还是皱纹。一双鹰眼犀利狠厉,这种狠厉和吴邪不同。老人的眼睛带着赤裸裸的无差别恶意,像激光,一扫全灭。

他一露面,这双眼睛就死死的盯着解雨臣,恨不能从眼中喷射含笑半步癫。

“刁爷,”飞爷嘴角斜勾,迎上去,“亲自来吃饭啊?我刚才来的时候看门口有点高,寻思和人说一声能不能改改。要不来个骨头脆还迈不开步的岂不容易摔个狗吃屎,那形象,啧啧啧。”

“飞玉樽你!”陈平猛地就要上前,被刁头老鬼一拦,在后面怒目圆睁的喘气。

刁头老鬼神情不动,“以前孟家的门槛高,现在降低了不少。孟老先生说要广开言路,讲究个融会贯通。我们不好说什么。但是门槛低了,也有弊端。”

“老先生是好意。但就有的人没个自知之明,什么地方都敢进!”陈平帮腔,“臭鱼烂虾的腥了一锅汤!”

飞爷听了直乐,“对对对,论自知之明我确实不如你。没事,人总得有一个长处,要不还活着干什么?放心,我不和你抢。”

飞爷这嘴皮子是和解雨臣吵架吵出来的,也算名师高徒。

几句话下来,陈平脸都绿了。

“飞玉樽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刚混了几年的毛头小子罢了,也敢在这儿撒野!”

“阿樽是我带来的,”亭台玉向前走了一步站在飞爷旁边,两人刚好把解雨臣挡在了后面,“陈平,你该明白。亭家的人,你不能说。”

陈平看亭台玉没了笑意,嘴里翻涌的话憋了回去。面子上就更过不去了,涨红着一张脸站着。

“我记得亭家有祖训,不与外事乱平心。这回轮到我刁家和解家的恩怨,玉公子倒是有破例的意思?”刁头老鬼开口说,声音像极鞋底和砂砾摩擦的声音。

看是刁头老鬼说话,亭台玉还是笑了笑,“祖训不敢忘。不过这也不算破例,解家的事不是外事。”

“不是外事?”陈平哼了一声,“外姓人只有入赘亭家,才能算亭家人。怎么,解家小九爷有这个意思?”

这话难听,但事实确是如此。

滴水楼还没资格踏进孟府的门槛,这次是亭台玉以亭家的名义过府赴宴,暗地里也好帮全解雨臣。以防刁头老鬼那边联合势力拼死相逼。但若以亭家的名义,亭台玉和飞爷便都没有立场去偏帮解家了。

刁头老鬼怎么说也是混了快六十多年的老古董,一句话点在了关键。

你若是亭家的人,那便不能帮解雨臣。你若是滴水楼的人,那刚刚侮辱飞爷的话,就要受着。

人生啊,总是有这么多两难的选择,真是操蛋。

“入赘?刁爷人老了脑子也跟着不好使了?”一个悠悠扬扬的声音从亭台玉和飞爷身后懒洋洋的响起来,三分不屑七分轻慢。

刁头老鬼听了心里一沉。

就见解雨臣左手搭上飞爷的肩膀将人往旁边推了推,右手飞快的按着手机键盘。

看来小九爷从刚才就一直忙着玩游戏,一点都没搭理这边的事。

解雨臣站在两人中间往前一步的位置,眼睛没离开手机,“亭台玉是我徒弟。”

他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一下,屏幕上显示闪亮亮的‘GAME OVER’。

解雨臣这才抬眼看了看眼前几个人,似笑非笑的说,“我是亭家人?”说完他扭头对旁边的亭台玉一扬脸,“他们都是我解家人。”

亭台玉很开心的点了点头,答了句,“是,师父。”

飞爷在旁边对亭台玉挑眉——终于拜到师父啦!

亭台玉眨眼——嗯!真开心!

“老鬼还做了件好事,”吴邪看他们这出戏看的有点味道,伸手在侍者托盘上拿了两杯荔枝酒,递给张起灵一杯,“你猜,玉子是不是故意的?”

张起灵没喝就是拿着,看看亭台玉,“难说。”

“玉子人精似的,哑巴踹那一脚的时候说不定她就开始筹划这事呢。”黑瞎子看张起灵不喝,想伸手把酒拿过来,被吴邪狠狠的瞪了一眼讪讪的摸了摸手,“我家花儿这徒弟收的多有架势,把整个亭家都收过来了。”他美滋滋的想,以后说不定玉子生个双胞胎还能有一个直接姓解,这可就圆满了。

黑瞎子想到这,抬眼看了看解雨臣。

“说不定小花在让我去滴水楼听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谋划了。”吴邪又拿了两块巧克力,一块直接放到张起灵嘴里,“解家小九爷真可怕。”

“可怕什么,”黑瞎子笑得恶心,“可爱着呢!”

第四十三章  孟老先生

刁头老鬼千算万算也不会想到解雨臣会收亭台玉当徒弟,这下连横不能,反促合纵。第一招棋输了。

“那在这要恭喜玉公子得偿所愿了。”刁头老鬼扯出一个笑,看得吴邪就猛地转头盯着张起灵洗眼睛。

张起灵看吴邪睁大眼睛看自己,伸手给他弄了下刘海儿。

“刁爷客气,”亭台玉笑了笑,“不过你不应该叫我玉公子,而是玉先生。”

亭家玉当家,救世玉先生。

刁头老鬼眯了下眼睛,道,“看我糊涂了,总以为老当家还在。”他叹了口气,又道,“说起来,我这风疾之症还是老当家看好的。那个年代兵荒马乱的,我当真就佩服两个人,一个就是悬壶济世的老当家,还有一个……”他看了解雨臣一眼,“就是绝顶聪明的解九爷了。”

解雨臣没接话也没什么表情,就是左手拿拇指和食指转着手机。

“其实刁家和亭家解家以前就交好,端明伤了这么重,我也就是想知道事实真相罢了。”刁头老鬼语气很缓,好像真有心和两人叙旧,“这不,孟老先生刚知会我,我才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小九爷你和九爷一样,心善。”他说着,目光就往站在后面的吴邪身上瞟,“我知道吴家小三爷是小九爷的发小。发小嘛,感情深厚很正常。我也不过就是为了讨一个公道,又不会对吴家小三爷怎么样。怎么说那也是个占着四省的爷,小九爷你这把一切都担了,也不知吴家小三爷怎么想。”

过命之人,永远有两手棋。而且第二步棋永远比第一步毒辣。

终于找上正主了。吴邪心里舒了口,抬脚就要往跟前去。

“他有什么可想的,”解雨臣的话到的更早,“北京的事情,没有我开口谁敢做什么?刁爷,话今天在这摆着。无论刁端明到底是自己找抽,还是他人好好的站在那就是有人看他不顺眼非要上去打残了。这事,我担着。”

解雨臣面无表情的盯着刁头老鬼,突然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只要你敢说一句开局,我和解家自当奉陪到底。”

在北京,没人敢接解雨臣的一句‘奉陪’。这是场赌注太大的局,赌的是命。而解雨臣,一直好好的活到现在。

解雨臣的语气很淡,淡的什么感情都听不出来。吴邪觉得这话有点熟悉,突然他一个激灵就想起来了。想起来就是苦笑。

小花啊小花,吴邪看着解雨臣站在他们所有人身前站的笔直的样子,你就这样挡着,挡着面前所有咆哮的洪水猛兽。你就这样,言而有信的让人想把你装在黑瞎子的麻袋里。

黑瞎子呢?

吴邪这才发现黑瞎子不见了,“小哥,黑瞎子哪去了?”

“刚走了。”张起灵说,“不知道去哪。”

“你担着?”刁头老鬼这下竟然露出了一个咧嘴的笑,说是笑,更像是诈尸。“先不说端明的事,我手下魏四可是被人打死了。杀人偿命是国法。”

杀人偿命,国家律法。

吴邪听他这么说,刚才顿住的脚步又抬起来了。谁知道张起灵动作比吴邪还快,拉着吴邪就往前去。

“死人了?”吴邪走到解雨臣旁边,有点好笑的说,“怎么死的?”

“还不是被人拧断了脖子,这事小三爷你应该最清楚不过!”陈平狠狠的说。

“不明白,”吴邪看了他一眼,“你给我说说明白。”

“被人夹着脖子生生转还能不死!我们有法医的验尸报告,证据齐全!”

“呵,”吴邪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了他一圈,把视线挪到刁头老鬼身上,“这人不老实,这事不是真的。”

“哦?”刁头老鬼打量吴邪,“小三爷怎么能这么笃定,我听在场的人说当时小三爷去后台找玉先生了,应该不知道现场的事情。”

“就是不在现场我也知道不可能,”吴邪淡淡的说,“你以为谁都跟魏四似的,爱好是杀人?”

“听小三爷这话音,是知道谁干的?”

“嗯,”吴邪点头,“他自己脚滑,摔的。”

场子冷了不止一秒。

解雨臣,飞爷和亭台玉都看了吴邪一眼——你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不亚于张起灵啊,要不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刁头老鬼顿了半晌,冷笑,“小三爷真会说笑。”

“真是摔的。”吴邪一脸严肃,扭头问解雨臣,“我早说你把事实说出来,摔了一下也不丢人。你偏说刁爷不会信,我看刁爷不是那么不知好歹的人。”

“你说什么?!”陈平听吴邪这么说,拔高了声音喊。

本来他们一帮人在这对峙就已经惹得好几方注目了,陈平这一喊更是让整个大堂都寂静了下来。

无数双眼睛,带着算计和考究盯在他们身上。

“吴邪说了不可能。”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针一样捅破了满堂寂静。刁头老鬼这才发现吴邪旁边站着的黑发男子,他抬眼一看就是皱眉。这人,刚刚一点存在感都没有,自己和他目光一对上竟然有些招架不住。

“怎么不可能!”陈平见是张起灵,更是恨,大声说,“你们草菅人命还想抵赖不成!”

吴邪听‘草菅人命’好悬没笑场,为民除害才是真的吧。他刚想开口说什么,张起灵却走到了刁头老鬼面前,把刁头老鬼的视线挡个结实。

张起灵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因为人是我伤的。和吴邪无关,和别人也无关。”

刁头老鬼活了这么久,牛鬼蛇神英雄地痞见的多。面前人却是从没见过的一种人。没有一丁点感情的眼睛长在这个年轻人身上,似乎表明他来到这,说这句话,都没有自身的意图。

张起灵是吴邪的弱点,这件事道上都知道。即使没有按着计划圈住吴邪,事情走向也和谋划相差无几。只是亲眼看到了传说中的哑巴张后,刁头老鬼原本胸有成竹的稳妥突然动摇了一下。

这双眼睛让棋盘弥漫了一层雾气,许多看得见的脉络忽然间变得缥缈莫测。

就在刁头老鬼沉思的时候,陈平按耐不住了,“你承认就好!杀了人还把少爷打残了,吃完饭你就跟我们去局子!”

“哎,”刁头老鬼却一摆手,笑说,“你们看现在都讲究一个法治社会,老头子我也老了打打杀杀的事做不得喽。这件事交给警方处理也公平公正。别怕,不是谁说自己杀了人就可以论罪蹲号子去。凡事还得讲个证据,一会儿就是去配合一下工作罢了。”

张起灵身后那几位爷听到陈平的话后脸色一码的阴冷,刁头老鬼眼神好着呢,立马把话圆回来说个滴水不漏。

虽然张起灵说的是事实真相,吴邪还是有点后悔为什么没把他装麻袋里。

他们这种人,做的是挖人坟墓的事。特别是张起灵,那世家都是干这个的。以前显赫上面罩着,现在张家垮的和长城一个样,警察问起来说什么?说这是千年粽王不屑于杀你家一个瘪三?而且吴邪虽然给张起灵造了个假身份,强大的侦查系统不是电影里演的那么肉脚,难保不会被查出来。找关系倒是可以,谁不得给花爷和玉子几分薄面。

可是刁头老鬼的面子它也不是鞋垫子,人家就说去配合一下工作而且还是张起灵自己说人是他伤的,只是去了解一下情况都要阻拦就是心怀鬼胎了,反倒被动。

早知道一开始就说是自己了。吴邪面色沉静心里已经急得不行。不对,就算这样,这闷油瓶子也得说他是帮凶。

解雨臣和亭台玉他们自然也想到这些,同样无计可施。难道真让人带走?不行,绝对不行。我靠,张起灵你平时不都装哑巴的么,这时候你嘴这么欠干什么!你在前面一站威风凛凛跟我们都是你的小鸡崽似得,你以为这还是墓里呢?

眼见刚才还妙语连珠的几人没了声响,刁头老鬼心里笑了一下。

姜还是老的辣,古人诚不欺我。

好戏正白热化,一直黏着这边的视线却突然集体调转了。所有人放下了手里的酒杯肃目凝神的看着一个方向,年龄小一些的微微弓着腰。

只见大堂正东,青龙门中间站着一个人。

第四十四章  张家起灵

他的右手拄着一根黑色手杖,一身黑色长衫无一丝一毫的修饰,只得领口白玉盘扣雕琢精致,却更使长衫平添几分肃杀之气。这人眼睛不动的环视了一圈,左脚迈出一步没有声响,手杖触地却‘嘡’的一声响彻了整个大堂。他走的极慢,黑色手杖撞击地面的声音规律干脆,直直撞在人心上。

他第一个走向的是一直闭目养神,刚刚站起来的老将军。

“老将军近来可好?”他开口,沧桑不改雄心气概。

“好,好。”老将军面色很是和缓,握住来人递过来的右手,“你说说,是不是二十多年没在人前露面了,见你一次不容易。”

来人似乎笑了一下,但脸却是丝毫没动。

他和老将军说了几句话便让人坐下,转身手杖又是一声雷响。他走的慢极了,经过的人都满怀敬意的叫他一声“孟老先生”。他一一点了点头。动作幅度不大,仅仅是下巴往回收了几毫米。

吴邪第一次知道,真正的气势不是走路带风,而是你将走过的路变成静止。

孟老先生缓缓的走过来,每进一步都抽空了前路所有的氧气。吴邪无意识的握了握手,然后他发现张起灵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住了自己的手。抬头看过去,吴邪心里就是一紧。

张起灵的眼神变了。这对所有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孟老先生走到他们这帮人面前。他两只手交叠放在手杖上,手杖撑在身子中间。

“孟老先生。”先响起的是刁头老鬼破布被撕开一样的声音。

“孟老先生。”然后是解雨臣肃静的声线。

“孟老先生。”然后是亭台玉柔和带着笑的声音,跟着的飞爷低低的一句。

这样的氛围,吴邪的一句“孟老先生”也脱口而出。老先生点了点头,没说话就是直挺的站在那里。刁头老鬼心想许是老先生不喜他们在这对峙,想解释一下,孟老先生却在这时说了话。

“张家起灵?”

短短的几个字让刁头老鬼张着嘴愣在原地,也让吴邪的心脏蹦极一样腾的悬了起来。

张起灵看着他,点了点头。

孟老先生放在手杖上的手松了一下又握紧。他盯着张起灵看了很长时间,长到吴邪觉得如果他再看下去自己的心脏就要骤停了。这场面实在诡异,大家看到的就是孟老先生和一个年轻人对视。那个年轻人没有喊人都是次要,他竟然可以经得住和老先生对视。

这年轻人到底是谁?

更诡异的还在后面。孟老先生突然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动作自然流畅得好像这个年轻人才是这次宴会的主人。他要毕恭毕敬的去请。

张起灵顿了几秒,松开吴邪的手走到孟老先生旁边,也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老先生神情似乎放松了些,转身要走之前把目光转向了刁头老鬼,“这个人和他的事情,不要动。”说完又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孟三,“招待客人,晚宴正常进行。”说完就走了。

张起灵走在孟老先生旁边,在一片惊诧的目光中面无表情的跟着老先生走进了青龙门。

第四十五章  不同的世界

吴邪看着张起灵的背影,这个他觉得自己已经很接近的背影,此刻又陌生了起来。他握住刚刚张起灵抓过又放开的那只手,脑子里混乱成了一锅粥,久违的无力和恐惧从脑海深处溢出来。

我和他是不同世界的人。

这样的想法被吴邪埋得很深了,这次却毫无防备的被人挖出来。他突然想起爷爷说的血尸地,一铲子下去,冒出来的都是腥臭的血。

吴邪有点恍惚的站在那儿,突然有人拉了他一下。他下意识的扭头就看到解雨臣担忧的一张脸。

解雨臣对他摇了摇头。吴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也对小花摇了摇头。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小花要对自己摇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摇头。

解雨臣寻思得安慰几句,但他突然朝右边瞪了一眼,“你死哪去了?”

“看刁头老鬼要作妖,我搬救兵去了。”黑瞎子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站在解雨臣旁边,“哑巴被叫走了?”他话刚问完,吴邪射过来的视线就把他戳的一个激灵。

“你们早就知道?”吴邪阴森森的看着他两。

“知道什么?才没有,我们不知道。”解雨臣和黑瞎子极其同步的向后退了一步,摆了摆手。

“一次机会。”吴邪插着兜站着。

“啧,我们也是猜,孟老先生也许是为了见和吴家小三爷绑在一块的哑巴张。”黑瞎子挠挠头,“其实比预想的好很多,哑巴是被请走的你也不用太担心。”

“错了,”吴邪瞟了他一眼,“他被枪逼着走,我才不担心。”

解雨臣踩了黑瞎子一脚——叫你嘴欠!

吴邪没心情看他俩眉目传情,他直直的盯着张起灵消失的地方。影子斜斜的打在地上,有点萧索。

“吃完饭我们去看胖哥?”玉子走过来拉着吴邪的胳膊。

“正好把菜打包回去给胖爷尝尝,都说孟府的菜好吃的神仙都要跳墙过来。”飞爷站在吴邪另一边,三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

“那是佛,”吴邪笑了一下,“好。”

“什么叫不能动!”陈平恼怒极了,“这回人证物证都有了,难道还眼睁睁把人放了?!”

刁头老鬼瞪了陈平一眼,看向孟三,“三公子,这是?”

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纠纷的孟三却看着吴邪,低声说,“老爷子说不要动,现在就动不得。”

刁头老鬼听了眉头皱的死紧,孟三走到他旁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抓他,没有用。别忘了我们的目的。”说完孟三就带着这副君子倜傥的笑脸朗声说,“诸位,晚宴就要开始了,请诸位移步竹苇内院。”

竹苇内院是孟家款待客人的餐厅,地方不大,只有五张圆桌,每张圆桌八个人。四个宴客桌左右各二,主桌五人列于前方正中间。

吴邪五人,刁头老鬼和孟三坐在左手第二桌。陈平没资格进来,孟三则充当纠葛双方的中间人。还有一个座位,从头到尾都空着。

众人坐着说了会儿话,孟老先生才从主桌前的屏风后面进来。张起灵走在后面,他刚一出来眼睛就看向了吴邪。

“小哥这眼睛真贼,神技能,一秒锁定小三爷。”飞爷小声和亭台玉唠叨。

亭台玉无奈的看了他一眼——那你呢?

飞爷挑挑眉——自然找得到,你是我媳妇儿。

孟老先生直接越过了主位,坐到第一个右手边。这下主桌就只剩两个座位。所有人都看着站在主位和左边第一个位置之间的张起灵,表情很是精彩。

“张家起灵,坐。”孟老先生示意张起灵坐主位,吴邪简直听到了众人内心的尖叫声。

张起灵没动,死死的钉在原地,样子有点像望夫石。孟老先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十分和蔼的冲吴邪招招手,“来。”

吴邪愣了一下,看了看孟老先生又看了看鹤立鸡群的张起灵,站了起来。

“老先生。”吴邪笑得清淡儒雅,带着慕雨江南的氤氲。

孟老先生貌似挺待见吴邪,对他点点头。

吴邪大方的在左手边坐下了,根本没管旁边坐着的是天天在新闻联播上看到的人。张起灵看吴邪坐下,才在主位落了座。

晚宴开始。

不过吃饭敬酒逢场作戏,吴邪认认真真吃菜心里想着给胖子带点儿过过嘴瘾,睡了三年不知道馋成什么样。想着想着,他就感觉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被人握住了。吴邪吃完一口虾仁又喝了口酒才瞄了张起灵一眼。果然,这闷油瓶子又一脸的味同嚼蜡,手下握的倒一点不含糊。

张起灵,你在想什么,你又想做什么。你逼我过来是将我放在了你的计划里,还是和长白山那次一样,给我一个告别。这次,我可以相信你么?

吴邪任他握着,没有回应。

吃完饭,吴邪难得一个人呆着。

解雨臣和一帮商界泰斗扯皮,亭台玉给老将军看病。他们两个的保护神自然寸步不离。张起灵又跟孟老先生走了,走之前看了吴邪一眼似乎要说点什么。这回吴邪没搭理他,径直一个人走到门外换口气。他觉得心口很闷,不知道是不是屋子通风不好。

“吃的好么?”孟三走过来,笑着问。

“还成。”

“看你没吃多少,北京菜不合口味?”

吴邪好笑的看他,“没那么多事。”

孟三看出吴邪有点脾气便不再问,“机场那事解决了,你看什么时候把人领回来。”

“一会儿穷九去。”

孟三点头,“你西边堂口那批货要什么时候出?”

“你问穷九吧,都交给他了。”

“小三爷要归隐田园?”孟三调侃他,“穷九快成半个当家了。”

吴邪活动了一下脖子,骨骼摩擦的响亮,“差不多,以后四省的事他会先找你,有问题了再找我。”

孟三愣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吴邪自顾的舒筋骨,“他历练了几年,再熟悉一下打通脉络就可以出师了。”

“你认真的?吴家改姓穷?”

“这姓听着闹耳朵,”吴邪觉得挺搞,“等穷九站稳脚跟,也就几年,道上再没有吴家小三爷。”

“就凭一个毛头小子?”孟三语气颇为严厉,“你以为他是你,能镇得住他们!”

“我以前也是毛头小子,而且一开始还不如他。”

“可是你做到了,这就是不一样!”

“所以如果我不想做,也一样没人拦得住我。”吴邪淡淡的看他一眼,“我只是利益链条的一环,吴家小三爷可以是吴邪就可以是穷九,没什么……”

“因为张起灵?”孟三寒着脸打断吴邪的话,“因为张起灵回来了?怎么,他不喜欢你这样,所以打下来的大片江山说不要就不要了?”

吴邪沉默,伸手去掏烟才想起来,自从张起灵出来他身上就不带烟了。

自从张起灵出来,他想给他一个吴邪。

闷油瓶没要过什么东西,所以这一个,我要给他。

“是又怎么样,还有,”没有烟,吴邪有些烦躁,“以后你别喊他张起灵,我不高兴。”

第四十六章  我治

孟三一窒,脸上的肌肉紧绷着,刚想说什么胸膛突然被结实的一撞。他一瞬间的错愕,反应极快的扶住直直往前扑的吴邪。

“吴邪?”孟三一只手抱着吴邪的腰,焦急的查看情况。但他的手刚要碰到吴邪的脸就被大力的握住,剧痛让他觉得手臂已经骨折了,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人已经被甩开,怀里空空如也。

吴邪闭着双眼眉头紧锁的靠在张起灵怀里。张起灵低头仔细看了看吴邪,拦腰抱起大步走向门外。经过孟三的时候,人没停话却到了,“你怕死么。”

这不是问句,是提醒。张起灵记得亭台玉说过孟三对吴邪还有点用,所以他不杀他。

“张爷。小三爷怎么了?”常乐听到车门响,回头一看紧张的问。

张起灵给吴邪松了松领口,“没睡好。”

常乐松了口气,扭头接着等花爷。

张起灵把手轻轻放在吴邪额头上。他的手微凉,吴邪蹙着的眉头舒展开来。

他谈完事便立刻出来找人,第一眼就看到吴邪一头栽到孟三怀里。张起灵还没法断定自己在那一瞬间的感觉是什么,身体早把人抢了过来。吴邪睡得沉,他把怀抱紧了紧。

不让别人碰,也不可以依赖别人。无意识的也不行,怎么都不行。张起灵把吴邪往上抱了抱,脸颊贴上他的额头。怎么都不行。

“小哥,你怎么和吴邪先出来了,让我们一顿好找。”飞爷探头进来,“哎?这是干嘛?撒娇卖萌要亲亲?”

常乐嘴角抽搐了一下,连忙说,“小三爷睡着了。”

“昨晚没睡好啊?”飞爷一屁股坐在张起灵旁边,“小哥你得悠着点,吴邪经不起折腾。”

“闭嘴。”解雨臣坐在副驾驶上。

“玉子呢?”飞爷看不是亭台玉,根本没听到解雨臣说他。

“前面那车,她和瞎子有事情说。”

飞爷哦了一声,转着眼珠子又瞄到张起灵和吴邪那边去了。

“玉子说让你不要吵到吴邪。”解雨臣玩着手机来了一句。

飞爷有点遗憾的扁扁嘴,扭头看风景。

吴邪这一路睡得很踏实,他感觉额头一直凉凉的,很舒服。所以当张起灵叫他起来的时候,吴邪还有点起床气。他皱着眉往张起灵胳膊下面拱了拱,整个人缩在张起灵怀里不出来。张起灵面见他这样,也不再叫他起来,就那么抱着。

这两人一个抱着一个睡,可是愁坏了等在外面的四个人。

“小三爷你就是再缩你也一米八一呢你,你还能缩到小哥口袋里去?小哥你看我干什么?你俩还在这卿卿我我的,胖子那都望穿秋水了。”飞爷最先憋不住,扶着额头嚷嚷。

吴邪听到‘胖子’腾的一下坐起来,脑袋险些没撞上张起灵的下巴,幸亏闷爷身手敏捷有麒麟护体。

“走!”吴邪抓着张起灵的手一下窜出车门,伸手一指滴水楼,“开路!”

四个人嘴角一抽,亭台玉正经说了一句,“喳。”

滴水楼有自己的药炉和病房,亭台玉将亭府的那一套复制下来以便和飞爷厮守与此。

吴邪拉着张起灵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到了胖子久违的笑声,还是那么王胖子。吴邪听着里面有点模糊的对话声,手按在门上竟是怎么都推不开。最后,还是张起灵伸手把门推开。

推开门,正对着吴邪的就是胖子的笑脸。

“小天真!我靠,胖爷我都醒了快两天了你才露面。是不是忘了我们的革命友谊了?小哥!”胖子灵活的朝吴邪和张起灵招手,“来来来,你他娘的快走近点让我看看!”

“躺了三年,你嘴怎么还这么欠!”吴邪狠狠的瞪着胖子,声音却有点闷。他走过去坐在胖子身边。张起灵跟着过去,站在他们两个中间被胖子一把勾住脖子,踉跄着用手撑着床边才没有倒。

三年不见,以为不再见。好久不见。

“我操,小哥你去青铜门里练驻颜术了?”胖子摇着张起灵,眼睛盯着看了半天又看了吴邪一眼,嫌弃的说,“你看咱天真同志都快奔四了,你还这么水滑锃亮的。吴邪你去做个拉皮吧,要不以后别人都把你当小哥他干爹可不好。”

“去你娘的干爹!我老?我哪老了!你再说一句?你再说一句我立马撤了云朵你信不信!”吴邪本来挺伤感的小心脏一下子就炸了。我操,王胖子你是上天派下来玩我的吧!

“别别别,咱这么多年的革命友谊,哪能说翻脸就翻脸。”胖子分分钟老实,他瞟了一眼站在床另一边的云朵,嘿嘿嘿的冲吴邪笑,“知我心者,莫过小天真也。够意思!”

吴邪白了他一眼,终于有空仔细看看胖子。他看到胖子脖子上的红绳呆了一下,伸手拽出来看,果然是玉膏。

“这东西玉子离不开。”飞爷说这话时,表情严肃的像要赴战场。

吴邪的好心情一下变得很糟糕。他不知道飞爷怎么还能拿着一条草鱼,跟没事人似得唠叨?

“小天真,”胖子大力拍上吴邪的肩膀,给吴邪拍的一激灵,“我那药煎好了,你陪云朵去拿呗。挺烫的,你肉不是糙么,替云朵拿过来。”

“糙……”小姑娘在旁边站着笑呢,吴邪的脏话爆不出来,和刚才的阴郁加在一起快憋成内伤。他胡乱抓了把头发,跟着云朵往药炉走,脚底都带着气。

脚步声渐渐远了,房间里只剩下张起灵和胖子两个人,安静了下来。

“怎么弄的?”张起灵坐下。

“啧,被阴了。”胖子表情很是不忿,“最后一个机关太阴险,另一拨人又反水了。幸好天无绝人之路。我就和天真说,还没个大胖小子老天不带收了我的。你看刚才小天真那表情,他要再坐在这我还得死过去。”

“什么地方?”

“我不太清楚,吴邪本来谁都不让跟着,带着一群不认识的人就要下斗。我操这我能让他去?连夜赶过去了。他还给我一顿甩脸子!”胖子重重的叹了口气,“小天真早就不是原来的小天真了。小哥你是不知道,吴邪现在跟个泼妇似得,一整就来几天心情不好需要安慰的日子。你还不在,他天天作妖蛾子。”

张起灵沉默,脸都凝固了起来。胖子看张起灵和最后一次见面时一点都没变的脸,突然觉得老天很残忍,“我就知道那儿墓里有教人长生的东西,那几年吴邪都挺执着找这类东西。”

长生。

“长生没什么好。”过了好一会儿,张起灵来了一句。

“谁说不是呢,人得有活有死才有意思。而且长生这东西小哥你知道有多危险,吴邪就生生往里闯,谁说都不听。”胖子说的口干舌燥,突然问张起灵,“小哥,你这次出来了还走么?青铜门还用守么?”

张起灵没说话,看着前面出神。

胖子等了好半天,有点急,“你不能再走了!我是断过气的人,死了一次看的清楚。小哥,你聪明着呢,你会不知道吴邪这么拼死拼活的为了什么?”

胖子又停了一会儿,调整着呼吸好稳稳的说出这句话,“你走了十年,再没人护得住小天真。好多人害他,逼着他,没人护得了。我和那人妖都没这本事。小哥,你怎么舍得不带他一起走。”

你怎么舍得不带他一起走。

“以前你要走,我和吴邪说你的局未必是小哥的局。可就在我真的觉得自己要死的那个时候我才明白,如果不是我挡着,现在躺在这的就是吴邪。我当时不该拦着他,谁也拦不住他,小天真早就把你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情了。”胖子凝重太深看着都像慈悲,“小哥,吴邪厉害着呢,你得给他机会让他做。但是你不能走了,你一走,小天真就有蛇精病,没人治得了。”

“我来。”

他沉默着一直听胖子说完,期间眼神晃了一下,现在坚不可摧。

“我治。”张起灵浑黑的眼睛盯着胖子,“放心。”

第四十七章  争吵

张起灵这个人就是这样。无论他平时多没存在感爱好是看天花板,只要他在,就让人安心。胖子哈哈哈的笑,死命拍张起灵肩膀跟打架子鼓似得。

“死胖子你干什么呢!”吴邪‘咣当’一声把门踹开,手上捧着药罐子吼,“几里地就听到你打小哥的声音了,你干嘛!”

胖子看吴邪迅速的走过来,把药罐子往床头一放回身就把张起灵拽起来跟护小鸡一样护个结实,幽幽的说,“看着没,小天真彪悍的很。”

张起灵看了站在自己身前的吴邪一眼,有点无奈的笑了一下。

“喝药了。”云朵把药倒在碗里,一小勺一小勺喂胖子喝。胖子眉飞色舞,使劲给吴邪使眼色。

我靠,你这个有异性没人性的死胖子。我他妈还没和你说几句话,你就要赶人了?!

吴邪咬着牙瞪着一脸‘胖爷最幸福’的胖子,“我走!你好好呆着,我明天回杭州办点事,过几天再来看你。”

胖子连连点头,还给吴邪竖个大拇指。吴邪看到就怒火中烧,拉着人跺着脚走了。

“头一次见小三爷这么活泼,”云朵被吴邪逗的不行,“那个是谁呀?”

“吴邪以前更活泼,那叫一个正经八百的天真无邪,”胖子也乐,“那是小哥,小天真的男人。都是我铁哥们。”

“啊?”云朵愣了一下,“两个男人在一起呀?”

“他两惨,没女人缘,只能将就一下呗。”胖子冲云朵嘿嘿笑,“哪像我!”

云朵有点脸红,想了一下,“没说不好,看着挺配呢。那小哥好帅!”

“诶!小哥可不是一般人物,也就小天真hold住。”胖子紧张的头顶冒汗,我靠,云彩就喜欢小哥这款,别是这回刚一碰面云朵也跟着走了吧!我靠,早知道不让他两来了!

“哈哈,看出来了。”云朵笑得明朗,递过来一勺药,“不过那么帅的没有安全感呢!”

胖子眼珠子一转,叼着勺子拍拍胸脯,“那是!要想有安全感,胸脯没两块肉可不行!”

云朵被逗的直摇头,整个屋子里都是她银铃般的笑声,像极了巴乃的风。

“云朵是我给胖子找的看护。长得和云彩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刚看到时我都吓一跳。我寻思胖子醒了看到铁定高兴,没想他乐得都把我赶出来了!”吴邪还恨着呢,“好不容易把他盼醒了,娘的,早知道找个芙蓉姐姐给他!”

张起灵伸手给吴邪顺毛,“他很开心。”

“他不开心对得起我么!”吴邪吼了一句,脚步放慢停了下来。

吴邪低着头站在走廊里,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在鼻影处逗留小小的阴影。张起灵伸手碰了碰吴邪的脸颊。吴邪没有动。张起灵便伸手把吴邪抱到怀里,用手轻轻的拍着吴邪的后背。他能感觉到吴邪压抑的情感通过僵直的后背传到自己手上,传到自己心里。

“没事,”张起灵说,“我们明天就去昆仑山,胖子和亭台玉都救得回来。”

吴邪没说话,只是紧紧的回抱住张起灵,用了全部的力气,“你呢?”他在张起灵耳朵边问,“孟家怎么回事?”

张起灵沉默了一会儿,“和你没关系。”

和你没关系。

吴邪有时候就像一个极度危险的设了密码的炸药,这个密码十分复杂连吴邪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组合,但是能瞬间引爆这个炸药的密码却简单的人尽皆知。可怜的是,张起灵不知道。

吴邪猛地推开张起灵,寒着眼睛看他,“你有种再说一遍。”

张起灵看吴邪绷紧的脸色,闭上了嘴。

“说啊,”吴邪看了他半天,突然笑了笑,“你都能把孟老先生推走坐在主位上,你都能放开我的手随便跟人走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你还有什么不能说。”

吴邪往前迈了一步,他不能退,他不退。

“谁说的要把什么事都告诉对方什么都不瞒着?你现在说什么?和我没关系?张起灵你他娘的玩我?”吴邪冷笑,“你这游戏玩不腻?好玩是不是,你觉得特别有意思是不是?”

张起灵摇摇头,伸手想去拉吴邪,“不是……”

“你别碰我!”吴邪甩开张起灵的手,“是我有毛病,我怎么就会相信你说什么要走别的路,我怎么就会觉得十年了你都从门里边跑出来找我了,你就该有点变化!我凭什么这么想,我没资格这么想。对,和我没关系,你的一切都和我没关系。你的世界不就只有你一个人么,那你就一个人过去,我再不求着你!”

吴邪说完转身就走,走了两步他猛地回身看向原地,就见张起灵背对着他面朝相反的方向走着。吴邪脑子嗡的一声,冲过去死死的抓住张起灵。

“不许走!”吴邪的声音紧张的失了真,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有些瘆人。

张起灵有点茫然的看吴邪,“我要……”

“你要去哪?你又要去哪?”吴邪的胃火辣辣的疼起来,“我不会放你走的。张起灵我告诉你,你别想再失踪哪怕一次,你别再想不告诉老子就自己一个人走了!”

“吴邪!”张起灵看着吴邪都有点涣散的目光,伸手往前方不远的地上一指,“你刚才把袖扣甩丢了,我要把它捡回来而已。”

“袖扣?”吴邪愣住,喃喃的重复然后怒不可遏的说,“骗子!你什么时候关心过袖扣!你以为我这么好骗的么,你这种谎都说得出来!”

“你说过这个是一对的。”

这个是一对的。吴邪的声带被掐断一般,骤然没了声音。

“孟任鸿说的事情有的部分和解雨臣有关,有的部分和张家有关,和你确实没有关系。即使告诉你,我也需要时间整理。”张起灵看着吴邪,“吴邪,你不信我。”

吴邪,你不信我。

张起灵平铺直叙的说出这句话,和刚刚的解释用着一样的语气。他专有的语气,就是毫无语气。没有期待也没有失望,平淡的叙述一个事实。

吴邪,你不信我。

这种语气让吴邪有深深的无力感,他抓不到张起灵的情绪,他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你埋怨我也好,你生气也好,你委屈也好,你不爽也好。你能不能让我有种你和我一起入局的感觉?你可不可以给我一点其实你是在意的的自信?你这样……

“你让我怎么信你,”吴邪无力的放开张起灵的胳膊,“我信你不会害我,会给我挡刀子。但是你要我怎么信你不会走,你是去捡扣子,我不回头追你你也会追上来,而不是我一回头你就不见了?”

“我说过不会走。”

“你以前也说过。”

张起灵停顿了一会儿,握着袖扣,“以前没有办法。”

“现在就有办法了?”

“嗯。”

“嗯?”吴邪颓然的笑了一下。“嗯是什么?你……”

吴邪的话被手机铃声打断,他特别烦的接起来,“又干什么?”电话那头是一个好听的男音,说了什么听不清。吴邪皱着眉听他说,接了一句,“那你等着,我现在过去。”说完挂了电话就往外走。

“去哪?”张起灵一把拽住吴邪。

“啧,”吴邪不耐烦的甩着胳膊,但是张起灵抓的太紧了,吴邪甩不开就更烦,“和你没关系!”

这一句话吼得张起灵眼睛都暗了。他眯着眼看吴邪,脸像被冻起来一般抓着吴邪的手腕就往房间的方向拖。

“我操,张起灵你他妈给我放开!放开老子,听到没有!”吴邪被他拽的踉踉跄跄的,心中那种在蛇沼拔不出黑金古刀的感觉汹涌而出。

你怎么总是这样,张起灵,你怎么能还是这样?你他妈把我当什么!

第四十八章  我的人

张起灵把吴邪拽上二楼,他拽着吴邪手腕的角度不对致使吴邪走路都要歪着身子。吴邪咬着牙,也不喊了,就是死命的掰着张起灵的手。

“小哥?”亭台玉和飞爷从那边走过来,看到这情景都是一愣。亭台玉忙要跑过去拉一下,结果被飞爷拦腰抱起来说了句别急。

张起灵现在这气势,他不能让玉子往那边靠。

飞爷看他两走近了,才喊了一句,“三爷?”

张起灵骤然停下,冷冷的看飞爷一眼,“以后,不准叫他三爷。”说完又拽着人往前走。

“没事,你带玉子回屋去。”吴邪经过他两的时候快速说了一句,话音刚落就被张起灵推到屋里。

门砰的一声关上,震的亭台玉哆嗦一下。

“我们要不要告诉花爷?”亭台玉着急,搂着飞爷的脖子问。

“那滴水楼不得被拆了。”飞爷抱着她往回走,“看着像小两口吵架,没事。”

“真没事?胖哥都让云朵来叫人了。”亭台玉还是不放心。

“没事,要不胖子就直接叫花爷了。”飞爷安慰的亲亲亭台玉的额头,“也许胖子是想让我们看个热闹,明天拿来解闷。”

“说什么呢。”亭台玉无奈,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真没事?”

“没事。”飞爷露出招牌的笑容,两颗白亮亮的虎牙,“我看人看的准着呢!”

再说门里。

吴邪刚被推进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张起灵抓着双手大力抵到门上。后背和实木门‘咚’一声撞个结实,吴邪张嘴就想骂娘。话没溜出口便被张起灵用嘴堵了回去。吴邪猛地侧头不让张起灵亲,张起灵立刻把吴邪的脸扳回来正对着自己,一口咬下去。疼。

吴邪气极,拿脚去踹张起灵。狠狠的一脚踹上腿弯,张起灵没什么防备被吴邪踹的一晃,下一秒他就用身体把吴邪贴的死死的,固执的撬开吴邪紧闭的牙关把舌头探了进去。

谁和张起灵比力气都得落个躺平挨操的份。吴邪被压的哪都动不了,下颚还被捏着连去咬嘴里那条肆虐的东西都不行,还得被张起灵吸着舌头话都说不出来。

老子也他妈是个男人,你这么对我!

吴邪气的眼睛发红,即使不能动也叫着劲的挣扎。可是无论他用再大的力气,张起灵就像愚公面前两座大山一样纹丝不动。吴邪被亲的上不来气,心里的气愤慢慢全都转成了恼怒和委屈。

等张起灵亲够了微微放开吴邪,吴邪立刻偏下脑袋。

张起灵皱眉,伸手去撩吴邪的刘海儿。

“你别碰我!”吴邪躲开他的手,大声吼一句。

张起灵的手顿了一下,接着毫不犹豫的把吴邪的脸又扳回来,冷冷的说,“就碰。”说完他却愣了。

吴邪眉头间的沟壑写出的川字力透纸背,眼睛狠狠的瞪着张起灵。

这双眼睛里,不知什么时候有了星星点点的泪光。

吴邪这回不躲了,死死的盯着张起灵。

你想看?成,你看吧。反正你根本不拿我的自尊当回事,你看吧,你他妈看仔细了!都是因为你,全都是因为你!

吴邪气势汹汹的和张起灵对视,对视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最终这股气势也让人疲累。吴邪发现,无论最开始对这闷油瓶子的感情是什么,最终都会转变成委屈和不忍。

所以张起灵你是知道么,你知道我会这样,才敢这样对我?如果你不知道,那你就是不怕我生气,你爱我?

吴邪垂下脑袋,咬着牙关又抬起头,“我对你这么好。”他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你这么对我,你有良心么。”

张起灵右手奇长的手指划过吴邪的下巴,抿了抿手指上的眼泪,“你呢,”他看着吴邪,“你说那样的话,你有么?”

“明明是你先说的!”吴邪委屈的不像样。

“我还没说完,你就打断了。”张起灵往后退了一点,“你打断我三次,按着自己的逻辑往下说。”

“那你倒是说啊!”

“我说了,”张起灵眼睛有点冷,“然后你不信。”

吴邪张张嘴,半晌说,“袖扣的事是我不对,可是后来……”

“后来被电话打断了,孟三的电话,”张起灵脸都凝固了,“你要和他去哪?”

吴邪怔了一下,呆呆的看着张起灵。他觉得这个对话模式似乎不太对。

“你要和他走,这和我都没关系?”张起灵一眼不眨的盯着吴邪。

吴邪愣了很久才发现哪不对。

以前都是自己吼一大堆,闷油瓶子不是简短的解释一两句就是直接认错。这还是第一次自己被问的哑口无言。

这场对话竟然是张起灵引导的。

你不是哑巴么,你什么时候这么能说了?吴邪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小三爷觉得自己一定是变态了。

“小哥,你今天话很多啊。”吴邪实在憋不住,问了一句。

张起灵听完他这话,周身冷气又降了几度。他冷冷的看了吴邪一眼,转身进屋,坐在床上不搭理人了。

吴邪连忙跟过去,蹲在他面前抬脸看人,“小哥,生气了?”

张起灵不说话,又变回了原来的闷爷。吴邪挠了挠头,探身往前挪一挪,结果不知道碰到哪了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张起灵见吴邪捂着小腿,伸手把人拽上床坐着,自己则蹲在吴邪面前查看吴邪的腿。

西裤撸上去,小腿上是几道磕红的印子。一看就是刚才被拽着上楼的时候弄的。

张起灵把吴邪的脚小心的放在自己腿上,低头看了半天,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可是要了命了。

“没事!一点都不疼!”吴邪连忙摆手,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可信,他还踢了踢腿。

“别动。”吴邪刚踢了一下,张起灵就按住了他,“你先躺着,我去药炉那找药”他说着把吴邪的脚放下来,转身要走。

“小哥!”吴邪却伸手把人抱住了,揽着腰抱得死死的,“你别走,我不想上药,你在这和我呆着就成。”

张起灵站在那,吴邪好像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他转过身坐在吴邪旁边,看着吴邪早没了泪痕的眼睛,给他理了理刘海。

吴邪此刻内心有点小激动,他试探性的问,“小哥,你刚才……是不是吃醋了?”

张起灵木着一张脸,手指从吴邪的刘海滑到耳垂上捏了一下。

“嘶,”吴邪又吸了口凉气,这回却笑得像个小奸商,“说啊,是不是?你刚才不是可能说了。”

张起灵觉得胖子说的对。吴邪现在跟个泼妇似得,一整就来几个心情不好需要安慰的日子。

张起灵被磨得不行,最终嗯了一声。吴邪就笑开了花。

“这十年你招惹的人很多。”张起灵看他一脸得逞的笑,淡淡来一句。

吴邪的笑容一下僵了,狗腿状的解释,“道上打交道的罢了。”

张起灵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示意接着说。

“我分得清,”吴邪认真的说,“小花是亲人,胖子是铁哥们,黑瞎子亭台玉飞爷是兄弟,穷九常乐他们是还得喂奶的娃,孟三之类的就是道上的人罢了。”

吴邪拍拍张起灵,“他们和你没法比,小哥你这醋吃的没道理不过我还是很高兴。你终于有点像活人了哈哈哈。”

张起灵幽幽的看着吴邪,过了好一会儿问,“没了?”

“啊?”吴邪呆,还有啥?

张起灵不回答他,拿捉摸不透的眼睛盯着吴邪,很快就把吴邪的脸盯红了。

“咳,”吴邪咳嗽了一下掩饰尴尬,轻声说,“还有个哑巴。”

“接着说。”

“他是兄弟,是铁哥们,”吴邪慢慢的说,脸上越来越红眼睛毫不闪躲的看着张起灵,“是亲人,是……我的……”

张起灵探身靠近吴邪,“是什么?”他的嘴角上扬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他是我男人。”吴邪寻思你这个闷油瓶子就会卖萌,但还是被色诱成功的乖乖说出了口。

那个哑巴,他是我男人。

“不过我也是你男人。”吴邪急急的加了一句,“你以后再敢像拽女人那么拽老子,我就和你翻脸了。”

“你是我男人?”张起灵低低的回问,薄薄的嘴唇像蝶翼一样轻轻扫过吴邪的。

“我说的不对?”吴邪挑着眉毛看他。

“呵,”张起灵笑了一下,贴上吴邪的唇,“说得对。”

第四十九章  撮合

他的身后是满排的档案和资料。不是书架,是将无数格子嵌在整片高墙里。屋子很大,大的宛如幽深的墓室。没有窗户,因为左右两面也是这样的资料墙。在右面墙壁中间的地方放着一个四方的投影。此刻,孟老先生就坐在书桌后看02200059号文件。他的面前站着两个人。

孟三每次见这个屋子都有种毛孔都冒着冷风的的感觉,这种感觉来源于密密麻麻的档案带来的神秘和压迫。这些秘密主宰着无数人的命运,他也是其中一个,可是他从来没有资格去翻看。不,或者他并没有勇气去翻看。

翻看历史的秘密,谁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他喜欢活着,他没活够。所以孟任鸿才让人敬畏,孟三看着孟老先生端坐在档案墙前面,右手边清茶还是热的。

明知不可为,举身赴清池。

“今天安排的很好,简明有序。”孟任鸿翻页,“事情还是要解决的。刁家那边你去说,传达我的意思。俊杰识时务,和为万事兴。不要再搅解家和滴水楼。”

孟三听了,踌躇了半天才说,“这是不是太偏帮了,我怕刁家那边不会轻易松口。”

他话音没消,孟任鸿的眼睛就看向他。孟三赶紧闭上了嘴。

孟任鸿看了他一会儿,将视线又转回文件,“你只说是我的意思即可。”

孟三连忙说是,想了一会儿又硬着头皮开口,“那……他们说要带张起灵走官司……我们……”

“张起灵也是你叫的。”孟任鸿突然把文件一甩,啪的一声响彻整个窒息的房间,“你只管把话传到,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一窒,连连点头手上全是冷汗。

“好了,你出去吧。”孟任鸿看上去有些疲累,毕竟年过八旬。

“那我先走了,老爷子注意身体切勿太过操劳。”孟三毕恭毕敬的鞠了个躬,转身退到门外,关门的时候他看到孟老先生正把刚刚看的文件递给面前人。大门盖上了孟三毒蛇般的眼睛。

“你怎么看,”房间里,粉红色的手机少见的受到主人的冷落,“是福还是祸患?”

“福祸相倚,”暖意的射灯打在墨镜上,也带不走冷光,“关键看孟老先生是什么样的人。”

解雨臣把药涂到纱布上,“就我了解,是难得正直的人。以大局为重,从没偏私过。”

“嗯,老先生是个好人。可是遇到这件事,人心怎么变就不知道了。毕竟诱惑不是一般的大。”黑瞎子闭着眼睛让解雨臣往眼睛上缠纱布,眼睛清清凉凉的,“而且太以大局为重,更麻烦。张家世代都以大局为重,你看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解雨臣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圈,“你到底对张家了解多少?如果你知道就告诉吴邪吧,张起灵不会告诉他的。”

“我了解的都是皮毛,说了只会让小三爷难受罢了。”黑瞎子想了想说,“你想知道齐家的事?”

“不想,”解雨臣在他脑后系了个蝴蝶结,“你家和我没关系,只有你和我有关系。你的一切我哪有不知道的。”

黑瞎子笑,伸手去够解雨臣。解雨臣往他手里凑凑,让他抓住脖子搂了过去。

“我很担心。”解雨臣在黑瞎子怀里安静的靠了一会儿,轻声说,“刚结束一个噩梦可以平静一段时间,又来一个。”

“没事的,”黑瞎子抱紧他,“只要我们在一起,怎么都不算是噩梦。就算是噩梦,我们也一起做。这回谁都不能把我从你身边带走了。”

解雨臣听着喉咙有点哽,他伸手轻轻碰黑瞎子缠着绑带的眼睛,“疼么?”

“不疼,只是凉凉的。玉子的药好着呢。”黑瞎子低头对着解雨臣,宠溺的笑着。

解雨臣知道黑瞎子即使眼前一片黑也要固执的看着自己,他一直看着自己,所以解家小九爷才可以百无忌惮的走在前面,才能撑住解家,才能撑住吴邪。

他也是会累会怕会绝望的,他也会束手无策胆战心惊,虽然他是解雨臣。后来一切结束之后他重新回到北京,300亿的资产是黑瞎子蒙着他的眼睛突然放在他面前。后来他抱着吴邪怕的发抖,凌晨两点的门外是黑瞎子紧紧的怀抱和温柔的轻吻。他在北京同自己形影不离贴身相护,当自己陪着梦魇的吴邪的时候,他永远守在门外任自己关上吴邪的房门后可以在他怀里睡过去。

“不怕,有我呢。”无数次解雨臣心力交瘁的时候,黑瞎子也无数次在他耳边轻轻的说这句话,“你就放手去做,累了往后一倒,我接着。”

虽然有时候黑瞎子装作要和吴邪争风吃醋,解雨臣知道他心里明白的很。吴邪是发小是解雨臣要守着的小邪哥哥,黑瞎子才是拼死一路护着他和他并肩战斗的人。我的爱人。

我的爱人。

解雨臣失去过一次,他感激亭台玉折寿十年把人救回来。之后的日子真的像做梦一样,他没想过可以这样快乐。快乐到即使有再恶心的事,他都觉得有趣。只要是和他一起,和他一起。

但是他越快乐,他就会越心疼吴邪。

“这件事,如果往最坏了的方向走,不能让吴邪参与。”解雨臣又缩回黑瞎子怀里,抓着他的手玩,“这次,要把吴邪送出去。”

“送去哪?哑巴不和你拼命。到时候还是我吃亏。”

“吃亏的一直是吴邪!”解雨臣生气,“你怎么总向着张起灵,你看他都把吴邪祸害成什么样了?以前就不远不近若即若离的,现在有话也不能好好说仗着自己身手好成天搞压迫。你看看刚才,吴邪的腿肯定磕青了!你还不让我上去和他拼命,我和你说,张起灵这个款的也就是吴邪脑子被门夹了才死心塌地的追着,换谁受得了?吴邪也是蛇精病,被人救了就他妈得以身相许?以身相许的时候人家都不理他,他还……他还……不要命的追着……”

解雨臣一口气跟崩豆似得倒出这么多,可见是憋了多久。黑瞎子忙给顺气,怕把自家花儿累着。

“哑巴也不容易。他活到这么大连个爱好都没有,现在让他爱一个人,这不难为他呢么?”黑瞎子小心翼翼的说,生怕解雨臣再炸毛,“你是吴邪娘家人自然凡事都认为是吴邪受委屈,我要是再在旁边煽风点火,最后吴邪越来越觉得自己委屈哑巴越来越觉得自己不是人,他两的感情得畸形成什么样。最后要是把哑巴逼的以死谢罪,吴邪不放火把咱两都烧了。”

“以死谢罪个屁!我就是想让张起灵能像你对我那样对吴邪!这要求过分?他多说一句话能死,还是有人说张起灵你温柔一点吴邪就不要你了?”

黑瞎子愣了一下,一脸的贱笑,“呵呵呵呵,花儿,我在你心里这么完美啊!我就是全民好老公,男人中的楷模啊呵呵呵呵。”

“滚!”解雨臣抬手就扇人,被黑瞎子抓住在嘴上亲了一下。

“是不是自己过得太好都有点内疚了,拼命想让吴邪也这样?”黑瞎子亲了一下觉得太好亲,又亲了好几下,“那你说为什么我就偏偏看上你了?”

解雨臣愣了一下,“难道不是因为我好看,你很贱?”

“不是……”黑瞎子扶额,“虽然有点这个原因,不过不是主要原因。”

“不是主要原因?”解雨臣瞄着他,“不是因为你很贱,我好看?”

“因为你是解语花。”黑瞎子满头的黑线,“解语,解心!你有空教教小三爷别什么事都问个所以然,别钻牛角尖,要是哑巴真死性不改就上家法别跟他客气!”

“你以为吴邪那个软柿子是我呢!”解雨臣气的翻白眼。

“你也知道你不是吴邪,张起灵也不可能是我。”黑瞎子给他顺毛,“你只能让他们自己趟出一条路。我们每个人的路都不可能一样,玉子和飞爷,你和我,吴邪和张起灵。我们管不了。”

解雨臣沉默了一会儿,闷闷的说,“我不高兴。”

“那我们就偷偷撮合撮合他们!”黑瞎子听解雨臣说不高兴,立马没原则的表态,“我教哑巴,你教吴邪。”

“好。”解雨臣很满意,抬头对黑瞎子展颜一笑。

黑瞎子看解雨臣愁云尽散的笑脸,觉得怎么都值了。

电话那边吴邪怒吼“张起灵,你放开我!”孟三静静的站了一会儿,挂了电话。

“这个人和他的事情,不要动。”

“以后你别喊他张起灵,我不高兴。”

“张起灵也是你叫的。”

“张起灵,你放开我!”

“是又怎么样?”吴邪一脸的理所应当。

是又怎么样,为了张起灵不当这个小三爷,不应该么?

“计划提前实施。”他在二十五楼的落地窗前俯瞰灯红酒绿,有时恍然认为是地底猛兽在注视他。

“提前,”窝在角落的人语带嘲讽的问道,“打破沙盘,你不怕被活埋?”

“活埋?”孟三抽出一支雪茄猛地嗅了一口,道,“我早就在沙子下面了。”

第五十章  不见

吴邪站着活动筋骨,等张起灵洗完澡一起去早饭。一会儿两个人便要飞回杭州。

今天是得知相柳墓的第六天。他们要回去准备一下,不出意外的话下午小花和飞爷他们就会来杭州汇合,去昆仑山。

“吴邪,你过来!”吴邪刚被打开房门就被解雨臣一把拽了过去。解雨臣狠狠的瞪了一眼随着走出来的张起灵,把吴邪拽的更远了点。他眯着眼审视吴邪一番,伸手就扒吴邪衣服。

“我靠!大清早的你抽什么风!”吴邪慌忙伸手去挡,哪料到亭台玉也走到他旁边仔仔细细的看。

张起灵看到了,木着一张脸快步过去,带着一团低气压。刚走到一半却被不知什么时候飘过来的飞爷勾住了脖子。

想想飞爷你也真是够胆,阎王的脖子也敢勾。

“娘家人聊天呢,咱大老爷们别过去掺和。”飞爷笑嘻嘻的对张起灵挑了挑眉,“是吧,黑爷?”

黑瞎子也拐到张起灵另一边,点头笑得贱兮兮,“昨天你小两口拌嘴声音太大,吵得花儿直炸毛。”说着也勾上张起灵的脖子,“哑巴,听飞爷说你都对小三爷动手了?啧啧啧,怎么舍得的?不是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主么?”

“这叫相爱相杀,我跟底下几个小年轻学到的词。”飞爷探头说,“现在可流行。”

“精辟!”黑瞎子对飞爷竖起大拇指,两个人呵呵呵呵的对着笑。

张起灵被两个神经病勾着脖子站在中间,别问我为什么小黑金没有出鞘。闷爷可能是觉得会脏了刀。

吴邪看到张起灵被勾了脖子,心里有点别扭,脚不自觉的就往那边迈。

“没被强了吧!”解雨臣看吴邪没一点伤,还是不放心。

吴邪脚步一顿,满头黑线,“强你个头!你怎么总觉得我会被强!”

“因为看着会啊。”亭台玉忧心忡忡,内疚的说,“阿樽不让我管,吴邪你昨晚上是不是过得不好?”

“我……”吴邪看亭台玉也这样,无力的扶额,“我挺好。哎!”

“好个屁!腿怎么回事!”解雨臣十分敬业的蹲着握吴邪的小腿,检查的很是仔细,“张起灵你丫的敢打吴邪!!!”

“不是不是!”吴邪死死抱住想冲上去的解雨臣,“这次是我不好,我误会小哥了。”

“误会?!误会就可以拖着人上楼梯了!”解雨臣恨铁不成钢,“吴邪你倒是硬气起来啊,你平时那个劲呢,都拉出去了啊!”

“花儿。”黑瞎子喊了一句。

解雨臣一顿,咳嗽了一声,“啊,误会啊。那这次是你不对了,不过张起灵仍旧是个混蛋。啧,好吧……他也不容易,你不要总作妖了。”

飞爷和吴邪的下巴都掉到地上了,亭台玉拿着银针小心翼翼的和解雨臣说,“师父,让我看看你是不是中毒了。”

解雨臣瞪了他们一眼,一指那三个勾在一起的人,“杵在这干什么,去盛豆浆放糖拿包子。”

黑瞎子和飞爷呵呵呵呵,勾着张起灵风一般的走了。剩下吴邪三个慢慢在后面挪着。

“就这事?”解雨臣听吴邪说完,内心一群草泥马奔腾而过,“你俩就能打起来?”

“说了没打起来。”吴邪摸摸头。

“你真的踹了小哥一脚?”亭台玉睁大眼睛看吴邪,“有没有关系,需要我看看不?”

“就他?连个印子都不带有的。”解雨臣哼了一声,“他两这叫花样秀恩爱,快吃完饭滚蛋吧。”

吴邪心虚的连白眼都不敢翻。

早饭吃的吴邪胆战心惊。

张起灵在众目睽睽之下固执的喂了自己一碗粥,吴邪发誓他再也不会让闷油瓶和黑瞎子飞爷单独呆着。

早饭过后,吴邪和张起灵又去看了一眼胖子。胖子活力十足的祝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吴邪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要来找虐。

开车的仍旧是穷九,车仍旧是花爷派常乐送来的。一切都和上次从滴水楼离开一个样。吴邪这回脸上带着明显明朗的笑意,他拉着张起灵对站在门口的四个人“say goodbye”。

眼见车消失了,解雨臣突然往前追了两步。

“花儿?”黑瞎子赶紧跟在后面,他去抓解雨臣的手。

这双手都是冷汗。

解雨臣看着笔直而孤单的大道,即将失去什么的感觉像一直笼罩在头顶最后被吴邪扼断的命运之手,竟重新从地狱中爬了出来。

“他们两个有很大的问题,”解雨臣将黑瞎子的身体作为支撑点,他有些站不稳,“相处,有问题。我觉得……”

“我很害怕。”亭台玉看出解雨臣的不对劲,早急步走到他面前,“师父,我也害怕。”

解雨臣抬头看她,“你觉得?”

“如果不能好好过,怕是要……”亭台玉停了一会儿,用最轻的声音说,“一起毁了。”

“毁了?”解雨臣重复一句,摇摇头,“那我们就一直跟着他两,一眼不错开的,一步一步守着他们不毁。”

解雨臣的眼神和当时按下发送键将解家付诸一炬的时候一样,亭台玉伸手握住他另外一只手,眼神淡然的宛若三年前下血雨的那天。

黑瞎子和飞爷彼此看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都稳稳的站在自家人身旁。稳守如山。

他们决定稳守如山,谁都不能来阻止他们。稳守如山。

这一天,下午,古老的座钟响了一下。

解雨臣接到张起灵的电话。他发誓他永远都想不到张起灵会有这样的声音。

张起灵说,“吴邪不见了。”

他带着明朗的笑意,沐浴着晨光和他们挥手“say goodbye”。

Say goodbye。他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对他们说再见。再见。

第五十一章  你在哪

解雨臣一行人当即赶去杭州。飞机是移动在天上的铁块,外面的铁皮和里面的人都好冷。

吴邪,你为什么不等等我们。

张起灵平常是个没有感觉的人。他唯一一次感受到巨大的痛苦,白玛指尖的温度却消失在之前。那是他和世界唯一的联系,那时他却是块石头。白玛把心给了他,张起灵第一次感受到的,是痛苦。

后来张起灵遇到了吴邪。

吴邪对他说,“你要是消失,至少我会发现。”

吴邪对他说,“如果你需要有一个人陪你走到最后,我是不会拒绝的。我要陪你去。”

他最后一程想想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也只有吴邪了。

吴邪对他说,“嗯,谁也抢不走。”

他从来没有找不到吴邪的时候。每次只要一回头或者根本不需要回头,吴邪就跟在身后。一百米以内的距离,更近,更近。近到贴着肩膀,近到听着呼吸。近到能看到他睫毛轻轻的颤动,近到听到自己的心。

吴邪,你在哪。

张起灵平常是没有存在感人,但仍有生气。现在,他保持一个姿势坐在西泠印社,眼睛直直的看着门口。没有盯着天花板。他是死寂的。

就像是死了。

解雨臣他们进门后就是这种感觉。整个西泠印社都死了。

穷九蹲在门旁,看到花爷一帮人后‘腾’的一下站起来,下一秒‘啪’的摔在地上。他连声音都没出,撑着身子摇晃着站起来的过程中急声说,“我去警察局领人,程队说手续出了点问题要叫三爷来。我在车里等着,三爷出来了不坐车径直往前面走,我跟着,后来我觉得不对。我不应该认不出三爷的,我他妈的……”

穷九声音抖得像筛子,“我下车去追,他跑我就追。追到了,他真的和三爷一模一样,真的……我问他,他吐血就死了!我跑回警局,所有人都说看着三爷出门了,滚他妈的!我找张爷,三爷说以后万事要和张爷商量。张爷和我去找程队,程队死在家里了!他死了!没人知道发生什么,我不知道三爷在哪!都怪我,我应该和三爷一起进去的……我……”

“放松!”飞爷一把重重的拍在穷九肩膀上,他眼睛死死的盯着穷九“你信不信你家三爷?”

穷九条件反射的大声说,“信!”

“吴邪是谁?”

“三爷!”

“什么人?”

“天皇老子!”

“谁能害得了他?”

“放屁!”穷九失去的理智归了位。

“对!”飞爷两只手按在穷九的双肩,一字一句的说,“一个人,小三爷也不会输。你好好说,我们去打群架。”

穷九彻底冷静下来,点了点头。

“警局的人都问了?”解雨臣靠在门旁拿烟。

“张爷把警局的门锁上,一个一个问的。”穷九看一眼雕像似的张起灵,“他们说三爷和程队单独进了房间,之后出来的应该就是假三爷。张爷发现了房间里的密道,密道很长,尽头是一个偏僻胡同的井盖。周围有车痕,三爷应该是被车带走了。”

“最近吴邪得罪了什么人?”解雨臣又问。

“没有。但是三爷在利益链最顶端,四省表面看着一团和气,暗地里真正死心效忠的没有几个。有心没胆的多了去,真正敢下手的根本没几个。我已经按着张爷的吩咐把手下靠得住的弟兄都召集起来一个一个暗中去查了。”穷九语调很稳。

“你做的很好。”解雨臣抽第二根烟。

“是张爷说不能大张旗鼓,怕三爷失踪的事在道上沸沸扬扬反而危险。这两个小时我和张爷就一直等着花爷你们来,有几个大户需要花爷出面。”

解雨臣点点头,抽完最后一口烟,看张起灵,“你说。”

张起灵站起来往门外走,“我和你去,黑瞎子跟着。飞爷留在这等其他消息,穷九跟着。亭台玉休息。”

亭台玉愣了一下,伸手摸了下肚子,“我跟着你们,要是吴邪有事我正好可以立即……”

“吴邪不会有事。”张起灵的脚已经跨出门外,“他也不会想看到你有事。”

解雨臣把手里的烟扔了,对亭台玉点点头,和黑瞎子跟在张起灵冷煞的背影后面。

张起灵事事处理老道周全,还有理智。这让解雨臣松了口气,否则要对付疯了的张起灵,他们所有人搭在里面都不够。

事情按张起灵的安排进行的顺利,到了第二天天亮所有人又聚集到西泠印社。

不让亭台玉跟着去是明智的。张起灵和解雨臣问话的场面不适合让怀了孕的女人看到。解雨臣有些吃惊。原来除了在墓里,张起灵也可以有这么重的杀气。吴邪和自己说过,张起灵是个很爱惜别人生命的人,斗里的人能救的冒着危险也会救。他只是不爱惜自己的命而已。之前张家古楼那次,要不是张起灵出手相助,所有人都会死。他虽然冷,下手狠辣,却不嗜血。但这回,张起灵藏蓝色的衬衣上全都是血。

解雨臣第一次感到张起灵是真的很在意吴邪。

“你们受伤了?”亭台玉看到张起灵穿着黑瞎子的外套血腥味很重,忙迎过去。

“别人的血。”解雨臣脱下外套和已经染红的粉色衬衫随手扔在地上,接过常乐手里的衣服,“有消息么?”

飞爷摇摇头。

黑瞎子拿着电话走过来,“刚和孟老先生确认了,孟三去刁头老鬼那传话后直接去欧洲处理生意了。刁头老鬼还没胆子在北京城驳老先生的意思,不会动小三爷。”

西泠印社一片死寂。

“小哥,”亭台玉试探性的走到从回来就在门口石头一样站着的张起灵,“把衣服换了吧。都是血。”

张起灵动都没动一下,面无表情的看着外面。似乎他一直这样看着,一直这样坚持,一会儿就能有一个褐色头发的男人笑着出现在他面前。对他伸出手,叫他,“小哥”。

这样他就可以伸手抱住他,这样他就可以再也不离开他一步。他一步都不离开了。

吴邪,我一步都不离开你,你回来吧。

“吴邪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亭台玉不忍的接着劝,“换了吧。”

也不知道张起灵有没有听到亭台玉的话,他人倒是往屋里走。脚下明明是平地,张起灵回身的时候还绊了一下。他的手撑在门上,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走到里面。上身一片惨白。

解雨臣他们都别过头不去看了。他们都看不了。

吴邪,只有你,回来看看吧。张起灵快撑不住了。

第五十二章  沙海

“一切的可能都找过了,”穷九被飞爷压下去的绝望,剧烈得如摇晃过得啤酒气泡般疯涌,“怎么办?不行,我再去找一遍。”

“浪费时间罢了,”解雨臣阻止他,“还是说你信不过你挑的人。”

穷九的脚步僵在原地。他完全无计可施。可是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他不能呆在这。再坐在这儿,他会疯。

在场的都是有血性的人。解雨臣和飞爷的脾气最不好,穷九和常乐还年轻遇到天塌下来的事会乱,黑瞎子和亭台玉正经的贵族出身做事相对中庸但此时也有些耐不住性情。

张起灵完全不一样,他没有血性。他只有目的性。你极少见到张起灵会因为一件无关最终目的的事情生波澜。极少见这个词说明还是会有,每一次都是因为吴邪。

最先有动作的,是张起灵。他随手套上一件吴邪的短袖,拿着刀笔直的大跨步往外走。衣角掀起的风都带着煞气。

完了。解雨臣一个箭步挡在张起灵面前,竟被张起灵迎面而来的眼神惊了一下。

麒麟一笑,阎王绕道。

他没挪开,反倒是黑瞎子挤到两个人中间隔了一下。

“你去做什么?”解雨臣缓口气,看着张起灵。这双眼,真可怕。

“让开。”

“现在你能做什么?冲出去大开杀戒,血染杭州城?”解雨臣立目,“这方法行不通,我们试过了。”

“让开。”

解雨臣太阳穴突突的疼,“张起灵你他妈冷静一点,你以为这是在墓里?你要出去,成,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最后一遍,”张起灵面无表情,黑金古刀出鞘的声音划破了所有人的耳膜,“让开。”

张起灵抽刀的一瞬间,黑瞎子迅速把解雨臣整个挡在身后,脸上难得没有了贱兮兮的表情。黑瞎子一动不动的盯着张起灵。下一秒,张起灵已经出了手,古刀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劈下去。黑瞎子神色一凛,握着枪的手瞬间抬了起来。

“胖爷!”飞爷突然大吼了一句,把两个人的动作都吼愣了。“胖爷电话!”飞爷把电话放在张起灵耳边,“找你的。”

张起灵右手握着黑金古刀,左手迅速的把电话抢过去,“吴邪?”

“我哪里能有小天真的消息。”胖子在那边说,“吴邪失踪了,我刚知道。”

听他这么说,张起灵一开始挑高的声调瞬间低下去,“什么事。”

“小哥你得冷静一点。吴邪说不定会自己回来,到时候他看到你带着刀不见了又该犯病了。事情的经过我都听说了。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张起灵握刀的手的虎口的褶皱深了几许,“我不能。”

“你能。”胖子说的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斩钉截铁,可见这话在他心里埋了多久,“小哥你在云顶天宫钻进陨石的那个时候,吴邪眼睁睁看着你消失在他身边。他知道怎么找你。他没那本事,知道了都没法去找你。吴邪在下面等了你七天,他死死的等了你七天。你不见了,他毫无办法于是选择坚信你一定会回来。现在,吴邪不见了,该做的都做了,你只能等他。”

等。吴邪那个时候的心情,他望着陨石的眼神,他内心的挣扎和痛苦。张起灵你现在知道了么。

被留下的那个,活生生看着心爱之人消失的那个,知道方法去追却因为自己身手差无计可施的那个,最后死守在原地的那个。那个吴邪。

张起灵你知道了么。

黑金古刀垂了地。出鞘的时候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颓废。

胖子最后说,“吴邪很厉害,比你想象的要厉害很多。他已经是很多人的信仰。小哥,你也要信他。”

我不是不信他。不是不信。

张起灵突然想到那天吴邪冷着脸轻轻的说,“我不怨你,但是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担心。我不能让他一个人面对,我想帮他。

张起灵,你知道了。可是,知道了,就够了么?

时间有时候很残忍,你希望它快的时候它反而每一次流逝都要剜掉你的一块血肉。时间也可以走的鲜血淋漓。已经是吴邪失踪的第三天凌晨,本来他们应该找到了墓门。

从门的侧面突然滚进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白色的医生服已经被尘土染灰。

张起灵飞一样窜过去,把人死死的抱在怀里。怀中人半眯着眼睛紧紧皱着眉头,表情痛苦。

吴邪,是吴邪。

“让我看看!”亭台玉他们也早扑过去,伸手要探脉搏。

袖子撩开,因为长期不晒太阳有点惨白的小臂上全是紫黑的针孔。密密麻麻,宛若墓里万箭齐发的恶毒机关,将几个围过来的人万箭穿心。

亭台玉捂着嘴哭了出来,飞爷把人揽入怀里,握拳的左手已然青筋暴起。

黑瞎子接住往后倒了一步的解雨臣。

张起灵没有动,他直直的看着吴邪的手臂,一动都不动。

倒是吴邪,半眯着的眼睛一点,一点,一点的睁开。他看着张起灵,眼睛像扫描器一样仔仔细细把张起灵看个周全。

吴邪从来没有这样看过张起灵,就像他根本不认识他的同时又早将他刻到了自己的生命里。一刀一刀的刻着,因为雕刻的过程太过费神而他又那么专注,反而不记得为什么刻,刻的是谁。他,又是什么样子。

“咳,”吴邪猛地咳嗽了一声,声音早就嘶哑却硬要说话,效果像被刀割喉一般。

“咳咳,”他缓了口气,盯着张起灵,一字一句的说,“张,起,灵。”

他叫他的名字,他很少叫他的名字。

吴邪一直叫自己,“小哥”。

用清晰的声音,微微上扬的语调,满满的信任。

“小哥。”

他叫他,“张,起,灵。”

张起灵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竟然可以让自己害怕。或者是吴邪让他害怕,他不想接受吴邪眼中随着“张起灵”三个字逐渐加深的感情……是恨。

这股恨在“灵”字之后转为覆天灭地的悲怆。

大漠落日,孤影单只。

吴邪的眼中只有一片沙海。

———— 第二部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