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1年6月13日

麒麟三部曲 by 南蓝兰(三部01 – 08)

第三部 《麒麟降世》

一、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

人行道上的小叶榕换上可爱的一树新绿,灿然的阳光从叶缝间滑落,融进软软的微风中。

今天不是周末,街上的人并不是太多,路边商店干净的橱窗玻璃反射着明亮的阳光,把整个街道照得温暖而宁静。

吴邪漫无目的地逛着,有一眼没一眼地扫过商店的招牌。

宅了整个冬天的黑眼镜在冬眠期结束后,就又奔波在打探消息的路上。

毕竟要找到足以治愈灵兽的神物,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黑眼镜用了三年时间,看样子也没什么收获嘛。

想到这里,吴邪叹了口气,漫不经心地抬起头去看湛蓝的天空。

碧空万里如洗,只是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

自从在古城里受了重创,吴邪的身体一直没好,而且越来越差,灵气淡薄到和普通人差不多,胸前的伤口开裂的次数更是日趋频繁。

黑眼镜虽然仍是满脸笑容,但是从他不断增加的外出次数,就能看出他已是心急如焚。

奇怪的是吴邪自己却没什么感觉。

不是不怕死啊,普通人怕死,灵兽麒麟也照样不想死不是?

虽说想起了前世的事,记忆突然沉重了很多,但是心态却没什么变化,不像某些小说里写的,瞬间就变成看破世事的高人,或者是多了个灵魂什么的。

他依然是他,性格也没变,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也没变,就连爱情观也没变……恩,通俗一点说,就是他始终也没对黑眼镜产生什么感觉。

……就连老是胡思乱想这点也没变,现在又想到哪儿去了啊?!小爷是在思考生死攸关的大事啊!

吴邪使劲摇摇头,把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给甩出去。

淡定,重头来过。

刚才想到哪儿了?哦,对,为什么知道自己可能会死却没啥感觉。

唔,为什么呢?

吴邪一边琢磨着一边转过街角,来到一个公交站。

一辆公车挟带着尾气的臭味驶过吴邪身边,吴邪才皱起眉往里避了避,就听到前边乍然响起一串大叫。

“嘿!前——前面的车,等——等等!还——还有人要——要上呢!”

吴邪正觉得这声音怎么听着那么耳熟,一个不留神就被迎面冲来的人给撞倒在地。

“哎哟!我说你——你这人走路不——不带眼睛啊!”那人结结巴巴的,把一句骂词说得全无气势。

吴邪揉着被撞疼的肩,满心怒火地正要骂回去,抬眼一看却愣住了。

“老痒?!”

面前的人看起来颇有些流气,带个眼镜,耳朵上挂着六角铜铃,刚从地上爬起来,正骂骂咧咧地拍着身上的土。

一听吴邪的声音,那人也惊了,一脸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

那张吴邪再熟悉不过的脸,可不就是他的发小儿——解子扬。

“老,老吴?”

互相确认了身份以后,两人大眼瞪着小眼,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

相顾无言了半晌,最后,还是吴邪一声怒吼打破沉默:“靠!还不把老子拉起来!”

差不多是午饭时间,吴邪和老痒就近找了家小饭馆,要了几个小菜,边吃边聊。

不知道是不是他乡遇故知的原因,自打见了老痒,吴邪就一直有种亲切感,就好像并没有经历过秦岭那段故事,两个人依然是肩并肩长大的青梅竹马,偶然在一起吃个便饭。

难不成我还真是天真无邪?吴邪暗自苦笑。

虽然被老痒从头骗到尾,还差点送了命,可是吴邪对老痒仍然谈不上什么仇恨。

明知道眼前这个人甚至都不是老痒,而且连“人”都说不上……不过,他自己现在不也不是人了么?

一时感慨万千,忽然觉得从前的事也不是那么重要。他和老痒两人,谁骗谁,谁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重要的是,他们依然在这世界上,拥有共同的回忆。

吴邪豁然开朗,面上又有了真心的笑容。

老痒自从见到吴邪,就一直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话也不敢多说,那样子好听点说叫忠犬,难听点说,就是一副狗腿样。

现在看吴邪的脸色总算是多云转晴了,老痒也终于可以解除一级警戒状态,赔笑着给吴邪布菜。

看着老痒毕恭毕敬的样子,吴邪倒不好意思起来,又想起老痒他妈妈的事情,心里有些酸涩,语气不自觉变得柔和:“你现在,怎么样了?”

“我还能怎么样,到处晃悠,反正也不愁吃穿,乐得自在。”老痒往嘴里扔了一块鸡肉,含含糊糊地说。

“那你……你妈呢?”吴邪想了想,还是问道。

老痒的动作一僵,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老吴,我妈这事……总之是要多谢你,我,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要怨要恨,要打要骂我都没话说,我——我该!但是老吴,你不知道,这三年对——对我来说有多好……”说着,老痒有些哽咽,挥挥手,表示不愿继续这个话题。

吴邪轻轻叹息,又问:“那你到这个地方来做什么?”

“我其实就是四处转悠,没有个目的地,哎,老吴,你不在家呆着,跑这里来干嘛来了?莫非是……”老痒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来这儿倒斗来了?”

吴邪哭笑不得,瞪了老痒一眼,“你他娘的怎么就把老子和这事儿想一块儿去?!”

“那——那要不然你还能是离家出走啊?”

“我……我跟你说不清楚。”吴邪本想岔开话题,谁知老痒一口咬住这件事不放,非要问个究竟。

虽然自己没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但是也不能说真话。吴邪被缠得没办法,就说有事和朋友合作,为了方便就住别人家里。

不料老痒越问越来劲,刨根问底的架势直逼狗仔队。

正在想用个什么借口脱身,吴邪的手机适时响起。一看来电显示,果然是黑眼镜。

吴邪才“喂”了一声,那头就激动地叫起来,“吴邪,我找到了,在巫山!”

“巫山?”吴邪下意识地重复道。

“详细情形我回来再说,你好好在家呆着哪儿也别去,我现在过安检了。”黑眼镜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虽然黑眼镜的话没头没脑,不过吴邪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能治好他身体的神物,终于找到了。

二、

“嘿嘿,还骗我说不是倒斗。”收好手机,吴邪听到老痒贼笑着说。

吴邪一愣,心说那头黑眼镜都还没说要倒斗,老痒是从哪儿琢磨出来的?

老痒见吴邪不说话,自以为说中了,很是得意的解释道:“一——一般人要去玩,都是去游三峡,要——要说也是说巫峡,但是老吴你——你说的是巫山,干这行的,去山里还能有什么事?”

吴邪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而且他们要找的那种神物,大概也只能在古墓中才有。

“就算是吧,那又怎样?”吴邪装作一脸不在乎的样子应道。

“老吴,”老痒忽然正色道,“带我一起去吧!”

“不行。”吴邪毫不犹豫地说。

吴邪的拒绝似乎完全在老痒的预料之中,老痒笑了笑,吸了口烟,长长地吐尽烟雾,弹着烟灰说,“老吴,你现在怕是再也不愿信我了吧?”

吴邪一震,只见淡淡的青烟中老痒仍是流里流气的笑着,但是一双眼却明显地暗淡下来。

吴邪想了想,说,“老痒,过去的事我已经不想跟你计较了。但是你为什么要跟我下斗呢?你现在也不缺衣少吃,你还下地做什么?再说这次是我的私事,你凭什么搅和进来?”

“如果我说,我是觉着对不起你,想要帮你做点事赎罪呢?”

没想到会从老痒口中听到“赎罪”这两个字,吴邪愣住了,后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老痒怎么说都要跟着去,吴邪什么狠话都撂了也不管用,又不想对老痒用些手段,折腾了半天,只能无奈地同意了老痒的要求。

反正这小子也打不死,去了说不定比自己还管用。吴邪安慰自己。

然后老痒又对吴邪的一头白发展示出了无与伦比的好奇心,直到吴邪咬牙切齿地说在地下遭了殃,才让老痒闭了嘴。

一顿饭吃下来,吴邪身心俱疲。

老痒生怕被吴邪放鸽子,一吃完饭就拉着他去旅馆退了房间,死皮赖脸地跟着吴邪回去。

当时吴邪也没多想什么,黑眼镜的房子够大,多了老痒还是能住下的。

但是当晚上黑眼镜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看到坐在沙发上和吴邪勾肩搭背地挤在一起的老痒的时候,吴邪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

如果没定义错的话,黑眼镜应该算是他的……前男友?

看着黑眼镜明显黑下来的脸色,吴邪忽然有一种被捉奸的诡异感觉。

赶紧甩掉老痒搭在肩膀的手,吴邪快步走到黑眼镜面前,努力挤出一个淡定的笑容,“青,长途跋涉的很辛苦吧,要不要先洗个澡?”

这边黑眼镜还没什么反应,身后老痒倒先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老吴,你这语气,怎么跟小媳妇一样?我说你怎么扭扭捏捏地不想带我回来,原来跟这儿金屋藏娇啊!哎,老兄,怎么称呼?”

黑眼镜一确定了来人没有威胁,迅速换上笑眯眯的表情,“道上的人管我叫黑瞎子,你是吴邪的朋友?”

“我,是这小子的死党!”老痒大大咧咧地在沙发上摊开手脚,“叫我老痒就行。”

“呵呵,幸会。”

老痒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黑瞎子是何许人也,打过招呼以后就自顾自地看电视,挥挥手说,“你们聊着,不用管我。”

黑眼镜笑了笑,把吴邪拉进了房间。

卧室的门轻轻关上,老痒把视线从电视机上移开,瞄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眯起眼冷哼一声。

“唔!”一进门,吴邪就被黑眼镜扑倒在床上狠狠地索吻,几番挣扎总算是从狼爪下逃脱出来,吴邪一脚把黑眼镜踹开,怒道:“滚开!”

“吴邪,我想你。”黑眼镜仍是恬不知耻地缠上来,一脸深情款款地说。

“发什么神经,老痒还在外面!”吴邪没好气地说。

“哦!”黑眼镜奸笑起来,吴邪这才反应自己竟不自不觉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了,顿时耳根子一红,尴尬地咳了两声,一边拍掉伸过来的狼爪,一边义正言辞地说:“说正事吧。”

“吴邪,你记得巫咸这个名字吗?”黑眼镜也不再胡闹,挨着吴邪在床边坐下。

“巫咸?”吴邪皱起眉,“我没什么印象,你说的是古书上的那个巫咸?”

“对,就是那个巫咸,大概是三千年前的人,据说他天文地理、巫医占卜无所不能,野史和传说很多,你应该也听过不少,但是关于他的有一件事你肯定不知道。”黑眼镜看着吴邪,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卖什么关子,快说!”

“我偶然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说巫咸曾经捕获过灵兽麒麟,杀而得其心,”黑眼镜缓缓地说,“而这,就是赤丹。”

吴邪大震,赤丹是上古三大神珠之一,传说具有脱胎换骨的神效,原来竟然是麒麟之心,而且三千年前,那岂不是……

看到吴邪的表情,黑眼镜接着说:“我记得你当年说过,一千年前你的一位同族被人类设计夺心,算下来,时间正好吻合,所以我断定,那个记载是真的。”

“是真的,”吴邪喃喃地说,“这世上,能让人起死回生的赤丹……除了麒麟之心,不可能是其他东西了,原来……已经三千年了。”

“这三年来,我一直在追查赤丹的下落,可是史书中的线索太混乱,有时候竟出现了几个赤丹,有时候又完全没有赤丹的踪迹,毕竟三千年的时间太漫长,找了这么久才让我找到,”说到这里,黑眼镜兴奋起来,“前不久在湖北,有人倒了一个战国墓,竟然是楚国国君的墓,从中带出一份帛书。我去晚了一步,帛书的原件给人弄走了,我只拿到一份拓本。帛书里提到了楚王在位时期的一个祭司,据说那个祭司可以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有通天的法力,楚王很是看重他。后来他还从巫山中找到了赤丹,献给楚王。但巫山却因为失去了神物赤丹的庇佑,所以被妖魔侵占,导致生灵涂炭。祭司认为这是自己的过错,就用尽法力平定巫山,最后力竭而死,临死前还要楚王把他葬在巫山,永远镇守。”

听黑眼镜讲完这个接近神话的故事,吴邪皱起眉,“这个故事说不通,赤丹虽然是麒麟之心,但是没有人使用,也不可能做到庇佑巫山这样的事情,巫山被妖魔侵占这件事显然是假的。”

“对,”黑眼镜笑了,“我们都明白这件事是假的,但是楚王却不可能知道,他是被那个祭司骗了。”

“难道说……”吴邪猛然醒悟过来,“献给楚王的赤丹是假的,真正的赤丹被祭司自己用了?!”

“帛书上说那个祭司因为除妖降魔而受了重伤,我怀疑是他得了致命的病,所以才把自己葬在赤丹埋藏的地方,想要借助赤丹的灵力起死回生。”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后来出现的赤丹没有任何实际作用,因为那些赤丹都是假的。”吴邪想到这里,也高兴起来,“真正的赤丹,一定就在巫山!”

黑眼镜深深地看着吴邪,脸上满溢着欣喜的笑容,“麒麟之心可救万物,有了赤丹,你一定可以痊愈的,吴邪。”

看着这段时间明显憔悴下去的黑眼镜,吴邪心头涌起浓浓的感动,忍不住张开手臂抱住黑眼镜,轻声道:“青,辛苦你了。”

黑眼镜一愣,立刻紧紧回抱住吴邪,嘴上还不正经地说着:“我这也是为了我们俩的明天啊,那么感动的话,不如现在就以身相许吧?”

“……你去死!”

长久以来的寻找终于有了结果,低声笑着,两人放松地拥抱在一起。

很久以后,吴邪总是会不时想起这个画面,那样紧紧的相拥,究竟是为了迎接所谓的明天,还是安慰注定的幻灭。

三、

虽然对老痒的加入极力反对,可是黑眼镜又怎么拧得过吴邪,在笑里藏刀地对老痒交代了半天以后,还是扔给他一套装备,三个人一起出发了。

巫山是渝东门户,地跨长江巫峡两岸,常年云山雾罩,风景秀美绮丽,是游览三峡的必经之地。

对一般人来说,巫山云雨当然是人间奇景,但是对于倒斗淘沙来说却是个问题,那里云雾缭绕,山脉走势很难看清,就算是北派的寻龙点穴也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好在黑眼镜手上有楚王墓的帛书拓本,这才能放心大胆地前往巫山。

既然是旅游胜地,要到巫山自然很容易。黑眼镜是个奢侈的家伙,又急着赶到巫山,三个人直接飞到重庆,然后坐大巴到万州,再从万州坐快艇到巫山县,总共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在巫山县休息了一晚后,三人乘游船前往巴雾峡。

按照帛书上的记载,祭司墓位于巫山中部,巴雾峡的某处。巴雾峡又称“铁棺峡”,每到秋季就有无数游人前往观赏红叶。现在虽然是暮春,在巴雾峡下船漫步的人也不少。吴邪三人和游客一起下了船,然后借口进山考察,远离了其他人,循着帛书上模糊的描写,往大山深处走去。

游船的速度不快,到了巴雾峡的时候已近中午时分。巫山地形复杂,又有云遮雾绕,三人在山中摸索了一个下午,也没有找到陵墓的痕迹。

直到月行中空,三人不得已放弃了搜索。吴邪正郁闷要在林中露宿的时候,黑眼镜却忽然发现前方有个小村子。

虽然吴邪没有背负太重的装备,但是身体毕竟曾经受损严重,一下午下来已经是累得够呛,一看到有休息的地方,第一反应是喜出望外,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三峡之中的大山深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怎么会有村落?

另外两人也觉得这个村子出现得诡异,三人对视了一眼,很快有了主意。

黑眼镜让吴邪和老痒先找个地方藏着,自己去村里查探虚实。

吴邪本想和黑眼镜同去,忽然意识到自己又是队伍里最弱的一个,不由感到有些沮丧,只好点点头同意黑眼镜的提议,接过他沉重的背包,和老痒找了个隐蔽的树丛躲起来。

“别担心,我很快回来,不用太想我。”黑眼镜嬉笑道,身形一闪,消失在夜色中。

吴邪最初还努力想要看清黑眼镜的身影,无奈现在的自己比普通人好不了太多,瞪大了眼睛也只能看到一片黑乎乎的树影,只好放弃窥探。

一转过头,就看见老痒神色古怪地盯着自己。

“老吴,你跟我说实话,你跟那墨镜小子是什么关系?”老痒倒是开门见山,吴邪却一下子说不上话来。

和黑眼镜相处了三年,已经习惯那家伙一些亲热的小动作,虽然出门前叮嘱过他在外面不准动手动脚,但是黑眼镜却置若罔闻,举止亲昵得简直像在跟老痒示威一样。

吴邪早知道老痒会有此一问,但是一直也没想过要怎么回答,要说是普通朋友,别说是老痒了,他自己都不会信,但是他和黑眼镜又实在清清白白,不管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都没什么关系。

面对老痒的这个理所当然的问题,吴邪还真有点犯难。

“那你觉得我和他是什么关系?”想了一会儿,吴邪把问题又扔回给老痒。

“嘿,你小子!”老痒刚叫了一声,吴邪赶紧捂住他的嘴,紧张地朝村子看了看。

没有任何动静,这才放开老痒,低声骂道:“你他娘的有话好好说,囔囔什么!”

老痒自知理亏,压低了声音嘀咕道:“老子一时激动,看你担心的那个样子!我看,你跟那小子准是不可告人的关系!”

“要是不可告人的关系,我早就把你小子灭口了,还能留着你在这里诋毁小爷的清白?”吴邪甩了老痒一个白眼,“你也别琢磨了,我们俩的事儿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总之,他是我可以信赖的人。”

“老吴,”老痒突然拉住吴邪的手,神情严肃地问道,“实话跟我说,你是不是喜欢他?”

这一问却是出乎吴邪的意外,其实他很清楚自己对黑眼镜还没那个感觉,但是想到黑眼镜此刻还冒着危险在前面探路,心里就有一种强烈的歉疚,“不喜欢”这三个字也就说不出来了。

“我……不知道。”由于心虚避开老痒的视线,吴邪没有看到老痒的脸色起了微妙的变化,表情像是担忧又像是欣喜。

两人没有再说话,沉默着在树丛中等了一会儿,黑眼镜就回来招呼他们,说是前面的村子虽然落后了一点,但是没有问题,村里的人也都是本地人。

进了村以后,吴邪惊讶地发现这个村子还不算太落后,不仅有间小小的旅馆,旅馆里居然还有其他的客人。

热情的老板娘解释说,这个村子的人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虽然这些年陆陆续续搬走了一些,但是还剩下好些舍不得离开的人家,后来旅游业发达起来,也有很多人来山里玩,在山中住上几天的也大有人在,所以这个小村子虽说远离城市,但也不算与世隔绝。

吴邪三人这才放下心来,要了间三人的房间。此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三个人都累了,匆匆吃了点热食,简单洗漱完就各自上床睡觉,准备明天在村里打听一下情况再做打算。

吴邪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混乱的画面在眼前滑过,破碎的光影,摇晃的颜色,迷离的幻境中什么也看不清楚。

只觉身边好像围绕着很多人,都在大声叫喊着什么,那声音语调怪异凄厉,似有强烈的怨恨和恐惧,像无数爬虫,直往吴邪脑袋里钻。人群的深处,有一个巨大的黑影,吴邪好像受到牵引一般,控制不住的脚步直直地往那里走去,周围的声音越发高昂,震得脑袋一阵阵发痛,越来越强烈的怨恨传达到心底,就快要把神智淹没。

终于来到黑影的面前,吴邪伸出手去,感受到灼人的热度,然后,眼前骤然暴起刺目的光华……

吴邪睁开眼,只觉浑身上下冷汗淋漓,诡异的梦境慢慢消散,但是梦中感受到的强烈怨恨仍然挥之不去,搅得人心神不宁。

皎洁的月光洒进房间,在地上铺开一片碎银,吴邪摸过床头的手机看了看时间,凌晨4点多。房间里静谧安宁,弥漫着睡眠的气息。

吴邪翻身下床,走到窗边,让细细的夜风拂去身上的燥热。心里有种深深的不安,凝望着墨色夜空中玉盘般的一轮圆月,吴邪只觉莫名的空虚。

黑眼镜说,前世那场天雷劫中,自己被褫夺了麒麟之心。

那么,一直以来强烈的失落感就是因为没有了心吗?吴邪困惑,手不自觉按上心口,还能再找回来吗?我的心……

“伤口裂开了?”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吴邪一惊,随即意识到这是黑眼镜在说话,然后一件外衣轻轻地盖在自己身上,带来些许暖意。

“不是,做了噩梦而已,”吴邪把外衣穿好,转过身来看着黑眼镜,“把你吵醒了?”

“没——有——”黑眼镜拖长了语调,笑嘻嘻地说,“是我感应到小吴邪需要我,所以赶快起来看看怎么回事。”

“……那还真是谢谢了。”吴邪想了想,又说,“我睡不着,想出去走走,你睡吧,我很快回来。”

“哎?让我放着你一个人出去?那怎么可以!”黑眼镜故作震惊地说,“正好我也睡不着,一起出去走走嘛,而且,我始终觉得这个村子,有古怪。”

四、

老痒还在睡,吴邪和黑眼镜悄无声息地穿好衣服,轻轻地摸出门去。

凌晨4、5点钟,村里的人都在沉睡,小小的村子寂静祥和。

山中雾深露重,黑眼镜说担心吴邪会冷,把吴邪的手紧紧握住,说什么也不放,对于这人的厚脸皮,吴邪也无计可施,反正牵个手也没什么,就让他牵着好了。

这个村子很小,不过十几户人家,都是简单的两层小楼,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特别。

两个人在村里仔细逛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眼看天色微明,一无所获的两人决定趁旅店的人没醒,赶快回去睡觉。

就在经过一间白瓷砖面的小楼房时,黑眼镜忽然拉住吴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拉着吴邪,悄悄地贴上墙根,示意屋内有动静。

吴邪点点头,把耳朵靠近墙壁,凝神细听。

这间屋子没有点灯,但是屋内却有人说话,从声音上来分辨,似乎有四五个人,其中还有一个女的。他们用的不是巫山本地的方言,而是一种奇怪的语言,语速很快,音调也很奇异,吴邪仔细听了半天,也听不出在说什么。看了看黑眼镜,他也摇摇头,表示自己听不明白。

吴邪正想是要继续听下去,还是赶在没有被发现前离开,屋里却突然安静下来。

黑眼镜脸色一变,对吴邪做个了口型:快,跑!

说时迟那时快,吴邪还不及反应,只听耳边响起尖锐的破风声,有什么东西从窗子里飞出,“哆”的一声扎进屋外的树干上。

然后吴邪只觉被黑眼镜一把拉进怀中,几个旋身,飞速从墙前退开,眼前一道寒光闪过,金属撞击声不绝于耳,吴邪被黑眼镜抱在怀中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凭着声音判断出,黑眼镜是在和什么人搏斗。

不过黑眼镜明显占了上风,怀抱着一人仍然步履从容,吴邪贴在他的胸膛上,听得心跳声平稳有力,完全不见惊慌,不禁暗暗赞叹。

“放心吧,吴邪,有我在不会有事的。”耳边传来黑眼镜的轻笑,看起来他相当的轻松。

但是很快黑眼镜就笑不出来了,兵刃相接的声音突然停止,吴邪听到“咔哒咔哒”的几声,竟然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吴邪心说不好,赶紧从黑眼镜怀中挣脱出来,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黑眼镜抓着,吴邪暗骂一句不正经的混蛋,一把甩开他,紧贴着他站稳身形。

夜色将褪,淡淡的天光下,依稀可以看清身处的环境,他们就在白瓷砖面的楼房背后,周围树影婆娑,几米远的地方站了两个人,手中端着长长的东西,从刚才听到的声音看来,无疑是枪。

“呵呵,这个村子果然有问题啊。”黑眼镜笑道。

对面的两人短暂的交谈了一下,然后举起枪瞄准吴邪两人,黑眼镜把吴邪往身后一拉,右手慢慢平举到胸前。

激战一触即发。

正在这时,屋里却传出一个女人的大叫:“哎,莫开枪!弄错了!弄错了!这两个是我那点的客人!”竟然是旅店老板娘的声音。

随后屋里冲出一个人,劈手夺下一人手中的枪,另外一人也放下手里的枪,三个人快速地交谈起来。

吴邪和黑眼镜对视一眼,微微一笑,看起来应该是误会一场。

虽然做好了听民间离奇故事的心理准备,老板娘的话还是让吴邪和黑眼镜吃惊不小。

原来,巫山三年前发生了一次奇怪的地震。

为什么说奇怪呢?因为重庆这个地方的地质极好,基本上不可能发生天然地震,而巫山深处自然也不会发生人为地震。但是巫山地形复杂,峡谷幽深,岩溶发育。村里人以为是溶洞坍塌造成的震动,也就没放在心上。

但是地震以后山里却发生了怪事。有游客去山里玩,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如果说是游客失踪,也许可能是从另外的路下山,一时没被人发现。但是村里人进山也失踪就太奇怪了。村里人想会不会是掉进溶洞里,于是朝发生地震的方向去找,结果几个村里人也一去不回。

这样一来村里再没人敢往那个地方去了,也告诫游客别去那个方向。

然而悲剧还没结束。山里竟然出现了怪物。

最初大家都不知道那怪物是什么,只知道那东西长相怪异,有几分像猴子,凶狠残暴,攻击性极强,人一旦遇上就是九死一生。后来有幸存者说,那东西分明是传说中的山魈。

村里人大多迷信,出了这些事以后,倍感惊慌,认为是太多的游客惊扰了山神,以致神灵发怒,才降下这下灾祸。但是世代居住在此的人们都不愿离开家乡,为了安抚山神,因此定期做一些古老的祭祀活动。

而吴邪他们刚才撞上的,就是一次小型的祭祀。

老板娘真诚地给两人道了歉,仔细叮嘱他们不要在山中乱闯,然后说打断的祭祀还要继续,和持枪的两个人一起返回了屋里。

吴邪问起地震的位置,老板娘却面带恐慌地摆摆手,说什么也不愿透露。

 不过这一夜也不算空手而归,至少关于这个村子的一些困惑总算解开,吴邪和黑眼镜跟老板娘分手后,就径自往旅店走去。

“吴邪,你怎么看?”远远地离开那座小楼,黑眼镜才问道。

“我想山中的这些怪事,说不定是那座祭司墓引起的,”吴邪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那座墓里应该是起了某种变化,地震的位置,应该就是陵墓所在。”

“恩,我也这样认为,”黑眼镜笑呵呵地说,“要不,我去抓一个人带路?”

吴邪皱起眉,看老板娘的反应,村里人是不会有人愿意靠近地震的地方,黑眼镜的手段也许是唯一的办法,但是……

“我们,先看看情况再说吧。”

黑眼镜笑了笑,不置可否。

快到村口的时候,黑眼镜忽然伸手一拉,毫无防备的吴邪被他一把拽进怀中,脸重重撞上黑眼镜的胸口,吴邪正要挣扎,猛然意识到黑眼镜大概是发现了什么。

“有人过来了。”

果然村口传来一阵脚步声,黑眼镜抱着吴邪迅速躲到一棵树后藏好。只听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近,其中还混杂着两个男人大声的争吵。

“操他娘的!走了大半夜累死胖爷了,这是什么破地方,转来转去都一个样!还好老子眼尖,发现这个村子,嘿嘿,这下可以舒舒服服歇上半天了!”

“还不是你个死胖子惹的祸,叫你他娘的乱闯!要不是小哥手快,你现在已经变成山脚下一摊肉泥了!如果不是为了救你,我们至于迷路吗?你他娘的能不能给老子安分点!”

“操!大潘你都说了我一路了,消停会儿成不,人家小哥还没说啥呢!”

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吴邪不禁激动起来,来的竟然是胖子和潘子!

吴邪一喜,就要从树后跳出去,却被黑眼镜一把拉住,吴邪疑惑地抬起头去看黑眼镜,只见他一脸阴沉地注视着来人。

“有什么不对吗?”吴邪忙问。

“吴邪,他们也是冲这个墓来的。”黑眼镜分明迟疑了一下。

“那又怎样,听脚步声应该是三个人,除了胖子和潘子,剩下那个就是三叔啊,这有什么问题,难道你以为我们还可能成为对手?”吴邪对黑眼镜这种明显不想见到他们的反应很是不解。

“如果他们也是来拿赤丹的呢?”

“恩?青你傻了啊,”吴邪笑了,“我们能推测出赤丹在这里,但是三叔又不可能知道。就算三叔就冲赤丹来的,能救我命的东西,他也不会不让出来的,再说,跟着三叔那只老狐狸,也多几个帮手嘛。”

说话的空隙,胖子他们已经越过吴邪两人藏身的树,一路吵吵闹闹地往前走去。

吴邪好不容易挣脱了黑眼镜,从树后钻出来,一声“三叔”已经在嘴里了,突然发现走在最后的人,竟然不是三叔。

那是个年轻人,清瘦高挑的身材,穿着深色的衣服,上衣的兜帽拉了起来,身后背着长长的被布裹起来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浑身上下散发着冷漠的气息。

吴邪不觉一怔,他印象中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但是那背影却莫名的熟悉,好像曾经无数次看过一样……

在吴邪失神的片刻,那个人已经察觉到吴邪的动静,右手轻动,隐约可见一抹冷光闪过,似乎是拿了兵器在手,同时迅速地转过身来。

“……吴邪?”蓦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吴邪回过神来,只见眼前突然出现一张苍白俊美的脸,漆黑深邃的眼睛里满是震惊和狂喜。

吴邪下意识地往后一退,脱口而出:“你是谁?”

五、

张起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不断的下地,明明已经寻回了所有的记忆,他却还是不能从阴冷的墓道里脱离。

三年前的那一天,世界轰然崩落,他在医院里醒来的时候,忽然觉得阳光如此刺眼。

他再也无法直视那样的明亮,因为吴邪已经不在。所有的光线都变做穿心的利剑,他被追杀到无处躲藏。而古墓是个好地方,幽深的墓道,阴冷的空间,和其他人走散的时候,他总会觉得,那个笨手笨脚的人也许会突然从某个地方掉出来……

胖子找到他的时候,他没有多问什么就跟来了。然而当潘子一脸哀戚地说是为了救解连环的时候,他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奇妙的预感。

解连环,那个被吴邪当做三叔的人……

张起灵觉得自己有点走火入魔,他好像已经习惯把所有的事情都和吴邪联系起来,然后再为那个飘渺的联系,奋不顾身。

所以,当他在熹微的晨光中,看到那个不可能出现的人时,他一瞬间以为又是自己臆想的幻影。

那是吴邪吗?为什么一头白发?他的表情为什么那么迷茫?

明知眼前的画面很可疑,他却不由自主地叫出那个心念已久的名字。

但是吴邪听到名字后的反应却让他欣喜若狂,眼前的人,真的是吴邪!

身体自发地移动到吴邪面前,他才发现吴邪看他的眼神变了,一时心中惶恐不安。

虽然已经做好准备接受吴邪任何冷酷的语言,但是他却没有想到会是这一句。

“你是谁?”

那种强烈的警戒意味,是吴邪从来不曾对他用过的语气。

吴邪的世界再没有他的存在。记忆如劫灰散尽,只留下他万劫不复。

张起灵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黑眼镜立即从一边转出来,把吴邪拉到自己身边,笑呵呵地对他打招呼:“哟,你也来啦?”

黑眼镜的手亲昵地搭在吴邪的肩上,而吴邪竟自然地往他身边靠了靠,轻声问道:“你认识这人?”

张起灵忽然想起几年前,第一次见到今世的吴邪,吴邪在远处偷偷看着他,悄声问解连环,那个小哥是什么人。

……恍如隔世。

“我操!小吴同志?!你丫是人是鬼?!”

“小,小三爷?!”

胖子和潘子无比震惊地大叫起来,顿时激起村里一片狗叫连绵不绝。

“你们俩小点儿声,这么大动静想演鬼子进村啊?”吴邪调笑道,“小爷当然不是鬼,不信你摸摸,热的!”

那胖子真就一只爪子蹭上吴邪的手臂,重重地摩挲了几下,更加兴奋地叫嚷道:“哎呀我的娘!真是暖的!天真你他娘的没死啊!操!害胖爷为你难过好几天!我靠!要不怎么说祸害遗千年呢!哎,你这头发怎么回事?染得这么时髦!”

胖子已经乐得找不着北了,潘子也是激动得眼眶一红,冲上来紧紧盯着吴邪,上上下下不住地来回看。

“咦?你们以为我死了?我给家里去过信了呀,三叔他不知道?”吴邪惊讶地问。

“三爷他……”潘子的神情立刻黯然下去,过了一会儿,才苦笑着说,“说起来,我们这几个里面,也就三爷还以为小三爷你没事呢。”

“怎么回事?潘子你他妈说清楚!”吴邪脸色大变。

“吴邪,我们先回去旅馆再说吧,一会儿村里人就该起床了。”黑眼镜轻轻拍了拍吴邪的肩膀,“天快亮的时候露水重,别站太久。”

说后一句话的时候,张起灵看到黑眼镜对他勾起嘴角,笑得十分挑衅。拳头捏得发白,他却好像被石化了一样站在原地不能动弹,看着黑眼镜分外温柔地拉着吴邪从他面前走过。

吴邪走出几步,蓦然回头看了一眼,逆光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张起灵只觉一道视线淡淡地落在自己身上,然后毫不留恋地转开。

他明白吴邪的探询,因为他也曾这样打量过吴邪,平淡,不带一丝感情。

“小哥,跟上啊!你在发什么呆啊!”胖子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张起灵静静地转过身,跟上吴邪的背影。

吴邪就在他前面几步的地方,只要一伸出手就可以碰触到。可是他和吴邪之间,隔的不是这短短几步的距离,而是一场生死,一次轮回。

回到旅馆,老板娘还没有回来,旅馆里静悄悄的,还没有人起床。

吴邪只好先把胖子他们带到自己的房间,把还在睡觉的老痒叫醒,各自找个地方坐下。

吴邪看了看一屋子的人,个个表情都很复杂,尤其黑眼镜和那个陌生的小哥大眼瞪着小眼,气氛十分诡异。

“呃,我先介绍一下,”吴邪作势轻咳一声,指着睡眼惺忪的老痒说,“这个是老痒,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另外那个,大家也都认识吧。”

吴邪说着,看了那个已经没在和黑眼镜玩瞪眼游戏的小哥一眼,心想从刚才青的反应来看,他们俩应该是认识的。

潘子冲老痒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而胖子却一脸坏笑地在吴邪和黑眼镜之间看来看去,吴邪对他翻了个白眼,然后看着一边默不作声的小哥问道:“这位是?”

胖子脸上的贼笑顿时凝固了,表情古怪地盯着吴邪:“小吴同志,你这是在玩什么?你不会还在为三年前小哥刺你那一刀生气吧?小同志你冷静点听胖爷跟你解释……”

吴邪正一头雾水,准备听胖子说下去,蓦然感觉一阵寒意掠过,胖子立即消音,带着些许畏缩的神色往吴邪身后看了看,转过头去嘟囔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这时,黑眼镜的声音悠然响起:“吴邪三年前受的伤很重,醒了以后忘了些事情,医生说不要勉强去想,对身体不好。”

吴邪有些明白,自己以前应该是认识那个小哥,只不过在三年前那次重创以后忘记了,但是胖子说的刺了一刀是怎么回事?还有,刚才那种压抑的寒意,竟然是杀气?

就因为胖子提起过去的事,黑眼镜就这么大反应,仅仅是出于在自己的在乎?还是,有别的原因……吴邪疑惑地向黑眼镜看去,那家伙笑嘻嘻地对上吴邪的视线,面上没有任何的不妥。

青在我身上耗费了千年的修行,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害我的。吴邪心想。

“……还真他妈有缘,一个玩完失忆,另一个接着玩,难道这是道上的新时尚?”胖子嘀咕着。

“这个小哥……”吴邪想到自己竟然把别人忘掉,实在有点不好意思,又见那小哥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开口。

那小哥听到吴邪的声音,身体似乎一僵,缓缓地转过脸来,漆黑幽深的眼睛看着吴邪,却不说话。

是错觉吗?怎么这个小哥的眼神看起来那么眼熟,倒像是在谁的身上见过一样。

吴邪微微有些发怔,看着那小哥好看的脸,心里忽然起了涟漪。

噗通,噗通……不知为什么,心跳声突然变得很大,一声声清晰在耳。

这个人,以前和我发生过什么事吗?吴邪失神地想着,有些恍惚地开口道:“你好,我是吴邪。”

话一出口,吴邪立刻后悔得恨不能把舌头吞下去。

废话!失忆的是我不是别人,人家还能不知道我是谁啊!吴邪一边暗骂自己笨蛋,一边收拾起莫名的心绪,赶紧补充:“那个,我的意思是,既然忘了也没办法,就当重新认识吧,小哥怎么称呼?”

“……张起灵。”那小哥分明犹豫了一下,才用平淡的声音回答。

问过了名字,张起灵就转过头去盯着天花板,但是吴邪却隐约在他嘴边看到一抹笑意,有些扭曲的弧度,浸满浓浓的苦涩。

各自认识以后,吴邪赶紧拉着潘子询问三叔的情况。

潘子愁容满面地告诉吴邪,三叔从古城出来以后,就一直没醒过来,并且在幻觉中越陷越深,渐渐地身上还凭空出现了离奇的伤痕。医生说,这是因为病人在幻觉中受了伤,而大脑对受伤这个事实确信无疑,所以身体上就会相应地表现出来,而且病人的大脑得不到休息,身体也会一直疲累下去,如果再不能从幻觉中醒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在幻觉里。

潘子简直急疯了,赶紧联系吴邪的二叔,四处寻找接触幻觉的方法,但是一直也没什么进展。

直到前些日子,湖北那边倒了一个楚王墓,吴邪的二叔弄到一份帛书,帛书中记载了楚王在位时的一个祭司,说那祭司能够凭借一颗玉眼呼风唤雨,制造各种神迹,而那祭司墓虽然葬在人间,但是凡人却无法找到。

吴邪的二叔因此断定,那玉眼应该是某种可以用来操纵幻觉的东西。

潘子得知这个情况,简直欣喜若狂,但是吴邪的二叔却说巫山似乎出了一些事情,迟迟没有行动,潘子心急如焚的情况下,就擅自拓印了一份帛书,找上胖子,要他出头夹喇嘛。

而胖子是北派,摸金倒斗的事不爱人多,就只找上了道上近年来越发神乎其神的哑巴张,三个人一起来了巫山。

吴邪和黑眼镜对视一眼,心说还好不是冲赤丹的。

胖子问起吴邪他们的目的,吴邪也不隐瞒,就说三年前受的伤还没好,听说祭司墓里有赤丹能够治好自己,所以来祭司墓寻找赤丹。

既然目标一致又没有利益冲突,两拨人一拍即合,那就有斗一起倒,有粽子一起挑了。

胖子他们在山里走了一夜,筋疲力尽,胖子此时见了床,说什么也要先睡上一天。吴邪就去找老板娘又开了个三人间,让他们三人去休息,自己则和黑眼镜、老痒两人去村里打探消息。

六、

旅馆里有个小小的食堂,除了供应客人的饭菜之外,也对村里人营业,吴邪他们到食堂的时候,有几张桌子旁边都坐了几个人,有游客也有村人。

在屋中央找了张桌子坐下,三个人一边吃着老板娘提供的简单早餐,一边留心听周围人的谈话,但是听来听去也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无非是游客在讨论行程或者村人在拉家常。

“老吴,刚才来那三个人,是以前经常跟你一起下地的吧?”老痒吸溜着大碗的面条,嘴里却没闲着,像个好奇宝宝一样跟吴邪问这问那。

“别说得我好像做过很多次一样,也就两三次,算是熟人。”其实何止是熟人,要说胖子和潘子,都已经是过命的交情了。吴邪心想。

“熟人?那你小子怎么就把人给忘了?”

“我哪知道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是我倒霉还是他倒霉,大概是跟他怎么打过交道。”吴邪也颇为奇怪,要说失忆,其他人都记得,怎么就偏偏忘记那个叫张起灵的小哥呢?想着黑眼镜肯定知道什么,吴邪询问地看向他,可黑眼镜却捧着一碗面吃得不亦乐乎,也不知是装傻还是真傻,就是没看到吴邪的眼神。

老痒把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嘿嘿地笑了,“老吴,你没看电视里边演的那些,多半是那小哥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气过头了,就把他给忘了个精光,这叫什么保护来着?”

“大脑的自我保护体系,”吴邪嗤笑,“什么不入流的言情剧的破戏码,你当老子是悲情女主角啊?别琢磨了,忘都忘了能怎么着,吃饭吧你!”

打断了老痒还想继续下去的念叨,吴邪迅速把碗里的面条扒拉进嘴里,想快点吃完去村子里逛逛。

正要起身的时候,黑眼镜突然按住吴邪的手,示意他有人进来。

吴邪坐的位置背对门口,看不到是什么人,也不好明目张胆地转过身去看,只好竖起耳朵听。

一个粗犷的男声说:“他大爷的,这混球死哪里去了?老子真想抽他娘的一大嘴巴子!”

然后是一个急切的女声:“我觉着不对啊,大东不是那么冒失的人,这都一晚上了还不见人,别是出什么事了吧?”

“他姥姥的,这荒山野岭的一没劫匪二没强盗,他娘的能出什么事!老子不信他还能给狼外婆抓去了!”

“你们先别吵,我去问问老板娘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容易出事的地方。”一个略微沙哑的男声说,“老板娘,我们有个朋友从昨天下午出去了就没回来,您看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啥?你说有人失踪啊?”老板娘急忙问道,“他没走外面的山路迈?”

“我们那朋友有些贪玩,我想应该是去了山的深处。”沙哑的男声说。

老板娘一听就叫苦:“完都完老,我说你们那个朋友,啷个不听话乱闯也?说老不能往没得路的地方走得嘛。”

“哎,老板娘,怎么回事?您说清楚!”女的也急了,声音顿时放大,引得食堂里所有人齐刷刷地看过去。

吴邪几人也不用遮掩什么,装作刚好吃完饭要出门,走到老板娘身边问是怎么回事。

其实吴邪已经明白了,那三个人的同伴看来是去了老板娘说的出怪事的地方。

果然,老板娘一脸恐惧地告诉他们,他们的同伴已经没救了,被山神扣下了。

但是那三个人哪里肯信,不依不饶地要老板娘想办法,老板娘一个劲地说不得行不得行,最后也火了,撂话说他们不受山里的规矩,谁也救不了。

四个人就在食堂里吵了起来,其他村里人一看老板娘受欺负,也不甘袖手旁观,跟老板娘一起大骂外地人不懂事,这下别的游客又看不过去了,站出来说村里人见死不救没人性。

小小的食堂一下子炸了窝,十几个人吵得不可开交。

吴邪没想到本地人脾气这么火爆,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劝架,黑眼镜却笑嘻嘻地立在一旁,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而老痒则对眼前的情景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坐回桌边去喝茶。

眼看着两拨人就要动起手来,门外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惊得屋里人顿时噤声,紧接着一个浑厚的男声大声说:“哎,里面在干啥子哟!老板娘,来个人帮我接一哈撒!”

“哎,来老来老!”老板娘应了一声,然后喊了厨房里一个伙计去门外拿东西。

“累死我老!老板娘倒点水来喝撒!”很快,一个大个子擦着汗走进门来,往桌边一坐,端起伙计递过的水杯“咕咚咕咚”的把水喝完,这才一抹嘴,问道,“哎,你们这些人站起干啥子也?坐到吃饭撒!”

这时,两个伙计抬着一大堆的蔬菜肉类进了厨房,大家一看这么多东西全是这男的一个人拿过来的,都被他的力气震慑到,也就没人敢再闹下去,乖乖地坐下各吃各的。

而那三个走失同伴的人,一看形势逆转,也变了口吻,哀求着老板娘救救他们的同伴。

老板娘气还没消,冷哼一声,直接绕过那三人,热情地过来招呼那大个子:“哎,莽娃,又辛苦你了哦!饿不饿?我叫厨房给你弄点吃的。”

“那当然好哦,多下点面,我肚皮都饿扁了!”大个子憨厚地笑着说,“哎,老板娘,你们刚才在吵架呀,啷个嘛?有人砸场子啊?”

“哪里嘛,这里,这三个人,各人不听招呼,哪个地方都去钻,这哈人不见了,就来找到我,你说嘛,遭山神老爷扣起来的人,哪有回来的哟,莫理他们。”

大个子看起来傻乎乎的,听老板娘一说,也不再问什么,只是看着门口那三人的眼神十分同情。

“吴邪,或许我们可以在这个傻大个和那三个人身上想点办法。”黑眼镜轻声说。

吴邪点点头,他看到那三个人找了张桌子坐下,其中声音沙哑,被女的叫做乔子的男人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吃面的傻大个,显然是有所企图。

果然,吴邪他们在旅馆外等了一会儿,就看到那三个人追着傻大个出来了。

吴邪他们自称是为走失的那个人担心,也上前帮着说话,傻大个老实憨厚,架不住这么多人游说,而且他本人大概也不信山神那一套,磨了半天,最后终于同意带他们去山里看看。而吴邪他们一是作为好心人,二是自称进山考察,自然也跟着去。 

傻大个虽然不信鬼神,但是对山里的传言还是有几分忌惮,不同意马上动身,让大家都回去准备点防身的东西,半个小时后在村口见面。

吴邪一看眼下的情况,那傻大个力气惊人,又对山里情况熟悉,再加上救人这么完美的理由,简直是天赐奇缘,此时不去更待何时。于是赶紧回房把胖子三人揪起来,迅速整理装备什么的。

胖子没睡到多久就被吵醒,起床气大得惊人,但是一听有明器可摸,动作立马麻利起来,三下五除二就收拾好自己,大踏步地出门去了。

潘子也没什么可说的,累多睡少的日子早已习惯。最让吴邪惊奇的是那个闷不吭声的张起灵,他似乎根本就没睡,吴邪一进房间他就醒了,听完吴邪的叙述以后,面无表情地穿好衣服,背上背包就跟了上去。

那三个游客基本上没有什么防身的东西,本来嘛,来山里玩的,谁还带玩命的家伙出来,还是傻大个从自己家找了几根木棒出来给他们。

大家各自做了自我介绍,那三个人也精明,出门在外都没说真名,声音粗犷的高大男人自称老李,女的呢则自称小王,剩下那个自称乔子,走失的那个叫做大东。做向导的傻大个最实在,名字是董海,村里人一般叫他莽娃,就是说他这个傻傻的很老实。

临时搭话的搜救队加考察队一番寒暄,就跟上傻大个,沿着乔子所说大东离开的方向一路找去。

因为这一次不比往常,队伍里还有三个普通人,吴邪暗自祈祷,希望在救到人前,千万别出什么乱子。

一路上胖子变着法儿的找小王聊天,可是人家压根不搭理他,胖子碰了一鼻子灰,被潘子好一顿嘲笑。

吴邪一边和黑眼镜东拉西扯地聊着,一边留神老李和乔子两人。老李脾气很燥,对大东的无端失踪很是恼怒,扯开嗓子叫着大东的名字,虽然是为了找人,但是那叫法却不怎么好听。

“大东!东大狗!东他娘的!东狗日的!……”

吴邪听得直笑,听说这要是我听了也不能答应。

胖子也乐了:“哎,我说这位同志,我怎么听糊涂了,又是东又是狗的,您到底在找哪样啊?”

老李瞪了胖子一眼,却也听明白了胖子话里的意思,总算是没再乱叫,小王感激地看了胖子一眼,把胖子高兴得又开始满嘴跑火车。

乔子一路走来,视线始终没离开地面以上三寸,皱着眉看来看去,他解释说大东是个酷爱抽烟的家伙,除了吃饭喝水,嘴上必定叼着一支烟,所以如果是他经过的地方,一定会有烟蒂留下来。

果然,没走上多久,乔子就在地上捡起一个烟屁股,兴奋地说这牌子的烟是大东的新宠,特地从外地带来的,除了他不会有人抽。

总算是找对了路,大家很受鼓舞,胖子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烟蒂搜索中,凭着他自称的“火眼金睛”,愣是找到了好几个被随手丢进草丛的烟蒂。

这样一直走了三四个小时以后,饶是胖子把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也再没找到一个烟蒂,大家的脸色都变得有点阴沉。

吴邪正想说大东会不会走了别的路,忽然听到一个平淡的声音说:“这里有血迹。”

“啥?”老李一听就炸了,“哪儿呢?哪儿呢?”

吴邪一看,张起灵蹲在右前方,手指在地上一抹,说:“已经干了,颜色还没退,应该是昨天留下的。”

“大东!”小王惊呼一声,颤抖着抓住乔子,连声道:“是大东啊!这,肯定是大东的!”

“这里也有!”走在前面的傻大个也叫了一声,“哎呀遭老!他钻到里面去老!” 

众人忙围了上去,只见草叶上一溜血滴不绝地往山林深处而去。

“我操!还看啥?赶紧走哇!找人去!”老李推了一把已经吓傻了的小王,和傻大个一起率先冲了出去,乔子也不甘落后地跟上。小王本以为大东是迷了路,从来也没想过会遇到这种场面,又惊又怕,眼睛立马就红了,叫着大东的声音里带上了哭泣的颤音。

“靠!这叫什么事儿啊!”胖子嘀咕着,“胖爷可不是来救死扶伤,那小子最好别给老子惹麻烦,要不然胖爷直接送他归位得了!”

念叨归念叨,人却不能不救,无奈的倒斗小队只能暂时化身为好心的路人甲,跟在心急如焚的几人身后做大慈大悲状。

一口气追出去老远,地上的血迹竟然也像之前的烟蒂一样,到某个地方就突然消失了,一群人站在浓郁的绿色密林里,只觉寒意森然。

山风滑过密林,树叶哗啦作响,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吴邪上前拍拍乔子的肩,轻声说:“别放弃,没见到人以前别想得那么绝对。”

乔子勉强扯开一抹笑容,道了声谢,就垂头丧气地走在一边的树下坐着。

傻大个看了看众人的表情,咧开嘴憨憨地笑道:“这个小哥说得对,莫灰心撒,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嘛,来来来,坐到喝点水歇一哈,我们再接到找!”说着,傻大个也找了棵树坐下,伸手去摸腰上的水壶。

其他人也都各自挑了个舒服的地方坐着,拿出自己的水壶来喝水。

吴邪正要拧开水壶的盖子,突然闻到一股酒香,紧接着就听傻大个叫道:“哎呀,我拿错了!遭老!”

“还是这位同志懂得享受啊,随身还带着酒,”胖子凑过去嬉笑着说,“能不能给我也分点?”

“不得行不得行,这是老板娘要的,”傻大个忙躲开胖子的爪子,“这个酒不是拿来喝的!”

“这可稀奇了,从古到今酒就是拿来喝的,”胖子说,“同志你这可不对了啊,革命的精神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酒就要拿出来大家喝。”

说着,胖子又伸手去够傻大个手中的水壶,傻大个被胖子的一身神膘压着,动起来有些困难,就使劲举起右手,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举却把水壶递进了另一人手中。

老李抢过水壶,毫不客气地举壶就喝。胖子一看这几番辛苦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气得脸红脖子粗,跳起来就开始大骂:“我操!你小子还跟胖爷玩阴招啊!快把水壶给我放下!靠!你丫听到没听到!”

老李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样,自顾自地走回树下坐着,继续咕咚咕咚地大口喝酒。

“嘿!你小子有种!”胖子哪受得了这等闲气,一撸袖子就要冲上去,身后的潘子连忙把他按住,小声地劝解着。

吴邪暗自叹息,心说为一壶酒就能掐起来,幸亏要不是一起下地的,要不然到了下边能打个头破血流。

黑眼镜像是看出了吴邪的想法,凑过来在他耳边说:“那家伙不会是胖子的对手,胖子是在跟他闹着玩。”

吴邪点点头,他也知道胖子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不止是胖子,这个倒斗小分队的每个人也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目光不自觉地扫过张起灵,他正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

这个下地的队伍里,只有他,是吴邪不熟悉的,或者说,是吴邪现在不熟悉的。

老痒早上说的话,吴邪并不是真的只当笑话来听的。

所有人和事都记得,却单单忘了他,放在任何一部电视剧里,都足以构成暧昧的猜想,可是吴邪毕竟不是热衷于电视剧的少女,不会有那些粉色的想法。

也许他们过去真的发生了什么不愉快,所以黑眼镜才不希望胖子提起。但是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吴邪并不是很想知道,他没有看漏张起灵在说出自己名字时的那一分苦笑,蕴含着让人揪心的痛楚。

面对一个过去可能伤害过自己的人,寻根究底是正确的做法,吴邪并不是不知道这点。只不过,他在看到那人的苦笑的时候,忽然意识到,那个人为过去的事情,一直在痛苦。

而吴邪,很奇怪地,不想看到他那么痛苦。

所以他说,重新认识吧。我把过去的伤害都忘记了,所以,你也不要记得了,重新认识吧。

你能明白吗?张起灵。

张起灵知道吴邪在看他,虽然他闭着眼睛,但是他却莫名地肯定那就是吴邪的视线。

睫毛颤抖着,几乎就想要睁开眼与他对视。可他终究还是按捺了下来,他知道,只要一睁开眼睛,吴邪就会移开视线。

就算这样的注视不带任何感情,他也还是舍不得。已经没有资格,再看着吴邪的眼睛,对他说那些违心的和真心的话。

只能看着心里吴邪的脸,无声地念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你,能听到吗?吴邪。

老痒看着吴邪怔怔地盯着张起灵,再看了看黑眼镜不太自然的笑容,眯起眼微微一笑。

老李一口接一口地灌着酒,想要冲掉身体里烦躁不安的情绪,突然感到有谁重重地搭上自己的肩膀。

“滚一边去!老子烦着呢!”老李顺手一甩。谁知这一甩却没有甩掉,只听“咯咯咯咯咯”一阵笑声贴着脑后传来。

“操你娘的!哪个神经病在消遣老子!”老李噌得一下站起来大骂,却见眼前所有人都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一,二,三,……环顾四周,除了自己以外的九个人都在视野里。

“咯咯咯咯咯咯……”笑声又从身后传来。

“什,什么人?!”老李一个激灵,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去。

七、

“你大爷的!这是什么玩意儿!”听到老李一声大叫,所有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都往老李的方向看去。

只见老李身前的树上蹲着一个有些像猴子的动物,手臂奇长,浑身覆盖着黑色的毛发,长着一张极丑的人脸,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让人看来不寒而栗。

“看你小子那样!不过是个猴子嘛!”胖子不以为然地嗤笑道,但是手却悄悄摸上了腰间的军用折刀。

吴邪看到这个东西的第一眼,就立即想到了老板娘说的极度危险的山魈,心中警铃大作,原本以为其他人不知道山魈的事,还暗自有些着急,现在一看不仅是胖子,倒斗小分队的其余人也都是严阵以待的样子,才稍稍松了松了半口气,心说这里这么多人,就算眼前是头老虎也不用怕,只是现在大家的身份是考察队,如果真的火拼起来,少不得要亮武器,那身份可就戳穿了。

吴邪还来不及想得更多,黑眼镜突然把吴邪往身后一护,低声在他耳边说:“糟糕,我们被包围了。”

果然,像是验证黑眼镜的话一样,“咯咯咯咯咯”的笑声不断响起,伴随着树枝“咯吱咯吱”的声音和树叶的沙沙声,山魈的丑脸一张接一张地从树丛中露出来,一边怪异地笑着,一边在树上蹦跳。

吴邪粗略一数,短短几分钟之内,四周已经围上来十多只山魈,不禁心里一沉。

“我操!山里的小猴子真热情,摆这么大排场来欢迎咱!哎我说,你们家孙大王来了没?”

“你他妈胡说什么呢!”潘子骂道,习惯性地就要摸枪,却被胖子一把拉住,这才想起面前还有其他人在,不由得露出烦躁的表情。

老李那三个是游客,哪想到面前的怪猴子会有危险,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小王更是好奇心泛滥,还兴致勃勃地凑到老李身边去近看。

“嘿!小猴子,刚才是你小子在玩我呢!行,老子也跟你玩玩!”说着,老李就拿起放在地上的木棒往山魈捅去。

“不要!”吴邪急忙出声阻止。

但是老李的木棒重重地捅到山魈的身上,山魈发出一声嚎叫,然后反爪一抓,把木棒牢牢抓住,身体前倾,几乎就要贴到老李的脸上去。

“他姥姥的,你这怪猴子要做什么!给老子放开!”老子用力扯着木棒。

“快回来!”吴邪话音未落,山魈就爆发出一阵怪笑,左肢握着木棒,右肢搭上老李的左臂,在老李惊愕的眼神中右肢往外一扯。

“哇啊!”凄厉的惨叫直刺众人的耳膜。随着“噗”的一声闷响,老李的左臂被活生生地撕扯下来,断肢处喷涌出大量的鲜血。

“啊!”紧挨着老李的小王都喷了个正着,她惊慌失措地尖叫着,连连倒退几步,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颤抖着动弹不得。

“小心!这些不是普通的猴子!”吴邪大叫。

“抄家伙!干他娘的!”胖子已经顾不得许多,“啪啪啪”几个点射把老李身前的山魈打落在地。

周围的山魈见同伴被杀,全都沸腾起来,嚎叫着扑上来见人就抓。

这时也不管身份不身份了,潘子毫不犹豫地端起枪一阵扫射,生生把涌上来的几只山魈逼退回去。

然而山魈数量实在太多,密林中沙啦作响,放眼望去,四周就像泛起一圈黑色的潮水,尖厉的怪叫充斥在耳中,震耳欲聋。

在场所有人都脸色大变,傻大个带了猎枪出来,准头也不差,和胖子、潘子两人配合得还算不错,用冷兵器的人也不含糊,张起灵和黑眼镜身手敏捷得惊人,躲闪突杀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出乎吴邪意料的是,老痒竟然也不弱,面对一头又一头扑上来的山魈出手狠辣,和吴邪印象中的老痒判若两人。

至于那三个游客,老李已经昏迷在血泊中,小王被吓得除了尖叫什么也做不了,乔子还算镇定,守在小王身前挥舞着木棒驱赶山魈。

吴邪只粗略地扫一眼眼前的状况,就不得不全神应付身边数量众多的山魈。这些山魈体形不大,但是速度和力量都十分惊人,好在没什么脑子,也不算皮粗肉厚,对于一般人确是极度危险,不过在这些倒斗的好手看来,比粽子是差远了,只是数量太多,一时难免陷入苦战。

小小的一片空地里,不计其数的黑色身影上蹿下跳,枪声、喊声、刀刃刺进血肉的闷响声齐齐大作,视野里到处是刀锋和子弹带起的鲜血喷洒,地上很快堆积起一具具山魈的尸体,翠绿如茵的草地满是大片斑驳的血红,置身其中只觉心惊胆战。

“我操!捅了马蜂窝了这是!他妈的全体出动啊!”胖子气喘吁吁地骂道。

“哎呀,怪我怪我!”傻大个懊恼不已,“这些东西都是被那个猴儿酒惹过来的,而且又流了这么多血,猴儿酒遇到血,味道更大,这片山的猴子说不定都拥起过来老!哎呀,我硬是个傻儿哦!”

“得了,这位同志认罪态度好,组织上会宽大处理的,等胖爷收拾完这些猢狲,你负责给大家炖锅猴脑来尝尝,哎,大潘,猴脑那东西据说挺值钱的吧?”

“你他妈小心给猴子捉去,到时候就是他们红烧猪头来吃了!”潘子没好气地说。

胖子的玩笑把厮杀的气氛削弱了几分。黑眼镜一脚踹开身前的山魈,右手寒光一闪,血光飞溅中山魈痛叫着倒了好几头,这才抓住空隙冲吴邪喊道:“吴邪,你没事吧?”

说没事是假的,吴邪的身手比不得黑眼镜他们,一会儿功夫下来身上已经被抓挠得不成样子,好在他还没有老李那么倒霉,虽然大伤小伤不断,人总还是整个的。

一矮身躲过飞扑而来的山魈,吴邪趁势一滚,滚到一旁的大树下,翻身起来靠着树干,喘息着回答道:“我……还好,你别管我,顾着你自己吧!”话一出口,吴邪惊觉自己的声音竟然十分虚弱,就像是精疲力竭的人发出的嘶吼。

黑眼镜一听吴邪的声音,也顿时紧张起来,一边继续搏杀着,一边连声问道:“吴邪,你的声音很不对劲啊,别逞强,你到底有没有事?”

“我……”吴邪刚要回答,脸侧蓦然一股腥风袭来,慌忙举刀就挡,却听“噗”的一声,温热的鲜血喷溅在脸上。

“吴邪,没事吗?”微微急切的声音,居然是那个冷漠的张起灵。

吴邪抬起头,眼前的人满身血污,只一双漆黑的眼睛亮得令人心惊。

也许是错愕的表情太过明显,张起灵的神色暗了下去,深深地看了吴邪一眼,转过身去把吴邪罩在背后,同时右手的长刀一划,又斩杀了一头山魈。

“呆在我后面别动。”他说。

吴邪呆呆地看着面前瘦削的背影,渐渐黯淡的阳光勾勒出优美而有力的身体线条,他的轮廓在逆光隐隐发出金光,鲜亮地闯进吴邪的眼中。吴邪只觉心上被重重一撞,好像有扇门被轰然撞开,可是,那里面什么也没有。

从山魈围上来的那一刻起,吴邪就觉得浑身不对劲,身边的空气好像变得粘稠,呼吸间让他很不舒服。

本来他还不以为意,但是刚才回答黑眼镜的那一句话却明白地显示了他的身体出了问题这个事实。

明明之前都没什么感觉的啊,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不济了?吴邪疑惑不解,迎上黑眼镜的注视,吴邪只能露出安抚的微笑。

感受到另一边投来的视线,吴邪一看,原来是老痒,隔得远了看不太清楚,总觉得他的神情有些复杂。

想起老痒之前问过他的那些八卦问题,吴邪心里一跳,心说这小子别是又在乱想吧,随即在心里骂道,看什么看,男人不能被男人保护啊!

被张起灵挡在身后,吴邪虽然很有些不好意思,无奈自己的体力消耗太多,只能说上一句“你小心”,然后赶紧休息,打算等体力恢复一些了再投入战斗。

“呜呜呜,老李!老李你醒醒啊!别吓我!呜呜!”耳边传来小王的哭喊。

吴邪扭头一看,右边不远的地方,小王正颤抖着双手试图把老李翻过来,看看他是否还活着。

老李已经是一个血人,身下的泥土被鲜血浸透,成了暗红的颜色,吴邪叹息,心想老李失血太多,多半是不行了,但是这些话又不能直说,只能无限同情地看着小王小心翼翼地搬动着老李的身体,那一张俏脸上血泪模糊,样子十分凄惨。

突然,吴邪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在草丛里穿行一样,紧接着小王又是一声尖叫:“啊!什,什么东西!”

其他人仍在奋力和山魈搏斗,小王的声音淹没在嘈杂中,只有吴邪注意到小王的异状。

一条青绿的蛇不知什么时候缠上了小王的腿,还在向她上身爬去。

小王被吓得拼命尖叫,两只手在身上扑打着,就是摆脱不了那条蛇,“滚开!别碰我!啊!老李!”

吴邪刚奇怪小王这时候叫老李做什么,突然看到一分钟前还在小王身前的老李竟然消失了!

与此同时,小王也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向吴邪的视野外爬去。

吴邪立即意识到小王是被什么东西拉住了,什么也不想,猛然跳起来直扑过去,在千钧一发之际死死抓住小王的手。

手上顿时传来巨大的力道,吴邪猝不及防,瞬间就被跟着拖了过去。

“吴邪!”身后两个声音同时大叫道。

然而吴邪根本没办法回应,身体被飞速地拖动,打斗声很快就被抛在脑后。

身体重重地在地面上摩擦着,火辣辣的疼,手臂在强力的拖拽则像要被扯断一样,小王凄惨的嚎叫顺着风灌进耳朵里,周围的景色全都变成一片模糊的绿色。

忍受着仿佛被钢刷不断刷过全身的剧痛,吴邪死命抓住小王不放,脑中一刻不停地思忖。

这样的拖行时间长了是会死人的,吴邪心急如焚,他自己倒好能撑住,只是小王的声音从刚才开始就越来越微弱,说不定现在已经失去意识了。其他人被一大堆山魈缠着,一时半会不会有人来救他们,他们必须自己想办法脱身。

但是拖行的速度实在太快,吴邪还没想到怎么办,就撞到身前的树上,随即手上传来一股向上的抛力,已经麻木的手不自觉的松开了。小王连声音也没有发出,就被拉向空中,随后又有数条粗壮的青蛇从四面袭向小王,把她紧紧缠住。

吴邪趴在地上,被眼前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他这才看清,原来那不是什么青蛇,而是极粗的植物藤蔓!

藤蔓裹住小王以后,就开始往回缩,小王的手臂从藤蔓的缝隙中滑落下来,在空中软软地晃动着。

吴邪拖着像已经散架了的身体艰难地在地上爬行,绕过挡在身前的树,更加触目惊人的画面映入眼中。

面前十来米的地方,长着一棵巨大的怪树,树干粗得三四人也合抱不住,其上覆盖着厚厚的青苔,大腿粗细的藤蔓缠绕树干而上,一直蔓延到树枝上,捆住小王身体的藤蔓就是从树枝上伸出来的。

只见小王被拉到茂密的树冠中,树枝上突然冒出许多血红的细线,争先恐后地爬满小王的全身,有一些甚至钻入了她的口鼻里。

食人树?!

吴邪大骇,看着那些红线在小王身上蠕动着,背上冷汗淋漓,眼角余光一扫,他又发现树冠中被红线缠绕的另一具人体,赫然是消失的老李,并不太久的时间,老李的身体竟然已经变得如干尸一般,分明是血液被吸干的结果。

快跑!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吴邪抱着身边的树干费力地想要直起身体,左脚却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痛得吴邪不由地重又跌倒在地。

遭了!脚扭到了!吴邪心下一片冰凉,空气中那种让人恶心的粘稠感又一次袭来,比之前的感觉还要强烈。

此刻吴邪的处境,就好像是被水下的石头卡住而动弹不得一样,不住的挣扎也只是徒劳的消耗体力,眼看着小王的身体也很快干瘪下去,藤蔓慢慢从她身上松开,又贴着地面朝吴邪爬过来。

手中的匕首早就已经掉落,吴邪慌忙摸遍全身,却连一寸钢铁也找不到,最后只翻出一个火折子。

妈的!老子拼了!吴邪一咬牙,运起身体内不多的灵气,将麒麟火息凝聚到指尖。

藤蔓越来越近,但是灵息流动却十分缓慢,吴邪赶紧在右手食指上狠狠一咬,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的同时,他终于感受到火焰的灼热。与此同时,心脏处却传来尖锐的疼痛,那道曾用来释放麒麟火的伤口在压力下再一次裂开。

但是吴邪此时也只能拆了东墙补西墙,用指尖微弱的火苗点燃火折子,鲜血淋漓的右手在身前一挥,血液在地面滴撒出一道细细的弧线。赶在藤蔓接触到那道血线的前一秒,吴邪抛出就要燃尽的火折子,最后一朵麒麟火引燃了吴邪的麒麟之血。

黑色的火焰“噼里啪啦”的燃烧着,在吴邪眼前形成一道矮矮的火栏,藤蔓碰触到火焰,终于无法向前,只在火线外不甘心地逡巡着。

操!真是狼狈!吴邪看着眼前弱小得可怜的黑焰,心头涌起浓浓的苦涩,两千年前那个睥睨天下的麒麟无邪如今竟落到这步田地,麒麟火不能自如的释放不说,好容易点燃的麒麟火也已经完全没有了焚烧万物的气势。

心脏抽痛得像要裂开一样,吴邪紧紧地捂住胸口,温热的血不断从指缝中流出。

不妙啊,这样下去不妙啊,再这样下去我会死在这里的!随便是谁都好,快来救我一把呀!

吴邪不由自主地想起刚才被山魈偷袭时,奇迹般出现在他身边的张起灵,那个逆光的身影陌生而熟悉,就像是曾经无数次看过一样。

还有他叫自己的名字,一直以来波澜不惊声音竟然也会有颤抖……

咦?一直以来?见面以后他没说几句话啊,我为什么会有这个印象,这是,从前的记忆吗?

吴邪有些恍惚,明明忘记了,为什么,对他一点也不陌生?

失神的片刻,微弱的火焰圈有一处断开了,藤蔓趁机从那里钻了过来,等吴邪回过神来,青蛇般可怕的藤蔓已经爬到脚下。

“哇!”吴邪一声大叫,危机关头潜力迸发,左手在地上一撑,身子借力向右一转,贴着树干转了过去,躲开了已经爬到鞋子上的藤蔓。

但是还没有松一口气,左手却蓦然一紧,吴邪心里大叫一声糟糕,紧接着整个人就被拽了过去。

藤蔓紧紧地箍着手臂,吴邪一边奋力扭动着,一边用右手使劲撕扯着藤蔓,可是那藤蔓却像是焊在手上一样,怎么扯都扯不动。

拖了几步远,藤蔓又是向上一抛,吴邪的身体腾空而起,清楚地看到了树枝上密密丛生的血线。

完了!吴邪脑中一片轰响。

“吴邪!”突然耳边炸起一声大喊,有什么破风而来。

吴邪手上的束缚突然松开,身体往下一坠,紧接着就落进一个暖热的怀里。

张起灵?!后来吴邪才想起,那时他根本没有听出是谁的声音,但却正确地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吴邪被张起灵接住的同时,就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吴邪不禁皱起眉,抱着他的这个人,说不定比自己伤得更重。

“你,把我放下来,你这样躲不开的!”吴邪急忙叫道,张起灵抱着他躲避着满布地面的藤蔓,动作十分吃力。

“别动。”张起灵淡淡的说了一句,搂着他的手更紧了几分。

吴邪只怕自己让张起灵分心,只好安静地看着张起灵的侧脸,他的额头上一层细汗,显然也很紧张。

奇怪,这到底是什么树?巫山是个旅游胜地,就算是大山深处,也不该有这么危险的食人树啊,还有山魈,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已经预料到古墓内可能发生了一些变化,但是吴邪没想到会凶险到这个地步,不禁暗暗对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祭司墓心生畏惧,心说那下面还不知道有些什么怪物呢。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张起灵身体突然一僵,在原地停了下来。

“怎么了?”吴邪忙问。

张起灵垂下眼看着吴邪,脸上浮起一丝苦笑,嘴唇轻动,似乎想说什么,然后,右手把吴邪从怀中拉出来,奋力往外抛出。

“啊!你做什么!”吴邪被远远抛开,落进密实的灌木丛中,身体没有受到什么冲击。急忙抬起头看回去,吴邪不觉呼吸一窒。

张起灵已经被藤蔓缠住,虽然他尽力抵挡,但还是无可避免地被拉向了怪树。

“小哥!”胸腔中爆发出一声大叫,直震得五脏六腑都战栗不已,前所未有的绝望冲击着吴邪的心脏。

不!不要!好痛!胸前的伤口像烧起来一样痛!为什么会这么痛!

吴邪眼睁睁地看着张起灵就快被藤蔓吞没,心如刀绞。

脑海里浮现出一句悲伤的话:你,又要从我面前消失吗?

虽然隔得远了,张起灵还是可以看清吴邪的表情,那样的悲痛欲绝,和好几年前在青铜门外看到的,一模一样。

他突然很想问问吴邪,你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吗?

可是就算不记得,你也还是会为我难过。他不由自主地笑了。

吴邪,那么今天以后,你不会再忘记我了吧?如果可以,这次也想跟你说一句,再见。

其实,我从来也不想从你眼前消失。

八、

吴邪看着张起灵被拉进了浓绿的树冠里,心头悲痛莫名,一时间万念俱灰,甚至想要扑过去跟他死在一起。

胸中激荡难抑,吴邪只觉喉头涌起一股腥甜,“哇”的吐出一口热血。

“喂!闭上眼睛啊!”

只听“砰”的一声,一道白光从眼前划过,如横飞的流星刺入茂密的树冠中。吴邪用手挡住眼睛,从指缝中看到树冠里猛然爆起一蓬刺眼的亮光,随即树上燃起一团烈焰。整棵怪树都骚动起来,带火的藤蔓纷纷从树上滑落下来,“哗啦啦”好一阵乱响。

有人来了!吴邪欣喜若狂,手脚并用地从灌木丛中爬出来,眼神却一刻不离那着火的树冠。

小哥,你一定要及时脱身啊!

吴邪焦急地张望着,可是直到白光消失、火势渐渐减弱,也不见张起灵出现。

悬在空中的心重重地跌落,吴邪勉力提起的精神再也撑不住,无力地趴倒在地。

“老吴!老吴!你没事吧?”身体被一把抱起,头顶传来急切的呼唤。

原来是老痒。吴邪看着老痒满是担忧的脸,想起另一张将他抛开时苦笑的脸,心中又是一痛。

“吴邪!”一个黑影从后面冲出来,挤开老痒,把吴邪抢进怀中。

“对不起,吴邪,我来晚了,”黑眼镜又是愧疚又是心痛,紧紧搂着吴邪连声说道,“哪里受伤了?是不是很痛?我马上给你治伤!”

说着,手轻轻按上吴邪的胸前,竟是要运用妖力,吴邪忙抓住他的手,用眼神示意他老痒还在这里。

黑眼镜恼怒地瞪了老痒一眼,老痒却不闪不避地迎上他的视线,笑容里有几分挑衅。

吴邪看着两人间就像是有电流劈啪作响,忍不住出声:“老痒,那个小哥还在树上,你快去看看!”

“他没事,”老痒往树那边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我看到他从树上跳开了。”

“真的?!”吴邪激动起来,“那他人呢?”

 “哎,老吴,我说你自己都顾不过来了,还有心管别人,”老痒摇摇头,“你小子真是一点儿也没变,行,你别动,我过去看看。”

老痒走开以后,黑眼镜这才重新按住吴邪的胸口,手上青光流转,吴邪惨白的脸色慢慢恢复过来。

看着吴邪躺在自己怀里,视线却一直跟着老痒,黑眼镜心里怒气翻涌,刚才就已经消耗了大量妖力,此时又在为吴邪疗伤,气息已然不稳,心情起伏不定,手上青光倏然一暗,忍不住咳嗽起来。

“青,你怎么了?”吴邪这才注意到黑眼镜的异状,看着黑眼镜有些苍白的脸色,知道他必然也受了伤,心里大感羞愧。

黑眼镜心知激起吴邪的愧疚,于是故作哀怨地看着吴邪,可怜兮兮地说,“吴邪,我被那些山猴子打惨了,看到你被抓还脱不了身,急都急死了,最后不得不召唤了很多同类来帮忙,这才能赶来救你,还好你没事。”说着又抱紧了几分。

吴邪听他说的轻松,却也知道找帮手这一招是黑眼镜最不齿用的,可见和山魈那一场混战有多艰难,心中感动,拍拍了黑眼镜的手臂,轻声说,“青,辛苦你了,其他人呢?”

“一句辛苦就打发我吗?”黑眼镜嬉笑着凑近吴邪的脸,“来,亲一个。”

“其他人呢?”无视掉黑眼镜的请求,吴邪推开他的脑袋,心说我是脑子抽了才去同情这个厚脸皮的家伙。

“他们就在后面,走得慢了些。”黑眼镜索吻不成,只能握着吴邪的手抚摸抚摸,然后被不耐烦的吴邪反手拍掉。

吴邪接受过黑眼镜的治疗,自觉好了大半,心里又十分担心张起灵,就从黑眼镜怀中爬起来,想要过去看看。

黑眼镜脸色不善的想要阻止,但是一时又找不到借口,只能沉着脸站在一边,肚子里骂个不停。

吴邪刚迈了一步,老痒就从不远处的树丛中钻了出来,肩上搭着张起灵的一条手臂,嘟嘟囔囔地拖着他走过来。

“小哥!”吴邪欣喜地迎上去,和老痒一起架起张起灵,把他扶到一边的树下。

“吴邪,你有没有事?”张起灵脸上又是血污又是绿色的植物汁液,样子狼狈不堪,但是吴邪看到那张脸,却依然觉得十分好看。

这个人还活着啊!吴邪形容不出此时的心情,好像一直干涸的心里,有什么在慢慢注入。

听到他的话,吴邪又是感动又是心疼,明明差点死掉的那个人是他,他却来问自己有没有事。

“小哥,你……”

你就不能顾着点自己吗!脑袋里突然传来一声大喊。

是谁在说话?是……我的声音?我在对谁说话?一些浮光掠影从心上闪过,吴邪不觉失神。

老痒好像发现了什么,放下张起灵就走到一边去查看。

“你,为什么?”恍惚中,吴邪听到自己问道,“为什么要舍命救我?”

张起灵抬起头,幽深的黑眸中是一眼看不到底的哀伤。

“吴邪,你不明白吗?”

老痒看着插在地上的黑金古刀,表情忽然变得怀念而悲伤。他慢慢蹲下身去,似乎想要伸出手把刀拔出来。

在手指就要触到刀柄的前一刻,他却突然停止了动作,像触电了一样飞快地收回手。

浅笑着说了句什么,老痒站起来的时候,脸上又恢复了流里流气的招牌笑:“我操!这是什么刀!重得老子拿都拿不动!你们谁来拿?”

张起灵失血过多,确认了吴邪的安全以后,就靠在树干上晕了过去。

吴邪虽然知道这种昏迷是正常反应,但还是不安地守在他身边,直到胖子他们赶来接手,才被酸气冲天的黑眼镜拉开。

胖子他们都挂了彩,衣服差不多被抓成了网兜,全身上下找不出一块完好的皮肉。

傻大个乐呵呵的说,幸好有山神爷爷派来的蛇帮忙,大家才能脱离险境。经过这场恶战,傻大个已经从无神论者变成了山神的忠实信徒。不过,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在自己大声向山神道谢的时候,那个黑眼镜笑得那么诡异。

胖子则大骂那些猴子不懂怜香惜玉,损伤了自己这一身完美的肌肉。

听到“怜香惜玉”四个字,正在喝水的吴邪差点没呛得背过气去。

潘子没好气地说,就你这一身肥油,拿去做香皂都不行,还冒充香芋,另外你身上长的那明明是猪肉!

乔子知道老李和小王的死讯,受不了打击,当场就崩溃了,要不是胖子拉住他,他就已经朝那棵嗜血的怪树冲了过去。

吴邪看那棵树虽然受了重创,暂时萎靡不振,但是要不了多久又能自我修复好,就让胖子拿了背包里的固体燃料,远远的扔过去,潘子的枪声一响,熊熊烈焰顿时吞没了巨大的怪树。

空气中随即弥漫开强烈的臭味,也不知是树本身的味道,还是被它吸干血液的干尸燃烧的臭味。所有人都受不了这股怪味,吴邪让胖子背上昏迷的小哥,一行人赶紧离开这里。

经过这一番变故,天已经差不多黑了。

傻大个说在夜里走山路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而且这里是大山深处,地形复杂,很容易就会迷了路。 于是大家只能找了个开阔点的空地露宿一夜,等到天亮以后再找路回村。

乔子还没从老李和小王死亡的打击中恢复过来,神情恍惚得就像在梦游一样,也不再提找大东的事了,因为从眼下的状况来看,大东必然已是凶多吉少。

吴邪他们是见惯生死的人,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只有等他自己慢慢走出阴影。

这一场恶战下来,所有人都是伤痕累累、精疲力竭。

为了避免食物的香味又招来什么动物,大家只能草草吃一些干粮,用傻大个升起的篝火烧了点热水来喝,然后排好守夜的顺序,就抓紧时间各自休息。

所有人里,张起灵伤势最重,吴邪坚持让他守第一班,这样可以睡得多一些。

胖子打趣吴邪说,以前通常是小哥这样照顾天真,没想到现在换过来了,真是风水轮流转。

老痒笑得很贼,说没见老吴对谁这么上心过,该不是别人救了你一命,你打算以身相许了吧?

虽然吴邪立即骂了回去,但不知为何耳根子却悄悄红了,右手马上被重重一捏,不用看也知道是黑眼镜在生气。出乎意料的是,胖子和潘子的眼神也变得十分暧昧。

吴邪只觉满脑黑线,心说自己莫不是穿越了?怎么这个世界的恋爱观这么诡异。

张起灵只是看了吴邪一眼,点点头同意了他的安排,不过他说,吴邪守第二班。

吴邪睡得很不踏实。梦中满是纷乱破碎的影像,和前一天晚上一样,凄厉的尖叫,强烈的怨恨,难以言状的感觉充斥在脑中,比上次的梦境来得更加诡谲。

身体似乎陷在泥潭中,周身充斥着恶心的粘腻感,口鼻都像被捂住一样,让他几乎要窒息。

吴邪难受得伸出手在空中挥舞,想要驱散弥漫在空气中不知名的气息。但是手却被谁抓住,怎么也动不了,手上传来一种怀念的温度,凉凉的,让人很安心。

“……邪……吴邪……吴邪……”

谁,谁在叫我? 猛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双深邃的黑眸,好看的脸一改平淡,写满了焦急和担心。

“小,小哥?”

“你做噩梦了。”

吴邪坐起身体,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被张起灵握着,手心里都是冷汗。

“小哥,是到我换班了吗?”吴邪想起之前的轮班顺序。

“你接着睡吧。”

“哎?”吴邪看了眼右手上的电子表,现在早就已经过了换班的时间了,“啊,对不起,你是不是一直没叫醒我?”

“不是。”张起灵慢慢放开吴邪的手,替他重新拉好睡袋,“你继续睡吧,我看着。”

吴邪看着张起灵重新坐回篝火旁,火光把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孤单的身影在夜幕下分外落寞。

想到之前是张起灵让他守第二班,吴邪忽然明白了。原来,小哥是打算连我的份一起守。吴邪心头一热,噩梦带来的不快消失了大半。

从睡袋里钻出来,吴邪穿好外套,坐到张起灵身边。

“小哥,我睡不着,一起坐会儿吧。”

“恩。”

暮春的深夜不算太冷,坐在火堆前,吴邪只感受到火焰的灼热,这种灼热让他很是舒服,身心都慢慢放松下来。

其他人都在沉睡,平日里只要吴邪一有动静就会醒来的黑眼镜,也因为大量消耗妖力而睡得很熟,吴邪远远地看着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黑眼镜为他做的已经太多,但是,就算两人再亲密,吴邪也无法坦然接受他的付出,越多的关爱留在吴邪心中的,除了越多的感激,更是越多的沉重。好像心空了一块,再多的深情流进里面,也无法存留。

“你在担心他?”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的张起灵突然说。

“不是。”吴邪下意识地回答。

吴邪把脸转过来,正对上一双幽深的黑眸,那眼中明明有火光跳动,但是吴邪却觉得他的眼睛里是浓得化不开的黯然。

“小哥,你……身体怎么样?”吴邪移开视线。

“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吴邪蓦地转回头,“我看过你的伤,你到底是怎么摆脱那些山魈的?你不要命了?受那么重的伤还追过来找我,你以前……”

吴邪猛然住口。我,刚才想说什么?你以前……

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闪过,认真追寻,却又查无痕迹,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吴邪只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不该是这样。这样……冲动……

张起灵看着吴邪瞪着自己,气恼得像炸了毛一样。就连说出口的话也和从前一样。

……你不要命了?你不是很冷静的吗?!

每次当他受伤的时候,吴邪都是这样朝他大喊大叫,整张脸都皱成一团。

他很喜欢看吴邪的那个样子。因为这样的反应,说明了吴邪的在意。可是现在,吴邪不是忘记他了吗?

张起灵怔怔地盯着吴邪,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着自己。

心,瞬间跳动得很快。他还可以,有什么期待吗?

“吴邪,”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想说什么?”

“我,不知道,”吴邪迷茫地看着他,“我好像……对你有点印象。”

“什么印象?”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张起灵此刻的心情,就像等待表扬的小学生一样,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说了你不准笑话我,”吴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总觉得,看到你,就会很安心,你以前是不是经常这样保护我……们?”

“算是吧。”有几分失落,又有几分满足,患得患失的心情让他忍不住自嘲地勾起嘴角。

你还在期盼什么呢?张起灵对自己说。

吴邪却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忽然笑了起来。

“难怪,我现在的心情会和以前一样。”吴邪低声说,“小哥,你顾着点自己吧,我很担心你啊。”

这一刻,张起灵只觉得,有了这句话,自己已不能期望更多。

“你这三年,过得好吗?”

吴邪点点头,“还好。”除了胸口那道好不了的伤,还有莫名的梦,这三年可以说是吴邪过得最舒服的三年。

“你的头发……”张起灵的语气有些迟疑,“是三年前造成的?”

吴邪皱起眉,头发变白是当年灵力耗尽造成的后遗症,向来应该是在南苑古城中弄的,但是他没有对胖子他们这么说,三年前的事情实在太惨烈,吴邪并不想其他人知道,所以胖子问起的时候,他只随便找了个答案敷衍过去。

老痒听他说过头发是在下地时中了招,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再提,所以只是贼笑了一声,没有戳穿他。

可是张起灵怎么会猜到的?

“果然。”吴邪的反应证实了张起灵的猜测,他沉默了一下,又问:“三年前,发生了什么?”

吴邪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这三年间,吴邪几乎没有回忆过在古城里发生的事,万鬼噬身的痛和当年的天罚神雷不相上下,没有人会愿意回想起那种经历。

更何况……

吴邪的手不自觉地按住胸口。不知道为什么,对于三年前的事,吴邪的心里好像有一堵墙,挡在回忆的路上,一旦靠近,就会被不知名的悲伤淹没。 那是一种,强烈到会撕裂伤口的悲伤。

心上的血流得太多,让他不得不选择无视,无视掉每一次午夜梦回时的悸动。

吴邪突然烦躁起来,胸中充斥着莫名的恼怒,看着垂着头等他回答的张起灵,他突然很想冲他大喊大叫,就好像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一样。

难以解释这种奇怪的冲动,吴邪只觉胸口的伤灼烧般的疼痛,他努力地深呼吸,试图把这股突如其来的愤怒压下去。

“吴邪?”耳边传来张起灵的声音,眼角的余光瞟到他正伸过手来,想要碰触自己。

“啪!”

吴邪和张起灵都愣住了。

张起灵看看被拍开的手,又看看吴邪疏离的表情,心里蓦然一紧。

吴邪脸上还有一层薄怒,带着几分冰冷的眼神刺得他无视直视。

三年前。这三个字仿佛一道魔咒,刹那间就在他们两人之间隔开一道鸿沟。

就算吴邪近在咫尺,再怎么伸出手也还是触不到。

吴邪的手紧紧抓着胸前的衣服,身体微微地颤抖着,脸被额发的阴影遮掩了大半,看不清神情。

虽然吴邪忘记了自己,也忘了自己给他的伤害,可是他却还在心痛。

是的,张起灵知道吴邪在心痛,因为,他也是一样。

问出这一句时,他就知道,他自己会心痛。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这么痛。

除了回忆的痛,还有吴邪明显的排斥,让他痛得就像三年前的那天一样。永失所爱的痛。

“……那是我的事,请原谅我不能告诉你。”他听到吴邪的回答,礼貌而冷漠,好像当年的他。

张起灵忽然意识到,他真的回不去吴邪身边了。他和吴邪的过去里埋藏着无法承受的伤痛,而他,怎么能让吴邪再痛一次。

“对不起,”吴邪突然低声说,“小哥,刚才是我失态了,你别介意,我,我忘了一些事,所以变得怪怪的。”

听到吴邪慌张的解释,他淡淡地说:“是我不该提起,你忘了吧。”

“小哥?”

……你和我,都自由了。你已经决定了此生陌路,而我也没有资格再要求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扮演好陌生人的角色。再不忆当年。

“你真的很想知道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事?”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黑眼镜几步走到吴邪旁边,手臂亲昵地搭上吴邪的肩膀,柔声说:“到我的班了,你快去睡。”

“青……”

“快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在外面比不得家里,不能赖床的哟。”黑眼镜笑嘻嘻的说。

“哦。”吴邪正觉得气氛微妙,张起灵的样子让他有些心慌意乱,也没注意到黑眼镜语气中那种张扬的亲密,点点头就走回自己的睡袋。

闭上眼睛以前,吴邪最后向篝火旁看了一眼。

黑眼镜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看到张起灵的身体突然颤抖起来,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他皱了皱眉,这才想起,自己应该让黑眼镜不要乱说话。

三年前的事,他不想让张起灵知道,找不到理由,就是不想。

青应该不会乱说话的,吴邪迷迷糊糊地想,他是我可以相信的人。

再次进入梦中,吴邪又见到了那个坐在黑暗中的身影。

是谁?你是谁?吴邪急切地追问。

这一次,梦中人慢慢地转过头来,但是浓重的黑暗遮蔽了他的脸,吴邪只看到他的嘴唇一张一合,不断地缓慢地说话。

可是吴邪什么也听不到,想要走过去,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

焦急中,吴邪又一次惊醒过来。

习惯性地摸上胸前的伤口,却意外地发现伤口并没有裂开。

不仅如此,心底的悲伤也不如之前那样强烈,就好像孩子找回了心爱的玩具,虽然仍在抽泣,脸上却开始有了笑容。

虽然不知这种改变是为什么,吴邪却奇妙地感到满足,轻轻地喟叹一声,又想继续睡过去。

恰在这时,吴邪察觉到了异常。周围,太安静了一点,只有火堆发出的“噼啪”声,少了别的什么。

少的……是胖子和傻大个的打呼声!吴邪猛然坐起,快速地四下一看,心里顿时冰冷一片。其他人,全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