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吴邪迅速穿好衣服起身,仔细地环顾四周。篝火仍在熊熊燃烧,简单的营地里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所有的背包和装备都摆放得和他入睡前一样,就连大家的睡袋都放在原处,只是睡在其中的人不见了。
这……这是怎么个说法?幽灵船的密林版?这块空地并不大,吴邪很快就转了一圈,没有任何异常,所有的人就像是突然间蒸发了一样。这又不是在斗里,不可能是机关之类的,从这里的情况看来,也不是被什么东西把人给劫走了,吴邪疑惑不解,怎么回事?
莫非是幻境?
吴邪一惊,立即想到潘子所说,那祭司可以用一枚玉眼来控制幻觉。这可有点麻烦,现在自己没什么灵力,如果困在幻境里,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脱身。
如果能找到其他人……吴邪脑中灵光一闪,虽然自己没剩什么力量,但是在小范围内找到和自己亲近之人,应该还是能办到。
静下心来凝神搜寻,很快,吴邪就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吴邪眼中一亮,连自己的背包也不顾,就循着那人的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密林的另一边。
“哟,终于舍得醒啦?”
黑眼镜一睁开眼,看见的却是叼着烟俯视着他的老痒,不觉皱起眉。
老痒咧开嘴笑得很得意:“做了个好梦啊?你居然都没看出来那是幻觉,老兄,我不得不重新评估你的能力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黑眼镜站起来,往左右看了看,“这是哪儿?”
“还能是哪儿?”老痒喷出一口烟,笑道,“那么低级的幻术你都会中招,自己不知不觉跟着幻觉跑到这里来,要不是老子好心,才懒得来救你。”
幻觉……黑眼镜嘴角扯出一抹不易觉察的苦笑,难怪刚才发生的事会那么美好,原来都是他自己的想象。
在现实中,吴邪不可能那样对他。那么深爱的表情,从来也不是为他。
……青,我也可以为你而死哦,因为我也爱你。
不是的,吴邪只会为麒麟,为张起灵而死。因为,吴邪不爱他。
“老痒是吧,看来你没有受到幻觉的影响嘛,”黑眼镜很快掩藏好内心的波动,又摆出常用的笑脸,语气轻佻地说,“真令人赞叹,呵呵,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吗?”说到后面这一句,却是带上几分杀气。
老痒把剩下的半支烟狠吸了一口,然后扔到地下,挑眉看着黑眼镜,“啧,是老子多管闲事,救谁也不该救你。看你那忘恩负义的嘴脸,不是很像故事里的……蛇?”老痒故意拖长了话音,挑衅地笑着吐出最后一个字。
黑眼镜眼中寒光一闪,脸上却仍是笑意盈盈,“看不出你还有几分了解我?莫非是旧识?”
“老子跟你没交情!”老痒不耐烦地一挥手,“我要走了,你他妈爱在这儿玩多久就多久。”
“我还有话要跟你说,”黑眼镜立刻挡在老痒面前,“别做多余的事。”
老痒斜着眼看看黑眼镜,又笑了起来,“你说的多余的事,是指我救你?还是救张起灵?”
这下黑眼镜也不再装什么,笑容一敛,毫无感情地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老痒的表情也变得凶狠起来,冷冷地看着黑眼镜,“你是见死不救?还是本来就打算让他死?不用回答。老子告诉你,吴邪的心思你我都懂,你别想使坏!”
黑眼镜冷哼一声,语气轻蔑地说:“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说完,黑眼镜转身就走。
“至少,我知道在吴邪心里的,是谁。”
黑眼镜止住脚步,转过神来直视着面前这个看起来很不正经的人,他一步步地走上前来,慢慢地说。
“明知道吴邪不喜欢,再纠缠又有什么用!死抓着不放手,大家都辛苦,真的爱他,那就该让他好!他不喜欢你,能跟他在一起的,也不可能是你,你留得住三年,可留不了一辈子。”
黑眼镜的手不知不觉地握紧,老痒的话一句句全扎中他的死穴。
美好的幻境还在脑海里徘徊,可是真实却是残酷的冰冷。
不过,他不是张起灵,不是那种为了对方好就甘愿退让的人。
他是妖,掠夺是本性,也是,生存的途径。而且……
很快冷静下来的黑眼镜注意到,老痒的样子也和之前不同,镜片后的眼睛里,有着他熟悉的眼神。
“这些话,你说得很顺啊,”黑眼镜恢复了嬉笑的表情,“是因为,你说过很多次了吧?对你自己。”
老痒笑了笑,不置可否:“我了解吴邪,他是个跟着感觉走的家伙,就算忘记了一些事,在他心里,最亲近的也还是从前那个人。”
张起灵知道自己是中了幻术。吴邪的身影不断出现在他面前,笑容清澈明亮,是当年初见的模样。
他说,小哥,我想起你了。他拉起自己的手,眼神温柔。
我记得我说过,我已经决定和你在一起了。起灵,我回来了,我会和你在一起。
他摇摇头,闭上眼又睁开,真实的密林和吴邪的幻象交织在一起,朦胧的像一卷古老的画轴。
他知道这个幻术的效用,让人看见心中所想变成现实,情不自禁地跟随着幻象。
只要意志坚定,就可以摆脱这些虚假的场景。可是满眼都是吴邪的笑脸,他根本稳不住自己激荡的心。
干脆闭上眼,去回想黑眼镜之前对他说的话。冰冷的残酷的话。
……吴邪受的伤重到你无法想象,现在都还没好,尤其,是胸前那道伤……吴邪还对你有点印象,你知道是为什么?……因为伤口真的很痛……知道什么是万鬼噬身吗? ……什么都不知道,还好意思随口问起?
黑眼镜说得不多,因为他是亲眼见证这些的人,说出这些事实,他不会比自己痛得少。
不多的几句话,都是利剑,剑剑穿心。但是,就像痛苦的电击可以唤醒停止跳动的心脏,越是疼痛难忍,他的心就越无法平静。
越是了解吴邪受的苦,他就越是觉得,他怎么能在伤害了那个人以后,转身离开?
手上沾染过的吴邪的血,还没有洗净。吴邪的伤越重,他的罪也越深。
他带着这一身罪孽,哪有资格走出吴邪的世界。没有资格打扰,更没有资格消失……
“小哥?!”耳边突然响起吴邪的声音。
又是幻觉。 他想要忽视,却忍不住睁开眼睛。
一头如雪的白发跳入眼中,他心里又是一痛,红颜白发,又怎会不是重伤后的结果。
“吴邪……”低语着吴邪的名字,他恍惚着伸出手去,轻轻覆上柔软的发丝。
我该怎么办……才不会伤害你?
吴邪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到张起灵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自己的头发,突然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
紧接着,那只手扣上他的背部,一把将他按进怀中。
“咦?小哥,你怎么了?”吴邪愣了一下,正想用力挣脱出来,却听到张起灵在耳畔喃喃地说。
“……我知道是幻觉,一下就好,让我,再抱一下。”
吴邪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脆弱的样子,紧紧抱着自己,嘴里说着“再一下就好”,但是力道却大到,像再也不打算放开。
冷漠的张起灵,强大的张起灵,眼神忧郁的张起灵,寂寞地坐在火堆旁的张起灵,在生死关头舍命救下自己的张起灵,现在像无助的孩童般拥着自己的张起灵……
吴邪不由自主地回抱着张起灵,脑中无数画面飞速闪过,一幕幕都有张起灵。
……为什么要舍命救我?
……你不明白吗?
最后定格的,是满脸血污的张起灵灼灼的眼神。
你不明白吗?他好像,隐约明白了什么。
胖子醒过来的时候,潘子也刚睁开眼,两人侧过头看了看对方,猛然坐了起来。
“操!这是在哪儿?!”
“发生什么事了?!”
两个声音刚撞在一起,胖子又立马“唉哟”一声捂住后脑,潘子也皱着眉摸了摸后颈。
胖子一边揉着后脑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双眼快速地转了转,就把周围打量了一圈,然后捅了捅潘子:“你也中招了?”
潘子颇为不甘地点点头,没好气地看了胖子一眼:“你不是有驱散幻觉的法宝,怎么还是中招了?”
胖子讪讪地一笑:“这次的幻觉不简单,连老子都没发现是假的。”
潘子听两人,脸色顿时一变:“你没发现是假的,那你怎么从幻觉中脱身的?”
胖子把眼一瞪,惊讶地叫道:“不是你把老子打晕的?”
潘子脸色更加难看:“我还以为是你打的我。”
两人面面相觑,看对方不是在开玩笑,神情都变得凝重起来。
“这回可有意思了,嘿嘿,”胖子摸出一根烟来点上,“胖爷还当是在演盗墓迷城,没想到是在演无间道啊,大潘,你说咱们算黑道白道?”
潘子哪还有闲心说笑话,一想到这山里还有其他人在,心里沉了下去,不由骂了一声娘。
“胖子,我们得赶紧跟小三爷他们会合!”
“那几个家伙,一个比一个精,”胖子摆摆手,示意潘子冷静,“再说了,这里那么多小朋友,咱总得先应付了吧!”
潘子冷笑着,右手中的折迭军刀已经寒光闪闪。十多只山魈正怪笑着在周围的树上跳来跳去。
“什么品种啊这是,还知道化整为零、各个击破,”胖子把手中的烟头一扔,也拔出腰间的伞兵刀,“怎么着,大潘,来比比?”
潘子斜眼看着胖子,冷哼一声,“别他妈废话,手脚麻利点,你要是一不小心落猴子手里,老子就当没认识过你,丢人!”
“操!看咱俩谁丢人!”说着,胖子手起刀落,把一头迎面扑来的山魈削翻在地,转过脸对潘子炫耀地大叫道:“一个!”
话音未落,只听“砰砰”两声,一缕淡淡的青烟从眼前飘过,两头山魈同时倒在脚边。
潘子挑衅地回视着胖子,左手正握着一把小巧的雷明顿德林格。
“两个。”潘子得意的说。
胖子见状也不恼,贼笑着往怀里一摸,摸出一把柯尔特袖珍手枪。
两人看着彼此手中的兵器,哈哈大笑,然后同时举枪向外。
“砰!”枪声随即响起。
吴邪正想着怎么让张起灵放开自己,眼角余光却突然瞥到前方不远处的地上有什么东西,忙推开张起灵,“小哥,那边有东西!”
张起灵好像还有些不清醒,定定地看着吴邪,眼神中还有些迷茫。
吴邪见他这样,心里又软了几分,想着要怎么跟他说明。
不过张起灵却很快变回平时的样子,眼神回复清明,他迅速站起身,按住吴邪,轻声说了句:“呆在这里别动”,然后就抬腿要走。
吴邪皱了皱眉,立刻站起来,一把揪住他的衣服,横了张起灵一眼:“我也去。”语气中不自觉带上些气恼。
张起灵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小心。”
等两人谨慎地凑到那不明物体前,吴邪不由暗笑他们有些担心过头了,眼前不过是一具尸体。
这是一个游客模样的年轻男子,侧卧在地上,身下压着一个背包,一只手里还紧紧抓着背包的带子,身上衣服都已被抓得稀烂,已经变色的皮肤上也满是抓痕。
“他娘的死猴子!”吴邪看到这人的惨状,恨恨地骂道。
张起灵扫了尸体一眼,眉间微皱,他蹲下身,把尸体翻过来,指着尸体的左胸说:“看这里。”
吴邪仔细看了看张起灵指的地方,心里顿时一紧,低声道:“他是……被人用枪打死的?”
张起灵指着弹孔说:“子弹没有直接打中心脏,他是中枪以后再碰上了山魈,最后气绝身亡,可是很奇怪。”
吴邪忙追问道:“什么地方奇怪?”
张起灵伸出两只奇长的手指探了探弹孔,说:“子弹没有穿透身体,说明开枪的人是在离他比较远的地方。”
“会不会是被村里的人误伤的?”吴邪说,“村里人人都有猎枪。”
张起灵抽出匕首,动作灵活地挖出子弹,放在手心里给吴邪看:“猎枪用的是钢珠或者铅球,而这是尖头子弹,直径在10毫米左右,一般用于手枪。”
不顾吴邪的惊讶表情,张起灵继续说:“开枪的人离他比较远,但是子弹的位置十分巧妙,有意避开了心脏,却离心脏很近,这人能撑一段时间,但最后还是会死。”
“也就是说……”吴邪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这是职业手法。”张起灵淡淡的补充道。说话间,张起灵已经掰开了尸体的手,把背包拿到一边来打开检查。
吴邪忙凑过去看,背包里居然装着一些很熟悉的东西,比如战术手电、多用军刀、折迭铲、短柄锤、尼龙绳什么的,甚至还有雷管。
张起灵脸色微沉,又探到尸体的怀中去摸索,片刻之后摸出一个钱夹和一张被血浸透的纸片。钱夹里有身份证,姓名那一栏里写着“陈东”两个字,这人应该就是那三个人要找的大东。
那张纸片上的字迹被血模糊了,只能隐约辨认出一些,纸上写的竟然是那份楚王帛书的内容。
“难怪这个人会不听村里人的劝告,一个人走到大山深处,”吴邪说,“他是用同伴做掩护,想一个人悄悄地盗了墓回去,但,是谁杀了他呢?”
张起灵神情严肃地看着吴邪,正想说些什么,寂静的山林中却突然响起两声枪响,声音有些远,但在静谧得只能听见树叶声中的山林间却听得很清楚。
两声枪响过后,很快就响起密集的枪声,像是在某个地方展开了一场激战。
张起灵脸色一变,一手抓起背包,一手拉住吴邪,迈开腿快步朝前跑去。
吴邪此时只觉脑中各种想法纠缠在一起,不详的预感从心底慢慢滋生出来,他大概知道张起灵刚才是想说什么。
拿到帛书的人,不止他们。 同时,山里还有职业杀手潜伏着。那座神秘的祭司墓中,危险重重。
……吴邪,你快回去。他应该是想这么说的,吴邪看着张起灵的侧脸,心里暗笑,不过,现在他已经主动带上自己了。
左手上传来微凉的温度,熟悉得令人心悸。吴邪不自觉地抓紧那只手,感觉张起灵蓦然一僵,然后用更大的力道握回来。
“小哥,你别想赶我回去。”吴邪说。
“不会。”张起灵的声音被风送到吴邪的耳朵里,带着几许轻柔,“我还不想……”
我还不想,放开这只手。
十、
跑出去没几步,枪声却骤然停息,些微的回声在山林中如水波般弥散开去,慢慢消失。
吴邪心里一紧,脚下急忙加快几分,张起灵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眼中精光流动,显然是一直在注意周围的动静。
虽然山林重归寂静,但是从刚才那一阵密集的枪声,别说是张起灵,就是吴邪也能够找到方向,因此两人没有丝毫停顿,在浓绿如翠的密林中一路狂奔。
很快,吴邪就在空气中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两人同时停下脚步,张起灵把吴邪往身后一拉,左手拔出腰际长刀,这才转过脸来看着吴邪。
“小哥,我不会妨碍到你,”吴邪举起右手给张起灵看寒光闪闪的匕首,微笑着说,“放心,我还是知道分寸的。”
张起灵目光灼灼地盯着吴邪,却是欲言又止,最后点点头,“你要小心。”
那一瞬间,张起灵有一种幻觉还没消散的感觉,他分明听到吴邪轻笑着对他说,没想到还会和你并肩战斗……
轮回一转,世上千年。现在已没有金戈铁马的战场,而当年并肩战斗的人,已是咫尺天涯。
两人尽量放轻了脚步,谨慎地绕过面前的树木,慢慢向前探去。
正在这时,吴邪突然听到身边轻微的树叶摩擦的窸窣声,紧接着便感觉到树丛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窥视。
吴邪还没开口,张起灵却抢先一步行动起来,身形一转将吴邪护在身后,左手中一道黑色闪电破风而出。
只听几米开外的地方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树丛一阵剧烈的抖动,然后又安静下来。
“我操!这里居然还有一只猴子!”胖子的声音传入耳中的同时,吴邪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肥硕身体从树叶掩映中钻了出来。
“胖子!”吴邪惊喜地叫道,在胖子的身后,还跟着潘子、傻大个和老痒……
“吴邪!”彷如一股旋风袭来,只一眨眼功夫,黑眼镜就窜到吴邪面前,两手扣住吴邪的肩膀,一迭连声地问个不停,“你有没有受伤?你怎么会在这里?有没有遇上什么东西?”
“青,我没事,你别激动。”吴邪拍拍黑眼镜的手臂,示意他胖子他们还在围观。
黑眼镜不情愿地放开手,像是才看到张起灵一样,挑眉看着他,“你怎么也在这里?”随即又注意到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心里顿时燃起一股怒火,连一贯的嬉笑也不装,沉着脸把吴邪拽到自己身边,冷哼一声:“装什么好心!”
吴邪惊讶地看着一反常态的黑眼镜,他虽然看出这两人有矛盾,但是只一晚上不见,黑眼镜对张起灵的敌意却明显重了太多,他甚至感觉到黑眼镜身上隐隐散发的煞气。
再看张起灵,那人俊美的脸上仍是冷漠沉静,只淡淡地看了吴邪一眼,就从他们身旁走了过去。
错身的一刹,吴邪心中莫名的一动,他忽然很想拉住张起灵跟他解释。
可是要解释什么呢?陷在纷乱的思绪里,吴邪什么也看不清,无论是张起灵,还是黑眼镜,或者是自己。
茫然的吴邪听着黑眼镜在耳边关切地询问,当然没有看到张起灵在自己身后低下头去,看着空空的右手,眼中悲伤如墨。
不远处的老痒看到这一幕,颇为恼怒地暗骂了一句:笨蛋!
胖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张起灵从山魈尸体上拔出黑金古刀,心里的敬畏又深了许多,一边默念着千万别惹到小哥的保命守则,一边奇怪地问道:“这些猴子是怎么回事儿?打不过就跑是正经,留个小猴子在这里潜伏是怎么说?”
边上的傻大个却是头脑简单,乐呵呵地说:“说不定是这只猴子跑得慢了点儿,才遭逮到了,没得事。”
潘子摇摇头:“我看不是,这些猴子身手比人都好,刚才那么大一拨围着我和胖子,没一会儿又跑了个精光,这本身就是件怪事,想想看,昨天下午这帮猢狲那是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啊……”
“可不是!”胖子接过话头,“都说猴子这玩意儿最记仇,吃这么大一亏,今天就只是来逗我们玩玩儿?这只猴子没玩过瘾,还跟咱玩捉迷藏?就是白痴也不能这么干啊!”
“胖子,你是说你们刚才遇上山魈了?”吴邪隐约觉得这事不太对劲,忙问道,“具体怎么回事?”
胖子也不含糊,就把之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他和潘子被人敲昏了扔到这里,然后一醒来就被山魈围攻,打死了几只山魈以后,本该扑上来的山魈们却离奇地撤退了,随后傻大个听到枪声赶来,黑眼睛和老痒也跟着出现,话还没说上几句,就听到小哥飞刀杀山魈的动静。
胖子口齿伶俐,把这些惊心动魄的事情三言两语说清楚了,然后四下一看,说:“哎,我说,好像少了个人啊。”
吴邪经胖子一提醒,这才意识到乔子并不在这里,心里一凉,虽然傻大个和黑眼镜都没说各自发生了什么事,但想来也必然惊险万分,乔子毕竟是个普通人,这一夜下来,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其他人显然都想到了这点,虽说只是个相识不到一天的陌生人,但那也是个鲜活的生命,几个小时前还在篝火边和大家分吃干粮,现在已不知消逝在何处。
傻大个突然骂了一句娘,把背上的猎枪拿下来端在手上,转身就走。
“大个子你做什么?!”胖子眼疾手快地抓住他,“你要到哪儿去!”
傻大个回转身来,扫视了几人一眼,一向憨笑的脸这时神情严肃,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晓得你们都不是一般人,我也不清楚你们到山里面来做啥子,不过我莽娃看得出来,你们都是好人,所以你们快点走嘛,这山里头有鬼啊!”说完就要甩掉胖子。
“大个子你等会儿!”胖子紧抓着他不放,“你让我们快走,那你要做什么去?”
傻大个挣了几下却没有挣脱,只好继续说:“乔子他们是我带进来的,老李和小王就不说了,我没本事,救不到他们,但是现在乔子不一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管他被啥子东西弄去了,老子也要找到他不可!”
这一番话说的是坚定不移,倒叫在场几人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吴邪盯着傻大个憨厚老实的脸,第一次觉得这个貌似简单的人也并没有那么容易看懂。
所谓人心难测,说的不一定是恶念。
虽然被傻大个的心意感动,但是吴邪还没有头脑发热,他比其他人更了解山里可能存在的危险,除了山魈和食人树,这山里还不知道其他什么怪物,别说是傻大个一人,就是这里所有人集体行动,也很难说没有危险,所以傻大个的义举虽说是在情理之中,却不是在理智以内。
而且,吴邪肯定山里的变化是和祭司墓有关,那么当务之急,就是要进入古墓,找到变化的根源,想办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也免得后来人继续遇害。
吴邪正要把自己的这些想法说出来,傻大个却趁胖子不注意的时候挣脱了出来,大步朝林中跑去。
“胖子你他妈搞什么!你就这么让那大个子去了?!”潘子气得在胖子背上一拍。
“我操!胖爷也不是故意的,你是不知道那小子劲儿有多大!”胖子忙摆摆手,“还愣着干啥!追啊!”
张起灵在傻大个跑出去的第一时间就跟了上去,其余几人也赶紧跟上。
没想到那傻大个身体看起来笨重,跑步速度却极快,张起灵竟然也没能抓到他,只能紧紧地跟在他身后,死盯着那个高大的身影不致跟丢。
“大个子!我说大个子你他妈慢点儿跑!胖爷快跟不上了!”胖子跑得气喘吁吁,嘴上还不闲着,“我们又不拦你,你说你着什么急呀!”
也不知道傻大个听没听到胖子的话,他也不回头说句什么,只是闷着头使劲跑,其他人也只能紧随其后,山林中像是开了场长跑竞赛,一个接一个的身影疾掠而过,踏草折枝的擦擦声连绵不断。
就这样跑了几十分钟,傻大个终于也跑不动了,脚步一慢,立即被身后的张起灵赶上,挡住了去路。
“你……你别拦……我,这件事老子非做……不可!”傻大个喘着粗气说。
张起灵平静地看着他,淡淡地说:“我不拦你,我只是找你帮忙。”
“帮忙?”傻大个愣了,“帮什么忙?”
“带我们去三年前地震的地方。”
“你们去哪儿干嘛?”傻大个奇道。
说话间,吴邪等人也追了上来,胖子气还没喘匀,就指着傻大个大骂:“你他妈是兔子变的啊!跑这么快想累死胖爷?老子话都还没说你就跑,他娘的跑什么跑!送死也没有这么赶的!”
“我……”傻大个本来就是一时冲动跑出来的,被胖子这一通骂,也有点不知所措。
吴邪忙按住炸了毛的胖子,生怕这家伙一个没控制就挥拳上去了,要知道这死胖子最讨厌就是长途奔袭这种体力活。
“大个子你听我们说……”吴邪话才开了个头,站在最外边的老痒脸色一变,大声叫道:“有东西过来了!”
听到老痒这一句话,在场几人都是一惊,胖子忙问道:“什么东西?”
老痒鄙夷地看了眼胖子,语气不善地说:“还能是什么?那群猢狲跟着咱们来了!”
不用老痒细说,大家也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之前围攻胖子他们的山魈并不是逃跑,而是找同伴去了,后来被张起灵杀死的那只还真是留下来监视的。
吴邪又感觉到空气中那种令人窒息的粘腻感,心知山魈已经到了跟前,马上就会扑上来,于是赶紧拦下被老痒呛得就要发火的胖子,说眼下大家的装备都没在身上,跟众多山魈硬拼显然不现实,还是快点想个办法躲一躲吧。
正说着,潘子突然抬手就是一枪,只听一声怪叫,一只山魈已经应声而倒。
“来不及了!这些猴子真他妈快!”潘子气急败坏地说。
傻大个也慌忙举起猎枪射击,胖子的手枪子弹耗尽,只好一边往后撤退一边重新装弹,嘴里骂个不停。
其他几人都只有冷兵器在手,除了带头逃跑,暂时也没有其他作为。
只是刚经过一场山地越野,又要开始逃命,吴邪不禁有些吃不消,加上空气中弥漫的压抑感,脸色也跟着变得苍白起来。
黑眼镜自然见不得吴邪难受的样子,眼睛半眯起来,右手掐了个法诀,就又要叫出同类来助阵。
吴邪看到黑眼镜的动作,知道他要做什么,心里不免有些酸涩,但是目前也只有这个办法,因此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以防其他人打扰到他。
但是这幅情景在另一个人看来,却是吴邪和黑眼镜在一边含情脉脉地对望,心里又是一阵疼痛,却也只能为吴邪注意着四周,免得吴邪两人一个不防备被山魈偷袭了去。
吴邪看着黑眼镜悄悄地运法完毕,脸上不见轻松,反而更加阴沉,心里咯噔一下,忙低声问道:“怎么了?”
黑眼镜抬起眼来看了看四周,凑在吴邪身边说:“不行,这个地方连一条蛇也没有。”
“没有?”吴邪惊讶不已,“这怎么可能……啊!不会是……”
黑眼镜点点头,似笑非笑地说:“就这么误打误撞地找到了,还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吴邪皱起眉,这个地方没有蛇,那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们已经进入了古墓的范围,所有的蛇虫鼠蚁都被挡在断虫道的外面。
想到祭司墓就在脚下,吴邪心里自然又惊又喜,但是当务之急却是要怎么摆脱穷追不舍的山魈群,不然就算站在墓室的顶上也没命下去。
正在左思右想,胖子在身后焦急地叫喊道:“妈的!胖爷没子弹了!”
“操!我也没剩多少了!”潘子也叫道。
“你们快跑!我先挡一阵!”傻大个停了下来,真就独自挡在最后,举枪面对汹涌而来的众多山魈。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胖子忙拉起傻大个,“现在不流行个人英雄主义!快逃命吧你!”
傻大个耸肩甩开胖子,“啪”的一声枪响把扑上来的山魈打落,粗着嗓子说:“我把你们带进来的!你们要再出事了,我拿啥子脸回去嘛!”
到了这个时候,吴邪也来不及想什么对策,大声说道:“你们听我说,我们踩的这个地方下面就是祭司墓了,只要能找到办法进去,从里面找东西堵上,这些山魈就伤不到我们!”
这话一出,其他人都是一震,胖子瞪大了眼:“天真你怎么知道的!”
“现在没工夫解释,快想办法怎么进去吧!”吴邪说着,就在地上仔细察看起来,他能感觉到一股和山魈身上相同的气息正从某处不断传来。
张起灵想了想,把背上的背包拎到手里,从里面把雷管拿了出来。
吴邪眼前一亮,随即又摇摇头,对张起灵喊道:“小哥!不要!”
用雷管虽然可以马上炸个洞出来,但是谁知道这墓墙里有没有机关,万一像那鲁王宫一样藏了矾酸,这一炸开,周围的人都得遭殃,奇怪这小哥平时那么冷静,这时怎么会急成这样。
吴邪只道别人着急,却不知道自己受空气中那种诡异的气息感染,脸色越来越苍白,身形也有几分摇晃,看起来就像是随时会倒下去的样子,别说是张起灵和黑眼镜,就连潘子都一脸忧心忡忡。
听说这底下就是祭司墓,胖子立马来了精神,趁张起灵被吴邪叫住的一瞬,劈手夺过他手中的雷管,拿出打火机就想引燃。
幸好一边的潘子反应快,伸手打飞胖子手里的雷管,骂道:“你他娘的找死啊!你知道这下边有什么机关没有!炸死你小子事小,连累我们这么多人怎么办!”
胖子一听不禁咂舌,却还跳着脚叫道:“那你说怎么办!那些猴子能等你慢慢打个洞出来!大个子身上的子弹一没了,我们就都得玩儿完!”
“你们快过来!这里有条缝!”老痒的声音忽然从前面传来。
吴邪也同时发现了地上的大缝,那条缝有半米来宽,初看之下就像是地面被撕裂开来,露出下面的墓砖。
“从这里可以下去!”吴邪喜出望外。说着,吴邪就想率先跳下去,老痒却抢先一步按住吴邪:“等会儿,让我先下去看看!”
“老痒!”吴邪瞪大了眼睛,虽然不想让老痒去趟雷,但也知道现在的自己更没法做这种事,于是咬牙点点头,“你小心!”
老痒看到吴邪关切的表情,脸上浮现出满满的笑意,说:“你就放心吧!”说完手在地上一撑,纵身跳进缝中。
吴邪还没从老痒突如其来的灿烂笑容中回过神来,就听老痒在下边叫道:“老吴,这里很安全,你们快下来!”
吴邪大喜,忙冲其他人招招手:“快进墓里!”
人如果陷入绝境而被迫死战,就会锐不可当,但是只要有了退避之心,心神动摇,就极易被有机可趁。
胖子三人本来用子弹阻挡着山魈群,暂时跟那群怪物隔着一段距离,但是这时听说有了出路,手上便松了劲头,被山魈瞅了个空扑了上来。
吴邪几人已经进了墓中,地上只剩下胖潘两人和傻大个面对着潮水般涌上来的山魈群,顿时手忙脚乱。
“操他娘的!这些猴子还非得跟着我们进去!胖爷可不带这样的添头下地!”胖子急得抓耳挠腮,都已经退到缝边了,却始终找不到机会下去,只能跟山魈耗着。
“胖子!你快下去!然后在里面找东西把缝堵上!”潘子也急得不行,索性心一横,先跑了再说。
胖子不想丢下潘子一个人先跑,无奈柯尔特在这时哑了火,子弹已然用光,只好趁潘子把身前的山魈打退的空隙钻进缝里,半边身子进去了,还在大叫道:“大潘你别硬撑,赶紧点儿下来!”
这时,潘子的雷明顿也没了响,潘子啧了一声,把枪往腰里一插,赶紧往缝里跳,脚刚迈出去,猛然想起那傻大个还在死扛,心里又是敬佩又是埋怨,心说这傻大个子真够仗义,嘴里忙招呼道:“大个子,挡不住了,先下去再说!”
傻大个转过头来冲潘子咧嘴一笑,举起左手,说:“老子要找这些猴子算总账!”
潘子定睛一看,傻大个手上拿着的,赫然是刚才被打飞的雷管!
“大个子!你别做傻事!”潘子慌忙叫道,傻大个这架势,是要和这帮猢狲同归于尽啊。
“我看你才傻!不把这些东西解决了,进去又能咋个!”傻大个摇摇头,蓦然转身一个回旋踢,把潘子踹进缝里。
缝的下面是一条墓道,潘子掉下去的时候,正好落在还没从地上爬起来的胖子身上,把胖子砸得支哇乱叫。
胖子手里拿的火折子就被这一砸给砸灭了,胖子正要开骂,就听顶上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直震得墓道内灰尘掉个不停。
“上面发生什么事了?”吴邪心里一沉,忙问道。
潘子还有些头晕,断断续续地说:“大个子……雷管……”
只这几个字就够了,那巨响中蕴含的惨烈已经可想而知。几个人坐在黑暗中,谁也没有说话,阴冷的墓道里寂静无声。
“我们快走吧,万一后面还有山魈就麻烦了。”过了一会儿,吴邪开口打破了沉默。
胖子重新点起火折子,不知是不是火光的作用,他的眼睛看起来有些红。
“等从这里出去了,老子非要灭了他娘的猴子窝!”胖子恨恨地说了一句,然后带头往前走去。
吴邪轻叹一声,扶着墓墙站了起来。
胖子曾说吴邪就是个会走路的机关雷达,这话是一点也不假,吴邪就这样随手一按,就听到机关启动的闷响,紧接着脚下一空,身体毫无悬念地坠落下去。
“吴邪!”天旋地转中,吴邪听到黑眼镜一声惊慌的叫喊,随后手被一把抓住,但是那人却被一起拖了下去。
又来了!昏迷以前,吴邪在心底哀叹自己的运气。
十一、
他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熟悉的脉动。
噗通,噗通,噗通……
久违的节奏就在耳畔温柔地响个不停,他像终于在阳光下找回自己的影子般,在那声音的环绕中无比安心,长久以来的空虚都被填满,胸中莫名地悸动,就像那颗早已失去的麒麟心仍在跳动。
……我已经决定和你在一起了……
谁在说话?
……好好活着……等我回来……
是……我在说话,那面前的人是谁?
……我……爱你!
吴邪猛然睁开眼睛,看到的依然是一片浓稠的黑暗,他记得自己落进了机关,有人抓住了自己,却被一起拖了下来,然后像是滑过一段斜坡,下滑的过程中他就晕了过去……
吴邪动了动身体,却发现自己是被人抱在怀里,那人的手臂紧紧环住吴邪的腰,像是护着什么珍宝一样把吴邪整个圈起来,吴邪的脸就贴在他的胸口上。
那么刚才听到的声音……是他的心跳?
吴邪的脸轰得一下红得通透,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因为这个很平常的事实而心脏狂跳,不过,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之前似乎还恋恋不舍地蹭来蹭去……
打住!你在瞎想什么!吴邪恨不得抬手给自己一巴掌,又不是小女生,在个男人胸口前噌一蹭有什么关系!
“你醒了,有没有受伤?”感觉到吴邪的动静,底下那人也动了一下,但是手却没有放开。
“小哥,有你垫在下面我怎么会受伤,倒是你有没有事?我这么大个子,可不轻啊!”吴邪一听是张起灵,心顿时漏跳一拍,胸中像掠过一股清风,各种情绪参杂其中,而最后沉淀下来的,是安心。
“……你瘦了。”
“咦?”吴邪有一秒钟的断电,他那句话的重点,应该不在体重上吧。
可是张起灵的这句话却像是一声叹息,幽幽地落在吴邪心上,像一片羽毛飘落水面,轻柔地拨开圈圈涟漪。
到了这个地步,吴邪就是再迟钝也能明白张起灵的心情,从舍命相救后那一句饱含期待的问话,到昨夜火堆前张起灵黯然的眼神,到在幻觉中抱着他悲伤绝望的低喃,到枪声响起以后握紧的双手,再到现在,不知下面会是什么陷阱,却在第一时间把他护在怀中……
吴邪的心突然颤抖起来,那道还未愈合的伤口变得灼热,但却奇特地没有疼痛,他忽然对那段遗失的记忆无比渴望,他很想知道,面前这个人,到底和自己发生了什么,他更想知道,心中这股莫名的悸动是为什么。
“你和我,以前,是什么关系?”张起灵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温暖得让吴邪不觉恍了神,心里的疑问也就脱口而出。
张起灵一震,搂着吴邪的手臂颤抖了一下,似乎想要松开,吴邪察觉到他的退缩,毫不犹豫地抓住他的手,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和张起灵的暧昧姿势,反而凑得更近:“告诉我,我想知道。”
……我想知道。
这句话如一道霹雳,击得张起灵一时手足无措,只能瞪大了眼睛,凭借着绝佳的夜视力,看到黑暗中吴邪一双清亮的眼睛里映出自己的样子,心中大痛。
如果当年,他能像吴邪这般坦率地问出心底的疑问,那么之后的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他再一次收拢手臂,把吴邪压在自己胸前,脸埋在吴邪的肩窝里,鼻端满是吴邪的气息,熟悉而美好,饱含了动人心魄的眷念。
多少次在梦回时懊恼自己的欺骗,多少次在回忆中痛责自己的不坦白,三年来,他被囚禁在一座名为后悔的监牢中,唯一的刑罚,是失去。
如果当时,我选择相信你……如果当时,我把一切告诉你……如果当时,我没有骗你……
这世上,从没有一种东西,叫做如果。
可是吴邪却回来了,在那个天色未明的清晨出现在他的眼前,如破晓的曙光,照进他身处的深渊。虽然,吴邪已经忘了他……
“小哥?”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吴邪又叫了一声。
再也不要,在很久以后来追悔莫及。
深吸一口气,张起灵缓缓地开口:“吴邪,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
“我和你,张起灵和吴邪……没有关系。”
吴邪身体一颤,张起灵的话像一块石头,“咚”的一声敲在他的心上,几分疼痛几分冰冷,他愣愣地看着张起灵慢慢放开他,晶亮的黑眸直直地看过来,眼中闪动着慑人的光亮。
他看到那张冷漠的脸起了变化,好看的眉眼弯起来,唇角勾出一抹笑意,像是卸下了什么包袱一样,笑容如初春的第一缕暖风,让吴邪不由自主地看呆了。
“可是,”张起灵轻声说,“张起灵爱吴邪。”
张起灵他……说了什么?!
虽然这个答案本就在吴邪的预料中,但是想到和听到终究不同,吴邪不是没有被告白过,前世的事不必说,只在这三年间,黑眼镜就在他耳边说了无数次的爱,温柔的、霸道的、轻描淡写的、深情不移的……
简单的三个字被他说出太多的味道,每一句吴邪都记得。却没有一次,可以像这样,拨乱他的心绪。
吴邪心里腾起难以言述的烦躁,明明是甜蜜的告白,他却没有感觉到惊喜,他只觉得心被抓挠得难受。
面前的这个人,全心护着他,对他微笑,说爱他。
可是……这三年来,他却不在。不在自己身边。
一直以来,陪着自己的人,是青。
吴邪不是没心没肺的人,他记得自己对黑眼镜的承诺。
……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依然会在你身边。
但他现在在做什么?在别人怀中,因为别人的爱语而心跳不已。
眼前浮现出黑眼镜苍白的脸,长久以来的歉疚和感动在刹那间堵上吴邪的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正在心神起伏间,唇上突然接触到两片冰凉。
吴邪一惊,在回过神来以前,身体已经自发地把张起灵推开。
“那又怎样?”吴邪听到自己提高了声音,冰冷地说。
“吴邪?”这一推,吴邪和张起灵的距离又拉开一点,张起灵的脸隐入黑暗里,只有声音流露出他的深切哀痛。
“呵……”吴邪低笑一声,连他自己也没发现笑声中的落寞。
“你说爱我,然后呢?”放柔了语气,吴邪轻轻吐出一句,也不知是在问张起灵,还是在问自己。
没有听到回答,吴邪自嘲地笑一笑,拉开环在腰间的手臂,慢慢站起来。
爱又如何?……我想听的,从来都不是这一句。
没来由的一句话突然闪过吴邪脑中,他赶紧摇摇头,把那些怎么都理不清的想法压在心底。
现在要做的,是找路出去。
吴邪摸出打火机,他知道张起灵身上应该有火折子,但是出于赌气的心理,吴邪现在不想和他说话,便自顾自地点燃了火。
火光亮起的刹那,张起灵却突然动了。
吴邪听到他叫了一句“小心”,然后就被猛然一推,强大的力道推得吴邪踉跄了两步,重重地跌倒在地。
“小哥!”吴邪惊叫起来。
就在被推开的电光火石之间,吴邪感到一阵腥风从脸侧掠过,浓烈的粘稠感呛得他想要呕吐。
打火机掉下来,在地上弹了几弹,落在几步远的地方,火光随之熄灭。
“唔!”旁边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人体撞上墙壁的声音。
“小哥!”吴邪忙从地上爬起来,无奈他没有张起灵那样好的视力,虽然知道张起灵就在他面前和什么怪物搏斗,他却连人的轮廓都看不见。
“小哥!你在哪儿!你出个声,让我来帮你!”
张起灵就在说不定触手可及的地方拼命,他却只能在黑暗中暗自着急,吴邪算是了解什么叫最近也是最远的距离了。
“呆在那里别动。”过了一会儿,吴邪才听到张起灵的回答,他的声音依然平淡,好像没有也没发生一样。
可是利刃隔开皮肉的声音清晰可闻,空气中泛起的腥臭直往吴邪鼻子里钻,虽然什么也看不到,吴邪也知道这必是一场激烈的搏斗。
焦急地瞪大了眼睛,吴邪在地上摸索着掉落的打火机,但是摸来摸去也只摸到凹凸不平的泥土地面,急得他在肚子里骂个不停。
打斗声不断传来,吴邪听到张起灵的长刀劈在那怪物身上,听到张起灵一脚踹开那头怪物,听到怪物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叫,听到地面的砂石相互摩擦的沙沙声,听到张起灵吃痛的一声闷哼……
该死!这他娘的打火机掉到哪里去了?!
吴邪又急又慌,小哥他就在身边,自己却帮不了他,甚至都看不见,看不见他到底怎么样了!
从来没有像这样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吴邪恨恨地一拳打在地上。
张起灵的呼吸逐渐沉重起来,喘息声中其中还混杂着鲜血滴落在地的“滴答“声,吴邪的心狠狠地一缩。
小哥受伤了!小哥又受伤了!
吴邪听到张起灵深吸一口气,刀锋划破空气,发生清脆的龙吟。
吴邪心里一动,小哥想做什么?食人树前张起灵奋不顾身的画面跳入吴邪脑中,不详的预感铺天盖地的压下来。
“张起灵!爱我的话,就他妈给我顾着点自己!”吴邪冲出而出一句怒吼,与此同时,只听怪物一声沉闷的嚎叫,然后“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指尖终于触到冰凉的金属质感,吴邪赶紧抓起打火机擦亮一簇火花。
微弱的火光映出张起灵苍白的脸,他已经来到吴邪面前,轻轻地握住吴邪拿着打火机的手,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吴邪,我没事。”
可恶!黑眼镜恼怒地一掌拍在墓墙上,又急又气,只觉满墙墓砖冷冰冰的都是嘲讽。
“墨镜小哥,你别担心,那小哥也跟着天真下去了,有他护着……”胖子话还没说完,就被黑眼镜一记眼刀震慑得直接消音,心说明明是隔着镜片,怎么还那么瘆人。
潘子察觉到黑眼镜身上的杀气,赶紧把胖子拉到一边,只怕黑眼镜一个没控制住把胖子给灭了。
“我说你小子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找死是吧?”远远地躲开以后,潘子指着胖子骂道。
“你懂什么!胖爷就是说给那小子听的。”胖子小心翼翼地往后瞟了一眼,看黑眼镜没在注意他了,这才接着说,“你难道还看不出来这三个人之间的猫腻?”
“去你妈的猫腻!说话规矩点!”潘子在胖子背上狠拍了一下。
“不都是一个意思嘛!”胖子一边在墓墙上摸索着,一边说,“天真和小哥的事儿,咱是不清楚,但也不是不知道啊,你看这三年小哥的样子……唉,要说小吴同志要真没了,那没得说,可是天真人不是好好的嘛……”
“行了!”潘子挥手打断胖子的滔滔不绝,“操心你的明器去吧!”
“嘿!大潘你莫非是那墨镜小子一路的?”胖子立马竖起眉。
“你他妈都在想什么呢!你是居委会大妈呢,还是街道主任啊!少在这里嚼舌根,省点智商找机关是正经!”潘子瞪了胖子一眼。
“啧!这话说的!”胖子摸摸鼻子,“胖爷就是看那小子不顺眼,看那样子,肯定做了亏心事!”
说完,胖子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和潘子两人沿着墓道一路探过去。
老痒站在一边,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字不漏,听罢若有所思地看着黑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精光掠过。
黑眼镜很快放弃了对眼前墓墙的摧残,低头看了看右手,再看了看地面,他只恨有人在旁,不然就可以直接用妖力砸开这里的地砖。
上一次遇到山魈群时,他是因为用了召唤的法术才耽搁了时间,可是这一次他明明就在吴邪身边,居然还是没能第一个抓住他,却叫张起灵得了机会,实在太可恶了!
虽然他知道以张起灵的本事,要保护吴邪问题不大,可是想到吴邪单独和他在一起,又叫他怎么甘心。
他记得吴邪看到张起灵被食人树缠住时焦急担忧的表情,他记得吴邪以为张起灵没能逃脱时绝望悲痛的表情,他记得吴邪在火堆旁和张起灵说话时散尽阴霾的笑容……
他甚至开始怀疑,吴邪是不是已经记起了有关张起灵的一切,只是为了安慰自己才假装不知。
不会的,那封印上凝聚着他的生命,只要他还活着,吴邪就不会记起。
可是,不会记起,是不是就不会再次爱上?这个想法突然刺进他的心里。
他想到第一次见到今生的吴邪,没有前世记忆的吴邪看着张起灵,眼底闪动的是和多少年前一样的光芒。
忘了那人,却忘不掉爱吗?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感到深深的恐惧。我连命也堵上了,这样,也不能赢得你吗?吴邪。吴邪……
“喂!”出乎意料的,是老痒在背后叫他。
黑眼镜转过身的同时,已经调整好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有话说?”
“在这里找也没用,我想,吴邪已经沿着下面的通道掉到前面去了。”老痒指了指前方的墓室,“到那里去找说不定更有用。”
黑眼镜挑起眉:“你怎么知道?”
老痒冷笑一声:“别多话,不信拉倒,老子一个人去找吴邪。”
黑眼镜呵呵一笑:“我才知道,原来你这么好心的。”
老痒皱起眉,一句话也不说,扭头就走。果然是忘恩负义,老子真不该可怜他!老痒在心里骂道。
虽然不知道老痒的意图,黑眼镜还是跟了上来,毕竟对他来说,找到吴邪比什么都重要。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老痒不着痕迹地暗叹一声,刚才黑眼镜的凄然一笑着实触动了他,只因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表情。
求不得的痛,他怎会不明白。他是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可是这个人,又该何去何从。
想起胖子的话,他心里不详的预感挥之不去。
情深不寿,古人说得多好。
“小哥,小哥……”吴邪扶住张起灵,手上摸到的都是温热湿滑,也不知这人流了多少血,又是自责又是心疼,只能颤声叫着他。
“我没事,吴邪,别担心。”张起灵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一下吴邪的脸,“还好没伤到你。”
“小哥!”吴邪看到张起灵身体一晃,忙用另一只手接住他,顺势让他靠坐在自己身上,“你伤到哪里了?火折子呢?快点个火让我看看!”
张起灵顺从地拿出火折子,吴邪一把抓过来点燃,眼前顿时腾起一团明亮的火光。
吴邪连忙借着火光去看张起灵,只一眼,吴邪就大吃一惊。
不是因为他身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而是因为张起灵身上浮现出的黑色麒麟纹身。
没有人比吴邪更清楚麒麟纹意味着什么,吴邪怔怔地看着半眯起眼睛休息的张起灵,突然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
这个人身上,有麒麟之心。
哪里来的?他从哪里得到的?
抑制不住的怀疑从心底翻涌上来,吴邪的眼神不自觉变得冰冷。
他是不是,骗取了谁的麒麟之心?他是不是,也骗了我?
察觉到吴邪的视线有异,张起灵睁开眼,却看到吴邪冷冷地盯着自己,几分钟前还满是关切的脸此刻却没有任何表情。
强烈的惊慌压得心沉了下去,张起灵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到吴邪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
“你是谁?”
张起灵猛地抬起头,把吴邪眼底的怀疑和防备看得清清楚楚,他想起三年前,在南苑的地宫中,他也曾问过吴邪这句话,带着伪装出来的质疑和疏离,把吴邪伤得无以复加,也让自己万劫不复。
可是现在,吴邪的怀疑和戒备却是真的,那双清澈的眼睛忽然变得像玻璃一样冰冷,就像个陌生人。
“你到底是谁?”吴邪又问了一次。
他已经决定对吴邪坦诚,再不隐瞒,但这个问题却要怎么回答?
我是谁?我是张起灵,可张起灵又是谁?张起灵是两千年前的麒麟,那么麒麟呢?
麒麟是和你约定过的人。和你约定过,然后被你忘记的人。能够这样说吗?
张起灵的沉默反倒让吴邪冷静下来,他轻叹一声,放柔了语气:“你不会不知道,你身上有麒麟之心吧?”
闻言,张起灵身体一震,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吴邪。
“你不知道?”吴邪愣了,“怎么可能?”
看张起灵的震惊并不亚于自己,吴邪有些迷惑:“这倒真是怪事,你带着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自己却不知道?”
“最珍贵?”张起灵瞪大了眼睛,像是听不懂吴邪在说什么一样。
张起灵的反应确实不像是装出来的,可是,居然会有麒麟会把自己的心白白送给别人还不叫对方知道?
“他是傻瓜吗?”吴邪不知不觉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谁?”张起灵立刻问道。
吴邪没好气地说:“如果你真的不知情,那么给你麒麟之心的那个家伙,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傻瓜!”
“……为什么?”
“如果你真不知情,那么说了你也不会明白,”吴邪摇摇头,“只不过,给别人麒麟之心,就是在拿自己的一生在赌,赌对方不会背叛。”
张起灵的身体突然颤抖起来,他握住吴邪的肩膀,嘴唇抖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对于他的这种反应,吴邪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原因,他正在犹豫着要不要相信张起灵。
“吴邪。”沉默了片刻,张起灵忽然开口,“无论你要或不要,我把我的一生给你。”
“即使我不相信你?”吴邪的思路被打断,不觉脱口问出。
张起灵的眼睛有一瞬间的黯然,但随即更加坚定地望过来。
吴邪这才意识到张起灵说了什么,他的第一反应是:小哥这是在,以死明志?!
“小哥,刚才的话你收回去,你没必要表决心表得这么彻底啊!”吴邪慌忙说,“而且你听我说,我信你!”
“吴邪……”张起灵急切地想解释,吴邪赶紧打断他。
“小哥,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相信你,”微微一笑,吴邪有种无法说明的轻松,“不用说什么了,我信你。”
吴邪自己也觉得这份信任来得莫名其妙,但是说出“我信你”这三个字的时候,他只感到由衷的欣喜,好像长久以来漂浮在空中的心就这样落回了地面。
其实他很想说上一句。幸好,我可以信你。幸好,是你。
“小哥,你并不会使用麒麟之力吧?”吴邪轻轻握住张起灵的手,“我来教你。”
张起灵呆呆地看着吴邪的笑容,感受到身体里有一股温暖的气息缓缓流转全身,然后源源不断的精力从身体内涌现出来。
这就是麒麟之力……吴邪的力量,张起灵心里五味陈杂。
“感觉怎么样?”吴邪有点担心地问道。
“……很累。”
“很累?”吴邪奇道,“怎么会累?啊,你刚才对付那头怪物花了很大功夫吧?”
“很累……找了好久……一直……找不到你……”太舒适的感觉让张起灵困意上涌,意识也渐渐朦胧。
吴邪看着张起灵闭上眼睛,靠在自己身上慢慢睡着,心底的某个地方忽然变得柔软,他本想调整一下姿势让两个人都坐得舒服一点,但是左手被张起灵握得紧紧的,他稍微一动就被抓了回去。
吴邪笑了笑,用力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现在,你已经找到我了。”
十二、
张起灵是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的。黑暗死寂的墓室里,任何一点细微的响动都被无限放大,更别说他还有远胜常人的听力。
哗啦,哗啦……好像铁链在地上拖动的声音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断断续续的,冰冷而沉闷。
吴邪还在睡着,他的侧脸藏在浓稠的黑暗里,只有温热的呼吸扑在自己脖子里,痒痒的,暖暖的。
“吴邪。”张起灵轻声唤道,用力捏了捏吴邪的左手。但是吴邪仍然毫无动静地靠在他身上,没有一点要醒的样子。
“吴邪,醒醒。”张起灵忽觉不对,忙捉住吴邪的肩摇了摇,谁知这一摇晃,吴邪却软软的倒进了他的怀中。
“吴邪!”
他这才发现吴邪的左手心里满是汗水,心里一沉,他轻轻扳过吴邪的脸,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两团不正常的红晕,额头挂满汗珠。
难道吴邪发烧了?摸了摸吴邪的额头,温热汗湿,并没有异常。
张起灵有些惊慌,比起黑暗中潜伏的危机,吴邪不知原因的昏迷更让他害怕万分。
也许,黑瞎子知道原因。顾不上心里的酸疼,他忙摸出火折子点燃,快速打量起眼前的景象。
他们所在的,不是一间墓室,而是墓道旁的殉葬坑,经过刚才的打斗,泥土的地面一片狼藉,那头怪物就倒在不远处,黑糊糊的一团看不清楚。
张起灵无暇多顾,怀中悄无声息的吴邪让他心颤不已,一手搂起吴邪,一手擎着火折子,他赶紧站起身来四处查看。
虽然只是个殉葬坑,四面也砌了砖墙,那“哗啦哗啦”的声音就是从墙后传过来的。既然墙后有东西,那就有出路。
可是殉葬坑从来都是独立于墓室之外的,张起灵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机关会设在哪里,想了一下,他找到发出声音的墓墙,伸出两只奇长的手指摸索起来。
这里并不是他们刚才掉下来的方位,难道这殉葬坑后还连接到别的什么地方?
张起灵从墙角开始慢慢往中间走去,手指灵活地上下探寻,却没有察觉到丝毫异状,心里不禁有些着急。
走到墙中间的时候,墙后的声音突然变大,像是受到什么惊动一样,“哗啦啦”响个不停。
张起灵心里一动,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而指尖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传来。
“唔!”吴邪突然发生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剧烈地战栗起来。
“吴邪。”张起灵慌忙低头去看,只见吴邪紧抓着胸口,指缝间有鲜血不断淌出。
“吴邪,吴邪,你怎么了?”
他猛然想起黑瞎子对他说的话。……吴邪受的伤重到你无法想象,现在都还没好,尤其,是胸前那道伤……
那道伤口的位置,他和吴邪一样清楚。
颤抖着伸出手去,覆上吴邪的手背,温热粘腻的血液很快染红了他的手,生生灼痛了他的手掌,和心脏。
三年前他亲手造成的伤口,他终于体会到有多痛。摧心裂肺。
“我操!胖爷就说怎么会有这么轻松的事,原来他娘的是个虚冢!”看到空荡荡的主墓室,胖子狠狠地啐了一口,“呸!真他妈的倒霉!”
老痒扫视着这个空旷的墓室,突然脸色一变,随后拉过身边的黑眼镜,“快找这里的机关!”
黑眼镜瞟了老痒一眼,见他神情焦急,也收敛起唇边的讥笑,径自走到本应摆放棺椁的石台上,伸出手细细摸索着。
“找到了。”黑眼镜用力一按,只听“咔哒”一声脆响,硕大的石台竟缓缓移到一边,露出底下一截石阶伸入黑暗中。
“胖子!你快看!”潘子惊喜地拽住正想退回墓道的胖子。
“靠!这不是耍人嘛!敢情这祭司老头还喜欢玩捉迷藏?”胖子一看有门路,不由乐了。
黑眼镜点起一支冷烟火扔下去,烟花发着微弱的红光顺着石阶弹跳下去,最后消失在深处。
“没有毒气,可以下去。”黑眼镜说着就钻了进去。
“你们俩跟不跟着来?老子可先走了啊!”老痒冲胖潘两人嚷了一声,也跟了下去。
“妈的!天真一不在,这两人怎么都跟换了个人似的,胖爷就这么没人疼?”胖子不满地嘀咕着,贼笑着凑近潘子,“大潘,只有咱俩相亲相爱了!”
“滚你妈的!”潘子的回应是一记左勾拳。
沿着石阶一路往下,黑眼镜忽然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就像三年前,在南苑古城消失后,他走过长长的甬道,去地宫里寻找吴邪。
那一天,他也是这样,急切地奔跑在黑暗里,回荡在耳边的脚步声里满是他的恐慌。
心揪得紧紧的,只因害怕失去,虽然他从未得到过。
上一次,他用千年的妖力换回了吴邪,可是这一次,吴邪一旦离开,要拿什么换回来?
所有的心机算计,只为吴邪,也终究算不准吴邪。
不太长的石阶终于到了尽头,眼前出现一面砖墙。
只是简单的反转机关,他伸手一推,砖墙发生低沉的闷响,缓慢地转开来,烟尘飞散中,他看到墙后一点不算明亮的火光。
“吴邪!”他迫不及待地朝火光奔去,像飞蛾欢喜地扑向燃烧的火焰。
张起灵早已听到背后的响动,但是他不敢动,吴邪的表情太过痛苦,他不知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好过一点。
可是,当黑眼镜要从他手中抢过吴邪的时候,他却紧抱着吴邪不放。
“放手!”黑眼镜冷喝一声。
“你能帮他?”张起灵淡然地问。
黑眼镜看了看吴邪,忽然笑了,“你看到了,你不是想知道吴邪这三年过得怎么样吗?就是这样喽。”
“你能不能帮他?”张起灵语气也冰冷起来。
“至少,我不会再害他!”黑眼镜恶狠狠地说道,突然伸手切向张起灵的手,张起灵手腕一翻躲过黑眼镜的偷袭,右手并且劈向黑眼镜的脖颈。
“操!都给老子消停会儿!”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老痒一个箭步冲上来,出其不意地夺过吴邪,拉到自己怀里,“嫌这小子死得不够快是吧?!”
“唔,咳咳!”吴邪被这一拉扯,皱皱眉醒转过来。
“靠!老吴你真给我面子,”老痒嘿嘿一笑,“我说嘛,还是咱俩感情好。”
“危险……这里……很危险……”吴邪断断续续地说着,又咳了起来。
黑眼镜忙用妖法变幻出一个水壶,取了些清水,递给吴邪。
吴邪接过水壶喝了几口,壶中的水竟然有些温度,知道是黑眼镜做的,不禁递回一个感动的眼神,而心里却又添了几分愧疚。
“吴邪,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看着吴邪喝完水,黑眼镜问道。
吴邪看了张起灵一眼,似乎有些迟疑。
“老吴,你卖什么关子!有话快说!”老痒催促道。
“青,你也知道我的身体会变这样,是三年前受怨气的损害,”说到这里,张起灵眼神一黯,吴邪看在眼里,心里一酸,却还得说下去,“所以我对怨气的反应特别敏感,这个墓里,有不亚于南苑古城的怨气。”
“什么!”黑眼镜回想起当时吴邪的惨状,心里又痛又惊。
“我从进山以后,就一直觉得很难受,现在我明白了,我是受到怨气的侵袭。还有,墓道上边不是裂了一条缝吗?应该是墓中的怨气泄露出去,山里的猴子和古树受到感染,就变成了山魈和食人树,”说着,吴邪看向身边的墓墙,神色凝重,“这个祭司到底做了什么,怎么能搞出这么大的怨念……”
“小吴同志!组织终于找到你们了!”胖子的大嗓门骤然响起,“我操!这是什么玩意儿?新品种的粽子?”
吴邪这才想起之前被张起灵杀掉的怪物,忙推开老痒想要走过去看看。
本来吴邪是因为墓中怨气太重,才旧伤发作晕了过去,可是醒来后却发现身体舒服了很多,灵力也恢复了一点。
是谁帮我?
吴邪疑惑地看了看身边的三人,张起灵最多能用麒麟之力杀粽子,黑眼镜的妖力不是这种感觉,那么,只剩下老痒,会是老痒吗?
老痒发觉到吴邪的视线,挑眉看回来:“干嘛这么看着老子?”
“没什么。”吴邪笑着摇摇头,只是心里抹不去猜测。
胖子凑近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一脸崇拜地看向张起灵:“小哥,你的英文名字是不是叫印第安纳琼斯?”
地上倒毙着一个极其恐怖的粽子,全身漆黑像被火烧过一样,脖子上开了个大洞,面目狰狞扭曲,让人毛骨悚然。
张起灵也是现在才看清死在自己刀下的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禁皱了皱眉,这东西实在太难看,要是一开始就看清它的样子,很难说会不会影响战斗情绪。
“小哥,你伤得重不重?”吴邪担心地问。
“没事。”张起灵凑到吴邪身边,“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体比常人好。”
“唔,虽然是这样没错,但是受伤也是会痛的啊。”吴邪轻声说,“你痛吗?”
“……痛。”
“那以后就要小心点。”
“恩。”
“吴邪,”黑眼镜插进两人中间,伸手一带把吴邪拉到自己身边,“你觉得怎么样?”
“我没事了。”吴邪冲黑眼镜安抚地一笑,“你们在上面有什么发现?”
潘子见问,就把之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哎,天真,你可真够神的啊,要不是你掉下来,胖爷还不知道这下面另有天地!”胖子冲老痒竖起拇指,“还是这位痒小哥了得,一眼就看出那墓室里有机关!”
“老痒?”吴邪惊讶不已,心说这小子对古墓的了解都是从我这儿来的,他怎么会懂机关?
“我哪儿知道什么机关,”老痒忙摆摆手,“我不是看老吴掉下去了,才想到这下面肯定有问题嘛,要说机关,也是这小子找到的。”老痒指了指黑眼镜。
黑眼镜嘿嘿一笑,“别谦虚啊,是你让我在那间墓室找机关的嘛。”说话中特别重读了“那间”两字。
“操!你们什么意思?!”老痒叫道,“怀疑老子是怎么着?”
“没什么,随口说说。”黑眼镜似笑非笑地说。
“老吴,你是不是也怀疑我?”老痒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吴邪。
吴邪皱起眉,照胖子他们的说法来看,老痒的确很可疑,这座墓的设计处处透露着诡异,上层的虚冢和墓道里通向殉葬坑的机关都是故布迷阵,掩饰真正的地宫入口在殉葬坑之后的事实,如果没有人发现墓室里的机关,那就绝不会有人想到这个殉葬坑另有玄机。
想到这些,吴邪也一时迟疑不决。
老痒看出吴邪的犹豫,不怒反笑,“也是,老子有前科啊,老吴你不信我是对的,要换成我是你,我也不能信我自个儿。”
“老痒……”老痒凄然的一笑让吴邪的心顿时软了几分,但是心里的疑问却不能不解决,吴邪蓦然伸手抓住老痒,“你跟我过来。”说完,吴邪把老痒拉到了一边。
“你跟我说实话,你瞒了我什么?”远远地避开其他人,吴邪低声问道。
“还能瞒什么,我的事你全都知道!”老痒有些恼怒,“老吴,我只有在秦岭的时候骗了你,认识你这么多年里,我是全听你的。”说到后面,老痒颇有些委屈地看着吴邪。
吴邪想起小时候撺掇老痒做的那些恶作剧,心里忽地就暖了,不由一笑,拍拍老痒的手臂,“别说得像老子的跟班一样,你这次真没骗我?也没瞒我?”
“吴邪,”老痒突然叫着吴邪的全名,“你信我,我绝不做害你的事!”阴暗的墓室里,老痒的眼里是满溢的真诚,亮得令人心惊。
“好,我信你这一句。”沉默片刻,吴邪点点头,“你跟着我,别做多余的事。”说完,吴邪转身走回去。
只信这一句吗?老痒眼里闪过一丝落寞,随即又笑了,信这一句也就够了。
经过张起灵身边的时候,吴邪看到他正从地上捡起和粽子搏斗时掉落的长刀,熟悉的刀柄立即吸引了吴邪的眼光。
那是……赤炎?隔世的记忆纷至沓来。
黑色的烈焰,从手腕上滴落的鲜血,光华消散后静静浮在空中的赤红长刀……
猎猎的旌旗,浩瀚原野上整齐列阵的军队,跃马誓师时高高扬起的一划红锋……
深夜的连营,圆月下悬着两盏素白灯笼的辕门,自言自语时指尖轻轻拂过略带温度的利刃……
赤炎!在那么久远的过去,他和赤炎相依相伴。……不背不离,唯有赤炎。他曾经在醉后这样说道。
然后,他遇到了青。再然后,他为了帮助南苑逆天而行……
奇怪,在那之前呢?吴邪疑惑,在被天雷神罚以前,我把赤炎放在了哪里?为什么我没有把赤炎交给青?
吴邪停在原地,苦思冥想。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我把赤炎给了谁?给了谁?
“吴邪?”张起灵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这把刀怎么会在你这里?”吴邪的思路被打断,心里的疑问脱口而出。
“咦?天真你还真是忘了个彻底啊!”胖子从一边蹿了出来,“这刀不是你家三叔卖给小哥的嘛!你以前还怨念没抢到这龙脊背来着,没印象了?”
“没印象。”吴邪摇摇头,视线还没有从刀上移开,“这刀,你拿到的时候,就是这样?”
“恩。”
一心想着成了黑金古刀的赤炎,吴邪并没有注意到张起灵欲言又止的神色。
“这是好刀,”看了半天,吴邪终于抬起头来,“小哥,你要好好使用。”
“恩。”张起灵点点头。
想到前几次张起灵就是用这把刀保护自己,吴邪此时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有些失落,有些温暖,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欣喜。
所谓命运,是不是说,属于自己的,总不会失去?吴邪这样想。
“我说,你们俩别在这里眉目传情了!赶紧点儿去开机关行不?胖爷等得起,那里面的明器可等不起!”胖子嚷道。
“胡说什么!”吴邪瞪了胖子一眼,“你当那机关是灯泡开关啊?说开就开!”
“哎!天真你还真忘了个干净,”胖子一拍脑门,“有小哥在,别说机关,就是他娘的山海关,咱也照开不误!”
“山海关?”潘子乐了,“真是山海关,我看你怎么开!”
“大潘你这就没见识了吧,真是山海关,胖爷就客串一把陈圆圆!”
“咦?大潘你怎么不说话了?”
“被你的陈圆圆膈应死了!”吴邪笑骂。
“操,年代不对!胖爷这身材,要在唐朝,那就是……”
“那就是程咬金!”吴邪没好气地打断胖子的胡扯。
“躲开点。”冷静下来的张起灵很快在墓墙上找到了机关,示意众人远离墓墙,以免墙后有弩箭射出。
黑眼镜趁机把吴邪捞进怀里,嬉笑着说是为了保险起见。
吴邪还来不及推开他,那边张起灵已经启动了机关,光滑的墓墙上突然出现了一条裂缝,随着沉闷的轰响,裂缝两边的墓墙像门扇一样缓缓开启,露出黑暗幽深的墓道。
“小心跟着。”说完,张起灵不等众人回应,闪身进了墓道。
“小哥!”吴邪身形一动,已经一抬腿追了上去,黑眼镜一把抓空,脸上露出恼恨的神色,也快步跟上去。
另外三人自然不甘落后,再说前面还有张起灵趟雷,也不多话,一个接一个进了墓道。
小心翼翼地走了一段,张起灵突然停了下来,神色凝重地转过头来,“这里有问题。”
“怎么了?”吴邪忙问。
“不知道。”张起灵微微皱起眉,“这里,好像不是真正的墓道。”
“不是真正的墓道?小哥你是什么意思?!”胖子惊道。
张起灵不说话,右手一扬,只听“叮叮”几声,黑金古刀在墓砖上留下一个记号。
吴邪凑近一看,那记号初看有点像英文字母,细看又不是,吴邪左看右看也看不明白,但是却觉得十分熟悉,就像在哪里看过一样。
正想问问张起灵,一抬头却看到他已经走进黑暗里。再走了一段,所有人都知道情况不对了。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一条墓道,长到一个多小时也走不到头的!
“我靠!都他娘的别走了!我说,这墓道根本就没个头!”胖子猛地一拳砸向身边的墓墙,大叫道。
“你们看。”张起灵把手里的火折子凑近墓墙,火光照亮的那块墓砖上,赫然刻着他之前留下的记号。
吴邪顿时只觉一股寒气沿着背脊爬上头顶,看看其他人,都是一脸震惊。
沉默中,那诡异的铁链声又从前方传来。哗啦,哗啦……黑暗幽深的墓道里,回荡着仿佛从地狱中传出的冰冷声响。
十三、(上)五行锁魂
“又来?”胖子愣了,“鬼打墙这么罕见的事,还真被老子遇上两次?”
“小三爷,你说我们会不会又中了幻觉?”潘子显然对幻觉很是犯怵。
虽说是第二次遇到这种情况,吴邪还是免不了心慌意乱,面对墓墙站着,一会儿看看左边,一会儿看看右边,两边都是幽深得仿佛通向宇宙深处的墓道,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不是幻觉。”老痒忽然说。
“你怎么知道?”胖子奇道。
老痒咧嘴一笑,“别多问,老子就是知道。”
吴邪想起秦岭的经历,心说这家伙就是用幻觉的祖宗,他还能不清楚,可是这话不能对其他人说,他只能对老痒了然地一笑,表示自己相信。
胖子狐疑地在老痒和吴邪之间来来回回地看,嘴里嘀咕着,“一个个都他妈搞神秘主义,那谁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三爷,你还记得我们在长白山的事儿不?”潘子问道。
吴邪点点头,云顶天宫那个走不出去的墓室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在看到墓砖上的记号又一次出现的时候,他就想起当年的经历来,因此一直在心里对比着这两个地方的相似之处。
其实和云顶天宫相比,这里的情况更像是传说中的“悬魂梯”,但从张起灵对古墓机关的了解程度来看,如果是悬魂梯,他不可能发现不了,而且,他一开始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吴邪忙问:“小哥,你之前说这里不是真正的墓道,是什么意思?”
张起灵淡淡地看了吴邪一眼,轻声说:“你进来这里以后,脸色好了很多。”
吴邪猛然意识到,这里的怨气淡得难以察觉,而这座墓里不可能有怨气这么稀薄的地方!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并不是在真正的古墓中,或者说,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已经基本脱离于现实以外。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吴邪问道,好端端的古墓不会突然变成这种环境,必然有外力作用。
“你,还记不记得南苑古城?”张起灵垂下眼。
“那里……时间静止……啊!”吴邪恍然大悟,“是怨气!是弥漫在古墓中的怨气扭曲了空间!”
“对呀!”胖子一拍大腿,“原来是这样!你们真神了,这都能想到!”说着,朝两人暧昧地一笑,“看你俩这一唱一和的,真是那什么,心有灵犀啊!嘿嘿!”
吴邪听了这话,忍不住偷偷看向张起灵,却正好和他的视线撞上,慌忙扭过脸冲胖子一瞪眼,“没文化的死胖子!你他娘的不会成语就别乱用!留点脑子想办法吧!”
“可别!办法你们俩负责,胖爷我干活就成!”胖子往潘子身边一跳,“说不定你们俩来个双剑合璧,什么怨气霉气的就都没了!你说是吧,大潘!”
“少贫了!”潘子捶了胖子一拳,“小三爷,既然说到怨气了,你应该有办法吧?三年前……”
“没有!”吴邪大声打断潘子的话,在胖潘两人惊诧的目光中低下头去,轻声说,“别再提那件事。”
万鬼噬身,血肉分离,痛得铭心刻骨,他用了多少时间才忘掉那一场噩梦,虽是他心甘情愿,但也绝不能承受第二次。更何况冤有头债有主,这座墓里的怨气跟他没关系,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愿意以身为祭,也得人苦主肯收啊。
心念起伏不平,潘子的一句话勾起不堪回首的记忆,再加上身边淡淡的怨气,吴邪不觉有些恍惚,依稀中仿佛又回到黑暗的地宫,万千冤魂正汹涌而来……
“吴邪。”黑眼镜的声音轻柔地落在耳畔,“都过去了。”
“恩,我没事。”吴邪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尽力平定下心神,左手不经意被人握住,眼角余光一挑,看见张起灵深邃的目光穿过黑暗望了过来。
手背上传来指尖细细的摩挲,带着些许的不安。
和你没关系,别内疚。吴邪回握着他微凉的手,眼波流转间是无言的安慰。
张起灵很快放开了手,但是吴邪知道,他已经读懂了自己的眼神。
“那现在怎么办?”胖子大叫道,“总不能等人家慢慢消气吧?过了两千年,老人家可气大发了!”
吴邪经张起灵一提醒,很快注意到空气中的异样,如果这里是完全的独立空间,就应该完全没有怨气,那么这若有若无的怨气是从哪里来的?
想了片刻,吴邪往来路一指,“我们回去。”说完,吴邪转身快步往回走去,其他人也赶紧跟上。
“倒着走能走出去?”胖子才嘀咕了一句,就马上惊得目瞪口呆。
走了没几步,眼前蓦然出现一面墓墙。
张起灵也不迟疑,立即走上去找到机关,随着一声轰响,跟之前的一样,墓墙变作两扇大门,向室内开启。
“操!真走出来了?!”胖子兴奋地一头蹿了进去,还没等吴邪反应过来,里面就传来胖子一声惨叫,“妈呀!这不还是先前的地方嘛!”
虽然没指望能这么顺利地走出去,但是看到眼前的殉葬坑,吴邪还是不免有些失望,加上连番折腾累积下来的疲劳和墓室里浓重的怨气,吴邪呼吸一窒,忍不住低声咳嗽起来。
“吴邪,你别急,先休息一会儿。”黑眼镜忙把吴邪拉到墓室的角落里坐下,拿出水壶递过去。
“哎!忙活了这么大半天,可累死胖爷了!我说哥几个都歇会儿吧!”胖子也找了个干净的地方,一屁股坐下去,随手把潘子拉到地上。
张起灵背的包早就被胖子接手,这时潘子就从包里拿出干粮来分给众人,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时间休息,大家筋疲力尽,也没兴致说法,都闷着头啃干硬的压缩饼干。
胖子闲着无聊,就拿出匕首拨弄地上的泥土,潘子笑他这么大个人还玩泥巴,胖子也不恼,说这下面指不定还埋着些好东西,要是实在进不了墓室,就在这儿挖点儿东西也好,这叫贼不走空,说的得意,手上更添力道,“蹭蹭蹭”挖的十分有劲。
吴邪歇了一会儿,缓过精神来,正想开口损胖子两句,却听胖子那边传来“叮”的一声,竟是匕首真的挖到了东西。
胖子大喜,两只手一齐上阵,三下五除二就把地上刨了个坑出来。
“怎么会是根链子?”胖子失望地撇撇嘴,把匕首插回腰里。
一边的张起灵却来了兴趣,走过来蹲下身仔细看了看泥土里的铁链,又伸出手摸了摸链子,说:“这不是普通的铁链。”
听了这话,其他几人忙围了上去。
泥土下约半臂深的地方,横卧着一条手臂粗的黝黑铁链,乍看一下并没有什么特别,但当张起灵用火折子凑近铁链后,所有人都看清,铁链上阴刻着古怪的文字。
“戳魂符。”张起灵简单的扔下几个字后,眉头一皱,突然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墓墙面前,伸出奇长的两指摸索了一会儿,只听“咯”的一声脆响,一块墓砖生生被他提了出来。
吴邪完全不明白他的举动,只是依稀觉得“戳魂符”这个名词颇有些耳熟,想了想又没什么印象,就捅了捅一脸呆滞的胖子,“戳魂符是什么?”
胖子像个机关娃娃一样“卡卡卡”转过头来,刚咧嘴扯出个阴笑,就被潘子一巴掌拍过去,“少装神弄鬼吓唬人!”
胖子揉揉脸,很是不平地说:“我是看气氛太紧张,才想逗个乐子,大潘你这没幽默感的!”
吴邪哭笑不得,这胖子的神经简直比地上的铁链还粗!
不等胖子开口,张起灵已经转了一圈过来,表情严肃地说:“是五行锁魂阵。”
十三、(下)焚心
“五行锁魂阵?”光听这名字,吴邪就觉邪气逼人。张起灵递过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把这五行锁魂阵细细道来。
戳魂符是一种古老的用以封堵亡魂的符咒,地上刻着戳魂符的铁链就叫做戳魂锁,属金;这个埋葬人殉的坑也不一般,上小下大,形如瓦罐,名为藏魂坑,属土;墓墙内有柳树木做的夹层,柳树束魂能力最强,四壁环绕成为束魂箍,属木;墓顶用黑色河石砌筑成平顶,用以镇魂,属水;此外,所用人殉受尽折磨而死,都身着红衣下葬,或者身缚红绸,红色属火。
金木水火土,五行所属全是锁魂封魄,阵中亡魂将永世不得超生,滞留在这间墓室里,时间一久,就会酝酿出冲天怨气,成为护陵的犀利防线。
“操!这墓主真他娘的狠毒!”胖子倒抽一口冷气,忙从坑边跳开,“也就是说,怨气就是从这里来的?”
张起灵转头看向幽深的墓道,“为了形成虚无的空间,那一头,应该也有相似的布置,但是……”
“但是有一点不对,”吴邪接着说,“我们为什么能走回这里?”
张起灵点点头,“锁魂阵开了缺口。”
“在哪儿?”吴邪急切地问,“我们能不能顺着这个缺口,把整个阵破坏掉?”
“不是这个阵开了缺口,”一直沉默的黑眼镜突然插话,“是对面的阵。”看到吴邪疑惑的眼神,他笑盈盈地说,“不是就那家伙知道的事儿多,我也懂一些的嘛,我看过了,这个阵没问题,所以出问题的,应该是墓道那头的阵。”
“行了,甭管是哪个出了问题,照我说,这么阴毒的阵,见一个就该毁一个!”胖子正气凌然地说。
“胖子,你才算是说了句明白话!”潘子笑道。
张起灵却露出为难的神色,“毁阵,很难。”
“怎么说?”吴邪忙问道,胖子的话他也想说,这阵太毒了,的确不能让它留在这世上。
“五行俱全的阵,要毁就必须一锅端,”黑眼镜耸耸肩,“也就是说,我们必须把这间墓室全给毁掉,如果先毁去其中一样,五行缺一,冤魂就会变成厉鬼。”
“嘿!这有啥难的!你们等着!”胖子一听就笑了,从地上抓起背包开始翻找,“我记得这包里有……找到了!”胖子发出一声兴奋地叫声,从包里拿出一根雷管,“管他什么阵,直接给它炸上天不就完了!”
吴邪还以为胖子有什么高招,看到这孤零零的一根雷管,又气又笑,“死胖子你还有点脑子不!这么大间墓室,一根雷管?你是不是想把粽子炸出来挨个儿解决?”
“操!老子忘了这茬儿了!”胖子懊恼地一拍脑门,摊开手,“那你们琢磨吧,胖爷是没招儿了!”
胖子的话没有任何得到回应,在场的几人都在努力想办法,但是左思右想也没有个主意,好不容易看到的希望之火渐渐熄灭,而心里却另燃起一股怒火。
五行锁魂,墓主竟能设下如此阴毒狠辣的阵术,把无辜的魂魄囚禁千年,只是作为墓中的一道机关,怎能不叫人恨得咬牙切齿。
吴邪自恢复前世的记忆,就对世人多了千年的感悟,原以为自己能以淡然的心境笑对世事,没想到却被这毒阵惹起沉积千年的怨愤。
天地迢迢,日月昭昭。人为至灵,何以自咬。
“吴邪,我有办法。”正在吴邪心神激荡的时候,张起灵淡然的声音突然响起,如同微拂水面的一缕清风,心底翻涌的思潮随着他的话音落地,竟奇迹般地平息下来。至少这个人,不一样。
吴邪定了定神,平静地问道:“什么办法?”
张起灵看了看胖子等人,用不容抗拒的语气说:“你们先进墓道。”
“你要做什么?”吴邪心里一跳,他又在赶我们……
又?有浮光掠影飘落心间,吴邪一阵恍惚,为什么,我会觉得他以前做过这种事?
“快走,别碍事。”张起灵冷冷地重复了一遍。
“好好好,你们都是大爷,胖爷惹不起还躲不起嘛!”胖子在张起灵冰冷的眼神下很快就放弃了坚持,拉着潘子溜进了墓道。
“吴邪,这家伙本事大着呢,打不死。”黑眼镜嬉笑着说,悄悄地看了一眼老痒,眼神里满是警告的意味。
老痒一挑眉,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然后也转身进了墓道。偌大的墓室里,只剩下张起灵、吴邪和黑眼镜三人还在僵持。
吴邪死盯着张起灵的眼睛,想从那里看出一丝端倪,但那漆黑双眸彷如深邃寒空,连一抹星痕也无。
是什么?能在一瞬间毁灭墓室的,是什么?不顾黑眼镜在耳边的催促,吴邪抓紧时间思考。
如果是我,会怎么做?毁灭一切……是了!是麒麟火!他怎么会知道麒麟火?
疑问从脑中一闪而过,不过吴邪没有多想,他歉意地拍了一下黑眼镜的手臂,对张起灵微微一笑,“我帮你。”
“吴邪!”黑眼镜一惊,反手扣住吴邪的肩膀。
看到黑眼镜还想说什么,吴邪忙微笑着截住他的:“不放心的话,你就站在门后吧,我知道你的眼睛是怎么伤的,所以别再靠近了。”
黑眼镜一怔,吴邪从没问过他眼睛的事,他以为吴邪并不在意,没想到吴邪竟是早就知道,知道他的眼睛是被那场火灼伤,知道他为什么会靠近麒麟火,知道那么久以前的……他的心情。
原来吴邪心里,是有自己的一席之地,黑眼镜欣喜地想,这一路飘摇的期盼刚重新安定下来,却很快被不安取代。
因为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吴邪。
这个认知让黑眼镜感到深深的挫败,吴邪明亮的双瞳中映出他略显失落的脸,和张起灵争斗的想法就在那清澈的眼波中化为乌有。
“好,我就在门后,有事叫我。”他不是第一次放开抓住吴邪的手,却是第一次知道,真的会有不得不放手的时候。
确认了所有人都退进墓道以后,吴邪朝张起灵伸出手,“把刀给我。”
“有我在,告诉我怎么做。”张起灵没有动。
“你果然是想用麒麟火?”看到张起灵略一点头,吴邪又问,“你怎么知道这个?”
“我见过,”张起灵抬起眼,深深地看着吴邪,“曾经,有人用黑色的火焰救了我,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是用麒麟血点燃的,可以燃烧一切的火焰。”
多少年前的一幕仿佛又在眼前,初夏午后的山林,悬崖上蓦然盛开的黑色烈焰,激荡的山风中飞舞的长发,踏烟而出的黑衣少年,温暖明亮的笑容……
原来初见的时候,吴邪就已为他流过血。所以现在,换他站在吴邪身前,浴血挥刀,护他平安。
这样想着,张起灵觉得身上的伤痛有了隐约的甜意。那些和他有关的伤痕,都成了羁绊。
“小哥?”吴邪惊讶地发现张起灵淡漠的脸上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知道这个沉默寡言的人在脑补些什么,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
“告诉我要做什么?”张起灵收敛了心绪,平静地问道。
“你的血还不够引燃火焰,不过……”吴邪狡黠地一笑,趁张起灵不备,劈手抢过黑金古刀,“加上我的就行了。”说着,吃力地捧着刀,左手并起,掌心迅速在刀刃上一划。
“吴邪!”张起灵忙接回沉重的长刀,伸手就想去抓吴邪的手。
“一点血而已,别紧张。”吴邪安抚地笑笑,“用我的血做引子,再借助你的血,就足以引燃烧毁这里的烈焰。”
在吴邪眼神的示意下,张起灵也用黑金古刀在掌心划过一道口子,红色的血痕宛如一条红线横过手掌。
“试着回想一下之前我教你的灵息流动,”吴邪用带伤的手握住张起灵同样在流血的手,“等你感觉到灼热的时候,我们就可以行动了。”说完,吴邪像恶作剧的孩子般笑了起来。
吴邪的血渐渐温热了张起灵的手心,粘腻的感觉弥漫开来,他忽然有一种手掌就被粘住再也分不开的错觉。
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握着这只手,再不用放开?
张起灵出神地看着吴邪的侧脸,那线条比三年前清瘦了很多,但依然那么美好,只是静静看着,就能拨动心弦。
吴邪感受到来自身侧的炽热视线,很难想象那个冷漠的张起灵也会散发出这样的热度。
其实被人这样盯着看的感觉并不好受,就算对方是和他那么亲密的黑眼镜,吴邪也一直都很不习惯。
因为这注视太过复杂,有太多的情感是他无法回应。但是,身边这人是张起灵,是张起灵……
他知道这眼神有多澄澈,有多……让人心安。滞涩的灵息意外地顺畅,像是自发一样慢慢会聚到掌中,在紧贴的肌肤间升腾起熟悉的温度。
“催动你的灵息。”吴邪低声说。话音未消,吴邪吃惊地看到两人交握的手已被一团黑色包裹住,烈焰如花般绽放不息。
这么快?来不及感叹,吴邪忙说:“就当做篮球一样扔出去。”
看到火焰已成,吴邪就想松开手,张起灵却反应迅速地将手一扬,就着执手的姿势往前一挥。
“轰!”漆黑的火焰融入黑暗的墓室,形状很难分辨,只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快离开这里。”没时间欣赏毒阵毁灭的奇景,吴邪赶紧拉着张起灵闪身进了墓道。
启动机关,厚重的大门轰响着开始关闭,把那一室中千年来的怨恨都隔开,留下所有的一切都在黑暗中灰飞烟灭。
吴邪和张起灵站在墓道的最前端,背对着身后沉默的众人,看大门缓缓合拢,直到浓重的黑暗再不可见。
羁留在人间千年的怨念,终于能够在用两人的热血点燃的麒麟圣火中,得以净化。
这一刻,所有人都感到由衷的欣喜。
“小哥……先处理一下伤口吧。”
“恩。”
紧握的手放开了,但是淡淡的热度仍残留在掌心,吴邪看着横过手掌的血痕,想到张起灵的手上也有相同的血痕,莫名的笑意就从心里流淌出来,无声无息地扩散到脸上。
他没看到的是,张起灵也盯着自己的左手,嘴角轻轻上扬。
胖子看到阵法被破,已经急不可耐地往墓道里走,走出没几步,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回过头问潘子:“那头怎么会有铁链的声音?”
“我哪知道!”潘子奇怪地看着胖子,“那头说不定是跟这边一样的布置,所以也有那什么魂链吧。”
“这才不对啊,”胖子脸色阴沉下来,“链子是埋在土里的,怎么会响?”
潘子猛然意识到这点,表情顿时变了,“有东西在动那铁链。”