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1年6月9日

并肩而立 by 柏小五(三部47 – 52.四部01 – 02.tbc)

第四十七章  两个人或一个人

吴邪的眼皮轻微抽动几下,他试图给身侧人一个眼神却不曾知道一个睁眼的动作也会变得这么困难。但他仍试图安抚,尽力道,“没事,玉子,别哭。”六个字短促而生硬,是他现在能做到的极限。当来人靠过来的那一刻,吴邪就知道来的不是闷油瓶,即使他看不到。

“我没哭,”亭台玉切着吴邪的脉道,“我哭的话怎么救你。”

她这样说道,就像从眼里滚落的泪珠是自然脱落的一样。她甚至没有拿手擦,任凭泪水打在吴邪的小臂上瞬间揭穿了谎言。或者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哭。

“我们马上回亭家,东西已经准备好了,你到之后我们立刻开始。吴邪,别跟我顶嘴,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亭台玉一句话说的很快,没给吴邪插话的机会就打开车门对站在外面的解雨臣和黑瞎子喊道,“开车,去机场。”

吴邪一把拉住她,吸了口气后道,“我看一眼爸妈,再走。”

“好,现在去。我给你五分钟的时间。”

吴邪扯出个难看的笑,“总不能这样去。”

亭台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只一秒就不容置疑地摇了头,“我不会给你。你原来吃的那些提纯度已经有百分之六十,药效越狠毒性越大我不是没和你说过,我手里的是百分之九十,我怎么都不会给你。”她看吴邪还想说什么,立刻道,“好,我现在就把这东西给张起灵,让他决定。”说完她看都不再看吴邪一眼,跨出车门往外走,没有丝毫情绪的脸看起来十分绝情,衬着满脸的泪水展示出一种悚然的矛盾。

“玉子!”吴邪死死拽住她,想开口说话却又被一阵剧痛突袭的眼前一黑。他控制不住的唔了一声,在亭台玉转身扶住他的时候勉力道,“求你了……”

求你了……

别告诉他。

亭台玉动作僵了一下,下一刻从贴身的小福袋里拿出个小拇指头大的透明盒子递给吴邪,“一样,别喝水。”说完她下车走到解雨臣身边道,“亭家可能要乱,但不用担心,我知道解决的办法。师父你能回北京么?”

解雨臣没立刻回话,只是从裤兜掏出一块手帕给自己的小徒弟擦了擦脸,看着她仍旧似乎无动于衷的面庞,答应道,“现在就回去,我保证滴水楼毫发无损。”

“不,师父,你只要保护好胖爷就可以了,别给对方威胁你们的机会。”亭台玉平静地看着解雨臣,道,“剩下的是我和阿樽的事情。师父一路小心。”

解雨臣满眼复杂地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倒是黑瞎子突然道,“丫头,别做亏本生意。”

亭台玉顿了一下,声音不自觉放柔了些,“好。”

看到亭台玉坐进车里之后,黑瞎子扭头对解雨臣道,“你觉得她和哑巴像么?”

“你见过小哥哭?”

黑瞎子摇摇头,“他原来连痛都不知道,怎么会哭这种高级技能。不过以后我要是有个女儿,一定不会让她一边冷静地安排所有事一边哭的无声无息。”

车内。

亭台玉坐在吴邪一侧,重新给他切脉。那东西果然霸道的很,只几分钟吴邪的脉搏已经平稳,剧痛也消失了。她示意吴邪换一只手,突然道,“对不起。”

吴邪一愣。

“我之前同你说,我可以帮你们忘了彼此做到今生今世再无瓜葛,说出这样的话对不起。”

吴邪心里不禁失笑,伸手拍上亭台玉的脑袋,道,“不至于,我没放在心上。”

“我开门的时候你叫了声小哥。”亭台玉道。

吴邪的表情淡淡的,道,“我从未试图隐藏他是我的安全区这件事。有的人无论他做过什么,他都只能是你的英雄。”

屋内。

飞爷靠在墙上站着,他对面是坐在沙发上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张起灵。

他挠挠头,道,“我觉得他们是故意把我留下来。我猜可能是让我劝劝你快点把人锁了吧,这都公开要结婚了。”张起灵没反应。

飞爷叹了口气走过去坐到茶几上,双手托着腮帮子低头去找张起灵的眼睛,“喂,喂,你知道这时候沉默不是金它就是坨狗屎么?”他往茶几上一撑,看着天花板接着道,“其实这几天我也思考这个问题,玉子她也许能和吴邪一起办婚礼。”他停了一会儿,又道,“亭家出事了。”

飞爷啧了一声,焦躁地摸了摸后脑勺,视线转回来的时候眼睛一亮,笑道,“还以为我说什么你都当我放屁,总算有点兴趣了哈。”他一屁股坐到张起灵身边,大有难兄难弟互吐苦水的意思,哀声道,“赵,你见过面的,这人说起来也是个传奇。以前亭家绝密不传外人,但自家子嗣要不然是根本生不下来一开始就死在娘胎里,生下来的这么几个宝贝要么早夭要么……老爷跟我说是跟阎王爷抢了太多人,所以索命到自己头上来了。当时我就觉得世界真险恶,怎么不能是救了那么多人菩萨保佑呢?反正光靠亭家血亲这亭家的针法早就没了,于是亭家就和各个名门望族定了个协议:每年从各家选一个孩子送到亭家抚养,孩子的名字就是家族的姓氏。选进来的孩子在亭家立足,能走到上八针跟以前抢皇位也差不多了。哦,当家是不可能给他们的,玉子在本质就就和他们不一样。但是有个孩子打破了这个传统。”

飞爷换了个姿势,接着道,“这个孩子出身平民,本来即使进入亭家也应该是和我一样的身份,不是打杂就是打手,但是他走到了上八针之首。亭家极看重阶级血统,这是刻在几千年的家族兴衰谱上的规矩。但这个几千年的规矩却被他打破了。现在他在亭家说一不二几乎就是半个当家,在外面的势力更是深不可测。这个孩子,就是亭赵。”

“一手红尘赵氏起。惘断红尘亦正亦邪,起先爷爷并不同意教给他,听说是母亲坚持要传给赵的。母亲去世的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听说他就站在灵堂外,雪下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最后直直的倒在雪地里被人扛进屋,等他醒了又来站,一直站到起灵。我母亲叫望行,亭望行。爷爷说赵是要一直看着母亲走,一直看到再也看不到。”亭台玉轻声道,“那一年我刚出生,赵十九岁。现在我二十五,吴邪,我可能要结婚了。”

“可能?”吴邪扫了一眼亭台玉的肚子,“谁拦着不让你嫁给飞爷?”

亭台玉把手放在肚子上轻轻抚着,侧头对吴邪微微一笑,“是和赵。”

“治吴邪的病需要一样东西,这东西现在在赵手里控制着。他的条件就是要玉子嫁给他,从此回归本家,不容商量。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没能把人带到吴邪堂里作证。”飞爷道,“说来也是奇怪,明明他就是那个异类,却对阶级和血脉的正统近乎变态的执着。如果不是玉子斩钉截铁地交代过,他早就杀了我。”

“我之前和玉子说过,我们不能用一方换另一方,这样无论换了什么都是输。现在我认输。”飞爷盯着张起灵道,“我认输,但要有一个前提:你们不能输。如果玉子为吴邪做到了这个地步,你告诉我,你和吴邪有什么资格放弃彼此。”

如果她连她自己都输进去。

“我没有放弃吴邪。”一直没说话的张起灵突然道,“我永远不会放弃他。”

飞爷看着张起灵没有情绪的一张脸,静了片刻,后突然暴怒道,“你他妈跟他说啊!”他跳起来死死揪住张起灵的衣领把人拉到自己面前吼道,“你们还他妈有选择的权利就给老子选!我知道你有一大堆秘密,你知不知道藏着掖着一辈子你这人就他妈废了,不光你废了,你还要拉着吴邪。吴邪他脑子有病爱跟你耍是他妈活该,现在扯到玉子头上你要再不说老子一枪毙了你!你知道什么最重要么?!”

他说到这声音突然消失了,青筋暴起的拳头抖个不停,那双狠戾的凤眼死死盯着张起灵就像要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烧出一个洞,却几乎是不合时宜地渐渐发了红,“两个人在一起才最重要,生也是,死也是,如果没有那个人,为什么还要有我。”

张起灵任凭飞爷揪着自己,听到这个一米九的铮铮铁骨的男人压抑地哽咽着说出这番话。

如果没有那个人,为什么还要有我。

为什么。

从青铜门里出来后找全的记忆从某种意义上不能不说是种负作用。他想要忘却的,永不想再忆起的往事此刻就像一柄刀。

他想到自己抱着怀里的人,满身都是他的血,近乎迷茫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留我一个人。

那时候怀里逐渐冰冷的他是怎么回答的?

“错了,”张起灵看着飞爷,道,“最重要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他。”

“重要的是一个人。

第四十八章  铃声

初识,张起灵便觉得他吵,后来吃了自己几次闭门羹后竟变本加厉了。有时他躲到门外练功,这人悠悠然追过来,坐到房前的石阶上看,嘴里叼了根草哼着五音不全地调子。他就在这不忍卒听地调子里渡过了不知多少春华灼灼,等回过神时,连自己都愣在原地。

他挥刀的手静在了一个收势里,眼前是绽放的一树杏花白。

“怎么了?心法忘了?不能吧,你这套刀腻味的我都不想看了。”这人笑着道,“要说怎么你们张家人都缺个心眼,隔壁杀猪的牛鼻子都知道杀牛的空档和姑娘们说说话,你就天天窝在这砍木头桩子。”

看,这人又说些无聊的话。

张起灵瞥了他一眼,重新立好了姿势,第一刀刚挥出一半又一次顿住。他看着眼前笑眯眯的人,收刀道,“不要命。”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练刀的时候这人若无其事地径直走到自己刀下。他想过给这人一次教训,刀剑无眼,省得以后给他添麻烦。但是每一次,他都没能做到,即使是做做样子。

这人无所谓的笑笑,“听说今晚镇子上有龙灯会,咱们去看看成不成?”他看张起灵拿帕子擦脸并不理自己,又道,“成不成成不成成不成成不成?”

好吵。

“有工作。”

“又挖坟去?今天刚换的新衣服你就要给我弄一身土,你以为洗衣服那么容易么。今天不准去。诶?我说不准去你听到没有,你要气死老子么,老子是你的救命恩人!”

张起灵突然回头盯着他,面无表情道,“你每次扑到刀上没死已经还够了你的人情。”

这人又笑嘻嘻,一脸我无赖我无聊我无理辩三分,道,“这怎么能算?是你的刀我才扑过去,要不然你以为我傻。”

张起灵没作声,默默看着他。

“……靠,你觉得我真傻?张起灵我跟你说,我没说完话你又要去哪!”这人看到张起灵完全无视他转身就走,立马气的跳起来上前就要去拽人。

“龙灯会。”

“……啊?”这人一呆,半晌道,“呃……你不是说不去么?”

“我没说过。”

“你不是说有工作。”

“嗯。”

“那还怎么去?”

迟钝。

一阵短暂的沉默,张起灵第二次回头看他,眼神有些复杂。

这人明白过来,问道,“你不去挖坟陪我看集会去?你抽的哪门子的疯?”这话一说完他就后悔了,忙扑上去,“别别别,你知道我嘴欠。我算过今天不宜动土,大宜吃喝玩乐调戏,呸,偶遇小姐姐。”

“嗯。”

“那我们晚饭不在家里吃了,你洗个澡休息休息我们就走?”

“嗯。”

明明是又吵又迟钝的人。

张起灵看他这张笑得得逞的脸,又补了一个字,“好。”

明明是这样的人。

“现在的我给不了任何吴邪想知道的答案,也便没有留下他的资格。”张起灵静静道,“吴邪有自己的做法。”

“即使他决定结婚?”飞爷问道。

张起灵沉默。

飞爷等了半天也没有听到回答,叹口气道,“这就是我不懂你的地方,你是明明有方法可以阻止吴邪,可能只要一个事实一个解释一句话,可是你却宁可他结婚都不说。而我,只要玉子不和赵结婚怎么都行,可我却一个办法都没有。可我还是更服气你。”飞爷拍拍他肩膀,“常欢应该到了,看那边怎么说。有事叫我,随叫随到。”

“谢谢。”

飞爷快走到玄关,回头笑笑,道,“我知道他们为什么偏偏把我留下来了,可能因为我把你当成普通人吧。”

筷子楼

“你明天见完父母就直接跟我回亭家,最近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做,那个药还是毒性太大,你……”

“玉子,”吴邪无奈地打断她,“我再查还能差到哪去,还是来谈谈我干儿子姓氏。他要是不姓飞,我跟你们亭家姓赵。”

亭台玉蛮无语地看着吴邪,“你就别添乱了,再说亭家也不姓赵。”

“他都四十四了,再过二十年就六十四坑都爬不上去,你还小什么都不懂,飞爷没跟你讲过夫妻生活是构建和谐社会的核心价值观么。”

眼见他说的越来越荒唐,亭台玉伸手去捂他的嘴。

两人走到筷子楼门口,马上有人将他们迎了进去。这人正是小兰草的心腹之一,小红袍。只见她毕恭毕敬道,“兰老大在会客厅,吩咐小三爷和玉当家来了后直接让到兰欢堂,老大一会儿就到。”

“常欢?”

小红袍颇为头疼地点头,“可不是,前脚找来了。本来我想着把人劝走,我还没见过欢哥那么难受的样子。”她说到这自觉失言,偷偷看了吴邪一眼,又道,“不过欢哥不是道上人,本来就是不般配的,我家老大看着也,也不像怎么上心的。”

吴邪微微一笑,“带路吧,玉当家不能久站。”

这筷子楼是个颇具规模的园林群,表上做的是高档饭店的生意。吴邪和亭台玉现在去的是小兰草自己的小楼,那座小楼东南方向有个凉亭,小兰草坐在一隅,常欢伫在一米之外。

座凳楣子外是几株常欢亲手种下的兰草。晴空朗朗,小兰草坐在和现在一样的位置手里拿着葡萄,笑着喂给满手是泥的常欢。然后她歪着头静静地注视着常欢耐心地培土,浇水,大功告成后蹲在那里回头充自己眨了下眼睛。

当时,是多想和这个人一辈子都在一起啊。

“你,是来骂我么?”小兰草靠着檐柱,冲常欢笑道,“还是来替谁打探情报。”

常欢摇摇头,“我怎么会说你,我……我有点懵。”

“呵,”小兰草被逗的笑出了声,也跟着摇摇头,“你啊。”

常欢定定地看着小兰草笑得开心的样子。她每次都能被自己简单的几句话逗笑,而自己也喜欢把她逗笑,她笑他也跟着像打了鸡血一样浑身兴奋,在旁边傻乐,而她看到自己傻乐就乐的更开心。一个快乐的死循环。

而这次看到她笑,常欢却只感到难受。

他了解这个女人,她每次真正开心的时候都会笑着笑着就伸手将头发往耳后掖一掖。一个连开心都会觉得愧疚的女人,一个认为自己不配有笑容的女人。

我是多想和她一辈子在一起。

“你真的要结婚?”

“不会有仪式,见见父母领个证便算了。”

“你知道师哥心底有人。”

“张老板,我知道。”

“你知道你心底也有人么?”

“我知道,不打紧。”

不打紧。

常欢一动不动,仿若一根钢筋般站在原地,木声道,“你说吧,有什么是师哥可以给你但我不可以的,你给我时间,我去做。”

小兰草看他。

常欢直直地看着她,“势力,关系,手下,下地的本事,什么都行,我去做。”

“都不是,”小兰草打断他,“这些我都不需要,但是你说对了一点,我求的只有吴邪一个人可以给我。为了这个我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剩下的都不打紧。”

兰欢堂。

亭台玉躺在藤椅上,看吴邪在一旁布茶,突然轻声叫他,“吴邪。”

“嗯?”

“真的不打紧么?”

吴邪手势一顿,眼睛里是两个小小的紫砂茶杯。

“不打紧?”常欢喃喃重复了一遍,“你是说,我们在一起的这些年,经历的点点滴滴,沿着西湖走过一圈一圈,下水摘的荷花,老街的蟹黄,过年剪的窗花,都不打紧么?还是说,你愿意给我一场梦,你决定梦醒了,那么我的所有想法便都不打紧了?还是说……”他突然咬紧牙关,整张脸崩的死死的,过了很久又开口,声音都是抖的,“如果这些都不打紧,好,我依你。但是一件事总是打紧的,就是你。”

“你是最打紧的。所以,茗兰,我求你。我求你好好对自己。”

小兰草回到兰欢堂的时候亭台玉已经被飞爷接走了。她推开门正面着坐在木椅上的吴邪,四目相对,她勾了下嘴角走过来拿起凉透的茶一饮而尽,“真苦。”静静呆了一会儿,又道,“天都黑了。”

吴邪又给她倒了一杯,她拿过来往藤椅上一坐,手里转着茶杯出神。吴邪看着她,静静道,“如果你现在后悔,可以。”

“我没有后悔,小三爷,在我决定和你合作的时候就说过绝对不会后悔,我只是想哭罢了。”小兰草笑道,“克死了全家又克死了两任丈夫,我很久很久都没有过想哭的感觉了。小三爷,你说,这事能成么?”

“能。”没有半点犹豫,吴邪斩钉截铁道。

听到这声低沉的应答,小兰草终于笑了。她伸手掖了一下头发,泪珠落在手背上,“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吴邪点点头,起身道,“不早了,明天还要见父母今天早点睡。甜汤我喝了,煮的很好。”就这时,他的电话突然响了。吴邪整个人一愣,在铃声响了几次后才拿出手机看到上面闪烁的名字。

这个声音是他专设的,只有一个人有。 ?

第四十九章

夜深,无风,人静。

吴邪坐在二楼的窗框上点了一根烟,右手拿着手机。电话是通的,却连呼吸声都没有。他静静地一连点完三根烟,从窗户上跳下来去洗澡。洗澡的时间不算长,擦着头发出来后扫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手机,还亮着。吴邪盯着手机看了几秒拿起来扔到了床上。

这是难得几个不会有噩梦和疼痛的晚上,吴邪在床上使劲伸了个懒腰,决定不问前程,及时享乐,抓紧睡觉。他把手机放到枕头旁边,眼睛里映亮着一个人的名字。在手机辐射和挂断电话中犹豫了一秒,吴邪果断选择了前者。自己为了他做的蠢事已经够多了,再多一两件也不算多。他最后看了眼手机,下一秒就睡死了过去。

第二天睡到了自然醒,吴邪睁开眼的那一刻就想爆粗口,他么原来老子也可以睡得这么爽,那些每一天有觉睡还不知足的人都应该给老子切腹去啊。于是爽到微笑的吴老板扭头看到仍在通话中的手机破天荒的没有心疼话费,出门的时候对穷九道,“有没有充电宝?”

穷九看老板满脸春风,眼珠子都倍亮,他谨慎的打开了副驾驶前面的抽屉,递给吴邪个充电宝。

“线呢?”

穷九默默把线递过去。

“耳机。”

穷九默默把耳机递过去。

“那什么?辣条?你别给我递,我说要吃了么,薯片给我。啧,两包,还有茗兰。”

穷九,“……”

吴邪一边插上耳机线一边给小兰草撕开一包薯片递过去,一边对穷九道,“没想到你还挺喜欢吃零食。”

“常欢给常乐买的,怕他晚班饿着。”

“哦,”吴邪吃了口薯片,“那一盒盒避孕套也是怕他哥饿着?”

穷九,“……”

三爷,我能说我还是喜欢你半死不活的样子么。

这时候不是高峰期,开车到吴一白那里还挺快。吴邪率先下了车,支使穷九从后备箱搬东西。等穷九拎着大包小裹跟着他家三爷往前走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三爷对着耳机说出了第一句话,“到家了,先挂了。”

操,原来耳机那边真的有人啊,我以为三爷听歌呢,这一路一个多小时挂着个耳机不说话还有一搭没一搭的问避孕套的事,三爷我真的想知道电话那边是谁啊?

小兰草看到了穷九的表情,突然笑了,伸手拍拍他肩膀,眼神里都是“大兄弟你受苦了,我知道跟在一个神经病身边不容易。”然后她跑到吴邪前面倒着走,问道,“我可以说话了?”

吴邪一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小兰草看着他,揶揄道,“我怕我一说话,电话那边的老板不高兴。咱们这种鬼畜些的人都一样,我的人只有我能惹,谁惹他我就撕了谁,我可还没活够呢。”她看吴邪变幻的脸色忍不住的笑出了声,一个轻盈的转身裙子下摆都跟着飞了起来,“你说我们这种人,心够狠手够黑,什么得不到。怎么好不容易遇到个喜欢,怎么就抓不住呢?”

吴邪没回话,看着她在前面一蹦一跳的走。最后进楼前他抬头看了眼天,再也没回头。

是啊,怎么就抓不住呢。

屋内。

吴邪之前打好过招呼,所以进家门就看到老两口正襟危坐还略带诡异的紧张的表情。他一笑,对老两口介绍道,“茗兰,你们儿媳妇儿。”

小兰草笑得大方又得体,嘴里叫着吴爸爸吴妈妈一边递着大包小包的见面礼。倒是吴一白夫妇的反应和表情有些微妙,没接话也没让人进来,却若有似无地一直盯着门口。吴邪和小兰草就一直站在门边,最后还是吴妈妈先反应过来,急忙笑着将人迎进了屋子,“别在门口站着了,快进来。你看看我们是被阿邪唬住了,这悄无声息地直接领个这么漂亮的儿媳妇儿回来。”

“阿邪说想定了再告诉吴爸爸吴妈妈,给你们个惊喜。”

“哈哈,是惊喜是惊喜。”吴一白道,“臭小子,几年不回家。”

小兰草笑得眉眼弯弯,柔声道,“阿邪他一直忙,不过再忙也不能不回家不是,我替吴爸爸骂过他啦。不过阿邪说以前是忙的没空回家,后来好几年不回家他就越来越不敢回家了,怕您拿棍子抽他。”

“胡说,我什么时候拿棍子打过他?”吴一白瞪了吴邪一眼,“在儿媳妇儿面前你都瞎说些什么。”

吴邪悠悠然走过来,拿个橘子剥皮,“没说过什么,她爸妈死得早这回儿哄你们开心呢。”说完把橘子递给吴一白,“爸,吃橘子。”

吴一白没立刻接,反倒看了吴邪好一会儿最后嘟囔了一嘴,“臭小子”伸手接过了橘子。吴邪分外听到他爸声音有点堵,但他装作没听见耸耸肩露出个我就是臭小子有本事你打我啊的欠揍表情。

倒是吴妈妈的眼眶红了,一时间四个人都没说话。但吴妈妈很快调整好状态,忽然想到吴邪的话,心疼抓过小兰草的手,“一定吃了不少苦吧,看这孩子怎么这么瘦。”

小兰草还是笑着,乖乖回道,“以前吃过点苦,我命盘不是很好幸好阿邪不嫌弃我。”

“他有什么可嫌弃的,快奔五的男人了对象都没处过一个。”

“爸,咱不能不揭短么,以后结婚了我还怎么树威信啊。”吴邪无奈道,“她是担心你们嫌弃她,茗兰结过婚前几年那位去世了。”

二老听到这愣了愣,彼此对视了一眼。

小兰草看到了,轻声道,“如果吴爸爸吴妈妈不能接受的话我也能理解,阿邪这么好,应该找个黄花大闺女。”

吴妈妈回头,看着小兰草楚楚可怜的样子,叹了口气安慰道,“没什么不能接受的,阿邪这孩子事情多,找个知冷知热他又喜欢的我们就满意了,找黄花大闺女干什么,不会心疼人。”

“对,对,丫头别多想。”

小兰草笑着点点头。吴邪看他们这气氛融洽,在旁慢悠悠道,“会心疼人就成?”

“那,男的成么?”

他这拖着长腔的一句话一出口,老两口放松的表情突然又紧张起来,张着嘴看似是有话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场面一下就僵住了,倒是吴邪突然笑了,对小兰草道,“你看我爸妈多逗,我说什么他们都当真。”

小兰草笑着接道,“或者你把我当男人看吧。”

二老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吴一白又骂了声臭小子,气氛又在小兰草的笑容和时不时的拌嘴中融洽起来。

晚上,小兰草帮着吴妈妈做了一桌子菜。吃饱喝足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吴邪看了眼手机,往床上一丢准备洗澡睡觉。结果手机刚沾在床上立马扭动起来,吴邪一看——胖子。

他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按下接听键,那批头就是一通骂。吴邪想幸好自己现在睡眠质量好不跟王八计较。他这不出声闷头听骂,胖子骂着骂着觉得不来劲,叫道,“你他妈的在听么?”

“听着呢,听你这骂人的声音看来短期挂不了。”

“放你娘的屁,你挂了以后一百年你胖爷我都死不了,寿与天齐!”

“成成成,你寿与天齐,我命同草芥。你齐天大圣,我金角大王,洗洗睡吧。”

“等会儿!”胖子那边不依不饶,“才九点你睡个屁,这事你不给我个交代没完……”

“最近沉迷睡觉。”

“沉迷你个鸡巴!”

“没见胖哥好这口啊。”

“吴邪你少给我这嘴贫!”胖子被他气得一声吼出去,突然猛烈地咳嗽了一阵,“你…你这他么哪是要救我……操……”

吴邪不吭声了,坐在一片黑暗的房间里,等电话那边咳的不那么厉害了才道,“你想我交代什么?事儿你听过了,骂我也骂过了,还想搞点什么?你要是没骂够我不挂你电话充着电你骂个够,不过我最近真的沉迷睡觉,要是中间听我打呼噜了别生气,气大容易怀孕。”

“你没事吧?”

“我什么事,没跟你这扯我正经说…..”

“啧,我也是正经问,你没事吧小吴同志?”

吴邪愣了一下,又听电话那边胖子道,“你以为我就是打电话来骂你的?对,我确实是来骂你的,小哥你都敢这么对待。胖爷这就没在你们身边几天,家都分上了?不过你以为胖爷是什么人,小哥你都敢这么对待,吴邪你实话说吧到底出什么事了。别看我现在床上躺着,你叫一声我扛着床也能挡一梭子,小哥也是,你看他不生不语的,洞里那次还不是豁出命救你。咱们是铁三角,打不断的。”

咱们是铁三角,打不断的。

“昨天玉子问我不打紧么?”吴邪静静道,“我们在一起的那些年,经历的生生死死,沿着石砖走过一道一道,沙漠里的大风,沼泽的野鸡脖子,打不开的青铜门,不打紧么。胖子,有时候我觉得这些就像一场梦,无论我在这梦里受了多少煎熬恨不得立马醒过来,但真的醒了我又是第一个骂娘的。可是醒了就是醒了,你再去追问谁他么给我叫醒的就难看了。”

“打不打紧的我懒得想。我这一生太多遗憾的事,再多一个也不会压死我,我就背着这个往前走。我不想输的话谁也逼不了我,只不过这次是我认输了。”

怎么就抓不住呢?

吴邪轻笑一声,心想,我为什么要抓住。

他走到窗前伸手撩了下窗帘放点光进来,一边同胖子说话一边漫不经心地看向外面,突然就顿住。电话那边胖子还在说些什么,但马上耳边就传来提示另一通电话介入的滴滴声,吴邪眼睛还盯着窗外,手指机械性地按了接听键。那昨晚亮了一晚上的人名清晰地的显示在屏幕上。

三个大字。

不能再熟悉了。

闷,油,瓶。

他看到窗下的他将手机放在耳边,嘴巴无声的一张一合,沉静的声音同一时刻在耳边响起,“吴邪。”

老天,我是多想和这个人一辈子在一起。

第五十章  善人不来

发现电话被毫无征兆地挂断,胖子愣了几秒后几乎手忙脚乱地回拨,手机从手里滑到了被子上,他爆了句粗口重新握的死死的,结果那边一直是忙音。他挂了电话,又拨了另一个号码,结果就跟赶集一样,那边也是正在通话中。

“操!”胖子脑筋飞速的转着,想着现在还能找谁,能找谁。他现在从头发丝一直凉到脚底板,耳朵里全是吴邪刚才跟他说的事。一定要告诉小哥,胖子神经质地自言自语,一定要告诉小哥,再晚就来不及了。

而这两位被胖爷碎碎念的人此刻正面对面站在吴一穷老两口家楼下,彼此对视着。

手机还贴在耳朵旁,响起的不知道是那边人的风声还是自己。可能是才发现两人这样都举着个手机站着挺二逼,吴邪浅浅笑了一下,道,“中国移动派你来坑我话费的?”

张起灵把手机挂了,站着没动直直盯着吴邪。想来今晚很难善了,白瞎了自己兴致冲冲想睡觉的心。他偏头朝旁边点了点,走到一旁的花坛坐了下来,舒展了下四肢抬头看着天。张起灵走过去坐到他身边,这回却是看着吴邪。

看着那人最近难得有的轻松的表情,舒颜展眉,虽然没有在笑却仍旧温润平和。天是夏日独有的钴蓝色,没有星光也不显死气,恰如对方眼底。已经很久没看到他这个样子了,张起灵心想,从自己回来到现在不足个月,原本对于他是沧海一粟罢了,可现在却像又走了个漫长的人生。如果能在这段人生最后看到他这样的神情,也当得起不枉此生四个字。

“跟我说说他吧。”吴邪开口道,“长什么样子?”他眼珠挪过去瞥着张起灵被时光定格的一张脸,忽然支起一条长腿在胸前半个身子扭过去接着道,“这也不能说?你不说我回家洞房去了啊。”

说完就被立刻抓了胳膊,对面是一双沉沉的眼睛。吴邪倒没挣脱,这只胳膊顺势就架在腿上,怎么看都是一副流氓的坐姿,偏赶他还真的轻浮地挑了挑眉头。不过拜一副玉般的气质所赐,下流也变成无上风流。

张起灵就在这无上风流中想起了一个片段。

在龙灯会上,那人从街头溜达到街尾手中拿着张芝麻饼边啃边不忘一直跟他絮叨着,哪家的灯赏心悦目哪家的灯惨不忍睹,哪家配色像屎哪家的随行姑娘好看。絮叨了一路,后来全集中到姑娘身上了。似乎是察觉到话题偏了,那人突然猛一回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正色道,“不过都没有你姿色足,张郎艳独绝。”说完还没等他有任何反应,那人就跟准备好了一样疯了般往后狂奔了一段距离,然后回头看他,一张作恶的脸上带着阴谋得逞的贱笑,轻浮地挑了挑眉头。见他没有反应,那人还对他招手,手中的芝麻饼欢快地扭曲着。

张起灵记得自己走过去,在他的一连串‘好汉饶命’中抬手抹掉了他嘴边沾着的芝麻。旁边正好是喷火表演,火光霎时映亮了两个人的脸庞,那人的脸烧的比火光还红,不做声也不再笑,只是突然把芝麻饼一把塞到了他的嘴里,指着他又开始哈哈大笑。但那张薄薄清透的面皮红晕却不褪,嵌着双肆意又挑衅的眼睛,确是无上的风流。

“很爱动。”最终,张起灵这样说道。

“挨冻?他祖先是因纽特人?”

“好动,闲不住。”

“哦,还是个活泼的。”吴邪点点头,想了想又深深点了点头,“也是,跟你在一块如果不自己找点乐子迟早憋出神经病。我以前也喜欢机灵俏皮小黄蓉类型的。”

“不适合你。”

“哦?为什么?”

“同理。”

同什么理?吴邪想了想,无奈道,“你这是嫌我吵啊。说说吧,在一起下斗那几次你到底在心里骂过我多少次了,有没有嫌我话太多恨不得一刀毙命的时候?”

张起灵眼里带了点笑意,声音清沉道,“没有。”

“啧,我是信了。啊……不过也是,毕竟你喜欢活泼型的么。”吴邪笑笑,补充道。

张起灵的眼里那点浅淡的笑意却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反驳道,“不是。”

不是。

“他就是他,即使不爱说话了也还是他。”

吴邪听他沉声慢慢说出这句话,突然有种这话没完的感觉,应该还有后文张起灵没有说。但这感觉就是一瞬间,吴邪淡淡道,“挺好,那你怎么还能让人死了呢?你想护着谁还有护不住的时候?”他看到张起灵愣了一下后几乎算是痛苦的表情,摊手道,“我真是没法完全释然,常欢那件事你就应该知道我不是个大度到听到这些可以无动于衷的人,不过你来找我我们除了说点这个还能说点什么?我对你早就无话可说,你对我也应该……”

“他是救我死的。”

吴邪愣住,他清楚的感受到心脏突然重重地咚了一声。

张起灵脸色惨白,承受不住般闭了闭眼,哑声接着道,“我害死他,该死的是我。”

我害死他。

咚。

该死的是我。

咚。

心脏像突然被撤了转速的马达,或者是被冰冻了几千年刚取出来复苏,迟缓地费力地一下,一下敲击着身体。吴邪的耳朵里嗡鸣声一片,锈钝的心跳声却像冤情似海的人锤击的伸冤鼓声哀鸣着不依不饶地要震碎他的大脑。好可怕,好害怕。

谁能帮帮我!

吴邪从花坛上一跃而起连连急速向后退了几十步,几乎可以算是狼狈逃离张起灵身边。他急喘个不停,死死瞪着张起灵的眼里全都是恐惧。

——如果你极其珍贵的人被别人做了惨无人道的事情,你会怎么办?

——我会找到他然后杀光所有对不起他的人。

“吴邪!”

“滚!”

张起灵惊觉吴邪不对劲,起身跑过去想要抱住对方的动作生生僵在了原地。吴邪这一个字吼得声嘶力竭,他能听出来如果自己再敢往前一步对方会豁出性命的决心。这一个字,已经带了杀意。

“我不动,一步都不动。”张起灵举起了两只手摆出最无害的姿势,轻声叫吴邪,“吴邪,你看一看我。我不说了,是我的错,我再也不说了。”

“……”

吴邪万分戒备地盯着张起灵,身体绷紧得如同待射之弦,脑中不知缘由的恐惧和焦躁拧成了无法让人冷静的笞子,一下下抽打着他的神经迫使他又吼出一句,“我不是他!”

我不是!我怎么可能是他,我怎么可以是他!

“好,你不是他。他已经死了,我再不会提他。是我错了,我们不想了好么?”张起灵立刻点头,轻声一句句哄着,脚下试探性地慢慢接近对方。“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

吴邪的眼中呈现出迷茫,抗拒的姿态不再无懈可击。张起灵趁机加快了速度,一边接着道,“我说只要你。吴邪,我什么都不要……”他伸出手,就差几厘米便可以碰到对方苍白的脸庞,“我只要你。”

就在这句话脱口而出的一刹那,他看到吴邪突然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眼里一道血光划过,再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对方掐着喉咙贯倒在地。这次毫不留情,张起灵不得不伸手捏住了吴邪的手腕阻止他继续发力。

眼中迷茫消尽,原本被恐惧征服的神经物极必反般全部化作了凶狠的戾气。吴邪死死地盯着张起灵,在极近地暧昧处以绝对的冰冷道,“我,要,你,滚。”

话落他上身骤然下压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两个重叠的手掌上,置身下人于死地。张起灵不敢再捏伤他的腕骨,腿一曲用巧劲将对方顶翻过去然后豹子一样反扑回去死死压住吴邪。但却走了空。

吴邪的应激能力突然好的离奇,在被顶到侧腰的时候已经一手撑地滚出了张起灵的控制范围,站定后一秒没犹豫地又直接攻过来,一记直拳直冲眼睛打去被接住后直接以此承力一脚踹向对方胸口。张起灵脚下一旋侧身闪过,T恤下摆被吴邪攻击的劲风带得飞起来。他利落的将另一手也绞住板于对方身后,一只腿插到吴邪两腿中间别住将人暂且困起来,刚要说话异变却在一瞬间发生。

张起灵歪着脖子,动脉处有一道不浅的血痕。

刀片叮当一声清脆地掉到地上,吴邪唇上那道被割开的口子涌出几大滴血如数滴落到张起灵身上。张起灵低头看他,眼中不是不惊疑,“你在哪学的?”

吴邪没回话,全身上下只有脑袋能动于是他凑近张起灵脖子上的伤口,伸出舌头在上面来回画了几个圈,看那白净的地方被自己弄得一塌糊涂才满意地张嘴咬下去。

噗通,噗通,都能听到动脉跳动的美妙声音。

“如果你想杀我,随你。”

噗通,噗通。

“都随你。”

噗通。

“阿邪?!”

吴邪动作一滞,余光看到跑到楼下来的吴一穷老两口惊愕的眼光,“阿邪!你,你,你放开我儿子!”他看到自己早就年迈的父母满眼的惊愕瞬间变成心痛和愤怒,冲着张起灵就扑过来,那架势就一个意思——敢动我儿子,老子跟你拼命!

吴邪晃了晃神,几乎一瞬间清醒过来将张起灵一把扯到身后,伸出双手像老母鸡护着鸡崽子一样叫道,“爸妈!这我好兄弟来送聘礼,操!嫁妆,操!红包,红包!!!我们闹着玩呢,是我打他啊!真是我打他啊!你们看我比他高啊!!别冲动千万别冲动!!!”

老两口哪还听他说,就看到自己儿子脸上脖子上都是血还被抓着手,护犊子是不需要理智的。说时迟那时快,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刹车声,几十辆黑色轿车将整个小区堵得水泄不通,为首是一辆黑色宾利,车门打开走下一个人。

“好久不见,吴邪。”

第五十一章  抢亲

孟三面带微笑走到吴邪面前,眼里浸满温柔和思念,一身浸淫已久的贵公子气质即使几道血痕挂在脸上也没被破坏。他见吴邪的的眼中有诧异,笑了下解释道,“刚逃出来,费了点功夫。”

吴邪看他身上从来一丝不苟的西装现在就剩下个扯破的衬衫,上面斑斑驳驳的血迹,腿上受了枪伤,左脚下已经流了一滩血。大家的语文老师可能都是一个,如果这就叫费了点功夫。孟三身后站着个穿着黑色兜帽衫的人,在后面扶着他才不至于站不稳。

他的目光越过吴邪,彬彬有礼道,“这是二老吧,抱歉这次拜访的实在仓促,下次一定正式拜访二老。”

吴一穷夫妇面面相觑,不知道儿子这又是惹到谁了。

吴邪听他这么说,赶紧打断,“别,我家地方小装不下你这十几车的人。”

孟三闭闭眼,脸色更加苍白,“我知道你不高兴,但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他向前伸出手,“别结婚,跟我走吧。”

吴邪和吴一穷夫妇嘴角都一抽,你还是先管管自己的腿吧!

今天只想来尽孝却被男人抢亲的吴邪回头冲已经石化的可怜老夫妇道,“爸你先带我妈上楼,我一会儿就回。”

吴一穷被刺激的半天才回神,看看前面挡着的一队黑车,站在儿子身前血流不止的人还有儿子身后一直沉默的张起灵,犹豫着问,“你小子……是不是在外面骗人感情?”

吴邪,“……”

吴妈妈看儿子都要抽过去了赶紧拉了下老伴,示意还有外人在场一会儿回家问,对吴邪道,“儿子那你早点回家,诶…….好不容易回来一次。”

吴邪应着,对小兰草使个眼色。小兰草会意,笑着挽上吴妈妈的胳膊,“伯母不用担心,这都是阿邪的朋友,事说完就上来了。”说着三个人就要转身上楼

“等一下。”

一个清冷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

张起灵突然往前迈了一步,抓过吴邪的手,五指划过指缝用力一合。这份指肚传来的轻微触感突兀的让吴邪指尖一麻,条件反射地也合拢了手指,十指相扣地站在父母面前。

“吴邪确实不能结婚,他也不会跟任何人走,”张起灵用他特有的低沉磁性的声音缓缓道,“而且,我确实是来送聘礼的。”他从兜里拿出一个不知什么材料铸成的纯黑令牌,手掌大小,镌刻着复杂的纹路和符号,“我以张家族长令,向吴家提亲,愿同吴家长孙定百年之好。”

当时有风声,有月辉,有花香,有蝉鸣,吴邪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他呆愣在那里,看着张起灵侧过头和他对视,。他愣愣看着这个平时冷漠寡言的人微微弯起削薄的嘴角,露出月清风朗的笑容,没有丁点感情的眼睛现在却映着两个小小的他,满载十万清辉的温柔深情,轻声问他,“可好?”

吴邪睁大眼睛,全世界瞬间一片空白,他只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噗通,每一声都推着自己回应他。

可好?

与我定百年之好,结生死之约,可好?

可好?

吴邪突然伸手扯住张起灵衣领,神情急迫地微微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却眼前一闪被扯带得往后退了一步,再抬头面前是张起灵稳如泰山的背影。两人的手还死死握在一起,吴邪甚至被对方握出痛的感觉,回神的瞬间敏锐察觉感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杀气。还有一道来自身前人,锋利凛冽至极,却只会让人安心。

孟三右手高举,死死盯着张起灵,开口却是对吴邪道,“跟我走,否则他们都会死。”

吴邪在张起灵身后探头,“你没听到么?我不会跟任何人走。”

“他们都会死!”

“死就死,到下面凑桌麻将还多一个,”吴邪头也没回地朝后喊,“怎么样老爹?”

吴一穷看了一眼老伴,吴妈妈点点头,他抬头喊回去,“让他杀。”

右手僵在空中,孟三表情瞬间狰狞,目光霍然越过吴邪,“你们帮着他?这个要害死你们儿子的人?你们知道自己儿子做了十年的噩梦每晚夜不能寐全是这个人害的么?”吴一穷夫妇一愣,孟三猛然掉头指向张起灵,咬牙切齿道,“还有你,张,起,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这副深情似海的样子给错人了吧,你九泉之下的爱人不会哭么?你之前害死了他,现在还要害死吴邪,你还有没有点人性!”

“闭嘴!”

“我闭嘴?”孟三看向吴邪,眼里都能滴出血来,“吴邪,你到底他妈什么时候能醒悟?你不是不知道他原来有个陪了他半辈子爱的死去活来的人,你真的猜不到他回来的目的?我告诉你!张起灵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活他原来的爱人!你根本就是个祭品!”

吴邪愣住,下意识抬头去看张起灵,就见他眸色暗了下去,眼中已是杀意,“孟慎之告诉你的?”

“呵,他知道什么,”孟三冷笑一声,“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放开吴邪,他只有跟我走才有得救,跟你就是死路一条!”

“孟家救不了他。”

“孟家算个屁!我是带他去……”

“闭嘴!”穿着黑色兜帽衫的人突然喝止他,但孟三已经全无理智根本不管这人的警告,“我是带他去汪家!”

指骨骤然一痛,吴邪低头看到张起灵握着自己的手青筋暴起,下一刻松开了手一步一步向孟三走去。他的气势完全变了,让人毛骨悚人,眼中黑暗得没有一点光,直勾勾地锁死孟三,“你敢。”

几乎在同一瞬间,孟三的手狠狠挥了下去,接到命令的手下立刻扣动扳机。孟三看着面前马上被打成筛子,血肉横飞的张起灵,露出诡异的胜利笑容。这笑容没持续多久,他突然被人掐住脖子,用力之大让他瞬间翻了白眼。这人用了绝对力度控制着他,直到他鼻子已经流出血就要死过去,才被猛地甩到地上。

“咳咳……咳,”他剧烈的咳嗽着,但这些都影响不了张起灵死了这件事带来的喜悦。所以吴邪他们看到的就是一个边笑边在地上挣扎咳嗽的人。

吴邪握着张起灵的手腕,叹口气,对他摇摇头,然后走到孟三身前蹲下,“看到什么了笑成这样?”

孟三听到吴邪的声音,抬头去看,扭曲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张起灵完好的站在不远处。吴邪看他不可置信的表情,又叹了口气站起身道,“您都听到了吧,孟老先生?”

孟三一抖,就看到单元门中孟慎之扶着孟任鸿走了出来。

孟任鸿走到孟三身前,眼角不动地俯视摊坐在地上的人,手中拐杖突然抬起凌空打在他肩头,霎时原来受的伤崩裂开来,胸前沾红大片。孟任鸿蹲下,属于将军的犀利眼睛盯着孟三,“孟家人,顶天立地,不做蝇营狗苟之事。”

孟三眼睛盯着地面,片刻后第一次和爷爷对视,“孟慎之是孟家人,孟三怎么敢算。顶天立地的事交给三公子吧,我就是喜欢蝇营狗苟的勾当。”这句说完他往后一坐大笑出声,似乎一辈子的憋闷和怨气终于全都抒发出来,此刻畅快淋漓。

孟任鸿看了他一会儿,起身,“连同他那些手下,一起带回去。”

孟慎之站在他旁边,片刻回了句是,走上前看着满身是血的人,蹲下将人抱了起来。

孟任鸿转向吴邪和张起灵,“这次多谢二位,否则孟家必定有一劫难。小儿不肖,给长辈添麻烦了。”说着他示意一下吴一穷夫妇,眼中歉意。

“这倒无所谓,孟老先生既然同意我的计划,我便不担心会死。”吴邪道,“不知道老先生要怎么处理孟三?”

“家法处置。”

吴邪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道,“老先生可是觉得孟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孟任鸿看着吴邪,“吴小三爷不觉得?”

“不觉得,至少他有一句话说的对,孟三公子从来不是他又何来的家法?而且他刚才离您几寸不到竟没掏枪同归于尽,对于他这个已经抛开生死一心要搞垮孟家的人来说实在是蠢。”吴邪笑了笑,道,“人说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看来凡事都要有个顺序。孟三不得忠孝仁义,又用忠孝仁义要求他未免苛刻,所以我不觉得。”

目送孟家人走光,吴邪这才斜眼瞥了张起灵一眼,“你要用我复活原来的爱人?”

张起灵看他,“你信?”

“我在问你。”

“怎么可能。”

吴邪眉毛一挑,寻思哎呦现在都会用反问句了。

他对张起灵解释道,“你们不都想知道孟三背后是谁么?我就和孟老先生做了个扣,只是没想到你也会来,配合的不错两句话就问出来了。”说完一回头发现爹妈和小兰草都不见了,刚要着急茗兰的电话就打过来“你们上楼了?你替我解释一下,嗯,回,一会儿上去给我留门……”

“吴邪?”小兰草听对面没说完话电话就断了,走到窗边往下看就笑了,然后她走到沙发上坐下来,对今晚受了好几轮刺激的吴爸吴妈开始了漫长的一千零一夜。

第五十二章  情种

张起灵抽走吴邪的手机,从后面将人抱住,“别上去。”

“……”

“别结婚。”

“……”

“别……”

“别想着那个人。”

吴邪转身对着张起灵,“如果我让你别想着那个人,从今以后把他的所有痕迹一把抹掉,开始全新的人生,你做得到么?”

张起灵静静地看着他,摇头,“不是做不做得到的问题。”

“那是什么?不想做?舍不得?”

张起灵又摇摇头,定定地看着吴邪的脸,“他就是我的人生。”

吴邪突然笑了,“那你还敢当我爸妈面说要和我结百年之好?玩笑可以这么开?”

“没开玩笑。”张起灵不等吴邪下一句话说出口,一根手指抵在对方嘴巴上,“父母之命,不能开玩笑。”

吴邪看着他温和的眼底,那份情深再没变过。他终于受不了,伸手像刚才那样抓过张起灵的衣领,逼上去,“你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我说了几百遍我不可能当那个替身,我不是你转世投胎的故人,我他么根本就不是他!你要我说几遍你才能明白?你就不能去找别人么,你一定要缠着我么!”

“嗯。”

“嗯?!你这时候嗯个鸡巴啊嗯!”吴邪死死地抓着他的衣领,银灰色的丝绸在他手里变皱发白,恰似他现在的心情,“你觉得我蠢么?”

“你一直很聪明。”

“但是你怎么这么蠢!一生这么长你非要抓着一个他干什么?他就那么好?值得你做到这个地步?”他盯着张起灵突然变得柔和的眼睛,如同一张用依恋和爱慕编织的网,就那么静静地望过来。吴邪再也受不住,抓着对方的手都开始颤抖,哽着喉咙说出一句,“真他妈蠢。”

两个都是愚蠢至极,无可救药的信徒。

张起灵任他抓着,轻轻将人搂在怀里,在他耳畔低声道,“吴邪,带我回家。”

我存在于世的原因,可能只是为了找到你然后带我回家。

吴邪宅邸。

“以前……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情种……”吴邪断断续续说出这句话,每次刚要开口就被张起灵堵回去。自二人从吴一穷的小区回来,刚关上门吴邪就被推到门上深吻,吻到后来嘴唇都开始发木。

张起灵就像是着了魔,片刻都不放过吴邪,啃咬舔舐个没完没了。后来吴邪终于受不了伸手去推他,被他伸手一抓直接按到了脑袋两侧。这种只有在常欢的言情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姿势让吴邪头皮一麻,抬脚踹张起灵,“你够了。”

张起灵没躲,笔直站在那受了这一脚,又啄吻了几下,鼻尖挪上去轻轻蹭了一下吴邪的然后就那样看着人。这个小动作让吴邪又是头皮一麻,这次却麻到了心里,闷油瓶这,这是在撒娇么?今时不同往日,吴邪心里这样想,嘴上就直接道,“撒娇啊你。”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往下咬了口吴邪的嘴唇。他用了力道,像是惩罚又像是情动,哪一个都让吴邪“嘶”了一声想骂人,结果被对方搂着腰抱到了怀里。感受着张起灵细软的头发和温润的呼吸在自己颈间,吴邪心一软没骂出口,反而抬手也抱住了对方,然后他感到张起灵明显身子一僵,继而才放轻松。

吴邪叹了口气,他很久没有回应过闷油瓶了。

“你这样,我之前做的全都白费了……”

“什么?”张起灵想抬头,被吴邪伸手压住脑袋。

“没什么,抱着吧。”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抵颈相拥了很久,张起灵在吴邪耳边低声道,“吴邪,”他的声音本就低沉到了极点又特别有磁性,每一次叫吴邪名字的时候都会让他有一瞬间的愣神,特别是这回他又拖了点长音,听着就像大山深处的夜晚,“你还没回答我。”

“回答什么?”

张起灵直起身,注视吴邪的眼睛,重复道,“可好?”

吴邪一愣,脱口道,“不好。”看到张起灵眼神一下变了,又道,“族长令能随便当嫁妆?张家家规会不会太随意了点。”

“我就是家规。”

“……嗯,可把你厉害完了。”

张起灵叹口气,道,“这是真的,家规除了几条不能动之外,其他族长都可以重定。”

“那真是把你厉害完了,能不能让张海客整个容?”

“可以。”

吴邪当即笑了,摆摆手示意不用我开玩笑呢。张起灵看他笑了,眼里也带了点笑意,温和的不像吴邪认知中的张起灵。

这样温和,深情,发自内心快乐着的张起灵。

吴邪的笑容一点点消失,静了片刻后道,“你想我怎么回答?”他抬头看对方,“我只有一个猜想,猜错了我应该一枪崩了你,这不是守活寡么,不是,活鳏。”

张起灵没理他这个言语上占便宜的人,直接问道,“猜对了怎么说?”

“猜对了……我更应该一枪崩了你。想来他是希望你好好活着的,你看你把自己活成什么样子了?”吴邪生气,“你可有半分对得起他?”

张起灵眸色骤深,怀抱一紧,斩钉截铁道,“对得起。”

“我答应他活下去,永远不动轻生的念头。我做到了,我对得起他。”张起灵盯着吴邪,咄咄道,“反倒是他对不起我。”

吴邪一愣,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说话也结巴了,“他,他哪里对不起你?”

张起灵没回答,深沉地盯着吴邪看了很长时间,气势收敛,撇开了视线,“太多,记不清了。”

吴邪发现自己真是无论在什么情况都能被张起灵气吐血。他面无表情道,“我也记不清为什么要和你在这抱着,放开我,我媳妇儿还在家里等着我。你瞪我也没有用,我要结婚没人拦得住,我可是有身份证的人。”

“我也有了。”

“明天我就举报王盟。”

(大山深处的王盟打了个打喷嚏,寻思谁在咒我呢。)

张起灵沉默地又看了吴邪一会儿,终于轻声道,“他答应我不会死。”

吴邪一愣,觉得心脏猛然烧了起来,像是被凿出一个洞然后灌进一份狂热浓烈的感情,让他一瞬间承受不来连眼泪都呛了出来。

“吴邪?”张起灵慌忙伸手去擦他的眼泪,有些流到脖颈他也顺势去擦,手就顿在了那。他目光直直地盯着吴邪领口翻动下露出的一小块颈上皮肤,手开始发颤。

吴邪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马上伸手去捂,却被张起灵制住,再抬头眼里都是恐惧,“伤……”

“以前的旧伤,地方太明显不好看,我让秀秀给我贴了块人皮上去,昨天撕下去了。”吴邪尽量安抚张起灵,“伤的不重,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站在你面前么?没事,没事啊。”

怎么会没事,那是割喉的伤。

张起灵发现自己知道的还是太少了,本来以为已经知道了他十年来受过的所有痛苦,现在发现,他只是隐藏起来不舍得让自己知道。

吴邪,你怎么能这么傻?

“你还记得我说过张家有一个最大的秘密么?”

“记得。”

“这就是我不能把事情告诉你的原因,”张起灵近乎虔诚地捧着吴邪的脸颊,额头轻轻抵着对方的额头,低声道,“他怕秘密被人发现生灵涂炭,要我答应他不会有这么一天,我答应了他。自从答应他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了选择。”

吴邪伸手覆上张起灵的手,他发现这个人在抖。

“我不能靠近你,不能接受,不能解释,但是我……”张起灵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喉咙动了几下然后慢慢,慢慢舒展开来。他把头抬起一些,用注视着此生至宝的眼神注视着吴邪,“幸好,都过去了。你现在在我身边。”

“吴邪,你不会走了吧?”

吴邪的眼泪一直没有停过,张起灵每说一句话他都能感受到那股火烧的深情和千万年岁月累积起的思念和愧疚,还有恐惧。

他握着张起灵的手,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脸颊,轻声和他打着商量,“这个猜想,你给我一天时间去验证。如果我一天之后回到这,你的族长令从今以后就姓吴了。如果我没回来,说明我猜错了,你不要留恋这里,你一定要去找他,一定要找到他。”他不等张起灵要说什么,高声道,“你原来答应过他,现在不能答应我么?”

张起灵定住,他能感觉到手上都是吴邪停不住的眼泪,但他被死死按着手连给他擦眼泪的动作都不被允许。

他深深地看着吴邪,坚定地摇头。

“为什么!”

“我们约好了,要走另一条路。”张起灵静静道,“你说过,要长长远远和和美美。”

吴邪愣住,怔怔看着面前的张起灵,他从来没有哪刻像这一刻这样幸福又不幸,希望又绝望。

他伸手将对方的脑袋按到自己肩膀上,右手死死揽住他的腰。感受到对方死死抱住自己后,吴邪一下一下抚着张起灵的后脖子,凑到对方耳边道,“对不起。”

他利落地一个手刀,接住对方倒下来的身子从门上滑到地上。

吴邪死死抱着无意识的张起灵,眼泪也无意识地断断续续打在对方脖颈。

“是他选错了,他不应该逼着你答应。”

“天下苍生都没有你重要。”

“忘了你,对不起。”

“小哥,别怪我……”吴邪在张起灵耳边轻声道,“但我只有一天能活了,我怎么敢是他。”

我怎么敢,再一次死在你面前。

———— 第三部 完 ————

番外《失忆的一天》

是人都有点小毛病。

黑瞎子对青椒有种神一样的热忱,小花的手机一码的粉红色。

胖子睡觉磨牙,王萌爱装可怜。

最不济,人也会有点日常的不自知的小习惯。

我彼时正打量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的闷油瓶。

你是打算要用目光焊出一个洞还是怎么着?你那个位置不一定楼上也是卧室,要是楼上有什么特殊情趣在那装个淋浴间,你说你他妈真盯穿了,掉出一个裸男砸你身上,老子我是先吃醋呢还是先他娘的把你从底下拔出来?

哦,忘说了,我这人愿意没事脑子里跑跑马。而坐在沙发上那个闷货是我相好的。他不是一般人,他没有一点毛病和习惯,他就是纯闷。

现在生活稳定的不行,我和我那相好的没那么多阴谋要去耍的时候倒是只能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对方了。以前一直求爷爷告奶奶求来的岁月静好,现在我才发现,什么叫岁月静好?就是闲的蛋疼。

我闲了好几个月,觉得我要是再这么闲下去脑袋上都可以种蘑菇了。

后来我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就是变着花样的想研究出闷油瓶到底喜欢什么。

这事可比研究到底是谁他妈害我吴家三代还难,老子费尽心血不眠不休的观察了闷油瓶一个月,除了发现他连盯天花板的时候都能左手端正的放在右手上一点微动作和微表情都没有,整个人像英雄纪念碑一样永垂不朽外,一点点他的喜好倾向别说毛了,我连影都没抓到。

这可不行,这不就代表对人生没有热情么?这辛辛苦苦挣来的太平日子你一点兴趣都没有你怎么对得起我他妈还为此特意剃过的光头呢?

我冲到闷油瓶面前极其有气势的‘咔’把右脚踩到沙发上,右手‘砰’按在他脑袋旁边的沙发背上,低下头给他来个沙发咚。

我用一种你就从了老子的语调说,“说吧,小哥,你他娘的到底喜欢玩个啥?别给我天天在这无欲无求的看天花板,怎么着,看着看着能掉下一个大胖小子给你?”

闷油瓶很配合的看了我一眼,那小眼神淡的都让我蛋疼。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第二天大早才被闷油瓶从沙发上抱到卧室,全身都要散架子的时候就决定不去研究这个闷油瓶子到底喜欢玩什么了。太危险。

但是两个月之后,我终于知道闷油瓶愿意玩什么了。虽然知道了之后我恨不得扇自己一嘴巴。

我心说,吴邪你就是嘴欠,他娘的你这哪是天真无邪,你这不就是缺心眼么?还是海枯石烂的那种缺!

闷油瓶喜欢玩什么?这他妈老子应该最清楚了。他最爱玩失忆了!还永远玩不腻!

一大清早,我看着裹着被子缩在床尾一脸被人强暴的小样惊慌失措,好吧,没到这个程度,但至少很迷茫的闷油瓶,太阳穴就突突的疼。

我上前去,他就往后缩,还拿被子挡着自己一脸的戒备。我一脸黑线。

我操张起灵你全身上下哪我没看过你现在是要闹哪样?再说了,每次凶神恶煞的要吞了老子的是哪个禽兽?现在一副被人玷污了我不纯洁了的委屈样子你又是要闹哪样?

心里骂骂咧咧,我一下子窜过去捉住闷油瓶的手腕,在他把我胳膊拧断之前迅速的说。

“你叫张起灵,你是他妈的张家的最后一个族长,张家什么都不是,就是个看门世家。我叫吴邪,我是你老公。你这辈子没有别的事就是当了小半辈子的看门张大爷,后来我给你救回来了你就以身相许了我们早就结婚了你有病一抽风就失忆不过没事你就记得是我压你我是你老公这是你的家就够了。”后来的话我越说越快,就怕他一下子把我脖子拧下来我哭都没地哭去。

不过闷油瓶倒是挺安静的听我说完,看我一口气没换上就要死过去的样子,打量了半天才慢慢的说,“我记得你,吴邪。”

我松了口气,看来玉子真是神医。

“成。你记得这个就行。其他都是屁事。”我笑得一脸天真。

闷油瓶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踌躇了小半天才又慢慢的说,“你说的是真的么?”

“啥?”我不抓着他了,坐下来缓气。“你说张家?还是你看门的事?”

他又犹豫了一会儿,“你说……我们结婚了?”说完耳朵根子就红了。

我看着平常拽的二五八万的闷油瓶现在像个小白兔子似得,暗爽的不得了。

闷油瓶啊闷油瓶,你妈妈就没告诉过你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么?

“对啊,媳妇儿。”我笑得一脸贱兮兮,“你为了报答我对你的养育……呸,救命之恩,死活要嫁给我。”

闷油瓶的脸都红了,想了半天皱着眉说,“我喜欢男的?”

“你不喜欢。”我笑着说,“你就喜欢我。”

“那你喜欢男人?”

张起灵还爱玩刨根问底的游戏。

“我也不喜欢,”我乐,“我就喜欢你。”说着伸手摸了下闷油瓶嫩滑的小脸蛋,这手感岂止一个爽字了得。

闷油瓶倒是也不躲,红着脸看了我老半天,然后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嗯,我记得你,吴邪。”

“我发誓,吴邪。就算我什么都忘了,我也会记得你。”

张起灵认真说的这句话的样子此时在我脑海里冒出来,那时候我根本不信,但是他的眼神却让我点了头。

现在,失魂症再犯,他也一次都没有忘了我。

他只要记得我的名字知道我不会害他就成了,剩下的事情我可以慢慢帮他想起来。就是想不起来又怎么样?

我不介意和张起灵千千万万次从头相爱。

于是张起灵失忆的一天就开始了。

我跳下床叫他去洗澡,他扭扭捏捏的样子让我很是不爽。

我操老子又不是你!谁能随随便便看着别人切菜都能扑上来!

后来他终于磨蹭到了浴室却非要自己洗。

我心想,行,你自己洗吧。然后我走出去关上门,听到有水声之后数了五个数就推门进去了。

闷油瓶好像没想到我会进来,有点愣愣的站在那。

他的身上都被水淋湿了,黑发很乖顺的垂下来。我走进了就毫无意外的发现他身子在轻微的抖。

为什么抖?废话!这大冬天的被冷水淋个透心凉谁他娘的不抖?

张起灵你倒是自己洗啊,你倒是接着害羞啊,你这个失忆第一天瞬间变成生活九级伤残的人还有资格害羞!?

我瞄了他一眼,伸手给他调水。

“吴邪,冷。”闷油瓶子声音凉凉的,没有了平常的一副我活了一万多年所以什么事都不在老子眼里的调调。

“知道了,这不给你调呢么。”把水温调好了,我转过身眯着眼看他,“坐下,我给你洗头。”

其实我看他那个样子更想说,坐下,给老子自己动。但是我终究没有那个胆子。

因为我记得我妈妈说过,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洗头发到最后我拿浴巾把这只瓶子包个严实的全过程中闷油瓶一直都很乖,像个瓷娃娃。

看他那副样子,我心软的不行。

你说平时你也这样多好,老子又不是养不起你,你要上山下海的去挖坟,没事还挂身上几只尸蟞回来恶心老子。

把闷油瓶子伺候完了扔出去,我自己也洗个澡擦着头发出去了。

开门就看到他裹着浴巾一动不动的坐在床上,我认命的去给闷大爷拿衣服。拿到身边看着他还有点迷茫的小眼神就心想,得,闷爷,我伺候你。

闷油瓶很乖的配合我穿衣服,眼神往我身上扫了一圈然后看了我一眼。这个小眼神有点微妙,我一时没看明白什么意思。

说好的高贵冷艳呢,张起灵你要走国民邻家小哥风了?

我想过去把那瓶子拽到里屋,刚起身倒是被一个买主拦下了。那买主看中了一个宋朝莲纹影青瓷碗。

对待顾客我一向很敬业,而且正好我也很喜欢这个碗,便和她聊了起来。

聊得正尽兴,闷油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一把把我拉到一边,皱着眉冷冷的盯着那个女的。

那个买主一哆嗦,手里的碗就掉在了地上。

摔得漂亮!我在心里赞叹,怎么就能摔得稀碎呢!

那买主也愣了,半晌抱歉的说算她买了要赔钱。

我笑容满面的想那感情好啊,但是心里又有点不忍心寻思上前说道说道要不然陪一个小的给她。想着我就笑得更开一些要迎过去。

“不用你赔。”谁能料到这边闷油瓶死死抓着我的手不让我动,声音冷冷的说。

买主又一抖,连连点头风一般的遁走了。

我张着嘴半晌没说出来话。

我看了看地上稀碎的影青瓷,看了看在一边发抖的王萌,看了看满屋子趁机揩油的男女老少,最后看了看旁边面无表情的闷油瓶子。

我跟自己说,吴邪你是个文化人,你受过高等教育,你是共产主义的接班人,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我退你妈!

“所有人都他妈给我滚出去!王萌给我关店门!以后谁要是再来看小哥就他妈给老子放狗!”

呼的一下,一帮人被我吓的做鸟兽状四散。王盟插门的手都抖上三抖。

我吼完了,猛地一扭头怒火中烧的瞪着闷油瓶,“你他娘的干什么!什么叫不用赔了?!”

闷油瓶看我这样子,微微邹着眉头说,“刚才你对她笑。”

“我操!我要宰她,我不对她笑我还对她哭?!”

“那你别宰了。”

“我不宰你吃什么?吃东南西北风去?”

闷油瓶是失忆了又不是傻了,这话他还是能听明白。

听明白了,就是又一个不高兴。

“我不用你养。”他闷闷的说。

“啊?”我这时候已经没那么愤怒了,但还是有点生气觉得他无理取闹,没好气的说,“那你要谁来养啊?我和你在一块快十多年了怎么还不知道你在外面还有个小呢?”

闷油瓶被我噎了一下,他嘴笨说不过我,也不拉着我了就往回走。虽说还是木着一张脸吧,但我能看出来这瓶子满脸的不高兴还有点委屈。

我一下就心软了,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抬头看他,“喂。”

闷油瓶抿着嘴巴不说话。

“你到底怎么了啊?”我叹了口气,“好了,碗碎了就碎了吧,不赔就不赔了。我不该冲你发火,是我错了。乖,小哥,不生气了。”

我轻声哄了半天,闷油瓶这边才赏脸的看了我一眼,说,“我不记得有。”

“啊?”小哥就是小哥,失忆了都不忘说话就说半句活活憋死吴邪的本事。

“我不记得有别人,我就记得你一个。”闷油瓶闷闷的说。

我恍然大悟,就有点内疚,连忙说,“小哥,我那不是跟你开玩笑呢吗?好吧,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说。”

闷油瓶又看了我一眼,我满脸堆笑的回看他。

“你不是说你是我媳妇儿,你还对别人笑。”闷油瓶又低低的说了一句。

我愣了一下的同时知道这瓶子是吃醋了,心里酸酸甜甜的。

但是小哥,我说的好像是,我是你老公啊。算了,反正他失忆着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潜移默化的灌输正确思想。现在先把人哄好再说。

我就对还不高兴着的闷油瓶子说,“嗯,以后都让王盟接客,咱两坐后面收账。”

闷油瓶听了,脸终于没那么冷了,抿着的唇角松了一点。

“嗯。”

这边气氛好的不行,那边王盟死的心都有了。

老板,你把一切都扔给我了我也就认了,你们两个他妈的把花样秀恩爱从墓里带到店里,你们要闹什么!?你们回家去行不行?!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 Fin ————、

第四部《昆仑妖墓》

第一章  解家四合院里的棺材

在狼烟四起,军阀割据,民族存亡压高悬在每一个人头顶的那个特殊时期,素有玲珑机巧著称的解九爷在北京买了几个四合院。买下后,因那特殊的时期,草草拾掇了便一直荒弃在那无人问津,直到一个月前,解雨臣在老宅库房偶然发现了这几张地契。泛黄的纸张,印着几个四合院坐落的位置,现在已是价值连城。解雨臣一张一张看下去,目光顿在了其中一张地契上。他轻轻摩挲了几遍地契,随后转身从库房里翻出个雕花的烛台,点上蜡,将地契放在上面慢慢哄着。过了一会儿,地契背面渐渐浮现了几个字,带着点纸浆的纹络,落在解雨臣沉思的眼睛下。

地契上是两个字——镇妖。

此时,解雨臣等人就站在这张地契表明的院子里。正值子时,黑云将月亮完全盖住,只能看到几个人模糊的身形,和大厅地板上一口没封盖的棺材。那棺材便是之前解雨臣吩咐穷九用四条腕粗铁链锁死的那口,当下铁链散在地上,棺材裂开一个半人宽的缝隙,里面漆黑一片。亭台玉略微弯腰,手往棺材的深处探去,刚伸到一指处,就见这片黑暗骤然扭曲开来,几道波纹闪过。

亭台玉收手,指尖滴下几颗水珠,开口道:“还差点火候,再等一等。”她回身看到解雨臣沉着的脸色,又道:“这回牛头旃檀木数量足够,熬出的药水是十成足的,你看成色就看得出来,浓黑,清滑,略有木腥味。”

原来那棺材里装的是牛头旃檀木熬的药,当时的几道波纹是晃动的水波,只是在没有光线的地方让人看不清楚。

解雨臣点点头:“辛苦你了。”

亭台玉摇摇头,向右看过去,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人,她道:“我还好,其实辛苦的是吴邪。”

“药效快过了。他这回……”解雨臣跟着走过去,看亭台玉给吴邪把脉,“他这回,挺得过去么?”

亭台玉闭着眼睛,之后慢慢睁开,没有回话。行医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摸到过如此微弱的脉搏,除了行将就木的病人之外。亭台玉眼中也是迷茫,她想到吴邪打麻醉剂之前交给她的东西,一声““万事拜托”也如此时此景让她接不上话。

能挺得过去么?

解雨臣看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走出门外。门外是黑瞎子,穷九,常乐和赵。待他出来,穷九猛地往前跨了一步,嘴角哆嗦着,却半晌没敢问出一句话。解雨臣不想瞒他们,道:“玉子说这回药效十足,不一定没有把握。”

也不是十足的有。穷九听出画外音,腮边咬肌骤然紧绷起来,眉头一跳一跳地抖个不停。黑瞎子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有把握已经是好消息了,收拾好自己等着小三爷,花儿……”

“吴邪醒了!”亭台玉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药效还没过啊,吴邪他……”

赵迅速冲过去,刚想扶住亭台玉结果被黑瞎子先把人抢了过来,伸手将赵挡在一臂之外,“真对不住,我答应过飞爷:除了我们,任何人都不能接近亭台玉。即使你带来了药材,外人就是外人。”他扶住亭台玉,眼睛一瞬不错地盯着面前的赵,“况且,你怎么把药材带来的,我们都心知肚明,犯不着这时候装个情真意切吧。”

赵没动,目光在亭台玉身上绕了一圈,转头看向室内,“现在应该看着的人,恐怕不是玉子。”

主室完全可以用家徒四壁形容,没有家具和装饰,四面墙壁上甚至没有一间窗户,幽深黑暗的如同一个洞穴。解雨臣和穷九他们冲进去,率先被扑面而来的黑暗晃了眼睛,瞬间的适应后他们朝里面看去,目光一顿,唰一下冷汗激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黑暗中,有一双红色的眼睛,在近乎被人世离弃的这片封闭空间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

张起灵睁眼的那刻并没有动,他盯着天花板,眼前一片空白,如同每一次被迫回归一无所知。他想,注定这件事情成不得,注定这个人我留不下。不是任何原因,只是墓道一左一右,左边是死,右边便是不需要选择的选择。张起灵坐起身,揉了一下后脖颈,起身道:“走吧。”

飞爷蹲在对面,手里一把短匕首专心地抠着地板,杂乱的划痕不算重,他又抠了几下,之后用力将匕首插下去,呼出一口长气,道:“走吧。”

这双红色的眼睛震住了门口所有人,几分钟内所有人都没有动,直到穷九终于按耐不住,往前叫了声:“三爷?”

“躲开!”解雨臣大叫一声,反应极快地伸手推开穷九,还没有收回手就感到手臂处一阵撕裂的痛。一道微弱的闪光,袖子里的蝴蝶刀绕着腕子从内侧滑到小臂外侧,就势狠狠划下,破风之声在黑暗中分外清晰,是落了空。解雨臣没有慌乱,向后一步翻身往门外退,结果身后的东西忽的就在耳边脖颈掀起一阵尾随而来的空气躁动,他脖颈处倒立起一片汗毛,一个腰腰勘堪躲过一记重击,不假思索地打了个璇儿,解雨臣面无表情地将刀猛地刺向那东西的腿。用了全力,刀折在腿骨里发出独有的骨裂与刀碎重合的声音,他立刻松开手,脚下一移,仍想走出大门。结果还没来得及站起身,身后那东西没有半分犹豫地扑了过来,丝毫没有被刚才的攻击影响。解雨臣这才想到,刀都断在里面了,刚才竟然没有别的声音。

解雨臣被重重扑倒在地,向外移的那步将他们的头部暴露在仅仅照进室内一尺的惨白月光下,一双血红的眼睛,没有任何感情地盯着他。让解雨臣一瞬间忘了,原来自己弄碎了骨头的,不是东西,而是吴邪。

一伙人被这一异变搞得彻底呆住了,特别是刚刚被推开的穷九,一张从来谨慎抿在一起的嘴大大张着,活像见到了恶鬼。“砰——”,一声突兀的枪响,解雨臣随即觉得身上一空,他愣了一下,怒不可遏地吼道:“枪!”

黑瞎子管不得其他,早窜到解雨臣身边,看着他脖子中间两个重叠的淤青手印,阴沉道,“你让我看着他掐死你?”

“他没有想杀我!他身上没有杀气,”解雨臣又气又怒,闭了闭眼才道,一句话只有绝望,“没有杀气,也没有生气,他是不想活了,用我,借你的枪。”

黑瞎子一愣,伸手将解雨臣推了出去,又将穷九和常乐拎了出去,对皱着眉要上前一步的解雨臣道:“我欠吴邪一次命,你信我,我把他弄出来。”说着关上了经过不知多少年风雨浸蚀,似摇摇欲坠的木门。在即将合拢的刹那,黑瞎子在缝隙间最后一次看到解雨臣的脸,还是喜欢的紧。

门后是无法描述的一片黑暗,黑瞎子在原地站了片刻,抬脚往一个方向走去,镇定自若的如同可以在这片黑暗中看到一切,最后,他来到棺材旁,坐在了上面:“有烟么?”意想之中没有人回答,他又道,“听花儿说你想借我一颗子弹,按你吴家小三爷现在的资本积累肯定是买得起的,可是我这个人也不是收钱就办事。我有两种人不杀,其中一种就是你这个样子的——不想活了的人。”

黑瞎子起身向前走,边走边说,“你算算,多少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活成这副窝囊的样子?是谁跟我说,无论犯过什么错,只要心甘情愿背负了就别往回头看,大路朝南,恩怨下了地狱再一件件清算。到你这呢?”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就让他在黑暗中一把揪住了吴邪的衣领,狠狠将人揪了起来,“不说别的,王胖子,你他妈是真的不救了?”

吴邪没有反应。

黑瞎子冷笑一声,又道,“飞爷不会看住张起灵的,他要亭台玉,张起灵要你,不出五分钟他一定出现在你面前,你有种就再死在他面前。你不是什么都记起来了么,那你就让他再体验一次,吞了你的心脏,抱着你的脑袋,让他再在你的尸首面前跪个七天七夜。”

“啊——!”

吴邪突然发出一声凄厉得如同鬼哭的嚎叫,一脚将黑瞎子踹了出去。黑瞎子飞身撞在旁边的墙壁上,还没来得及掉下来又被飞身而至的吴邪抓住肩膀‘嗵’的一声摔在地上,拳头击打肉体,地板的声音如同掉了捻的佛珠,冷眼旁观地洒了一地。空气中很快有了浓郁的血腥味,吴邪揪着人把人冲着自己,“啊——!啊——!”嘴中嚎叫不断,像是几千几万年的悲哀和恐惧在此刻终于释放出来,心有千年,不得一言。

黑瞎子咳出几口血,使出最后的力气将吴邪搬到自己脸边上,轻声道:“他追了你千万年,至少给个机会,吴邪公子 ……” ????

第二章  一天前

吴邪一直搞不懂自己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甚至不清楚这到底算不算是一种可以用疾病分类的症状。入夜不能安眠,梦魇泛滥成灾,随后便是不知缘由的疼痛。一开始是四肢,再然后就是向身体内部蔓延,火烧刀割般,让人发狂。吴邪开始写下自己病症的日记,试图寻找出一丝规律,终于让他发现了一个规律:

3月3号,噩梦,墓道里,碎石压了过来;

3月4号,噩梦,丛林,蟒蛇;

……

11月10号,小腿疼痛,刀砍一般,又见闷油瓶;

……

11月13号,疼痛蔓延到心脏,不像是疼,无法形容;

……

11月20号,妈的,噩梦消失了!

11月21号,神清气爽,和胖子吃火锅,睡眠万岁;

11月22号,睡了一天;

11月23号,疼

11月24号,疼

11.25,疼

11.26,……为什么……

11月26号,疼痛到了极点,等吴邪恢复意识从地板上爬起来,发现家中已是一片狼藉。他手上是干涸的血,跌跌撞撞来到洗手间猝不及防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吴邪先是愣了一下,之后恐惧便像突然从后面伸出的手一下子箍住了他的脖子——他看到自己的眼睛,竟然是红的。他僵直地和镜子里的吴邪面对面,很久之后才往前迈了一步,手不受控制地哆嗦着,他碰到镜子里照出来的自己的眼睛。不是毛心血管出血的那种红,而是纯粹的,白眼球变成了红眼球,一点破绽都没有,就像他以前就长成这副样子,一副不是人的样子。

确认了事实,可是吴邪怎么都不认为这是事实,他蹲在洗手间里一蹲就是一天,直到一天没有收到三爷消息的穷九来喊人,门被撬开,吴邪才终于从地上站起身。第一次站不起来直接栽倒在地上,穷九进来扶起他,精疲力竭下他不想做任何的掩饰,等着穷九惊吓扭曲的脸,结果意外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吴邪往镜子里一看,那双红色的眼睛已经消失了。

这就是病症发作完整的一个回合:噩梦,疼痛,正常,疼痛加重,应该是具有破坏性的活动,红眼睛,红眼睛消失,噩梦……循环下去。幸好的是,在这一年又一年的循环中,吴邪渐渐能在失去意识前保持一定的清醒,通过这双眼睛渐渐知道自己在无意识地完全被疼痛支配的时候如同野兽般破坏周遭的行为,以及在这些破坏行为下不知缘由的恐惧。他感受到的恐惧很独特,既避之不及又求之不得,让他有一段时间一直质疑自己是不是性变态了。

亭台玉说过,每一次循环后他的身体机能就更差,最终决定将整个人在发病前浸泡在牛头旃檀木熬制的药水中,变成假死状态。这牛头旃檀木很灵验,吃下一小颗,疼痛很快就会消失,但之后却会加快循环的进度,算是饮鸩止渴。可他不敢不吃。吴邪有太多时候需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和矫捷的身手,他心里有个谱,十年没到,他不敢死。

结果,现在周期已经短到了一个月,他能明显感觉到生命的流失,说起来有些玄乎,但他在张起灵回来之后的这个周期里不知道为什么,每晚都能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语。听不到说什么,但是吴邪觉得这个声音在警告他。这件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直到几天前他在车里发作,在亭台玉打开车门大叫他的名字的时候,吴邪终于听到了那个声音在说什么。

它说:“别回头。”

然后他眼前突然浮现了一片大雪,雪片能有一正片叶子那么大,却一点风都没有。他看到不远处有两个人,一站一坐,遥遥相望。他听到站着的人说道,“我不该回头的。” 坐着的人伸手拉住站着人的手,回道,“我只要你,别走了……吴邪。”

吴邪。

吴邪一愣,没有人会比他再熟悉这个声音,这是闷油瓶。同时吴邪看到站着的那个人突然扭过头看着他,那是自己的脸。吴邪这才意识到那个每晚耳边传来的声音原来是自己的!

那人望着他,表情绝望,对他道:“别回头。”

然后,就是彻底回不了头。

对张起灵来说,一生或许过于漫长。日月如流,星海成迹,一切的人事如同深海几千公里的海中雪,在相对静止的空间中尘埃落定。有些遗忘他置若枉然,有些遗忘他无能为力。而有的遗忘,寥若晨星,却是他一生至情至性的唯一证明,也是千秋万岁的痛不欲生。

这一切从他遇到吴邪开始,经历周而复始地失去,最终他仍旧被记忆抛弃了。再一次诅咒地相遇是2006年,他和一个年轻人擦肩而过,却已经忘了那人朝气蓬勃的样子。如果忘了个干脆还好。如果已经忘记那人的音容笑貌,两个人的点滴过往,也要忘了那人在灵魂上烙印下的痕迹才好。可是,既然烙在灵魂里,刻在骨血中,如何忘得了。

虽不记得那人的音容笑貌,两个人的点滴过往,张起灵仍然记得有这样一个人,是他的寥若晨星,他的千秋万岁,他的痛不欲生。

他不记得那个人的一切,却记得那个人已经死了。

他死在暗无天日的墓室里,死得那样凄惨无依,他的……他的吴邪,不是眼前这个二十多岁的人。无论这个年轻人有多像他,无论这个年轻人给自己的感觉多特别,他的吴邪,早就死了。

直到张起灵进入青铜门,在门内记起了一切,他才明白自己犯下了怎样的错误,错过了怎样的岁月。他把吴邪一个人抛在门外十年。不过,张起灵没有一刻后悔过,因为他知道青铜门内对吴邪来说是怎样的折磨。如果将门外的险恶和吴邪将会遭受的一切与门内的记忆相比,张起灵仍然会毫不犹豫地作出一样的判断。因为他要吴邪活着,只有活着他才能弥补一切。

张起灵躺在吴邪家的地板上,坐起身,后脖子仍阵阵酸胀:“吴邪在哪。”

飞爷蹲在一边守着,脚边是打空的注射器。强度最高的药物也只拖延了一会儿,不过足够吴邪安排好一切。他道:“解家老宅,怎么说?”

“你没守着亭台玉。”

“我守着她的愿望。”

张起灵站起身,摇头:“不对。”他活动下略微僵硬的身体,在不时爆出的清脆骨骼摩擦声中接着道,“这回,我只要他这个人。”

这回,我不会让他回不了头。

北京,解家老宅。

凄厉地吼叫声从老宅里传出,解雨臣额头青筋爆起,眼中血丝密布。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狼狈过。不到一分钟,他终究是等不住,沉着脸要冲进去,刚一抬脚被一只胳膊突兀地挡在胸前,“别动。”

张起灵盯着门:“你应付不了。”说着往屋子走过去,推门之前回头看着赵道,“你最好打消你的心思,现在牛头旃檀木对吴邪毫无效果,这一点你心里有数。”说完他推门走了进去。

飞爷终于跑了过来:“小哥这轻功他么绝了,跑得我连影都抓不到……”他看到亭台玉,唠叨戛然而止。飞爷停下来静静地看着对方,终于在对方红了眼眶的微笑中完全体会了张起灵的这句话。去他妈的愿望,这回,我只要她这个人。

屋内没有人的气息。

张起灵径直走到一处,蹲下来查看,“你把黑瞎子怎么了,”他抬头望向一隅,“吴邪?”

话音未落,张起灵脑袋向右微偏,下盘一落整个人矮了半头,右手电光火石间突然发力,“嗵”地一声将吴邪按在地上。吴邪不知是什么时候攻过来,二人四目而视,两只血红的眼睛在绝对的黑暗中如同上古大蛇。

“你把自己怎么了,”张起灵按着吴邪,从双肩直锁到两膝,平静道,“你记忆没有完全恢复,打不过我的。不过就算你恢复了记忆,也是我赢。所以,回答我,你究竟想把自己怎么样,吴邪?”

“啊——!”吴邪挣动着,他的眼前是倾盆滂沱的血雨,天雷劈向尸骸遍野的地面,熊熊业火圈住了整座城池,他看到张起灵在熊熊烈火中死灰的脸,忽而转成破碎的尸块,忽而拼凑成似人非人的怪物。他看到无数枉死之人簇拥而来,血洞的眼窝布满怨恨与绝望,耳侧此起彼伏的尖叫惨绝人寰。在人群中,他看到张起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冷道,你不是吴邪。“啊——!啊——!” 是他的错,全部,都是他的错。所以他该遭报应,他该经受最恶毒最痛苦的诅咒。

吴邪发疯一样的吼叫,张起灵看了他很久很久,久到吴邪的声音已经开始嘶哑,久到可以用无情来形容后,他轻声道,“以前,你总想让我多对你说几句话,现在,我说再多,你也听不到了。我……应该保护你的时候没有能力,可以保护你的时候没了资格。应该抓住你的时候放弃,应该放弃你的时候执迷不悟。所以,我该受报应。我该经受最恶毒最痛苦的折磨。”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只余喃喃几句,“但是,即使遭报应,即使破坏和你的约定,即使这不是你的心愿,我也不会再放开你。我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吴邪……”

一层水膜从他坚定的眼中凝聚成滴,无声地垂落到吴邪眼里。

“你是我的寥若晨星。”

一滴。

“我的千秋万代。”

一滴。

“我的痛不欲生。”

又一滴。

“也是我的命。”

————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